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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眠不醒  作者:雷蒙德·钱德勒

房间很宽敞,占据了整幢屋子的宽度。桁条支撑的天花板很低,棕色的灰泥墙面上挂着一幅幅中国刺绣和原色木纹框的中国和日本画作。房间里有几个矮书柜,粉红色的中式地毯很厚,一只金花鼠可以在里面钻一个星期,鼻子都不会露到绒毛外面来。地上有些软垫,零散的丝织品扔得到处都是,就好像住在这儿的人必须一伸手就能抓起一块随便摩挲。有一张低而宽的沙发床,盖着玫红色的旧花毯。沙发床上扔着一堆衣服,其中包括丁香紫色的丝绸内衣。有一盏带底座的雕花大台灯和两盏装着翠绿色灯罩和长流苏的落地灯。有一张黑色写字台,桌角雕成滴水兽,写字台后是一把抛光的黑色木椅,扶手和椅背带雕纹,上面放着黄色的缎面坐垫。房间里弥漫着异乎寻常的气味组合,此刻最明显的似乎是无烟火药燃烧后的刺鼻气味和乙醚令人作呕的香味。

房间一头有个比较矮的台子,上面是一张高背柚木椅,卡门·斯特恩伍德小姐坐在椅子上,屁股底下垫着带流苏的橙色披巾。她坐得笔直,双手放在扶手上,膝盖并拢,僵硬而挺拔的坐姿犹如一尊埃及女神像,她下巴端平,洁白的小牙齿在分开的嘴唇之间闪闪发亮。她圆睁双眼,石板灰色的瞳孔占据了整个黑眼球。这是一双丧失神智的眼睛。她似乎没有知觉,但没有知觉的人不会摆出这个坐姿。她似乎——在她自己看来——正在做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而且完成得很出色。尖细的吃吃笑声从她嘴里冒出来,但没有改变她的表情,甚至没有牵动她的嘴唇。

她戴着一副狭长的碧玉耳环。这双耳环非常精致,多半值好几百块。除此之外,她一丝不挂。

她的身体很美,娇小,柔韧,紧致,结实,圆润。灯光下,她的皮肤泛着珍珠般的光华。她的腿不像雷根夫人的腿那么诱人堕落,但也非常好看。我上下打量她,既不觉得尴尬也没被撩起情欲。待在房间里的她根本不是个赤裸的女孩。她只是个嗑药的傻子。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是个嗑药的傻子。

我不再看她,转而望向盖格。他躺在地上那块中国地毯的边缘外,前方的东西像一根图腾柱。它轮廓像一只鹰,圆溜溜的大眼睛是相机镜头。镜头对准椅子上的裸体女孩。图腾柱侧面夹着一个发黑的闪光灯泡。盖格穿厚毛毡底的中式拖鞋,下半身穿黑色绸缎睡裤,上半身穿中式刺绣外衣,上衣前襟浸透了鲜血。他的玻璃假眼亮晶晶地瞪着我,那是他身上最有生气的东西。扫一眼就知道我听见的三枪都没打偏。他死透了。

闪光灯泡制造出了我见到的那道白光。疯狂的尖叫是嗑药的裸体女孩对它的反应。三声枪响是其他人的主意,想给事情加一个出乎意料的转折。琢磨出这个主意的人从后门台阶下去,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猛踩油门逃离现场。从他的角度来说,我觉得他干得不赖。

黑色写字台的一头有个红色漆器托盘,上面摆着两个精致的金丝玻璃杯和一个装着棕色液体的大肚酒瓶。我拔掉瓶塞,闻了闻液体。我闻到了乙醚和其他什么东西,很可能是鸦片酊。我没试过这种混合物,但它和盖格家搭配得似乎很好。

我听着雨点打在屋顶和向北的窗户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没有车声,没有警笛。只有雨点噼里啪啦。我走到沙发床前,脱掉战壕雨衣,翻检女孩的衣物。有条淡绿色的粗羊毛裙,直接套头的那种,半袖款式。我觉得我应该能帮她穿上。我决定略过内衣,倒不是觉得不合适,只是没法想象自己给她穿内裤和扣胸罩。我拿着裙子走到台子上的柚木椅前。斯特恩伍德小姐同样一股乙醚味,几英尺外都能闻到。尖细的吃吃笑声还在从她嘴里往外冒,一道口水淌到了下巴上。我扇她耳光。她使劲眨眼,不笑了。我又扇了一巴掌。

“来,”我快活地说,“乖乖的,咱们穿衣服。”

她瞪着我,石板灰的眼睛空洞得像面具上的窟窿。“咕咕吐特莱。”她说。

我又扇了她几下。她满不在乎。挨打没能让她清醒过来。我开始帮她穿裙子。她同样满不在乎。她任由我抬起她的胳膊,她把手指完全张开,像是觉得很好玩。我抓着她的手套进袖管,把裙子从背后向下拽,然后扶她起身。她咯咯笑着倒进我怀里。我把她放回椅子上,给她穿长筒袜和鞋子。

“咱们走两步吧,”我说,“乖乖地跟我走两步。”

我们走了几步。一半时间她的耳环敲打着我胸口,另一半时间我们像跳慢板芭蕾舞似的一起迈步。我们走到盖格的尸体旁又走回去。我让她看盖格。她觉得他很好玩。她吃吃笑,想对我这么说,但只能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我扶着她走到沙发床前,把她放平躺下。她打了两个嗝儿,吃吃笑几声,然后睡着了。我把她的物品塞进衣袋,走到图腾柱背后。相机确实在那儿,安装在柱体上,但相机里没有暗盒。我在地上四处找,心想他中枪前说不定已经拿出来了。但我没找到。我抓住他软绵绵冷冰冰的手,把尸体翻过来一半。依然没找到。我不喜欢事情这么发展。

我走进房间里面的走廊,开始搜查屋子。右手边有卫生间和一扇上锁的门,走廊尽头是厨房。有人撬开了厨房窗户。纱窗不翼而飞,窗台上挂钩被扯掉的地方历历在目。后门没锁。我没去锁它,而是转身去查看走廊左侧的一间卧室。房间干净而整齐,女里女气的。床上铺着荷叶边的床单。三面镜子的梳妆台上摆着香水,旁边是手帕、零钱、男用发梳和钥匙串。壁橱里有些男人衣服,床单的荷叶边底下有一双男式拖鞋。盖格先生的房间。我拿着那串钥匙回到客厅,开始检查写字台。最底下的抽屉里有个上锁的不锈钢盒子。我用钥匙串里的一把钥匙打开了它。里面只有一本蓝色的皮革记事簿,记事簿里有索引和许多用密码写成的文字,印刷斜体的笔迹和斯特恩伍德收到的那封信上的一模一样。我把记事簿塞进口袋,擦干净盒子上我碰过的地方,锁好写字台抽屉,收好钥匙,关掉壁炉里的原木式燃烧筒,穿上战壕雨衣,想叫醒斯特恩伍德小姐,但怎么都叫不醒。我拿起那顶宽边帽硬戴在她头上,给她套上雨衣,然后把她抱进外面她的车里。我回到屋里,关掉所有的灯和前门,从她包里翻出钥匙,发动帕卡德。我开车下山,没开车灯。去阿尔塔布雷新月路的车程不到十分钟。卡门打了一路的呼噜,对着我的脸吐乙醚味的气息。我没法把她的脑袋从我肩膀上挪开,否则它就要滚到我大腿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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