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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人不如去死 作者:京极夏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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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亚佐美的男朋友吧?”我问。 “我才不是她的什么男朋友。”男人用一种这个问题很无聊的口气回答道。 不是。 也许真的不是。这男的我也就见过两三次,后来鹿岛亚佐美就死了。 也许应该说,被杀了? 不管这么说合不合适,亚佐美的确是被杀了。 不是她男朋友的话那是谁?兄弟?亲戚?不不,我不能轻易相信这个男人,不能他说什么就以为全是真的。 反正和我没关系。 “你有什么事?”我问道。 “你是筱宫小姐吧?”他说。 这个人知道我的名字。 “啊,”男人露出不安的表情,“如果搞错了的话那真是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没错。 是没错,就是因为没错。 “不好意思,我看了名牌[日本人会在房子外面挂上名牌,上面写有主人的姓名。——译者注]。”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我的戒心,男人言语中带着解释的感觉,一边做出好像乌龟缩脑袋般的动作——是想低头行礼吧。 然后男人的头朝我房间的方向歪了下。 名牌就在男人脸边上。 而名牌旁边的门——我现在正准备打开。我的手上还拿着钥匙,钥匙一半插进锁孔一半露在外面。 想糊弄过去也不可能了啊。 我在打量着这个男人的脸的时候,他也好像看了我好几眼。 “没错,我是筱宫。”我说。 只能这么回答。 “我就是筱宫……怎么?你来这里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啊,不是……” “没有贴黄色胶带啊。”男人说。 “胶带?” “不是有种黄色的胶带,上面还有黑色的英语的?” “哦。” 是说用来保护现场,表示禁止进入的胶带吗? “没看到有电视里那种胶带,倒是有建筑工地用的那种蓝色防水布。” “是吗?” 说着,男人又斜着眼往隔壁——亚佐美以前住的屋子看去。 “最近麻烦事很多吧?” “麻烦……” 是够麻烦的。我住的房子是302号,亚佐美住的303号在走廊的最里边,离楼梯最远。所以勉强还能通行,如果我们的号码是反过来的,估计连进出都麻烦了。 就算不管这些,公寓门口停着警车,警察啊刑警啊坐在里面,大街上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出门买个东西都麻烦。 不过这种情况也就四五天的样子。 “刑警也来了吗?”男人问。 刑警可烦人了,同一件事能问上个二三十次。我都不知道被问过多少次亚佐美和别的男人的关系,又让我想起那些提都不愿提的回忆,还要一遍遍地回答。最后我终于烦了,有的没有的都随便说了。 也说过这个男人的事。 临死前有过瓜葛的男人。 “是来了……怎么?也去你那里了?” 因为是她的男友吧,最后的男友。 男人提高了声调说:“没有,也不会来的吧!” “没去找你吗?” “他们也不会来的吧?我和她又没那么深的关系。” “是吗?” 那你是什么人? “先不说这个。我也问了好几次了,你是谁?这里可是女性专用公寓,再这样我去叫管理员了——不,还是直接报警更好吗?” 虽然我不会做这种麻烦事。 不过这种台词用来威胁还是挺有效果的。 男人挠挠头。 “我打搅到你了吧,我叫渡来健也。”男人报上名字。 “度来——先生?” “轮渡的渡,过来的来。” “渡来先生吗?那么渡来先生,请问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那个房子是空的,前面没有房间了,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找我有事,应该没人会来这里的。连警察都已经不来了,只有管理员或中介会来,还是说你想租那个房子?” 虽然男性是租不了的。 而且还没有重新整理装修过。 里面死了人,还是被杀的,那房子现在是发生过命案的房子了。 现在楼下的人已经搬家了,住在我左边的邻居也说想走。比起觉得恐怖,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里住着不安全。 说是说女性专用公寓,除了只有女性可以入住这条规定,并没有别的特别措施,连自动锁都没有,管理员也经常找不到人。 不,就算找着了,这里的管理员根本就没用,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根本派不上一点儿用场。 那管理员是个连走路都颤巍巍的老头。 难怪会让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访客进来了。那个老头,如果别人不主动和他说话,他是不会先开口的,只是人在那里,仅此而已。充其量只能充当和保安公司签约后贴在门口的带有公司标志的胶带,或是一架山寨监视摄像头。不,还不如这些,连做做样子、虚张声势都办不到。 一眼就能看破。 就算看不破,来了一次之后第二次就能完全对他视而不见了。 不管是送快递的还是上门推销的,全是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闯进来。 只要稍加观察就会知道,这栋楼的访客没有一个会去管那个老头,也有不少人是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就算已经混了脸熟了也没人会去和管理员打招呼——所有人都完全把他当空气。 那老头估计也更乐得没人理他。 一和他说话他便露出不快的表情,大概觉得应付别人很麻烦吧。 就算是住在这里的我找他时也一样。走廊的日光灯坏了要求换一个,垃圾堆太脏了要求打扫——像这些对住户来说理所应当的要求,他也显得特别不耐烦。 那眼神是万分不乐意。 日光灯坏了又不是我的错,是使用期限到了自己坏的吧,扫垃圾不是轮到谁就谁干吗,倒垃圾不是你们的事吗——他那张臭脸仿佛就是这个意思。 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我的错了? 而且我又没责备他,只是说了句“自己该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 但那个老头觉得我是在责怪他吧。就是你的错所以灯才不亮了,就是你的错所以这栋楼才变脏了——他肯定是这样理解我的话。你怎么能刁难老人家?然后他就是一脸这种表情。 谁这样了?你给我换灯不就行了?你给我打扫不就行了?不就这么简单嘛!这不就是你的工作吗?你的工作不是一天到晚光坐在那里!但是你却摆出那么一副态度,好像说话的我是坏人一样。 被害妄想症,自以为是,玩忽职守。 是啊,我是委婉地指出来了,那之后我们见面连头也不点了,真是个过分的人。 明明什么正事都没干。 这个男人也是——肯定也是当作没看见给放进来的。 从来不为住户考虑。 “我没法租的吧。”渡来说道。 “什么?” “管理员和我说过了,这栋楼只住女的。” “你和那个管理员说过话了?” “说过啊。”渡来理所当然地说。 “说了什么?” “没什么,那个人不是挺像门卫吗?直接进来要是被拦住就不好了,而且我也想先向管理员打听打听。” 和管理员说过话啊。 “打听?打听什么?” “打听什么?刚刚不是说了,我向管理员打听亚佐美的事啊。” 为什么?为什么向那个人打听? 那个人哪里知道住户的事? 那个人…… “为什么向管理员打听?” “因为我觉得做管理员的应该对住户的情况很了解啊。” “那个人不知道吧?我看他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吧!不过,如果是亚佐美……对,那个人也被警察问得烦死了,电视里也播了新闻,至少名字的话还是记住了吧。” 等人死了以后才记住也太晚了,不过比起这个,关键是…… “为什么……要打听亚佐美的事?” “哦,因为我不太了解亚佐美,所以想打听打听,不过那个管理员也好像不太了解啊。”渡来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说了他不知道吧。” “是吗?签合同时没有了解个人信息吗?” “合同是和物业公司签的,那个人只是物业公司雇来的一条看门狗而已。不,还不如呢,狗的话还会叫……话说回来……” 是谁? 这家伙是谁? 一直盯着脚说话的我抬起了头。 “是吗,这样啊。”渡来说道,“原来是雇来的啊。也是,那个人好像被警察训得够呛,警戒心超强的。还说挨了公司上头的人不少骂,郁闷得很,好像还差点被开掉了。” 那当然。 因为——鹿岛亚佐美,被杀了啊。 因为有住户被人杀死了啊。 不是遇到上门强卖东西的,也不是遭小偷了,那个没用的管理员可是把凶手给放进来了啊! 这可不是保安工作到不到位的问题了,简直是太不像话了。只能说,丢脸丢大了。 没发现任何从阳台或窗户非法入侵的痕迹,也就是说,凶手肯定就是在那个老头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肯定是这样。 尽管如此,那老头别说凶手的长相身材了,就连有人进来的印象都没有,也就是说完全没有形迹可疑的访客的任何记忆。 真是拜他所赐,在警察刚开始调查时,首先被怀疑的就是住在这栋楼里的人——也就是我们,简直就是被他害苦了。 不过,当他们查出案发前后有上门推销酱菜的、销售公墓的、两家快递公司的快递员陆续来过之后,调查形势便发生了360度大转变,因为他们发现管理员的证词根本就不能当回事。 送快递的也就算了,推销酱菜的一般都穿有印着店铺大字的夸张衣服,不知道有多显眼。就那样也没印象,真让人怀疑那老头当时真在那里。 这个老得快踏进棺材的管理员连检查人员进出的基本工作都没做好,居然还没被公司解雇,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照理说就该被解雇的吧。 渡来又挠了挠脑袋。 “刚刚我还想什么开除,原来是说被物业公司开除啊,我才搞清楚。我这个人见识短,人也笨。那,那个大爷不可能是老板吧?” 这人是故意开玩笑吗? 并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虽然看不穿他是什么身份。 “那你觉得他该是什么人?” “我不太想听那个大爷唠叨,应该说一点儿也不想听。不管怎么打听,怎么套他的话,他也不肯吐露一点儿关于亚佐美的情况给我,我只好放弃了。然后我就问他有没有认识亚佐美的人,他说那就找住隔壁的吧。” “什么?” 那个老头,叫他来找我? “等等,那这么说,你是听了那个管理员的话,才来这儿找我的?” “有什么不对吗?” “你不是他男朋友吗?” “别乱说了,都说了不是了。” 为什么叫他来找我? “那老头和你说了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哦,只说住在隔壁那肯定认识。” “他说筱宫应该认识?” “倒没说名字。”渡来说,“你是住在邻屋吧?” 渡来用食指指了指我房前的名牌。怪不得,所以渡来才要瞧名牌,开口前先确认邻居的姓名——原来如此。 邻居。 是吗? 只是这样而已。 不是特意叫他找我。 对那个管理员来说,我不是筱宫佳织,也不是任何人,是谁都无所谓。 没有名字,不需要名字,只不过是住在发生了杀人案的房间隔壁的人而已,并不是非要找我。 连那种没用的老头也…… 明明连条看门狗都不如。 我的胸口有一团怒火往上冒。 邻居? 我就是,亚佐美的邻居? 不,住我隔壁的人已经被杀了。 亚佐美不是早就死了吗?不知道是被掐断了脖子还是扭断了脖子,反正已经被人杀死了。 凭什么以死人为标准来作判断? 不管亚佐美是活了还是死了,我都是筱宫佳织,以前是,以后也是。 不是什么所谓的邻居。 血气往我的太阳穴上冲。 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抱歉”。 渡来缩了缩脖子,“我这个人讲话也不会看场合,说错话了吧,看你好像很生气,我还是回去好了。” 他的视线飘移不定。 不,不是飘移不定,而是在躲着我的目光。 和人说话的时候要看对方的眼睛! 很早前,我刚进一家新公司的时候,培训讲师曾这么说过。当时就觉得简直无聊至极,没有什么比正对面地被人盯着眼睛看更让人不爽了。那种盯着别人眼睛说话的人绝对不值得相信,因为这样做的人肯定是蠢驴。 看上去愚蠢得要命。 就像狂热的宗教分子一样。 如果要一边观察对方的反应一边说话,只顾着看眼睛是没用的,有什么反应也是通过整个身体表现出来的。 表情,动作,呼吸,一举手一投足,人的感情是通过各种方式体现出来的。 所以,如果不努力让你的目光深入到细节,是无法推断出对方的状态的。 只会按教科书说的享受某件事,只会按教科书说的处理某件事的傻子,大多在与人说话的时候都只会死盯着对方的眼睛。 被人死盯着眼睛看,自己就像这傻子一样,心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说起来,真的盯着别人眼睛看的人,他的视线并不会让人感觉是在看着别人的眼睛。人有两只眼睛,人的视觉一次捕捉到的范围是非常窄的。如果比作相机的话,人眼能对准焦距的范围也只有大拇指指头大小,把这些范围连续起来才构成了视觉影像。看着别人的眼睛,就是不断交互地看着左眼与右眼。 和个傻子一样。 对于被看的一方而言,对方看上去就只是个朝着别人不断细微地收缩、放大瞳孔的傻子一样,不想被这么认为的话就不要盯着别人的眼珠子。要想真正要看上去像是在看人的双眼,应该把视线投向对方的眉心到鼻头之间。实际上我也是被这么教的,这样一来就像是看着人的双眼一样——总之看上去像那么回事,所以不少人都这么做吧。 但是就算这么做又能怎么样? 到底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 盯着别人的鼻尖看到底有什么意义? 与这种人面对面,总觉得和面对那种目光找不着焦点,不知道看哪里的蠢驴没什么两样。 与变态跟踪犯的视线非常像,让人厌恶透顶!一动不动地盯着喜欢的异性瞧的那种赶不走的苍蝇似的热切目光也是一样的性质,不然就是新兴宗教的传教士的眼神。越是被那么认真地看,那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看上去就是那么回事。 总之,总以为自己是正确的,或者连到底对不对的判断都已经放弃的家伙——是盯着人的眼睛说话的。 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蠢人的证据。 怕是不少人都这么想吧?尽管如此,却并不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 因为是被这么教育的吧?于是觉得不这么做的话就是败给了别人了吧? 看与不看,也可以说是一种胜负之争。 这就是所谓的会“瞪眼威吓对方”的人了。不是只有行为乖张的混混才这么做,商谈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已经完全与所谓的“瞪眼威吓”一个性质了。这种情况下与其说是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还不如说是在互相蔑视对方。 这种行为,要说策略的话确实也是种策略,不过我觉得这种行为简直不该是文明人该做的,与野兽的威吓行为一样。 商谈理应是由条件决定的吧,干劲什么的不是只凭外表就能判断的,如果想从外表做判断就要观察得更仔细入微。 有的人表现得很紧张,但实际很认真,有的人表面上很冷淡,但实际上很会为他人着想。靠威吓来让人服从这样的行为真是荒唐透顶。 比如骗子的视线。 骗子们像催眠师一样盯着对方的眼睛说话,强调自己是有道理的,自己说的话不是假话,如果怀疑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时候移开目光你就认输了,就要被对方压倒了。 不是威吓就是欺骗,要不然就是变态或傻子。 看着人的眼睛说话的人全是这样的人。 令人无比厌恶! 这个男人……想移开视线。 “我听说啊,和人说话时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就是在说谎。”我说。 “是吗?没有,我没有说谎啊。” “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没有。不过,世上真有心中一点儿愧疚都没有的人吗?”渡来说,“我这人自己都不太了解自己,所以也不敢打包票,也许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而且,你都生气了。” 我并没有生气。 “我没生气哦!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疑。你不觉得自己很令人怀疑吗?” “我看上去是不太值得相信,虽然我并不是什么坏人,但也没法证明啊,那就是说我不是个好人了吧。” 渡来似乎不好意思般地笑了笑。 “那你为什么想了解那个女人——不,亚佐美的事呢?你想知道些什么?” “什么都可以。现在想打听已经很难了吧,人都已经死了。” “是吧……” 人都死了啊。 我把钥匙插了进去。 “虽然现在不那么冷了,我也没必要站在这种不进不退的地方和你这个可疑男人说话。” “我明白。” “你进来吧。” 我打开房门。 “进来?” “要是被人看到了……” 不太好吧? 已经到了邻居回家的时间了。 隔壁的女人几乎都和我同一时间回家,上班走的路线不一样所以搭的电车不一样,不过有时候会一起从车站回来。 隔壁的女人比我年纪大,也比我威风,好像是在哪家卖教材的公司当电话销售。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推测。 邻居——塙恭子,以为自己知道的事情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所以她从来不会和我说明、解释,她以为自己的常识就是全社会的常识,自己的水平就是全世界的标准,所以凡是对她而言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什么也不会对我说。 只能从只字片语中拼凑信息。 而拼凑出的她的世界,其实非常小。 在那小小的世界里,她活得忽喜忽忧。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她也算个人畜无害的好人。但是,如果碰到超出她狭小世界的事就另当别论了。那时,她就会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真让人头疼。 现在这种情况,很可能会发展成让人头疼的局面。 刚才经过她家的时候,她屋里灯还没亮,估计是买东西去了吧。 这样的话…… 不想被她看到现在这个场景,要不不知道会被怎么歪曲。现在这样子,要消除误会也很难,更确切地说是解释起来很麻烦。 非常非常麻烦。 带这家伙出去也不安全。如果在楼梯正好与她擦肩而过,事态就更难以收拾了。现在这样子还能说些什么糊弄过去,如果被看到和他走在一起,那才真是说不清楚了。 邻居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人。 “进来吧。” 我扯着渡来的袖子。 “呃,不过,你是一个人住吧。” “是一个人住又怎样?” 半拖半拉地让他进来,看了眼楼梯那边之后,我关上了门。 玄关很窄,还摆了鞋子,这样一来我和这个男人便靠得很近。 “这样不太好吧?” “是不太好啊,但站在外面说话不是一样不太好?那是正门口哦。” “哎呀……”渡来咧了咧嘴,又挠挠头。 习惯性动作? 我把他的身体挡开了点儿,脱下单鞋。 鼻尖掠过男人的体臭味。 “我还是回去吧。” “你现在回去的话我有点为难啊,不只是为难,估计我接下来麻烦要大了。” 至少等到邻居回家,没什么动静以后…… “你不是有事想问吗?关于亚佐美——鹿岛小姐。” “你肯告诉我吗?” “不过我也没什么能说的。这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你和亚佐美的关系吧,不是男朋友的话是什么?你说你和她不熟,如果交情这么浅,又为什么她都死了好一段时间了,你还到处打听死人的事情?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唔……” 他缩了缩脖子。 “我们只是认识而已,只见过四次。四次——吧。怎么办?” “是睡了四次吗?”我大胆地问出难听的话来,平时我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我没和她睡哦。” “那四次干了什么?” “我说了就是见面而已。”渡来说。 “就像很早以前情人约会一样,手牵手吃吃冰激凌看看电影?” “啥?” 渡来露出一副无语的表情。 “啥什么啥?” “约会要去看电影什么的吗?” “你几岁了啊你!” 我转身背对着渡来查看了下房间。 不乱,卧室的门也关着。 厨房也很干净,到处都很整洁。 从拖鞋架上取下一双拖鞋放在门垫上,我抬起头。 “二十四岁。” 渡来回答道。 “哦?” 比我小六岁。 “以前是这样的哦。” “是吗?”年轻的闯入者说道。不像在开玩笑,而是……好像是瞧不起我——他给我这种感觉。 “怎么?” “没有,我这人真的不太懂这些东西,女人什么的太麻烦了,我平时都躲得远远的,所以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吧?” 到了我这一代就已经不一样了。 我们不会和男人去电影院,在电影院还是约会必去之地的年代,我还是个孩子。 “渡来先生。” “叫我健也就好了。” “我可不喜欢叫得那么亲热。” 又不是情侣。 “你说你见过她四次,是什么事?是谈公事吗?” “我没啥公事要和人谈的,基本算是个无业游民吧。” “那你到底是她什么人啊!” “就是认识的啊。”渡来说道。 “认识?什么叫认识?” “认识就是认识啊,说起来筱宫和我也已经算是认识了吧。” “是吗?” 算吗?我认真地想了一下。 “我是觉得算是了吧。反正对我来说,只要见面了,互相都知道对方的名字,又说过话的话,基本就算是认识了。和亚佐美之间,这种情况有四次了。” 那么…… “也就是说还在深交之前的一个阶段了?” “深交?你是说上床吗?” “停停停。” 虽然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样的哦。你听好了,我对你是一无所知,最多知道名字,你对我也是一无所知,所以就算我们说过话也不算认识,就算什么也不知道也可以聊的吧。如果知道名字说过话就算认识的话,那能称得上认识的不知道有多少了。便利店的店员戴着胸卡,我们去交水电费的话对方不也知道我们的名字了吗?肯定也会说话吧?但是你能说自己交水电费时和正好在便利店的店员是认识的吗?”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肯定不能这么说了。就算是常去那家便利店已经混了脸熟了,也只能算是混得脸熟的常客和店员的关系,不能算是认识。如果关系比这个更进一步,才能算是认识的。” “要更进一步吗?” “要更进一步啊。所谓更进一步那可就还有很多情况了,你们这些年轻人难道跳过这些步骤就直接上床了?” “我不年轻了,和你也差不多吧。” “你不用客套。” 是想说我看上去还年轻吗? “能称得上年轻的最多只能十来岁吧。” “十来岁?” “怎么说呢,就比如说,像我这年纪的想进娱乐圈也不可能了吧?就算出道了也不能说是新人了,中学生那样的才叫年轻。” “我不是艺人,你也不是。” 这人也和亚佐美说一样的话。 我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两个月前刚满三十岁,亚佐美还活着的时候我还能算是二十来岁的。 “过了二十来岁后,三十还是四十都没区别啦。”渡来说道。 是啊。 那个女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无所谓了。你打算在那里站多久?拖鞋不是给你了吗?” “我能进来吗?” “这不就表示叫你进来吗,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我有点不耐烦了。 渡来看了看拖鞋,说道:“我还是就站这儿吧。” “如果只是问几句话,那就站在这里也没事。” “你什么意思?想让我难堪吗?” “让你难堪?” 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 我在说些什么啊。 这种话应该对别的男人说——不是对这种来历不明的毛头小子,而是对别的男人,不该对像他这种不知道从哪儿我冒出来的男人说这种话。 “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进过女人的房间?看上去像是这么回事。还是说是客气?因为……” 我年纪比你大。 不,这也不是该对这人说的话。 但是…… “你不是进去过隔壁的房间了吗,”我说,“四次?” “进是进去过——那是因为……” “因为你们认识?你要这么说,那按你的标准,不是和我也认识的吗?” 总觉得,自己变成了讨人厌的女人。 ——你啊。 ——为什么总这么冲呢? ——到底在争什么呢?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不用什么都抬杠吧。 ——真不可爱啊。 “反正……” “反正什么?”渡来问,“你果然生气了。你叫我进来,我其实是想进来,我不是客气,而是不想惹你生气,我不喜欢惹人发火。不过我也知道站在门口像跟踪犯一样谈这些东西挺奇怪的,但是也不知道有什么别的办法,我本来打算如果不成的话就放弃回去算了,也不是想非得问到你发火。” “行了行了,进来吧。” 我放软了语气。 根本没什么好发火的。 “虽然你看上去还是很让人怀疑,不过要真危险的话你站在玄关还是站在客厅不都是一样的吗?” “是吗?” “本来站在那里就和切断我的退路没区别了。” 渡来“哦”了一声退到边上。 “那我事先说清楚,我……” “行了,我都说了没关系了。我也……” 不年轻了。 “看人的眼光我还是有的,你再这样磨磨蹭蹭反而变成性骚扰了哦。” “这也算是性骚扰吗?”渡来脱下鞋子,穿上了拖鞋,“搞不懂,我肯定是在无意中做了什么性骚扰的事了吧。” 不是的。 如果有意的话,什么都会变成性骚扰。 “顺便问下我哪里做了性骚扰的事了?”渡来还是站在原来放拖鞋的地方问道。 “你这人真麻烦啊。你不进我屋里是因为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吧,而且还考虑到礼貌礼节什么的,会客气也是无可厚非。但是如果一直这样,就是做过头了。就像说女人可爱啊漂亮啊性感啊,算是赞美对方,但是对对方来说,如果说得太过头了就变成是一种歧视了,都一样的。那你不进来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是女的,而是因为我……” 我的话突然堵在喉咙里。 “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因为我不是你想上床的对象——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也是一种骚扰吧?” “什么?”渡来歪了歪脑袋,表示不解,“就是说如果我不想做也是骚扰了?这不是反了吗?” 不会说话的男人。 但是,就算很会说话也一样。 “也就是说,如果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的房间的话做梦都想进,但是如果对方年纪比自己大——就像我这样的人的房间,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这不是以年龄、性别、相貌为条件吗?不也算是一种侮辱吗?” “哦?不管想不想做都不行吗?”渡来又把脑袋偏向另一边,“麻烦的是你吧?真难懂。” “不难懂,反正你不能摆出那种让人多想的暗示的态度。不管什么——都有可能伤害到对方。我又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想什么,叫你进来你就爽快地进来不就行了?” “我进来是可以,但你不是不乐意我进来吗?我又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说我脸皮厚也好,害怕胆小也好,但是,这和什么男女关系啥的没什么关系吧?” “我是不乐意,但我也没办法。” 我穿过客厅,拉开阳台的窗帘。 不是想看外面,而是要确认邻居家灯亮了没。 邻居家还是一片漆黑。 我感觉到背后有动静,回头看到渡来在向客厅里走。 “我应该怎么做?” “坐下就行,没看到沙发吗?” 结果脱口而出的话还是带着刺。 渡来勉勉强强地坐了下来。 “啊——如果你觉得我不太情愿,确实是有一半说对了,因为你看着好像火气挺大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生气,但是看你那个样子,就算我这样的笨蛋也会觉得心里不舒服,这个我们就算是扯平了吧。” “那最好不过了。” 我的心情开始有点变好了。 因为我感觉到,这个来历不明的可疑年轻男人,至少比我认识的几个男人——要认真些。 “你觉得我火气大,那不是你害的,我本来心情就不好。” “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尽是些不顺心的事。”我走向厨房,“我去给你泡咖啡,稍等。” 男人好像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我当作没看见,进了厨房,同时注意着背后的动静。 别客气别客气——很难说得出口啊!先前对别人那样刁难,肯定说不出口了。 我趁泡咖啡的时候偷偷看了看他。不太自在地东张西望的渡来,似乎敏感地察觉到我的视线,吓了一跳似的赶紧垂下眼睑盯着地面。 去年分手的男人也比我小。 不过还是比这个男人大。比我小两岁,分手的时候27岁,虽然只差两岁…… ——只是个孩子。 做的事情也很幼稚。 那个人只会坐在那个沙发上,看足球,看棒球,每次来只会做这件事,碰上正好没什么比赛的时候就带游戏来玩。一来就一屁股窝进沙发里,对着电视,目光不离开屏幕半步。 他几乎不和我讲话,就算说上几句也都是心不在焉地应付。 不,和他说话的时候就算不是这样也无聊透顶。聊天时说多没趣有多没趣,他制造无聊的水平简直是一流的,只会不管别人地自说自话,而且又爱吹牛又爱抱怨,从来不听我说什么,也不会问我。他每次来就只是边盯着电视屏幕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我做的或我买回来的东西,吃完了之后就来索取我的身体,周而复始。 虽然谈了一年半,但他最后也只称赞过我的身体。 有这具身体就行了是吧? —— 一年半的时间被浪费掉了。 虽然只有一年半,但在一个人的一生之中不算短了。也不知道以后还会活多久,这绝不算短,与那个人在一起的一年半是在浪费生命。 凝视着滴答滴答流下来的黑色液体,我回想起过往的一些事。 本来我想着要不要换套衣服,最后还是算了。 倒好咖啡,我回到客厅。渡来仍然面无表情地缩着双肩,带着几分僵硬地坐在那儿。 他的脸很小,虽然看去很瘦,但人还是比较强壮的。 头发不长不短的,也不管修成这种发型合不合适他——也许这发型是为了看上去更有存在感吧。 ——言谈举止没什么规矩,可以说是天真吗? 大概是吧!这个年轻人大概是被那个女人玩弄了吧,或者该说是被骗了?说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大概是真的吧,这样的话——是被戏弄了吗? 就是这样的吧。这家伙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在这附近转来转去的毛头小子,不太可能有什么深交。 在大街上勾搭上,再卖弄风情来诱惑勾引,但是故意拖着不让他尝到甜头。男人被惹得心痒难耐时,这个故意挑战他忍耐力的女人——亚佐美——却死了。 想到这,我看他就越觉得像一只丢了肉骨头的狗。 “你喜欢亚佐美吧?” 端出咖啡,我不加掩饰地直接问道。 “什么?” 渡来无精打采的脸转了过来。 “我喜欢她?”他露出诧异的神情望着我,“应该说,没有讨厌的理由吧!” “哦?” “说了没那么深。”年轻人道。 “深?” “关系啊。关系很浅的,只是认识而已,谈不上女朋友什么的,我不是都说了很多遍了吗?” 是说了很多遍。 “你刚才自己不也讲了吗?是一样的哦。”渡来说。 “什么一样的?” 渡来指向我。 “我和——亚佐美?为什么?” “都算是认识的啊。”渡来的神情显得有几分不爽,“我和亚佐美认识后见过四次面,与佳织小姐你是今天才认识的,就这样而已,照我的标准来看没太大区别。” 确实刚刚也说过这样的话。 “你是说与我的关系——没什么区别?”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啦。”渡来端起咖啡杯说道。 “四次和一次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才会犹豫到初次见面的人家里去是不是不太好……虽然我不聪明,但笨蛋也有笨蛋的原则。我去亚佐美家也是第三次见面之后了,而且……” 亚佐美已经不在世上了。 是啊,我还活着。 “那么你再和我见三次之后会直接叫我‘佳织’吗?” “不知道。”渡来皱了皱眉。 话说回来……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名牌上不是只写了姓吗?” 是管理员吗? 不,那个管理员连我的名字也…… “是从亚佐美那里知道的。”渡来说道。 “从那个女人——亚佐美那里听说的?” “她说住在隔壁的是佳织小姐。你不是住隔壁吗?所以全名就是筱宫佳织吧?” “话是没错。渡来先生,那女孩,和你说了什么和我有关的事吗?” “话说,有事情要问的人是我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 “还有,叫我渡来我还是听不惯,你还是叫我健也吧。”渡来——不,健也说道。 那个鹿岛亚佐美,居然把我的事告诉这种男人——这种认识没几天的人,拿我当作和这个男人说话的话题吗? “那么……” 说了什么? 这个男人知道些什么? 我试着叫了一声“健也先生”,感觉自己有点不喜欢。 “你为什么这么想打听这种没几天交情的人的事呢?” “这个连我自己也搞不懂,就是有点在意,因为她就那样简简单单地死了吧,再也不能问她了。” “不过,”我说,“亚佐美她——也不是什么都好的哦。” 我在健也的正对面坐下。 “什么意思?” “当然,算是个好孩子。” “什么叫好孩子?”健也说,“亚佐美又不是孩子。” “怎么说呢——对了,那女孩和我碰巧在同一家派遣公司登记过。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后来有次寄来的信弄错了,我才知道的,也是从那之后我们才开始说话。” 是啊。 最初根本没想到。 “虽然说这些不太好,那女孩学历不太高,也没什么资格证书,工作经验也不算丰富,不过,算是挺能干的吧。” “你这个也知道吗?被派到同一家公司去了?” “没有。” “但是你很清楚啊。” “聊聊就知道了。那女孩很受欢迎哦,还被派到同一家公司好几次,条件也很不错。” “公司点名要她?” “不是。”我随便答道。 “她在很不错的单位干了很久。” “那里的条件比佳织小姐你那里的还好?” “我……” 为什么说我。 “她混得挺好的。” 我是贷款买的这套房,她大概是全款买下的,还说什么实在觉得很不错就买了。 “是吗,我不清楚。” “所以我说她工作上挺能干的嘛。” “这算是讲她的优点吧,还有不好的事吧?” “想听吗?” “怎么说呢,我想了解的,不是这种客套话一样的东西。” “不过我不太想说。”我回道,“这不是说死人坏话吗?” “啊,这……” 健也的目光依然落在咖啡杯中,说道:“关于这个……我一直觉得没什么意义。就算人死了,错了的还是错的吧。不是有句话叫‘恨罪不恨人’吗?那么人就算死了,犯过的罪还是罪,如果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我觉得讨论这个和人是死是活没有关系。” “你说得也没错。不过死人是不会辩解的,所以你看,如果我是乱说的话,你也不知道,这不是不公平吗?所以我才那么说哦。” “因为人已经死了,所以乱说吗?” “真笨!就算不是乱说的,也有可能是误解或者搞错了。所以啊,我把看到的听到的东西说出来,也许在她本人看来未必是对的哦。你别误解我的意思,”我提醒他,“她不是坏孩子哦。” “那她就是好孩子了?” “是啊!我不是说她坏话哦,那女孩——亚佐美她啊,对男人有点……怎么说好呢……” 很轻浮。 水性杨花。 四处勾搭男人。 对谁都卖弄风情。 男女关系极度混乱。 用来形容她这方面的事情的说法要多少有多少,更粗俗的话我也说得出。 比这些更难听的话更适合她。 “她是个随随便便就和男人上床的女人吗?” “什么?” 之后健也又说出了好几句我脑子里已经浮现出来但不想说出口的难听话。 “我这么说没错吧?” “就是你说的那样。你也知道,那女孩长得不是挺讨人喜欢的吗?” “我觉得一般啦。”健也说着,喝光了咖啡,“没有长得很惊艳,打扮得不算妖艳,也不算很清纯,身材也不能说很好……” “是啊!” “不过也不算难看啦,在我看来就是那样。” “这世上的男人对这种不出彩的女人很没辙的哦。” “哦?”健也说着,身体向后仰去,“我也是男人哦,不过我算是和这个社会脱节的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她好像就是靠这个过活,靠这个找到好工作……这个就是职场上说的,那个……” “潜规则?” 他知道这个词啊。 “与上司上床?”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有点辩解似的说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看到过好几次了。住在隔壁,好歹也会看到来她家的人长什么样的吧。我也见过你哦。” “我只来了两次。” “那我就见过两次了。” 虽然感觉好像不止见过两次,可能是别的男人吧。 “不是只有一次吗?”健也说道,“最后一次没有见到哦。” “哎呀,无所谓啦。反正,事到如今也没办法知道那女孩本人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有一副招男人爱的姿色,而且又是好对付的类型,很容易被男人搞定,于是到最后……” “就上床了吗?” “好像是哦。” 就会使媚功。 明明又没文化又不上进。 烂透了!不单是道德节操的问题了。 如果用男人的话来说就是没有贞操观念。 如果用女人的话来说…… “淫荡?” “也不是啦。怎么说好呢,肯定是不懂得拒绝吧。” “哦,好像懂了。”健也说道。 “也许是她太迟钝了。就算她没有诱惑男人,但在男人眼里就是在诱惑,而且又不会拒绝人。” 我觉得这和自己去诱惑男人没什么两样。 “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也是,好像晚上都有中年大叔来她家过夜哦,而且还不是只一个,本来这事我没打算说的。” “不是还是说了吗?”健也说着放下杯子,“而且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没和她在一起过。话说回来,佳织小姐你不做这些事吗?” “什、什么?” 为什么又说我。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也是那种女人?我看上去像那种——淫荡的女人?开什么玩笑,真没礼貌!” “不用那么生气。佳织小姐刚才不是也说过,亚佐美并不是淫荡的女人吗?还说就算做那种事也不是坏孩子。” “是那样没错。” 不对。 绝对不对。 “我……” “没工作啊。”健也突然唐突地冒出这么一句。 “什、什么?” “因为‘派遣中止’[指因2008年11月起的金融危机引起全球不景气,汽车与家电厂商中止了已签订的大规模派遣合同,随之解雇派遣员工。——译者注]吗?你也挺不容易啊。” “干吗突然说这个。是啊,今天也是……” 被打发回来了。 ——打扫卫生我们还能分担。 ——所以,已经没有什么要你做的了。 那个部长在说什么鬼话。 “果然没工作啊……”健也说。 “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哦。” 以前起——就没有工作了,就算有,薪水也很低,要不然就是短期的。工作性质也很没含金量,尽是些端茶倒水之类的差不多的工作。 好不容易拿到了学历和职业资格证书,却全都变成了废纸一张,我不知道能用在哪里。不管是派遣公司的负责人,还是派去的公司里的那些人,个个都是有眼无珠的废物。 为什么我要帮别人打扫办公室?我学经营学不是为了拿抹布的! “但是你很优秀啊!” “优秀?才没这回事呢。” “你身上有种知识分子的气息,工作上不是也挺能干的吗?其实你觉得自己比亚佐美更能干吧?” “没那回事。” 不。 不管怎么想,我…… “不过,你没有工作,”健也说道,“而那个淫荡又无能的亚佐美靠潜规则成了人人抢的香饽饽。你觉得这很没意思吧?” 没意思吗? “你这么说听上去好像我很嫉妒亚佐美一样,没有那回事。只不过,我常常觉得人们对我的评价是不正确的。” “这就好比,其实自己能得一百分,但是别人只给五十分一样?” “或许——不,不是的,应该说是没有给我能发挥实力的环境。” “哦,是没有给你环境啊?”健也说道,“既然有那样的实力,干吗不直接找个单位上班?像我这种笨蛋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可佳织小姐你不是又有学历又有能力吗?” “找个单位上班?” 我失败了。 “以前我曾经认准了一家公司,拼了命想进去。就是为了进那家公司才努力读书,终于大学毕业……” 不断忍耐,忍耐,再忍耐。 从高考就已经定好了目标。从初中开始就为未来的人生画了规划图,不是懵懵懂懂,而是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而奋斗。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不断努力,努力,再努力。 我放弃了一切该放弃的东西。 “你真勤奋啊!”健也说。 “也不是。” “因为父母管得很严?” “我没有父母。” 其实是有的,但是那两人谈不上什么好父母。虽然人不坏,但是总把事情想得太乐观,为生活所迫,没有方向,就算有事向他们寻求意见也得不到什么好建议。作为父母却没有父母该有的样子,不能成为孩子的学习榜样。 虽然对我是好,但也只能称得上不严厉。 “有是有,但从来不骂我。” “那不是很好吗?家长不都爱骂小孩嘛。” “一点儿也不好,说白了连骂孩子的自信都没有。” “自信什么的又从何说起?对自己做的事假装看不见,对别人就爱说三道四。什么是发火,不是差不多就是这样吗?” “或许吧。我也知道人无完人,就算这样,骂不了人其实只不过是逃避而已。动不动就大吼大叫,那只能算是乱发脾气,但是,对于不对的事情,就要好好教育小孩,告诉他这是不对的,小孩犯了错就要好好纠正错误,这是在教导小孩,而不是责备。如果只是随便敷衍应付,那不是对孩子好。” “哦?”健也说。 “你想,就算大人没有自信,但是如果什么也不教育,不是只会害得孩子迷茫吗?” “迷茫啊……” “我不想变得迷茫,所以……” 我自己思考。 我自己学习。 我学会靠自己活下去。 “虽然我牺牲了许多东西,一路咬紧牙关过来的,但结果呢,却是现在这个样子,跟个笨蛋一样吧?” “什么叫‘却是现在这个样子’……”健也四下看了看我的房间,“我看你这里生活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啊,你不是生活得挺好的吗?” “我是生活在这里没错,但我想搬出这个地方啊!这房子隔壁可是出了命案的啊,一般哪有人想住这里?” 打出女性专用的名号就好像在拼命宣传:这里只有一群女人,不安全哦。 “觉得很恐怖吗?” “住得不放心啊。” “那就搬走嘛。” “走不了哦。你知道换房子得花多少钱吗?又不能换一个比现在更好的房子,连维持现状都不可能,只能一下子降低档次。” “不愿意降低档次吗?” “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为什么只有我要这么的…… “我奋斗了这么久,不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啊。为什么我……” 是个派遣员工。 为什么我要给人端茶倒水,打扫卫生?为什么我要忍受性骚扰?虽然我不觉得做派遣员工有什么不好,但是为什么都不给我与能力相配的职位?为什么…… “健也,和你说过话的那个管理员……” “那个大爷?” “就是那个大爷。那人其实原来是在一家一流企业的人事部上班的哦,就是我一直想进的那家公司。” 健也第一次睁大眼睛。 “是吗?看不出来啊……” “当然看不出来,他本来就不是那块料。当时我去那家公司面试时,那人面试过我。” “强!”健也的反应似乎挺兴奋的,“还有这么一回事啊,看来你们挺有缘的嘛!” “有缘?” 开什么玩笑,我都恶心得快吐了。 “因为很巧啊。” “当然是碰巧没错。我说了,公寓的合同是和管理公司签的。我看房时来了好几趟,那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但我没注意到,搬进来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的。” “哦?肯定很惊讶吧!” “是啊,不过只有我惊讶。” 对方根本没发现,一直到现在都没有。 “不过,虽然当时我是非常在乎那次面试,把那次面试当成决定我一辈子的大事情,但是那些面试官一路下来不知道看过多少人,能记住我就怪了。” 反正只不过是例行公事。 “他不记得我哦,虽然就是他把我刷下来的。” “那个人把佳织小姐刷下来了?” “不是我自夸,笔试时我的成绩很靠前的。虽然不是最高分,但也进了前十了。但那个给我面试的男人向我提的问题非常过分,简直是性骚扰!” “又是性骚扰?”健也一副“真受不了你”的样子。 “什么又是?你知道他都问些什么吗?内衣穿什么颜色,三围多少,有没有男朋友,这些和工作有关系吗?而且那眼神……” 那种紧紧黏在身上的眼神,死死地缠着你,就像摸着你的身体一样。 盯着你的脖子、胸口、裙摆。 “说了半天他问的都是这种下流的问题。” “你回答了吗?” 我回答不出来。 我说不出话来。为了能应付各种面试提问,我之前准备了很久,从企业理念到当前存在的问题,再到未来的展望……我花了很多工夫去准备,但是…… “然后呢?因为看上去没能力所以被刷下来了?” “不是哦。因为我说出来了,我问他讲这种性骚扰的话有什么意义,我都直说了,可以说是种抗议吧。” “哦,变成抱怨了?” “这是正当的主张,不是抱怨吧?我一点儿也没做错,但是这么做是不行的啊。这个世界,男人了不起,长辈了不起,上司了不起,违抗这些了不起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哦!” “我一点儿也不了不起,虽然是男的。不过我年纪不大,也不是什么官。” “在那种传统老套的公司里就是这样的。” “你想进那种老套的公司? “我是想进去改变那种情况,不过没能进去啊。” 当我说完之后,那个男人一脸慌张。 那仇恨的眼神就像在上司面前被人羞辱似的。 那个人绝对…… 但是…… “他可不记得我。” “因为是很早前的事吧。” “大概七年前吧。” 那个人估计是被公司裁掉的吧,在我四年前搬来这座公寓时,他就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只是坐在那里而已,见到人也当作没看见,就那么过了四年。也不和人打招呼,连视线都不与人相交。当时我只是提出了正当的主张,那个人,一点儿也没变。 “肯定不记得了。我不记得当时一共有多少人参加面试,反正竞争非常激烈。他每年都至少要面试几十人,我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连名字也没有。 谁也不是。 那家公司虽然在我去面试时还是所谓的一流企业,但后来因为经济不景气的影响,业绩也下滑了,特别是美国次贷危机引发全球金融危机后情况就更糟了。 没有闲钱再养那个男人了吧?不,虽然说解雇了那人算是英明决断,但是首先就没有挑人的眼光。居然还看漏了我这么有前途的人才。 “在这楼里也一样,我对那个男人来说只不过是个叫不出名的住户罢了。不过——亚佐美在这方面好像挺行的。” “挺行的?她也勾引那个管理员吗?” “没有,她只是很平常地和他说话,虽然我也是很平常地说话。所以说那女孩啊……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她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讨男人欢心,不管她心里是不是喜欢。” “不管心里是不是喜欢——吗?” “因为我看到她似乎很亲密地和他一边笑一边聊天,后来就问了她,她说她其实心里是非常厌恶的。亚佐美本人似乎也不是很高兴——应该说非常不喜欢。不喜欢直接说出来就是了,你不觉得吗?” “不知道。如果不是在忍受的话,那倒无所谓吧。” “不是这个问题。不过,也许那就是她的处世之道吧,我不喜欢。” “不喜欢吗?” “不喜欢。” “你就是这样一路过来的吗?” “什么?” “难道你当学生时也是只顾着读书吗,所以才没交男朋友?” “什、什么?” 这种事。 我可没时间玩恋爱游戏。 “我……你看我,就我这个样子,又不受欢迎。” “什么‘就我这个样子’。如果说亚佐美是可爱的话,佳织小姐就是漂亮了,人也很得体大方,这才是美女嘛。” “拍马屁啊?” “我人笨,不会拍马屁。”健也说道。 “而且我都三十岁了,让亚佐美说的话……” ——已经是欧巴桑了。 ——过了二十五岁后,就不情愿了。 “我已经是个老女人了。用以前的老话说,就是所谓的‘竞争社会的败者’了哦。” “现在不是说女人三十一枝花嘛,还有说女人四十正芬芳[2008年日本正好播放了一部电视剧《女人四十》,讲述四十岁事业有成的单身女性的故事,造成一定影响。——译者注]的呢。” “那说的都是些运气好的人。在现实生活中,过了三十就只不过是个欧巴桑了哦。” “我觉得和年龄没关系吧?” “你再经历多点儿就懂了。” 健也缩了缩脑袋。 “不过佳织小姐,你说的是现在,但你不也曾年轻过吗?” “干吗?你干吗问我的事?你不是来问亚佐美的事吗?” “因为你提到亚佐美就只说她多淫荡,然后就一直都在讲自己的事情啊。”健也说道。 “是吗?” “你对男人没兴趣吗?” “我没那闲工夫。就像你说的一样,我是个既不幽默也不好玩的无趣女人。我一直都是这副样子,不行吗?不像有的女人就会卖弄风骚讨男人欢心,把一群男人耍得团团转,那种事我可干不来。抱歉,我不是那种女人,我就是这么沉闷。” “所以——好不容易有了个男人,却被别的女人勾上了床?” “什……” 什么? 这男人在说些什么? “被亚佐美勾上了床,我有说错吗?” “你在讲什么鬼话!?是亚佐美她,那女人她跟你说这些的吗?” “不是,只不过亚佐美好像有点在意这事。那么就是说,那些恶心的邮件全是佳织小姐你干的好事了?” “恶心的邮件?” 她知道了? 亚佐美知道了吗?明明知道了,对我的态度还跟没事儿似的?后来我们也碰到过好几次,还一起吃饭…… “亚佐美好像没发现,”健也说,“她果然挺迟钝的。” “没发现?没发现什么?你在说什么?” “因为她还在我面前夸你,说她也想活得像你那样,把你当成榜样了吧。她还说很难做到像你这样,虽然我觉得她没必要学你。不过你也真厉害,每天发六十封写满脏话的邮件,做得太过分了吧。连我看了都觉得很不爽。什么水性杨花,卖弄风骚,狐狸精啊……亏你想得出这么多脏话来骂人啊。要是我连光想这些话都想不出来,更别说还打出来发给别人了。我光发邮件就搞不定了,得花多少时间和精力啊。而且不但发到她家和手机里,还发到她单位上去了吧。好像她在单位里也被你害得够呛的哦。” “那,那不是我……” “我把那些都删了。”健也说道。 “删了?” “亚佐美好像都不会去删这些东西,收到的邮件除了广告邮件以外全部都保存着,而且连手机短信都转到电脑里存着。我也看了,觉得好恐怖,没想到居然有个女人这么讨厌亚佐美。” “你,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女人,说不定是被亚佐美抛弃的哪个男人呢。” “不是男人。”健也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但是如果哪个纠缠不清的男人,应该更有一种缠着她不放的感觉吧,不会像那些邮件一样充满了愤怒。一字一句全是怨恨,好像恨亚佐美已经恨到骨子里一样。” “但是……” “如果那些邮件还留着,你肯定会被怀疑的。” “怀、怀疑?” “怀疑你是凶手啊。” “开、开什么玩笑啊你?怀疑我杀了那个女人?说什么蠢话!我怎么可能傻到为那种骚货断送我自己的前程?你以为我有那么蠢吗?” 脑中一片空白。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警察看了那些肯定会起疑心的。那种恨之入骨的邮件,发了上千封还不止,太不正常,太恐怖了。” “但是……” “那些发到她单位上的好像很快就被删了。不过问问就会有人作证告诉警察,有人对亚佐美怀恨在心的吧,一般哪会有人发那种邮件。” “我、我……” 我差点被警察怀疑了吗? 居然…… “你,你别说了。” 没错。 “没错,是我干的。但我哪里做错了?是骂得难听了点儿,但说的全都是事实!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像亚佐美那种装模作样的风骚女人那么受欢迎,我……” “亚佐美已经死了。”健也说。 “是死了啊,被人杀了啊。那是她自作自受!每天晚上勾搭不同的男人上床,寻欢作乐,所以才会碰上这种事吧!” “你说她那是活该吗?” “是啊!你以为我是还忘不了那个男人?谁稀罕啊,那女人要就送她呗!那种只会索取什么都不会做的男人,除了长相好了点儿全身上下都是垃圾!” “好像是那么回事。” “什么?” 他知道?连那人的事也知道? “为什么?我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啊!但是为什么?我的身边全是些蠢货!通通都是好吃懒做,就希望什么也不干就能占便宜的蠢货!为什么我想搬出这种出了命案的破地方都做不到?连饭碗都丢了!你以为谁干得下去那种垃圾得要死的派遣工作!但是到了我这个年纪没单位要我了啊!为什么我只能对着那个讨人嫌的看门老头在这个破地方混日子?!” “没办法了吗?” “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发些邮件又不会遭报应。我没有办法了!我什么也做不了,做不了啊!!!” “既然如此……” ——不如去死吧。 健也说道。 “去死?” “对啊!” “凭什么叫我去死?你的意思是我必须去死吗?那种贱女人骂她几句又怎么了?那种女人活该就要被骂,那种……” 那种贱女人。 “死了活该吗?” “死、死了……” 我是没想到她会被人杀死,但是…… “够了,”健也轻轻笑了起来,“反正你就是讨厌亚佐美吧。讨厌的话直说讨厌不就好了?干吗说什么亚佐美是个好孩子?还装模作样说什么说死人的坏话不好。不是你自己说的,不喜欢就直说不喜欢吗?但一直遮遮掩掩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 “我没有故意遮遮掩掩啊。确实,你说得没错,我是很讨厌那女的,可这是我自己的私人感情,不能当成对那女人的评价……” “评价?你一直就只说她怎么怎么不好吧?” “她本来就是那种女人啊!”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说?” “我……” “你不是非常讨厌她吗?不是很看不起她吗?不是很鄙视她吗?不是就像你那些邮件里写的那样,觉得她是个水性杨花的狐狸精吗?我从一开始就一直向你打听这个狐狸精的事哦!” “那又怎么样?这样你就能叫我去死了?” 懂什么? 你懂什么? 一个女人要活下去,要在这个不公平的扭曲社会里活下去,很辛苦很辛苦很辛苦。 “对我来说……”健也看着我的眼睛,“你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希望你去死。但现在你不是已经无路可走了吗?不是说就算到现在这地步也已经没办法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了吗?不是说这样下去要活不下去了吗?你觉得自己过得那么痛苦,所以骂骂那些蠢货也没什么关系吧?” “做了活该被人骂的事情的……” 是那个人,是那个人,是那个人是那个人! “佳织小姐,也许你说的是没错。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可是那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以前在学校时用功读书,不是挺厉害的嘛,而且还考进了好学校,名牌大学出身,不也挺好的吗?” “才不好,那些……” 什么用也没有。 什么忙也帮不上。 那群蠢货害得这些东西变得什么用也没有。 “我是个笨蛋,所以真的觉得像你这样认真生活的人挺了不起的,但是光靠这些是不够的。说起来,亚佐美也说过这种话。” 亚佐美她…… “她说了什么了?说隔壁那个死板又无趣的丑老太婆怎样怎样吗?” “她可没说这些。”健也缩了缩脖子,摊开双手,“这种脏话也只有非常讨厌对方才讲得出口吧,就像你这样。”健也用手指向我。 “也许事实上你确实是又聪明又有能力,但是刚才听你一路说下来,工作不顺利好像都是别人的错啊?没有给你能施展才华的环境,没有遇到赏识你的人?这些是靠别人给的吗?没人赏识再聪明也没用是吗?” “这个,因为……” “也许人人都爱听别人赞美自己,听别人拍自己马屁,既然这样就直说好了。你对亚佐美这样也只是因为嫉妒吧?” 嫉妒? “为什么我……” “我认为亚佐美并没有抢你的男人。我第一次遇到亚佐美时,就碰上那个男的对她纠缠不放,那个男人——我想应该就是你的前男友。” “什么?” ——崇他? “那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其实,他被你甩了,被你赶走之后……” “什么?” ——你给我滚! ——满嘴只会说想上床想做! 没错。 那天开始。 我在那天丢了工作。 我想向他寻求点儿安慰,结果他反而一来就说要做爱。 所以…… “那时候他不是站在玄关那边哭哭啼啼地不肯走,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吗?然后亚佐美觉得很吵就出来看是怎么回事,结果他就哭着缠上亚佐美了。” “缠上亚佐美?” “好像是哦。后来,亚佐美就那样——被他强行上了。”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到底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健也说,“那个男的很想做那档子事,就是因为想做所以才哭哭啼啼的吧?” “怎么会……” “佳织小姐,那是你第一个男人吧?他好像还向亚佐美一直抱怨什么没经验的老女人不成事什么的。亚佐美非常讨厌他,说起来她一开始根本就对那个男的没有任何想法,何况还是被他给强奸了。所以她赶着他走,他还是纠缠不休,亚佐美似乎被烦得不行。” “我没听说过有这种事。” “讲不出口的吧。”健也说。 “那男的,尝到一次甜头以后,就以为亚佐美很好搞。好像偶尔想起来了就上门来骚扰亚佐美,让她非常烦,感觉是想要女人了就来找她,她家又不是妓院。那种行为已经算是跟踪狂了吧,他脑子已经进水了。那次在车站碰到亚佐美被那个男人纠缠,我被牵连进去了,我只是路过而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就把那男的给揍了一顿,实在不像我干的事,后来好像那男的就不敢再来骚扰她了。话说回来,虽然我是不知道你和他干了几次……但亚佐美只有一次,而且还是被强奸的。” “怎么可能……” 这是胡说八道。 “你和他分手是对的,”健也说道,“那男人是人渣,而且亚佐美也没抢你男人,所以你不该发那些恶心的邮件。” “因为……” 那男的好几次都经过我门前到隔壁去,这么说…… 和我一起,真的只是为了我的身体吗? “还有那个……管理员?你叫‘老头’的那人,他好像认识你。我一开始是没明白他干吗在那儿抱怨,但听了你的话后我总算懂了,那个人就是因为你在面试时投诉他才被公司开掉的。” “什么?” “他说了面试的事,说自己因为面试别人时太得意忘形了,犯了人生中的大错误,因为这事工作态度也出了问题,所以公司作为惩罚把他给开除了,而且他好像非常怕你。” “怕我?” “之前我不知道有这层关系,听得莫名其妙,现在总算明白了。管理员说住在亚佐美隔壁的是一个很正经的人,非常讨厌自己,所以不能带我去帮我介绍。我只好一个人去找你。” 那个人是有意回避我? “你觉得我当时抱怨得不对?” “不是。”健也说,“我的意思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抬头挺胸光明正大地活着。人们或多或少都做过亏心事,都心怀愧疚,而笨蛋就算反省了也改不了。那个大爷肯定也是这种笨蛋,而且既然他是因为你才被公司开除的,我也能理解他面对你时那种害怕的心情,而且这次好像也差点被开除了。自从你搬到这里之后,那个人就一直提心吊胆着吧?!” “你是说,他还记得我?” “不知道,这些都是我的想象。” 我——很可怕吗? “你这个人啊……确实,我也觉得这世上到处都是笨蛋,也许你不是笨蛋。就算这样,你瞧不起别人,瞧不起别人没什么关系,但是这么做只会害得你自己不能自由地活着,这些全部是你自己想做的吧?既然你已经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活着就别再抱怨。不管做什么工作住什么房子,能养活自己有个地方住不就行了吗?说什么能力、才能,你的能力其实配不上现在的生活吧?” 穿着名贵的衣服,住着符合身份的房子。 炫耀自己的学历,鄙视其他人。 一封又一封地发送写满污言秽语的邮件。 “如果这样还不行,那就只好去死了吧?如果不想死的话,管他是清洁工还是别的什么你都得去干。你不是长得漂亮又有学历吗?我是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不服气的。” “我回去了。”健也站了起来。 “听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打听到亚佐美的事,看来你也不了解亚佐美啊!不过倒是稍微了解了点儿你的事。不,应该还是不了解吧。算了,无所谓。” “等等!我……我是个很讨人厌的女人吧?”我问他。 健也在玄关回过头来。 “谁不都是这样的?”他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流不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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