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故乡的云

春秋那杯茶,战国这碗酒  作者:[美] 南柯月初 [美] 布莱克·马斯特斯

莎士比亚曾说:“在‘仁厚’和‘残暴’争夺王业的时候,总是那和颜悦色的‘仁厚’能把它赢到手。”晋惠公夷吾虽然抢到了君位,但在位的那些年除了给晋国带来麻烦以及在国际上的名声扫地外,基本没啥大的作为。更关键的是,恩将仇报、以怨报德的做法让他失去了本国朝野以及秦国的支持。

另起炉灶

前面咱们也提过,晋惠公跟自己嫂子通奸,这让本国百姓都很不齿;回国前答应给秦国的土地以及给随从们的赏赐,回国后都反悔了,这是把国内国外都得罪了。晋惠公回国没多久,晋国即发生饥荒,饿殍遍野,实在没办法了,还得厚着脸皮向秦国求救。

秦穆公在秦国群里转发了晋国的求救信息,群里一下炸了锅,大家对晋惠公一点好印象都没有,这个老赖、白眼狼,列国中没几个国家愿意帮他,他还欠着咱们土地呢,为啥要帮他?!但大夫百里奚劝说道:“国君的过错,不能让老百姓承担,列国间的道义还是要遵守的。晋国的确背信弃义,我们就算攻打他也不为过。但正所谓‘明君杀人,圣君诛心’,您是要做霸主的,要有大格局。”秦穆公一听有道理,就下令调集粮食支援晋国。船在黄河上来回穿梭,史书称之为“泛舟之役”,晋国因此渡过了难关。一年后,秦国也遭遇了灾年,就向晋国求救,按理说投桃报李、知恩图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秦国老百姓眼巴巴地眺望着黄河对岸,希望“泛舟之役”再次出现,但左等右等,只等到了晋惠公的一条短信——不借,就不借,你咬我呀!

晋惠公不仅拒绝援助秦国,还听信他舅舅虢射的计谋,趁机攻打秦国。秦国怒了,再不怒就没法在诸侯里混了。秦穆公也派兵讨伐晋国,韩之战爆发。

韩之战最开始不是在韩地展开,只是在两国边境互怼。但秦国气势如虹,晋国节节败退,没几天秦军就深入晋国境内。晋惠公问大臣作战失利的原因,大夫庆郑抱怨道:“还不是托了您的福!秦国曾护送扶持您登基,您却背信弃义、违背割地誓言;我国有难,秦国举倾国之力运粮给我们;而秦国有难,君上不仅忘恩负义,还乘人之危,连我们本国的百姓都觉得您做得太绝,所以斗志才会如此涣散。”

晋惠公不高兴了,打算亲自去征讨秦军,那么问题来了,谁来给国君驾战车呢?以往都是庆郑,但晋惠公因为庆郑抱怨他的话心有不满,于是说:“我们还是来占卜一下吧。”

占卜了几次,结果是:如果庆郑驾车就是吉卦,如果其他人驾车就是凶卦。晋惠公更不高兴了:“庆郑不尊重我,不让他给我驾车!”最终由步阳驾驭战车。

公元前645年,晋惠公与秦穆公在韩原交战。果然如占卜所说,晋惠公的战马不知是不是听庆郑的口音听惯了,其他人的普通话听不明白,到处乱跑,一个不留神陷在泥坑里。晋惠公很尴尬,本来是御驾亲征来壮气势的,这下崴泥了!刚好庆郑从旁边经过,晋惠公赶紧喊:“靓仔靓仔救救我嘞!快来救我!”

庆郑看到泥坑里的晋惠公更生气了:“人的话你不听,占卜后,神的话你也不听!既然你诚心诚意地作死,那么我就大发慈悲成全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当然,以晋惠公的小心眼,这庆郑最后自然没啥活路,没被清蒸就不错了。

晋惠公从泥潭里爬出来,又命梁由靡驾车,虢射担任车右护卫,迎击秦穆公。但战争也有战争的道义,晋国理亏在先,所以秦军势如破竹,晋军一触即溃。战争的结局是晋军大败,晋惠公被抓。

秦穆公准备杀了晋惠公来祭祀老天。晋惠公的姐姐穆姬是秦穆公的夫人,穆姬身穿丧服找到老公痛哭起来,穆公很生气:“我打了胜仗你哭啥?!”

“当年算卦的说,晋国唐叔之后会兴盛数百年,怎么能这样就亡了呢?这不是违背天意吗?”

秦穆公听后,又问了手下的意见,决定放了晋惠公,但这次不能便宜了他,首先要签订城下之盟,之前晋国许诺给秦国的五座城池必须先兑现,然后让晋惠公的太子圉来秦国做人质,这样就不用担心你会反悔了。

最后,晋惠公被放回了晋国,继续恬不知耻地当国君。这哥们在位十五年,不长也不短,干啥啥没用,吃啥啥不剩,正事没一件,尽干一些钩心斗角的小家子事,正好符合他的小家子气。

晋惠公归天后,秦穆公想扶持一个对秦国不说有利吧至少不像晋惠公那么差劲的君主,本来打算立太子圉为君,但这小子太心急了,根本没给秦穆公机会,自己偷偷溜了,回去自立为君,是为晋怀公。

秦国急了,他爹曾被咱们俘虏羞辱,又割了五座城,这要让他上位,那就是颗定时炸弹啊!这时秦穆公想起来,十五年前,似乎还有一个继承人隐没在时代遗忘的角落里,对,就是重耳!在剧组里已经跑了十九年龙套,终于要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了!主角,无论多晚出场,总是能决定剧情走向的。

秦国使者从楚国将重耳接到秦国,以上宾之礼待之。秦穆公很喜欢重耳,说话直来直去:“晋国的新君(晋怀公),我看他很不爽,想搞掉他让你上位,但你回国后要把河东五城割给秦国,希望你不要像令弟(晋惠公)那样言而无信。”

此时的重耳已经历练得十分成熟了,他知道自己需要借助秦国的力量,所以对秦穆公的一切要求都满口答应。看重耳这么豪爽,秦穆公更喜欢他了,想把自己的女儿辰嬴嫁给他。这辰嬴已是二婚,头婚许配给了重耳的侄子晋怀公,所以也称怀嬴。但晋怀公后来不是偷偷逃跑了嘛,秦穆公一怒之下休了女婿,但不能委屈了女儿啊,所以就让重耳做接盘侠。

重耳哪里肯吃剩菜啊,最主要的是,这是侄媳妇啊,不要乱开伦理玩笑好不好!重耳的老师胥臣劝他:“这辰嬴虽是您侄子的女人,但接下来我们要占领整个晋国,他的国家都是您的,更何况他的女人呢。如果您连一个女人都容不下,拘泥于小节,如何能成大事?!”重耳听后,勉强接受了自己的侄媳妇,秦穆公这才对重耳彻底放心。

公元前636年,秦穆公派公孙枝率领三千秦军,护送重耳渡过黄河。流亡十九年后,重耳终于再次站在故土之上,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不知不觉,把他乡当作了故乡,只有偶尔难过时,不经意眺望远方,曾经的乡音,悄悄地隐藏……

情感爆发没持续太久,重耳就冷静下来,因为他还没完全站稳脚跟,回国后的第一步就是联络国内的支持力量,里应外合。重耳召集早已埋伏于国内的亲信前来接应,栾氏、郤氏、狐氏、胥氏、先氏等强族皆积极响应。在众人的簇拥下,重耳大军开到曲沃,朝于武宫,被众人拥立为君,是为晋文公。晋怀公逃往高粱,不久在四面楚歌中被杀。

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

眼睛一闭一睁,重耳就变成了晋文公,接下来就开始争霸了吗?当然不是,攘外必先安内,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晋文公虽然荣登大宝,但国内的各种势力依旧蠢蠢欲动,妄图颠覆新生政权;军国大权依旧掌握在权臣手里;晋怀公残党大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所以重耳的处境十分艰难。

这一天,晋宫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就是知名刺客寺人披。话说他跟重耳还真是有缘,晋献公在位时,派他追杀重耳,一个前面跑一个后面追,为什么追我呀?我要急支糖浆!重耳扔了急支糖浆,逃跑了。时过境迁,晋惠公上台后,又派他追杀重耳,一个前面跑一个后面追,为什么又追我呀?为什么要说“又”呀?不要问我为什么牵挂你,就如同,不要问我为什么呼吸!重耳扔了一袋感冒灵,逃跑了。晋怀公上台后,还没来得及派人去追杀重耳,重耳就带着三千秦甲反杀回来了。这下有人不开心了,没错,就是寺人披。这个跟重耳孽缘深重的刺客,追了那么久,那种羁绊已经难以割舍,朝朝暮暮不妨踏遍红尘路,缠缠绵绵你是风儿我是沙………

重耳一听,仇人来了!一打听,居然还是来面试的!当初我那么狼狈,你却一再苦苦相逼,我没派人去收拾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现在居然还讨饭到我家来了!让他滚!

寺人披听了重耳的话后破口大骂:“想不到你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是too young,too simple!齐桓公任用他的仇人管仲才得以称霸诸侯,而你却完全没有做君主的气魄;当初你的父亲是君我是臣,他让我杀你,我纵然肝脑涂地也要尽力完成任务;后来你的弟弟是君我是臣,他让我杀你,我自然也是唯君命是从,食君俸禄,听君差遣,我非效忠于一人,只是效忠于君效忠于国,君即国家。今天你轰走我,明天再轰走其他贤能之士,早晚有一天会大难临头!”

重耳一听,呦,这个杀手不太冷啊,看似冰冷的话语中暗藏着一颗火热的心啊。赶紧把他接回宫中,一脸严肃地说:“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寺人披冷笑着回道:“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

重耳微微一笑:“莫非是——火?”

“没错!吕甥、郤芮正在筹划放火烧晋宫,密谋篡权!”

重耳一听,这不完犊子了!有多年逃亡经验的他,再也不是那个望风而逃的少年人,岁月的磨砺已经让他逐渐成长为一位望风而逃的中年人。反正有经验嘛,重耳又干起了老本行——跑路!但毕竟还是成熟了一点,他提前给秦穆公发了条微信:“老铁,有人要扎心了!”随后就带着寺人披和几个心腹急匆匆地逃离了宫苑。

到了约定的时间,吕甥、郤芮果然带着手下放火烧宫,烧了一半,两人带着手下冲进宫里,表面上是救火,实际上是搜寻追杀重耳。找了半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事已至此,要是就此作罢,将来重耳得势归来,那死的就是自己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追!他们推测重耳一定是逃到秦国去了,就带着杀手向秦国境内追去。

重耳逃到秦国一个叫王城的地方,跟秦穆公商量接下来的剧本咋写,秦穆公的意思很明确:龙套太抢戏,也该让他们领盒饭了。

吕甥和郤芮追到秦国边境,等待他们的不是重耳落荒而逃的背影,而是秦国早已严阵以待的战车和甲兵。吕甥和郤芮一看,这是编剧要把自己写死啊,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于是掉头就跑。秦穆公早就在后面埋伏了部队,断了他们的后路。正所谓编剧让你三更死,哪能留你到天明。晋国两个最大的权臣折戟沉沙,重耳称霸之路的两大障碍被扫清,他的时代,这才真正到来!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权力和金钱真是好东西,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不仅是曾经的仇人寺人披来投靠,连曾经完全不熟的哥们也找上门来领赏。其中一个叫竖头须,这是一个什么人设呢?“竖头须,守藏者也”,就是一个仓库管理员,一个彻彻底底的龙套人物。寺人披虽然也是龙套,但还救过重耳一命,推动了剧情的发展,但这个竖头须着实就是个邀功求赏的投机者嘴脸。当初重耳被赶出晋宫时,他从自己看管的仓库里偷了不少东西,准备接济重耳,资助他回国,这也算是政治投资。但迫于海关查得太严,物资没走私出去。都没收到你的钱,你来求啥赏赐啊!就好比你打算买一只股票,但当时钱不够没买,后来涨停了,你跑到交易所要死要活,说自己有投资打算,走得都是内心戏,这不是耍无赖吗!但这哥们不这么想,他觉得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我这儿创造了好几次帮助你的机会呢,精神支持也是支持,于是厚着脸皮来找晋文公。

当时晋文公正准备去做头发,手下禀报一个叫竖头须的人求见,晋文公愣了一下。

“竖什么须?”

“竖头须!”

“什么头须?”

“竖头须!”

“竖头什么?”

“老大,您还是接着洗头吧……”

于是就没理这个竖头须。竖头须接到回信后,冷笑道:“呵,男人!是啊,君上在洗头,洗头的时候心自然是颠倒的。”

传话的人有点蒙圈,你这是公然说国君坏话啊,竖头须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接着说:“心颠倒了,考虑问题自然也是颠倒的。他只觉得跟他一起逃亡的是忠心之人,却没考虑到还有人默默支持他而没有机会表现。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飞鸟和鱼,我看不到你的心,因为它翱翔天际;你看不到我的泪,因为它溶在水里。”

说完准备离开,手下把竖人须的话传给晋文公,晋文公觉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不能把自己潜在的支持者拒之门外,于是又把他请回来,赏赐了一番。

晋文公是个识大体的人,却不是一个记性好的人,投机者不管有恩没恩,都生拉硬扯沾上点关系,但有些对重耳真正有救命之恩的,却由于崇高的品质而不屑于主动求赏,最后的结果就是被重耳遗忘了。典型的例子就是我们熟悉的介子推。前面我们说过,重耳流亡的时候,饿得前心贴后背,马上就要自挂东南枝了,介子推拍了拍重耳的肩膀。

“饿货,来条士力架吧!”

“嗯!来劲了!”

“横扫饥饿,做回自己!”

介子推割股取肉,做成士力架给重耳吃,重耳这才保住了性命。这可是救命之恩啊,比那个精神支持的竖头须实在多了,但不知是重耳想淡化他当年的狼狈形象,还是真的忘了,总之没有赏赐介子推一点东西。

母亲问原因,介子推说:“先君献公有九个儿子,现在活着的也就君上一个,老天不让晋国灭亡,所以君上成为国君乃天意,与陪同流亡的人本就没什么关系,他们携功邀赏,这和盗窃有什么不同?臣子贪图老天的功劳,把盗窃当作道义,君上赏赐这样的奸邪之人,实在没法与他们相处。”

母亲很无奈:“你不去求赏,那你现在的贫穷不就是自找的吗?”

介子推有点生气:“我斥责这种恶行,却又要去效仿,这不是酸葡萄心理吗?既然抱怨了国君,就不能再受他的俸禄,我们去城乡接合部隐居吧。”

母亲看出他心意已决:“那至少让国君知道这件事吧?”

介子推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言语是用来装饰身体的,身体都要隐居了,还说那些华丽的辞藻做什么?”

临走前,介子推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赋诗一首:“有龙于飞,周遍天下。五蛇从之,为之丞辅。龙反其乡,得其处所。四蛇从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死于中野。”

从字面意思就可以看出,介子推虽然不在乎功名,但对晋文公的忘恩负义还是很寒心的。介子推走了,但公道自在人心,他的邻居们对晋文公的行为很不满,都为介子推鸣不平,专门写了大字报贴在城楼上,第二天百姓看到后,都在议论这件事,最后传到了晋文公的耳朵里。不知晋文公是真的良心发现,还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赶紧下令寻找,最后实在没找到,就把绵上田地作为他的祭田,这是正史的说法。至于放火烧山,有观点认为这只是传说而已。介子推真正的结局,可能是在乡野间采集垂钓,一箪食一瓢饮,悠然平淡地度过余生;也可能是病榻之上贫穷困顿而死,感慨沧桑眼前事,雍门琴罢不胜悲。

穷巷陋室,有德之士居之,可以使蓬荜生辉;世禄之家,不务修缮,虽有盛名,亦将隳败。介子推“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精神,构成了中华民族的脊梁,后世为了纪念介子推,在山西省晋中灵石县张蒿村为其建庙,称英毅圣王庙。其实,作为一代忠臣,后来晋文公的表现也可让介子推瞑目了。

第八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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