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44节

奥杜邦的祈祷  作者:伊坂幸太郎

找回到公寓以后,打开流理台的柜子,扬起了些许灰尘。我在柜子里找到平底锅,拖出来一看,锅底有焦痕,但还可以使用。

我用右手举起平底锅,睑对著锅底,就像是在照镜子。幸运的是,我还有从市场买回来的马钤薯,想煮一些来吃。

这时候门铃响起,我放下平厅锅,开门一看,眼前站着一名陌尘女子。“午安!”她露齿而笑,是个年轻女孩,说不定才十几岁,一身健康的古铜色肌肤,一头长发束在脑后,下巴尖细,一张素净的睑,长得很可爱。

“午安。”我也生硬地打招呼。

她看了看首手表,“正好。”

“什么正好?”

“我带这个来。”她伸出右手,手里握着一把菜刀。我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举起双手,心想她是强盗,长得这么甜美,居然拿菜刀对著我。

“等……,等一下。”我丢脸地大声嚷嚷。

她哜咯地笑。“对不起,不是那样啦,这是要给尔的。”

“咦?”

“我要给你这把菜刀,还有这个。”

我正在恍神之际,她把菜刀放进我手中的平底锅,然后拿出一个报纸包裹。

“这两个给你,是礼物。”她指著我手中的菜刀和那个包裹。

我打开一看,是一块奶油,一股乳制品的特殊香味充斥鼻腔。

“是优午拜托我的。”她挺起胸瞠说道。

“优午?”我心想,那个稻草人应该死了吧?

“一个星期前我去找优午,他对我说:‘一个星期以后的这个时间,你拿著一把新菜刀和一块奶油到这间公寓。奶油就是市场里卖的那种。’你不是这个镇上的人吧?我没见过你。”

“这是优午说的吗?”

“很厉害吧?没想到优午居然会拜托我,他几乎不提未来的事,这很稀奇。”

我完全无法掌握目前的情况,姑且配合她。“那,你非常光荣。”

“是啊。”她的眼神闪闪发亮。完成稻草人临死前交代的指令,对她而言八成是件值得夸耀的事。如果我说:“事实上,他也要我去‘骑脚踏车’。”这个马尾女孩会认同我吗?还是感到不愉快呢?

“优午发生那种事,我更想信守承诺。”

“承诺是指这把菜刀和奶油?”

“没错,菜刀和奶油。”她挺起胸膛。“还有叉子。”她又递给我另一个袋子。

我生硬地道谢,接著她就离开了,我总觉得玄关一带,飘散着她完成使命的满足感。

我倾着头回到厨房,放下菜刀和奶油?我不懂优午的用意。不过,有了马铃薯、菜刀、平底锅和奶油,就能炒马铃薯了,这倒是事实。

我一面削马钤薯皮,一面思考优午为何拜托那女孩。听说优午即使会说过去的事,也绝不玩弄未来。派女孩子来找我这个外地人,难道不算违反原则吗?

傍晚,日比野冲到公寓找我。

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日比野是我唯一熟识的人,或许我可以紧抱著他,告诉他当他不在时我有多么不安。不过,我当时的感觉是厌烦。

“搞不好这里真的是你的住处。”

“为什么?”

“因为你来去自如啊。”

他对于我的挖苦,丝毫不为所动,“如果这里真是我家,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一脸错愕,这个人果然怪怪的。小山田说,日比野欠缺重要的东西,也就是“与父母的沟通”。他的怪异是因为缺乏与父母沟通所造成的吗?

“那不重要。”对他而言,这世上的所有事情似乎都“不重要”。“约会,今晚有约会。”

“约会?”

他凑近我的平底锅,像只小狗般拼命地嗅闻。我确信他的本性是狗。

“佳代子小姐约了我,今晚。”

“粉刷工作已经完成了吗?”

“粉刷?喔,佳代子小姐家很豪华。我说:‘这真是一栋气派的房子,可惜墙壁脏了,我替你找优秀的粉刷工人吧。’”

是是是,我没有说出口,却在心里那么想。“那……,约会是怎么回事?”

“对了,对了,你现在说到重点了,她约我今天晚上六点见面。”

“你们要去哪里?”

“我想去看夜景,”

“夜景?”

“不错吧?这是我想的主意。我跟她说,不如去看夜景吧。”

老实说,夜景应该是约会中的最后一项点缀,顶多是附属品,他的意见出乎我意料之外。令人意想不到,不过很新鲜。

“不管怎样,我该跟你说声恭喜吧。”

“哎呀,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日比野板起脸说道。

既然如此,我希望你不用特地跑来向我报告。

“伊藤你今晚要做什么?”他约声音略显高亢,我有不好的预感。

“没做什么。”这种事没什么好问的。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我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对了,你有没有想过要帮谁的忙?”

“倒也不是没想过。”不好的预感已经升到了最高点。

“事情是这样的,我需要表现得浪漫一点?是吧!女人是浪漫的动物,”说到这里,他摇摇头。“不,正确来说,女人并不是浪漫的动物,而是喜欢浪漫的事物。实际上,浪漫的是男人。”

“这话怎么说?”

“总之,我和佳代子小姐今天要约会。”

“你说过了。”接著说:这件事比我现在站在这里更清楚不过了,他听了满意地收起下巴?

“这场约会非得浪漫一点才行。”

“我也觉得那样比较好。”我想再补上一句,你是对的。

“所以啊,”从见面到现在,他终于露出害羞的表情,“希望你在约会里轧戏。”

“轧戏?”

“你去骑脚踏车嘛。”日比野一脸严肃地说。“你能不能骑脚踏车,替我们炒热气氛?”

“去骑脚踏车”这几个字在我脑中回响,就像钟声一样。优午也对我说过这句话。相同的话突然从日比野口中冒出来。我很讶异,这该不会是什么恶作剧吧?这是巧合还是谁策划的?总之,我哑口无言。

“可以吧?你准备脚踏车,五点半赴约。”日比野迅速指定地点。

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日比野双手一拍:“好,就这么决定。”我瞠目结舌地听著他说,“咦?决定了?”

“要不然,现在一起去吗?”日比野想要牵我的手。

“不,”我甩开他。“不,其实我等一下想去园山先生家。”我突然灵机一动。

“园山?”日比野挑起一边眉毛,

我跟他解释,我觉得园山先生的行为有异。不过,我也补充了兔子小姐的话。她认为园山应该不可能杀优午,从往返时间来看,他不可能杀得了优午。

“原来如此,原来那家伙就是凶手。”日比野人既生性单纯,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还不能确定。”

“我们赶快走吧。这个时间,园山在河边散步。”

“我说,凶手不见得是他喔。”

“好啦,快点走。”日比野激动地丢下一句话,便从玄关离去。

园山在散步,那摸样跟昨天一样,他眺望四周风景,缓缓地移动脚步,左边有一面石墙,柏油路每隔十公尺就有个小转弯,宛如一条蜿蜒的小河。

“园山先生。”日比野很没礼貌,一走近园山,马上粗鲁地喊道。

园山停下脚步并回头,用一称丝毫不带情感的眼神盯著我们。那锐利的眼神,简直让人忘了他曾经是画家,说起来,一般画家都在什么时候退隐?是在发现比自己更有天分的天才时,还是开始量产毫无意境的富士山画作,以换取大笔金钱的时候呢?

园山旋即迈开脚步,大概是因为何时间表吧,我们慌张地跟在他身后,配合他快速的步伐,以免跟丢了。日比野对元山丢出一个问题。“喂、喂,告诉我实话。”日比野用食指指著他说。

“不要。”园山说。

我们边走边对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因为园山会禽说反话,所以这大概意谓著「好啊”。

“昨天晚上,不,是今天早上,三点左右,你去找过优午吧?”日比野似乎急著知道下文,开门见山地直捣核心。我不安地想,那么直接的问题大概行不通吧。园山不发一语,所以改由我间:“你昨天晚上几点离开家里?”

“我在发问,交给我就好,你别管。”日比野生气了,我和日比野一左一右夹著园山先生,三人一字排开地走路。“喂,是你杀了优午吗?”

“嗯,是啊。”园山说道。

我看见日比野“ya!”地摆出胜利姿势,不过,他马上意识到。“对喔,相反啊。真容易让人混淆。你不是凶手吗?”

“嗯,我是凶手。”圆山的目光对著我。

“有人看到你不在平常时段散步,”我接著发问。

“你岛什么在凌晨三点散步?”

园山没有回答日比野的问题,若从旁观察园山的目光,会觉得他的眼神涣散。“问简单一点,要让他容易回答才行。”我提议。

哼,日比野似乎嫌麻烦。

“昨天晚上,你几点离开家?”我问。.

“那种问法不行。告诉我,你昨天半夜在干什么!?”日比野的语气越来越粗鲁。“我要仔细确认你昨晚做过的事。晚上十一点你在家吗?”

“不在。”园山总算回答了。

“凌晨十二点呢?”

“不在。”

“凌晨一点呢?不,一点到四点都在外面吗?”

“不在。”

他果然外出了。有趣的是,他只会说谎。换句话说,只要把他的答案反过来,就等于他只会说真话。

“园山先生平常几点出门散步?”我问道。

“早上五点。”日比野回答:

“我想请本人回答。”

“好嘛,”我很清楚日比野开始不耐烦了,他大概原本就缺乏耐性和专注力吧。“用‘是’的次数回答几点去散步,如果是三点,就说:‘是、是、是。’”他还会使性子地提出这种问法。

这种问法太无厘头,惹得我发噱。结果园山没有回答,

这简直像在思考机智问答的答案。

过了一阵子,日比野大叫:“麻烦死了!你说:‘接下来我要说真话!’你发誓,对你太太发誓,说真话。”

我愣住了,这家伙老是在说蠢话。

我想园山应该会假装没听见日比野的话,然而他却意外地宣告:“接下来我要说真话。”

日比野很高兴,高声说:“好,很好!”然后问道:“你和优午遇害有没有关系?”

园山说:“有关系。”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但园山依旧向前走。这时,我们开始讨论。

“他刚才的回答是什么意思?”我说。

“他发誓说,接下来要说真话,然后才说:‘有关系。’所以‘有关系’是真的。换句话说,他和优午的命案有关。”

我指出,“等一下!说不定他是用反话说真话。他确实发誓要说真话,但他说‘有关系’或许是想说‘没关系’。”

“如果是这样,那他发誓就没有意义了。”

“不,姑且不论那个,”我接著说:“他首先声明‘接下来要说的足真话’会不会是指‘接下来要说的是假话’呢?”

“这么一来,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想去思考。”我扬起一边的眉毛。

日比野双手击掌,搓搓头说:“别再问了。那个画家改变了散步的时间,一定是太早起了,兔子不是也说园山不是凶手吗?既然如此,问了也是白问,我不要再玩这种麻烦的游戏了。”他就像个玩腻的孩子般大声嚷嚷。

我双手交抱,看著园山逐渐远去的背影。

园山先生应该没察觉到我的视线,但他却突然停下来,转身望着我们,我和日比野不知为何沉默了下来,与他遥遥对望:

这时,园山先生说:“我只会说假话。”然后马上转身离去;

“是吧。”日比野接受了。“总之,他是个骗子。”

“咦,奇怪。”我想也了从前读过的一本书,里面提到“自我提及的反论”。

“奇怪什么?”

“‘只会说假话’的意思应该是这句话本身就是假话,”

“这么说的话,呃……,就是‘只会说真话’啰?”

“不过,这么一来,‘只会说假话’这句话,就成了真话。”

“可是,如果那句话也是假的,那就没完没了啦。’

“我不行了,看来还是不能进一步思考。”我举起双手投降。

后来,日比野满脑子想的都是跟佳代子小姐约会的事,他丢下一句:“那你就按照预定计划,五点半赴约。”然后自己跑掉了,简直是蹦蹦跳跳地离去,撇下我一个人。

太阳下山了,不过天色还不至于暗到无法散步,

我在水田附近看到田中,我想起他曾经抬头挺陶对日比野说:“我喜欢自己的走路方式。”走路方式确实没有规则,并没有正确答案。这么一想,我才发现田中走起路来很辛苦,但很有个人魅力。

不过,撇开走路方式不谈,他的脚步看起来真的很沉重,好像除了股关节扭曲,还拖著什么东西走在田埂上。我想起了电影〈宾汉〉(ben-hur)中的基督教徒:一名背著十字架,拖著沉重脚步的男子,田中很像他。

我很好奇田中去哪里,决定跟在他身后一探究竟。

我发现行飞鸟在山中头顶盘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鸟,缓缓地振翅。

我们来到了优午过去伫立的水田,眼前是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我就像失了魂的观众,只是望著。

田中站在稻草人之前站过的地方,微微低头。

“我的说话对象只有鸟和优午。”他说。

换句话说,田中失去了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怅然若失正好可以形容他的模样。他遥望天际,看在我眼里是—幕非常不可思议的景象:他深深—鞠躬,那是在感谢优午,还里在在向优午告别呢?总之,也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田中出动作缓馒,行礼如仪,虽然姿势歪斜,但是一个优美的鞠躬,引发我小小的感动。

田中再度礼貌地鞠躬,然后离开了现场,往反方向离去,身影渐渐变得渺小,我也下意识地鞠躬,但不是向优午行礼,

这是我第二次遇见那名少女,当时我正想四处走走,漫无目的地走到一处看得到大海的地方停下脚步时,我听见有人在讲话。然而,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声音的主人,就在我自以为是心理作用时,发现脚下有一名少女。

少女横卧在地上,她直接和衣躺下,朝左侧躺着。少女肯定才十几岁,却一脸老成。她抬头看著我,却不打算起身。日比野带我参观这座岛时,我见过这名少女,我记得她好像叫若叶。想起来了,她当时也躺在地上。

“叔叔,别踩到我喔。”

“你最好赶快起来,不然会被踩到。”

注:萨德侯爵,全名当拿迪安·阿尔风斯·法兰高斯·迪·萨德

(donatien alphonse françois,marquis de sade,

1740年6月2日出生于巴黎,1814年12月2日逝世于巴黎附近)

是一位法国贵族和一系列色情和哲学书籍的作者。

他尤其由于他所描写的色情幻想和他所导致的社会丑闻而出名。他的作品有《索多玛120天》等,也是虐待狂(sadism)这一词的来源。

“叔叔,你叫萨德?”她的语气很傲慢。“sm的那个萨德?”

我耸耸肩。她是在哪里学到这个字的?我客气地警告她:“不管怎样,你用那种姿势躺著,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一片从地面冒出来的蒲公英叶子。”

“因为很快乐嘛。”

“躺在地上很快乐?”

“噗、噗、噗。”我听不懂她说的话。诚如字面上的意思,那只是拟声词。 “像这样躺著啊,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就会听见自己的心脏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很有趣吧?”

“心脏的声音?”听她这么—说,日比野也说过同样的话,那真是悠哉的游戏。

我往地面上一看,上面覆盖著一层泥上,没有大石头,说不定真的很适合睡觉,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蹲了下来,然后躺在她身旁。

“你有恋童癖。”她调侃我,但我不为所动。

我侧著头贴在地面上,感到一阵冰凉,我将注意力集中在耳朵,我听见空气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我感觉心脏的跳动,身体很亢奋,或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心跳越来越大声。我拭著放松肩膀,闭上眼睛。

心音包覆着着我,一种平静的声音,体内的血液宛如火山爆发地从心脏送出,心跳声听起来很悦耳,血液永无止息地循环。很久以前,我应该正在谁的肚子里,听着这种声音安然入眠吧。有一种受人呵护的感觉,全身突然放松了。缺少的是羊水!昏沉的脑袋中彷佛响起了这个声音。来到这世上的人不管花多少钱、吸收多少知识,使用多么可所的暴力,都无法获得那怀抱自己的羊水,或许那就是人类苦苦追寻的东西。原来一桶羊水能够拯救人。

“叔叔,”她叫我。我一脸温色地问道,你是在叫我吗?其实我没有那么生气。“叔叔,优午啊,是钻到地底下了吗?”

“钻到地底下?”

“他的身体虽然四分五裂,但说不定是融入地面。雨水不是也会渗入地面吗?”

原来如此,有可能喔!我答道。说不定真的有那种事。

接著,我倚老卖老地说:被分尸的说不定不是优午,因为没找到优午的头。

若叶眯起眼睛,说:“叔叔,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那只是构成优午身体的木头吧,一看就知道了。”

“可是,没找到头啊,”

“一定是被凶手丢进海里了。”

“你为什么能一口断定?凶手说不定是用别的稻草人调包。”

“调包?别的稻草人是指什么?”

“因为没找到头啊。”我自以为是地说。“会不会有什么含意?”

“怎么可能。”若叶断言道。

我也马上同意她的说法,于是改变话题。“你知道那件事吗?这座岛上少了什么东西?”

“喔,那个啊。‘有人会从某个地方过来,留下那个东西之后再离开。’你是说这件事吗?”

虽然和日比野告诉我的略有不同,但内容一样。“那是真的吗?”

“叔叔,你当真?那是骗人的吧,”

从她的语气听来,似乎认为那是一件蠢事。总之,这不就跟大人不会认真看待圣诞老人一样吗?

我起身,心想这个口气狂妄的少女应该不会学我,不过她也站了起来。

“天快黑了,早点回家比较好喔。”

“不过,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她的语气像个小孩,

“忙什么?”

“像是制作陷阱,”她愉快地笑了。

“陷阱?”我感耳欣慰,小孩子的恶作剧,不管哪里都一样。他们会热衷于一些小玩意儿。是哦,陷阱啊,

“把草编成绳子,把人绊倒。这我很擅长喔。”

我逗著她,了不起的大工程耶。她歪著脖子仰望天空,我也跟著做。在云隙之间,有一道飞行云,大概是来自机场的飞机吧,一颗豆子般大小的机体拖出一道细长的云。

“飞行云耶。”我说,她一脸奇怪地问:“那是什么?”

“不是那么说吗?”“那道云告诉我们,人要走正道。”

正道是个诡异的字眼。

“优午曾说,如果天空出现那样的云,就要照著他的话去做。”

“原来如此。”我边说边在脑海中描绘优午的身影。说不定岛上的许多居民在看到那道云的一瞬间,也在想著同一件事。

太阳真的开始下山了,我和日比野约五点半,我打算守约,环颤四周,除了稻田还是稻田,放眼望去,是一条无垠无涯的漫长道路,不知道前方合到达哪里。没办法,我只好往公寓的方向前进。

“伊藤先生,”当我默默走路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草剃。站在他身旁的是百合小姐,手里拎著一个塑胶袋。

“破眙修好啰。”他推着脚踏车。车轮和白天不一样,顺畅地转动。

确认完这一点,我突然像是被人用手指戳了一下脑袋,有点受到惊吓,然后悠悠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么回事啊,

我可以说是下定了决心。总之,在这个时间点遇到脚踏车绝非偶然。

“在哪里修的?”

“市场那边的脚踏车行呀。怎么了?这有什么妤稀奇的?”草剃满脸好奇地问我。

“这里有很多事情都跟我住的城镇不太一样。”

“什么事情差别最大?”他凑过来问我。

我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预知未来的稻草人和持枪的樱,匪夷所思的事情一大堆。但是,就算一一列举出来也没有意义:“差别最大的,这个嘛,大概是岛外没有像百合小姐这么美丽的女性吧。”结果,我以这句笨拙的恭维话含糊带过。

草剃出乎意料之外地镇静,睑上的表情变得和缓。“我想也是。”

百合小姐一脸错愕,露出困惑的笑容。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下定决心说出那句话;

“不好意思,脚踏车能不能借我?”

如果有什么事是优午吩咐我的:应该就是这个。

我卯足全力地踩脚踏车,刺骨的冷风几乎要让人昏过去,但我还是勉强赶上了,准时到达约定地点:

“辛苦,辛苦了。”日比野扇风迎接我。

“怎样,我赶上了吗?”

“调整到你赶上的时间吧。”日比野和我约在岛上的时钟塔。我请草剃把它的位置告诉我,那个地方很好找,是一座小型的时钟塔,只比我高出五十公分左右,底座是纯白色,生了点锈,感觉很有份量,它孤立在河堤旁。再往下走约五十公尺就是大海,我们站在河堤上也可以往下俯瞰,但由于四周昏暗,海面上看起来也不过是一片漆黑,

时钟的指针停了,一直指在一点二十五分的位置,我不晓得那是白天还是晚上的时间。“这是一座具有历史的时钟塔吗?”

“它是支仓先生亲手做的。”

又出现支仓常长这个名字了,他在三百多前来到这座岛,开阔一处小小的娱乐胜地,这是真的吗?这应该是某个走火入魔的学者所提出的惊世骇俗之说吧,我感受不到可信度。

“哎哟,她不来赴约吗?”因为附近没有女性,所以我这么问道。

“你别乱说!”日比野不悦地说道。“她等一下就会来了,我跟她约六点在这座时钟塔前碰面。”

被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我跟静香的约会。从前约会时,我总会提早三十分钟到约定地点,静香经常笑说:“既然这样,一开始就把约会时间提早三十分不就好了。”我说那样就没意义了,我喜欢等人的感觉。静香每次听我这么说,一定会面露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想要有人等我,等得不耐烦。”它说,因为我想要存在的价值。那时候,我会回应她:“我无时无刻都在等你。”她垂着眉毛,一脸落寞。

“佳代子小姐也想看夜景。”日比野说。

是啊,我回应。

“从河堤往下走,有一条羊肠小径,再往下走,就能走到离海很近的地方,我要跟佳代子小姐在那里看夜景。”

我抬起头,望著大海的方向,只听到了海浪声,四周已是一片漆黑,我看了日比野一眼,然后再望著大海,我感封疑惑,“你说是看夜景,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嘛。”

海岸的另一端,既看不到大楼和万家灯火,也看不见打灯的桥梁。“没有任何算得上是夜景的景色喔。”我指出问题点。

日比野愣了一下,惊讶地看著我,那眼神访佛在确认我正不正常,他看了老半天,好像也同意我的说法,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

“是嘛,在伊藤的世界里,看夜景一定有不同方法。”

“看夜景的方法?”

“因为,很奇怪呀。你刚才居然说、没有任何算得上是夜景的景色耶!”

“我是说了啊。”

“在你的世界里,什么才是夜景?”

“灯光吧。欣赏霓红灯或照明,那种闪闪发亮的美丽灯火,宛如深海里的宝石,缓缓晃动。大家都是为了看那个才开车到地势高的地方,俯瞰城市啊。”

喔,日比野一脸打从心底佩服的表情,就像小孩沉迷于外国玩具的摸檬,甚至可以说是羡慕。“那感觉也不错吧。”

“这里不是吗?”

他的表情很复杂,像个乡巴佬腼腆地解说家乡风俗,又像在低调地夸耀家乡名产。

夜晚,他说,

享受夜晚就是看夜景;欣赏星空、夜晚和漆黑的海洋。因为夜景,不就是夜的景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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