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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兔 作者:伊坂幸太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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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潜入骗子家的时机终于到来,黑泽对今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委托人竟然迟到,这算怎么回事?”当时,他们正在要潜入的那栋住宅门前。 “我到早了,”今村面无愧色地说,“但弄错房子了。” 黑泽只想叹气:绝对不能把目标住宅弄错啊!难道我要从这里开始教你吗? 黑泽摁下门铃。他并不是怀疑“屋中无人”这个信息,但万一里面有人麻烦就大了。黑泽的习惯是,无论何时都要确认房子里无人应答。 大门一侧的垂梅盛开着朵朵白花,花瓣和雌蕊含羞低垂,仿佛是为了对黑泽他们闯入这里视而不见:趁我们没看见,快点动手吧。 暮色将至,街上亮起了路灯。 黑泽身穿天然气公司员工的制服,跟在他身后的今村也是同样打扮。穿着一眼能辨认出职业的制服,明目张胆地行动,既不会引起怀疑,也不会吓到别人。也许有人会怀疑:大晚上的,还有天然气公司的员工上门吗?但总之,制服令人感到安心,只要说服自己相信晚上天然气会突然出现故障,需要有人检修就好。 “我家老爷子可能是受黑泽先生的影响,存了不少制服呢。有消防服啊加油站的工作服啊,还有头盔。” “可别给我买什么高中女生的校服。” “老爷子怎么会干那种事?” “是老爷子还是金龟子?”[日语中,“老爷子”和“金龟子”发音相似。] “什么金龟子啊,是老爷子。” 黑泽在门前蹲下,看着锁眼。有好一阵子,他似乎是在借由大门和屋里的人对话,而其实他只是在观察锁眼的形状。随后,只见他拿出工具,插进了锁眼。 黑泽身后的今村赶紧凑上前去。中村曾吩咐过他:“听好了,你要好好偷学黑泽的技术。技术可不是靠别人教的,得靠偷!”因此他死死盯着黑泽的动作。 黑泽很快站了起来。 “安可!” “什么?” “我刚才没看见,请再做一遍吧。” 黑泽没有理会,直接走进屋里,今村赶紧跟着溜了进去。“黑泽先生,请您再演示一遍。” “别在意这个。”说着,黑泽脱下鞋子。鞋是用薄橡胶做的,刚好套在脚上。黑泽把鞋对折,放进裤子后面的兜里。“这没什么难的。现在的工具很先进,把这个插进去,基本什么锁都能打开。” “哦……” “用什么方法都行。别钻牛角尖,只要尽量不伤害户主,尽快把活儿干完就行。” “按您这么说,这家就很轻松了。” “轻松?” “户主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嘛。” 黑泽并未在意楼梯,直接来到一楼的客厅。他不知什么时候拿起了手电筒,正照向室内。 “开灯就麻烦了,是吧?” “嗯,附近的人会纳闷,这里一向黑着灯,今天怎么亮起来了。” 客厅非常气派,像是把家具店里的展示品全都搬到了这里,有大电视、桌子,还有豪华的餐具柜。房间里没有人居住的气息,也因此更像家具店里的样板间。 黑泽默默地在屋子里四处走动。他打开房门仔细看了看,在柜子前只瞥了一眼就走了过去。 “怎样才能找到保险柜呢?” “靠直觉。”黑泽面无表情地说,“可能不在一楼,上楼吧。” “您在找什么来着?” “保险柜啊。” “原来这里有保险柜?” 黑泽闻言停下脚步,转过头紧紧盯着今村。他想问:你是认真的吗?毫无疑问,今村是认真的。黑泽只得咽下这个问题。 黑泽摸索着走到二楼,用手电筒照亮走廊。“没想到这房子这么大。” “据说几年前,有人住在这里,像是他的家人。” “像是家人”和“家人”,不是差不多吗?“现在不住这里了?” “有人说他逃走了,也有人说他在什么地方倒了大霉,还有人说他就是骗子的同伙。” “说法真够多的。” “黑泽先生,万事万物都不过是个说法。” “什么意思?” “老爷子以前是这么说的:总认为自己是对的,这种人不靠谱。‘明明听我的就不会错’,这样想的人会不择手段地证明这一点。对于‘我就是对的’这种说法,最好理解为这只是一种说法。有‘对方是对的’这种说法,也有‘对方是错的’这种说法。啊,当然,有‘这世上有很多种说法’这种说法,也有‘这世上哪有什么说法’这种说法。真是越说越复杂了。黑泽先生,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黑泽已经从今村身边离开,开始查看二楼的房间了。二楼比一楼还寒酸,有的房间连窗帘都没有。 保险柜在一间六叠[日本面积单位,1叠约为1.62平方米。]大小、铺着木地板的房间的柜子里。它像是因为来不及逃跑似的,一副抱着膝、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 黑泽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摸索起保险柜,随后打开腰包,掏出一个听诊器模样的东西。 “黑泽先生,您现在要展示开保险柜的绝技了吧?” “没那么夸张。” “您可不要有所保留哦。” “这很简单。你只要慢慢地转动密码盘,就能听到暗锁开启的声音。” “您不戴手套行吗?不会留下指纹吗?” “你以前应该涂过这个吧。”黑泽冲今村竖起一根手指。他的手指上涂了一种混有黏着剂的专用涂料,不会留下指纹,这是在空房子中干活前必要的准备工作之一。 黑泽转动着密码盘。今村不知何时已凑到他眼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脸也贴近了。 “呼吸声吵死人了。”黑泽嘟囔道。 “保险柜还能呼吸?” 黑泽没说话,继续操作着。这是常见的老式保险柜,开锁并不怎么费力,却仍花了将近十分钟。整个过程就像侦查员不屈不挠地劝降了在牢固的城堡里负隅顽抗的凶手。这个比喻或许还挺恰当。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白兔事件之后的进展中,专门处理绑架案的特别搜查队即将登场,现在还是先谨慎一点。 今村对黑泽的技术赞不绝口,一副膜拜的样子。“安可!安可!” 黑泽对此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 保险柜里有存折、私章、一沓纸和一个U盘。存折上的开户人不止一个,一看就知道骗子曾用多个化名行骗。黑泽借着手电筒的光一一确认着,其中并没有现金。“这就是那份名单吗?U盘里可能也有数据。” “这下老奶奶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其实只要你喜笑颜开地对她说‘这下可以安心了’,她可能就安心了吧。” “即便没有名单?” “你有这个说服力。”黑泽起身来到窗边,倒也并非特意去查看什么。他躲在窗户一侧,敏锐的目光望向蕾丝窗帘外。附近的住宅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柔和又明亮,他凝神窥视着。“这么看外面是很安静,可其实不是这么回事。” “各家各户的人都在做什么?” “有在吃饭的,有父母和孩子吵架的,还有光着身子紧紧相拥的。” “也有睡着的吧?” “是啊。”今村眺望着夜空,天色就像被墨汁染黑了一般。不一会儿,他喊道:“啊,是猎户座!” 黑泽奇怪地看向今村。“怎么了?” “您看,那里不是能看到三颗并排的星星吗?” “这我知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一副感慨颇深的样子。” “因为今天我刚听说了猎户座的故事。” “猎户座的故事。” “嗯。”今村说,今天在仙台站内的咖啡馆里,有一个身材微胖、戴着眼镜的陌生男人和他搭话。 “陌生男人。” “我闲着没事,就在纸上画三角形。” “三角形。” “黑泽先生,将听到的重点词大声念出来,您好像是专门做这种工作的人。” “这也是我的副业之一。” “啊,原来是这样。”今村信以为真,“总之呢,我旁边的那个男人误以为我在画星座,于是来和我搭话。” “他还真是什么都不怕。” “害怕的是我。他一直讲个不停,我还以为他要向我推销猎户座的海报呢。” “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搭话而已。拜他所赐,我已经把猎户座了解清楚了。” “比如?” “三颗星星的左上方,不是有一颗很亮的星星吗?” “参宿四吗?”黑泽说,“相当于巨人的腋下吧。” “您怎么知道?”今村有些失落,“那颗参宿四距离地球六百四十光年,直径有十四亿公里,足足是太阳的一千倍。” “看不出来。” “我也看不出,不过,那个男人说,参宿四随时可能爆炸。” “好像是。” “哎?您知道?” “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现在我们看见的,”黑泽指着天空中的猎户座,“是六百四十年前发的光,就像昔日的残影,说不定它早已经爆炸了。” “说得也是。” 如果模仿《悲惨世界》,此处可以这么写:相信诸位已经看出,今村所说的向他搭话的男人就是折尾折尾了吧! 那个男人正是绑架集团的咨询师、因唆使女会计贪污公款而遭到追捕的折尾,即大家口中的折尾折尾。他和今村相遇纯属偶然。不过,折尾为什么会向素不相识的今村搭话呢?这是因为在他身旁画图的今村实在神色可疑。难道是追兵?出于这种怀疑,折尾想探明今村的身份。 “黑泽先生,参宿四如果爆炸了,那可不得了。” “什么不得了?” “它爆炸时的亮度会让地球像有两个太阳时一样亮,就这样持续三个月还是三十天。” “太阳挺多的啊。” “不,只有两个,但亮度可是满月的一百倍呢,这还不厉害?而且参宿四很可能已经爆炸了。如果是距现在六百年前爆炸的,那四十年后我们就能在地球上看见;如果是六百四十年前爆炸的,那明年我们差不多就能看见了。” “这些都是那个陌生男人和你说的?” “聊得可带劲了。” “真有意思。” “可不是嘛。”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如果不经过一段时间,就很难察觉呢。” “呃……”黑泽感兴趣的点和自己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这令今村颇为困惑。实际上,黑泽的话无意中暗示了本故事的走向。“对了,黑泽先生,那张纸应该放在哪里?” “哪张纸?” “就是要留在空房子里的纸啊,安慰住户用的。” “那个啊。” 除了金钱损失外,房屋遭窃的住户还会陷入种种不安——为什么小偷会盯上我家?是我家招人恨,还是从安全的角度看,我家有防盗漏洞?以后家里没人时还会进贼吗?除了现金以外,存折、印章、甚至信用卡会不会都被偷了? 可以说,和被偷走的东西相比,随之而来的恐惧、不安更令受害者感到苦恼。 所以,黑泽在进空房子时,会留下一份但书。上面除了写明从家里哪个地方偷走了多少东西,还会注明“并非出于报仇”“您没有过错”“不会再对您家下手”等内容。 “这个算是对犯罪行为的自省,还是为对方着想?” “真为对方着想的话,就不会进来了。” “冉先生也犯过罪,可他还算是个正面人物。” 为了饥饿的外甥和外甥女而偷面包的冉阿让与闯空门的我们根本没法相提并论吧,黑泽想。 今村是个乐天派。“应该把纸放在哪里呢?”说着,他朝兜里摸去。 “今天不用了。这里不是没人住吗?不会打扰到谁的。” 今村好像没听见,只见他摸着衣服喃喃自语着“奇怪”。他那一脸认真的样子令黑泽感到一丝不安。 “怎么了?” “啊,对了。” “喂,到底怎么了?” “啊,没、没事。” 黑泽觉得怎么看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在他的追问下,今村耸了耸肩说道:“我请中村老爷子给了我一张复印件。哦,就是黑泽先生的但书的复印件。我想既然要向您请教,这些肯定也应该准备。” “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复印了。” “只是现在找不到了。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可一点都不知道你想起了什么。” 今村指了指窗外。“我刚才不是说,我把房子弄错了吗?我以为目标住宅是隔壁那栋。在您来之前,我想先预演一遍,于是看了看大门就打开了。” “只是看了看就打开了?” “准确地说,我还摸了摸。我当时想,门一拉就开,这仗赢得真是不费吹灰之力。随后便进去找保险柜,可怎么都没找到。我还感到奇怪呢。” “因为根本不是那栋啊。”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有人回来的声音,就慌忙逃走了。” “你立大功了。”黑泽揶揄道。 “过奖,过奖。” “但书的复印件呢?” “好像留在那里了。对,我就记得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那你怎么没记得捡起来呢?” “我以为我捡起来了。” 黑泽重重地叹了口气。他靠近窗户,拉开窗帘向外望去。 “放心吧。就算那张纸留在那里,人家也只会以为是一张陌生的收据。别在意了。” “这话要是从我嘴里说出来也就罢了,怎么你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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