走向黑暗

黯夜的呼唤  作者:赤川次郎

“确定要这么做吗?”田渊说。

美香没有回答。

“麻烦您了,”真也说,“就算是隐藏起来,总有一天也会被知道的。”

“这倒也是……我知道了。”田渊把手向桌子上的电话伸了过去。

美香和真也两个人把美千流放到了朋友那里之后,来到了田渊的办公室。

“嗯,在这里呢,他们说之后会去自首……我知道了,麻烦你了,”田渊放下话筒以后说道,“律师马上就会过来,和他详细地说明后你们一起过去,知道了吧?”

“给您添麻烦了,真的非常抱歉。”真也低下头说道。

“假如事件本身还没有被发现的话就会算作自首,处理的方式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不知道。”

“发生争执后激动了起来把她撞飞了是吧,因为撞到的地方很脆弱而死了……也就是说并不是主观想要杀害她。定性为过失杀人的话,也不会有多么大的罪。”

“但是,毕竟是让一个人死了,”真也说,“是不是我最好应该和美香……离婚啊?”

“这种事,不行啊!”美香看着真也说道。

“可是,会给岳父添麻烦的。”

“这个……”

“只是形式上离婚也可以,可以暂时分开吗?赎完罪以后再结婚就好了。”

“我知道了。”

“总之,你们先在这里等着。”田渊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美香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

“美千流就拜托你了。”真也说。

“老公……这样是不对的,明明我做的……”

“没关系。毕竟从根本上来说,是因为我和杉山小姐发生了那种事。把这当作我的罪过,这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

“这是为了美千流,那个孩子现在必须要有母亲在身边。”

“对不起……”美香握住了她丈夫的手。

“没事的,说是我干的话没有任何人会怀疑的。”

卑鄙的家伙,卑鄙的家伙。

美香竟然又想要把罪名推给别人了,而且还是她自己所爱的人。“是为了女儿。”真也的这句话对美香来说恰好成了借口,无可挑剔的借口。

“律师会尽力帮我们的。”

“嗯……不要为我担心。”真也握住了美香的手。

美香开着车,不知不觉便多少忘却了一点儿心头的疼痛。

“我现在就过去接美千流,不好意思啊!”她给那个朋友打了个电话,然后发动了汽车。

夜幕已经笼罩着整座城市。

据律师所说,假如是“争执引发了激动,然后那个女人摔倒后撞到了头部”的话,说不定会被认定为事故。因此,美香多少有了一点得救了的感觉。假如是过失杀人再加上是主动自首,说不定能获得缓期执行的机会。父亲会对死去的杉山明美的家人做出充分的补偿。这样,说不定一切都会顺利地解决。

手机响了。把车停在路边后,美香拿起了手机。

“喂。”

“你要重复做多少次相同的事啊?”是那个女人。

“你在说什么呢?”

“你自己最清楚了,不是吗?”那个女人说,“这次的牺牲品是你的丈夫?你还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啊!”

“这和你没有关系。”

美香觉得对方说不定在对这次的通话进行录音,因此说话非常小心,绝对不会说出那是自己做的之类的话。

“但是,你的丈夫已经再也不会爱你了。因为,自己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应该已经亲身体验到了吧。”

美香沉默着没有说话。对方所说的事,美香自己也是知道的。就算他说是为了父亲,但是一旦离婚的话,应该就再也无法重新和真也一起生活了吧。

“你真是个可怜的人啊,”那个女人说,“西川同学和他的父母,还有杉山明美小姐……杀死了四个人,却还在一味地逃脱自己的罪行。西川同学的事,即使那时候让你接受法律的惩罚,也只能追究你做伪证或者侵犯名誉的罪名而已。然而,你现在却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失去了丈夫,还让你的父亲失去了名誉……你还剩下什么呢?”

“父亲的名誉,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黑沼里美小姐的坦白录像了。从今天晚上到明天早上,有很多家电视台会播放出来。你们已经阻止不了了,你父亲的力量所能控制的电视台是有限的。”

“简直太卑鄙了!你到底是谁?”美香的声音颤抖着。

“哎呀,你没有听里美说过吗?药物对她是不是太过有效了,”那个女生笑着说道,“里美知道,而且……轰淳子小姐也知道。”

“淳子?”

“里美暂时还不能说的话,就去问一下淳子试试啊!”

挂断电话,美香启动汽车强行掉了头。

“西川勇吉同学在拘留所里面自杀了,因为四个女大学生轻率的谎言,三个人被活活逼死了。”电视屏幕上,新闻评论员正一脸严肃地播报着,“田渊大藏大臣刚刚提交了辞呈……”

美香从开着的教室门走了进去,教室里的电视正在播放着新闻,电视屏幕上面呈现着在摄像机前边哭边说的里美的脸部特写。

“完全没有注意到啊,”淳子说,“美香,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给我们端咖啡的那个女孩子?”

“那怎么了?”

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淳子正坐在学生们的座位上看着电视。“你没有听说啊?”

“快点儿告诉我。”

“那个叫作山科保江的孩子,听说她是那个时候的警察局长的女儿。”

听到淳子这么说,美香也感到非常吃惊。“那个女孩子是……警察局长的女儿?”

“有人当面追问我了,我没能坚决地顶回去。”

“但是,为什么——”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美香的话。

“西川君的报告是我提交的。”

“你……”

“我是这里的讲师马场百合香,当年和西川君是同一个班的,我很清楚他不可能会做那样的事。可是,西川君却死了……我在作为讲师来到这里之前进行了调查,轰老师在为四年前的事感到后悔。因此,我最终还是借助到了她的力量。”

“淳子……”

“对不起啊,美香,”淳子站起来说,“一直以来,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忘记。”

“所以你就背叛了朋友,对吗?”

“确实那个时候因为美香你,我们被无罪释放了。可是,竟然让三个人因此去世了……我无法像美香你一样看得开。”

“那样的话,你自己去自杀不就好了吗?不要把我们也卷进来啊!”

“我做不到,听了那位山科先生女儿的话以后,我觉得还是不能沉默不语。”

“所以就威胁里美?”

“因电视节目而出名的里美,处于父亲的力量保护之下的美香……为了让真相得到大家的关注,就只能这样做了。必须得恢复西川君的名誉,这件事非常必要。”

“死了的人是没有办法活过来的!”美香说。

“你这种说法是不对的,”马场说,“即使是已经死了的人,他也会一直活在活着的人的记忆里。”

“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美香说,“总之我会坚决否定,我会告诉大家一切都是里美胡思乱想的。”

“你骗不了你自己的啊!”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了一下。

美香回过头,视线碰到了一个看上去刚刚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子。

“我是山科保江。”是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她继续说道:“我父亲应该一生都要在医院里生活了吧,这是他因为罪恶感而痛苦的结果。你坚强到甚至不会向它屈服的地步,是个认为自己就是一切的中心的人。所以,我只能夺走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我有孩子,”美香回答说,“我不会失去自己的孩子的。”

“但是孩子总有一天会变成大人的,到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向她解释?该怎么向她说起她的父亲为什么杀死了自己的情人?还有,怎么告诉她事实上是妈妈杀的啊?”

“这是以后的事……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美香很清楚,这绝对不会是“遥远的以后”。

父亲下台了,对真也的审判会是什么结果?假如变成实际执行的话,一切就全都变了。父亲应该也已经不会再相信美香的话了吧。下台后的政治家是非常可怜的,未来不会有一丝光明,只有黑暗之门敞开着。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停下脚步,必须得活下去才行……为了美千流也要活下去,也为了真也。

“我要去接我女儿了,让开!”美香挺起胸膛这样说道。

“恐怕,再也无法恢复意识了。”医生说道。

“是吗?”池内瞳喃喃地说道,看上去她好像是失去了牵挂一样。

小百合感到非常意外。她一直以为对母亲来说,父亲差不多就等于已经死了。可是,母亲看着病情急剧恶化、只是张着嘴呼吸着的父亲,眼神中饱含着真真切切的悲伤。

“可以用点滴维持他的生命。”医生说。

“我的丈夫,他还活着是吧?那就请让他活下去!多活一天都行。”瞳激动地说道。

“我知道了。”

医生看着瞳,好像非常吃惊。小百合也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母亲,好像她完全是另外一个女人。

“打扰了,”一名护士打开了病房的门,“前田先生……”

小百合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情况怎么样啊?”前田走进来以后问道。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具体是在问谁。

医生还没有来得及进行说明,瞳便冲向前田,抓住了他的手。“拜托您了,在他可以活着的这段时间我想让他继续活着。请您无论如何都要让他继续留在这里!”

小百合为母亲的行为感到非常悲哀。明明把父亲变成这样的人,正是前田。

“不必担心,”前田用双手温柔地握着瞳的手说,“完全没有问题。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奇迹,假如有必要的话让您丈夫在这里待几年都可以。”

“谢谢您!”瞳含着眼泪紧紧地握住前田的手。

“小百合,我有话要对你说。”

“嗯。”小百合跟着前田走出病房。

在里美“坦白”以及田渊辞任的这段是非横生的日子里,小百合一次都没有与前田见面。当然,关于四年前的那场事件,小百合的名字也被说出来了。可是,无论哪里的媒体都没有触及她与前田的关系,他们仿佛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

“坐吧。”

前田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位老年人正坐在轮椅上看着电视。

“终于平静一点儿了,”前田说,“那个录像把我吓了一跳。”

“我们是一切都按照美香说的去做的,那个时候。”

“媒体骚动只是短时间的事,可是假如和你结婚了的话,有可能会再次死灰复燃的。”

“嗯。”

“总之,稍微推迟一阵子吧……田渊下台了,必须要决定好下一个人选才行。这也需要一些时间。”

小百合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要担心,我的心意是不会变的,只是稍微向后推迟一下而已。”前田说着微笑了一下。

“嗯。”

“好久没有过去了,我今天晚上去你那里,可以吧?”

“嗯。”

“好……我暂时还不能死。”

实际上,前田最近看上去好像变得年轻了一样。“自己是不可或缺的”对政治家来说,没有什么可以像这种心情一样让他们充满活力了。

“回病房吧。”说着,前田站起来迈出了脚步。

前田的后背就在眼前,毫无防备的后背……小百合一边落后他两三步走着,一边把手放进了包里。现在的话……现在的话非常容易就可以做到。抓住刀子,然后冲着前田的后背捅一刀,几秒钟都用不了。

她没有办法原谅前田把父亲变成了一个废人,对自己为所欲为,而且还装作自己是个好人的行为。他必须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小百合加快脚步向前田的后背靠近着。

这一瞬间,在小百合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动了……那明显是具有生命的、是抱有自己的意志而动的。小百合停下脚步,反射性地把刀子塞进了包里。

“怎么了?”前田回过头说。

“刚刚……宝宝动了。”小百合回答道。

“是吗,”前田的脸上泛出了红晕,“是这样啊。”

这是我的孩子。这个孩子有他自己的未来。

前田抱住了小百合的肩膀,小百合默默地喘了口气。

假如现在把前田杀了的话,这个孩子会怎样呢?不,并不是必须现在报仇,并不是只有杀了他这一种方法。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当前田卧在病床上将死的时候,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告诉他。

“我恨你。”

这样告诉他。对前田来说,这肯定会成为最大的打击吧。并不是必须趁现在……对,并不是必须趁现在。

“没事吧?”前田问。

小百合靠在前田的臂弯里,冲着他静静地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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