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51节

奥杜邦的祈祷  作者:伊坂幸太郎

“那道光是什么?”

日比野发现,一个发光的物体,前方聚集了一大群人。那道光是从挥舞的手电简发出来的。

—股不好的预感掠过心头。优午遇害那天、曾根川死掉那天,笹冈的葬礼,只要这座岛上有人群聚集,就是有人死掉了。我不禁怀疑,这次会不会又发生那种事。

从柏油路笔直地向前走,眼前聚集了十几个人,右边是通往一座大山丘的入口处,太阳已经下山了,每个人都用手电筒照明。

“有什么东西吗?”我问日比野,他也只是侧著头表示不清楚。

有如巨大萤火虫般的光线想要照亮某处,我渐渐走近,也开始有把握了,

监视塔。早就失去作用,在梯子上面只有了望台。

人们只是静静地照亮梯子,他们照明的位置各有不同,有人照著塔上,有人照著梯子中间。

即使我们走近,他们也没有停下照明动作,

我跟他们一样抬头望著塔,矗立在夜里的老旧监视塔,发发出怪异的威严。

这时,我听到很大的声音,那是小山田的声音,他说话像单字般简短,但是我听不清楚。

日比野也察觉到了,穿越人群前进,小山田朝著监视塔上面呼喊。

“他在呼唤月亮吗?”日比野快步前进,如此说道。

“有人爬上梯子。”我想到这种情形。

小山田又叫了一次,这次我清楚地听见内容。

“田中!”他高声喊道。“田中,下来!”

“爬上去的人是田中吗?”日比野一把抓住小山田。

小山田穿著西装!感觉像个武士,说他是个优秀的业务员也说得通。“日比野。”他脸上的表情变了,看起来很平静,又像在生气,

这是怎么回事?日比野接著问。他的呼吸出乎意料地急促。

“是田中。刚才辰先生报警,我一过来就看到这种场面。”

“刚才人色比较亮,还看得比较清楚。”旁边有个驼背男子,想必就是那个叫辰的目击者,他在一旁插嘴。“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才开始爬。可是,你们也知道,田中先生的脚不方便,我说危险啊,要他别上去,但他越爬越高。”

原来如此,以那位辰先生的驼背情况看来,大概不可能追上田中再把他拖下来,所以才报了警。

“那个刚中为什么要爬监视塔?”日比野说。“那个田中”这种说法隐含著何种情感?日比野和田中虽然不肯承认彼此之间有一种异于其他人的奇特关联,但我却强烈地感觉到。

“因为一面单手抬着弯曲的腿,一面爬梯子,速度很慢。”

“那样的话,不用勉强拖田中下来,让警察去处理就行了吧。”

小山田搔搔耳朵。“但是田中说如果有人想追他,他就马上跳下来。”

“田中到底想做什么啊!?”日比野愕然地说。“事到如今,爬上监视塔还有什么意义?而且是在黑漆抹乌的晚上耶。”

“所以我很伤脑筋啊。田中不断往上爬,这样下去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总之,就连你这个警察也束手无策了吧?”

“是啊。”小山田爽快地承认。他原本就不是那种爱慕虚荣、逞强好胜的人吧。

围观民众也扯开了嗓子,大声呼喊田中。我心想,他们在期待什么呢?他们希望田中爬下来,还是摔下来呢?我摇摇头。至少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不出等着看别人发生不幸的恶意。别再胡乱猜测了,毕竟这里不是我住的城市。

小山田看着我,总觉得他会当场骂我:“你就是凶手。”因而采取警戒。

“果然没错。”他说。

“什么果然没错?”

“我之前说过船的事吧?”

“嗯。”我点点头。“把海上漂流的木头误认成落难者搭的船吗?”

日比野正想插嘴间,小山田却不理他。“眼前的情况就跟那个一样,你不觉得吗?我们被困在这座岛上。”

“而且是从好几百年以前开始。”

“即使是下意识,这里的人还是会想知道外面的世界。”

“是啊。”

他接下来抛出的话对我造成了莫大的冲击。

“那个叫优午的稻草人会不会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说不定只是我们深信不疑罢了。”

“也就是说……”

“这只是群众心理。”他说道。

我太惊讶了,听到这句话差点晕倒,因为这可能就是真相。

关于ufo,我也曾经听过类似的说法。那么多人目击ufo,却没有发现任何实体的证据,然而集体的心理作用,使得人们认为真的“看得见”。

小山田接着说,稻草人会不会只是一根埋在田里的木头呢?

岛上的居民将木头误认为陷草人,就像集体受到催眠一样,大家深信“稻草人会说话”。

因为大家渴望得知外来的资讯,所有人基于共通的欲望舌到了相同的幻象。

这不是个可能。

那么,为什么那个幻象现在会消失呢?答案很简单,因为我来了,曾根川也来了。由于岛外的人进入这个团体,使得共通的心理瓦解了。有没有这种可能?优午的头不是不见了,而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会说话的稻草人”只是单纯的心理现象。

不过,我心中也马上浮现一个疑问?我自己不是也见过优午吗?

我再次看著小山田,他也一脸苦恼!不知道该相信书上的知识还是亲身的体验。

“你觉得怎么样?”刑警说。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

我再次抬头望著监视塔,此起群众心理的问题,我认为当务之急应该先救田中再说。不过话说回来,田中为什么要爬上去呢?一面抬超弯曲的腿,一面攀爬数十公尺高的梯子: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不知不觉地闭起眼,应该好好思考一下。总觉得答案就隐蔽在记忆里,所以我闭上限晴寻找。假如记忆是汪洋大海,为了抓庄深海中的“答案”,我必须屏住呼吸,潜入海底。那是一种潜入记忆中的感觉,我闭上双眼,调整呼吸,然后一口气潜入。

‘要救他喔!’

那声音在耳畔响起。是谁说过的?是优午,那个稻草人对我说过,或许他真的不存在,但我听过那句话。

“假如有人无法判断自己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想要跳楼的话,要救他喔!”

我好像还听过这句话!这果然是预见未来的稻草人说过的话。

我猛然惊觉。对啊,田中现在不就想跳楼吗!?

这个念头像触媒一般,在我脑中开始急速运转,我感觉所有事情逐渐串联在一起。猛一回神,我睁开眼说:“我去,我去带山中先生下来。”

不要胡说八道!小山田立刻反对。“如果你那么做,那家伙就会跳下来。”

“放心,我去。”

日比野目不转睛地看著我的眼睛,他那张脸依旧像黄金猎犬,“优午说的吗?”他突然说了一句。

小山田用不同于刚才的视线看着我。

我默默点头,管他是不是群众心理,至少,优午的话清楚地留在我的记忆中。我走到梯子口,抬头向上看。高耸的监视塔宛如穿入夜空,我对着背后的日比野说:“好像穿入了云层耶。”

他了耸肩。“田中爬上去一定是为了撕碎云朵。”

我摆出的姿势跟小山田刑警刚才的一样,朝着看不见身影的田中呼喊。

田中先生,我叫唤他的名字,没有回应,不过他应该听见了。

“我是伊藤,我现在要上去,你不会有事的。”我大声呼喊,好让他听得清楚。“是优午要我这么做的。”我不忘补上这一句。这样就没事了,田中不会跳下来。

优午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能够预知未来的稻草人曾经存在,我是这么相信的。现在知道答案了,我攀着梯子。

快,上去吧。我用脚登着地面。

田中杀死了优午,而现在他在等我。

我摸着梯子,手上感受到一股冰凉,不过还不至于抓不住,那梯子摸起来生锈了。

我只爬了一阶,梯子就在摇晃,“日比野,这梯子不会垮下来吧?”

“你爬爬看就知道了。”他不负责任地说道。

我下定决心,再往上爬一阶,眼前的风景重重地晃了一下?但似乎是错觉,我规律地移动身体。

我想起昨天有个女孩拿奶油和菜刀给我。她洋洋得意地说:“是优午拜托我的。”当时,她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成就感,看起来很幸福。

我抬起右脚,用左于抓住上一级的阶梯,大概爬了十公尺左右的高度,我一点都不想往下看。

优午对我说:“去骑脚踏中!”我遵从他的命令、不论我是否像那个马尾少女般自豪,我还是遵从了他的命令。

优午很难得会说未来的事,所以岛民们应该很高兴遵从。

脚底一滑,吓得我以为心脏会直接掉落地面,我不禁往下看了一眼,点点灯光宛如火球。我重新调整呼吸之后,再度踩在梯子上。

我想起了在市场遇见的兔子小姐所说的话。她一边晃著身体,一边聊此自己祖母的事,最后她说:“优午明明是个稻草人,却偏袒鸟类。”

我往上看,却看不见人影,这座塔很高。我说:“田小先生,我快到了,快到你那边了。”

那还用说,他肯定在等我。

我又爬了一级、两级。优午为什么无法预测自己会被杀?当我和日比野讨论这件事时,我说:“或许他知道,却闷不吭声。”“或许优午早就告诉某人了。”

我渐渐听到急促的呼吸声,那不是我的呼吸声,田中大既就站在上面几级。我并没有因为接近终点而放心,不禁看了看脚边,这是令人害怕的高度,恐惧感袭上心头,彷佛内脏全被晾在风中。我俯视下方,可见小小的光点和灯光映照的人影,

如果一放松,可能会直接摔下去,我总觉得自己会吓晕,

实际上,我因为太害怕而差点松手。

一旦切身感受到恐惧,内心的恐惧感就会像汗水般流出来。我紧紧抓住梯子,却无法移动自己的双手双脚,我想试着往上爬,身体却动弹不街,完全不听使唤,深信只要一动就会摔下去。

田中好像已经坐在监视塔最上面的平台部分。

“田中先生。”我大声喊道。连手指都变得僵硬,顶多只能由口里出声。“田中先生,你在吗?”

我侧耳倾听。

“是优午拜托你的吗?”声音不大,但不至于听不见。田中的声音从上面傅来。

我听见他的声音,松了一口气。“优午要我来救你。”

“优午什么都知道啊。”他像是在说去世的朋友。

我下定决心再度往上爬,我紧紧抓住梯子?仰起凑近梯子的脸,朝上面说:“田中先生,是你把优午弄成那样的吧?”

他这次一语不发,但我确信说得没错。优午曾经存在,并非像小山田说的“群众心理”背负杀害稻草人罪名的男人,现在就在我前往的塔顶,那应该不是错觉。

将优午从水田里拔出来的,肯定是田中。稻草人曾经存在过。

“是优午拜托你那么做的吧?”我问道。

优午想自杀。只有这个可能。

田中还是没有回应。我咽了一口口水,然后下定决心,我紧闭双眼,马上又睁开,移动握住梯子的右手。

“旅鸽没事吗?”我开始往上爬的同时,间道。

过一会儿,传来了田中的声音。“我在这里等你。”他说。

那句话再度掠过耳畔:“优午明明是个稻草人,却偏袒鸟类。”

那就是答案。

静香马上认出此人是昨天在楼下信箱前面遇见的男人;将伊藤的明信片交给她的那个陌生男人。

“这位是?”城山看着那名男子,询问静香。

静番只是摇摇头。

“我叫轰,我有急事找她。”蓄胡男人说话的速度缓慢,他对于星内出现制服警察似乎也不太惊讶。

“我来送这个。”男人再度将明信片还给静香,静香收下明信片,翻过来一看。

是伊藤的笔迹没错,内容只有两行字。

我有急事想要告诉你。

正文就这么一句话,又补了一句附记:对了,我想听你演奏低音萨克斯风。他想说什么?对了,静香想起昨天收到的明信片也还没看,放进皮包之后就完全忘了,或许该看看那张明信片。

“那是什么?”城山不容分说,从静香手中抢过明借片,目露凶光地看著内容。

“伊藤在哪里?这是从哪里寄出来的?”静香追问带来明信片的男人。

接著,她脑中浮现疑问。这张明信片为什么会寄到这里来?城山说伊藤躲在仙台市区内,但是不管怎么看,这张明信片都不像是从城里寄来的。

“伊藤不在这里,他在岛上,有急事吧?他要我把那张明信片火速送来,我已经送到了。”像头熊的男人缓慢地说完以后,一副任务结束、打算闪人的摸样。

“岛。”城山脱口而出。

男人反射性地回头看著警察的验。“城山先生?”静香怯生生地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城山粗鲁地把明信片还给她。

“伊藤躲在仙台市区吧?可是,这个人却说他在别的地方。”

“我说,伊藤在一座小岛上,从这里搭船才到得了。”熊男说。

“那座岛叫什么名字?”

“荻岛,你没听过吧?”他习以为常地说道。

“他现在还在那里?”静香又问。

“嗯,他现在还在那里,我没有得他过来,就是那样。”

静香的脑袋一片混乱,这究竟是汁么情况?她不知不觉蹲了下来。或许是因为事情刚发生,她感到一阵晕眩,她在警察和陌生男子之间,看着那张内容莫名其妙、只有两行字的明信片。这是怎么回事?静香不断地要自己冷静,说不定她已经将“冷静一两字说出口了。

“带我去!”静香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静香缓缓地睁开眼,抬头看著城山。那句话好像是出自城山口中,但那嗓音和他之前的声音完全不同。

一种充满恶意的低沉嗓音,虽然不咄咄逼人,却有—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带我去那座岛!”城山指著那个像熊的男人,命令道。

静香孤著双腿,企图抑制颤抖。熊男震慑于墟山的气势,结结巴巴地吐不出半个字眼。

“城、城山先生。”静香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那幅情景令人窒息。城山举起手枪,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感觉像一幕滑稽的电影场景,原本想要后退的男人停下脚步,他微微举起双手,一头投降的熊。

“城山先生。”静香缓缓超身。“你……,你该不会骗人吧?”

静香看到城山当时的表情,心生恐惧,他既非笑,也不像在懊悔,更不是发火。他只是面无血色,淡淡地说:“带我去找伊藤!”那并非警察的表情。

“你也一起来吧。”他对静香如此说道。

“你……,你真的是警察吗?”

“不好意思,我真的是警察。”他不苟言笑。“不过,我和伊藤是老朋友。”

“什么意思?”

城山不回答静香的问题。“伊藤在那种乡下地方正好,我就在伊藤面前将你剥光吧。”他泰然自若地说道,由于太过冷静,静香过了好一阵子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完全放弃挣扎了,熊男只好铁青着脸,在原地伫立。城山用枪口指着他,又说了一次:“带我去那座岛!,”

接著,城山凑近静否说:“对了,那张明信片上写了什么萨克斯风,你也顺便带去!你一面吹,我一而上你也不错。如果吹错的话?我就折断你的手指。”

“你在说什么?”

“闭嘴!”城山悄声地说。此时,静香发现自己无法呼吸。

城山掐住她的脖子下方,她喘不过气,扭动身体却逃不了,恐惧感从胃部涌至喉咙,她拼命挣扎,设法抓住城山的右臂,却奈何不了对方。她想用指甲抓他,他却无动于衷,反而微微一笑,像是同情她似地,露出充满怜悯的笑容,他突然放开手。

静香大力地吸了一口气!晃动着肩膀,抚摸喉咙。

“很遗憾。”城山没何抑畅顿挫地说。“我真的是警察。”

你干嘛!?即使如此喊道,静香还是发现自己在拙搐,像发病原体似地弯曲上半身,当场吐了出来,呕吐物在玄关处溅了一地,酸味四溢?更加令人作呕。

“我不知道那座岛在什么地方,不过乡下城镇正合我意,乡卜人比较信任警察。”城山看到静香吐了,依旧面不改色,

“那座岛没人知道。”熊男突然说了一句。

“那样也好。快走吧。我要在那里把你们整得惨兮兮。”城山踢着静香的腿。“我也会给伊藤好看。顺利的话,说不定在那种偏僻地方,干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静香不懂城山的意思。总之,她擦拭嘴角,搓揉腹部。

“废话少说,快去准备!”城山加重语气。“把那片脏东西也控干净!不然的话,我就给我舔干净!”说话的同时,他用脚踩着静香的头,静香的脸就贴着地板上的呕吐物。“舔啊!”

静香将脸转开,呕吐物沾在脸上,或许是因为城山的言词与态度冷静到了百现实的地步,静香的恐惧胜过了屈辱。

“这样不是越来越有趣了吗?”她听见城山这么说。

与其说是景色,不如说是世界。这世界在我眼前扩展,夜里能见的景物有限,但我感觉视野辽阔。

下一章:第50节 下一章:第52节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