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双剑合璧

春秋那杯茶,战国这碗酒  作者:南柯月初

吴王僚死了,但他儿子有不少,其中一个叫庆忌的可不寻常,有吴国第一勇士之称,史书记载他“足蹑麋鹿,手博兕虎”,就是跑得比鹿快,徒手能斗虎。这样的豪杰,原则一向是血债血偿,老爹被杀,自己不能再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武汉长江大桥。

英雄在左小人在右

庆忌逃到了卫国,招募旧部,日夜训练士卒,修治舟舰,随时准备反攻吴国。庆忌的一系列动作,让新上任的吴王阖闾十分不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找伍子胥商议此事,伍子胥说,大王别担心,我再给你推荐一个刺客。不得不说,伍子胥结识的刺客够开个公司了。这个人叫要离,是个渔夫,身高仅五尺余、腰围一束,史载他“迎风则僵,俯风则伏”,说白了就是身材细小、弱不禁风。

吴王一听伍子胥推荐的是这样一个人,立马不高兴了:“那庆忌又称‘万人敌’,有残血状态也能五连绝世的本事,那要离是战斗力只有2.5的青铜三,这不是让他去送人头吗?”

伍子胥躬身道:“大王,人不可貌相,豆包也是干粮。这要离您没听说,那齐国的壮士椒丘欣您总听过吧?”于是娓娓道来了一段故事。

当年椒丘欣路过津地,在河边饮马,河神淹没了他的马,问道:“年轻的椒丘欣呦,你丢的是这个金马奖,还是这个银马奖,还是这只死马呢?”他大怒,光着膀子持剑在水里与河神(也有记载说是水怪或蛟龙)大战三日三夜不分胜负。

一次宴会上,他借水中之勇自夸,但要离对此嗤之以鼻,并嘲讽了他一番。椒丘欣十分记仇,大有生啖了要离之意,但在宴会上没有表现出来。要离回去后对老婆说:“今晚不要关门了,那粒花椒肯定会来杀我。”于是要离大开着房门,披头散发躺在床上。椒丘欣蹑手蹑脚地溜进要离的屋里,将剑架在要离的脖子上。

“你有三个必死的理由,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滚,别搞穿越!严肃点,我这儿行刺呢!回归正题:第一,你在大家面前羞辱我;第二,你回家忘关门;第三,睡觉前不做防备,居然还裸睡!”说完就要戳死要离。

要离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我有‘三必死’,你有‘三无能’!我在公众面前羞辱你,你不敢立刻亮剑,一无能也;来我家杀我却偷偷摸摸、不敢作声,二无能也;拔出凶器、揪住我的头发后才敢嚣张起来,三无能也!”

椒丘欣羞愧不已,扔掉宝剑说:“我与河神大战,没人不说我是勇士。想不到你这瘦小嶙峋之人竟有这般超越我的勇气,自愧不如。”

吴王听后也对要离赞赏有加,于是召见他,但见到本人后就更加不放心了——要离怎么看都像隔壁白雪公主剧场里串场的小矮人。吴王问:“那庆忌强健魁梧,万人莫当,走追奔兽,手接飞鸟。我曾派人擒他,他跑起来驷马难追。这样的勇士,你如何刺杀他?”

要离沉默片刻后缓慢而沉静地说:“臣闻安其妻子之乐,不尽事君之义,非忠也;怀家室之爱,而不除君之患者,非义也。”意思就是不能舍小家为大家的人是不忠不义之人。随后在吴王耳边低语了几句,吴王脸色大惊:“真的要如此吗?是不是太绝了?!”

“大王以国士待我,我自当以国士报之。”

伍子胥推荐要离作为将领讨伐楚国以报杀父之仇,吴王一口否决,要离就说:“伍大夫定国安邦有功,您还不替他报仇,不仁,是昏君!”吴王大怒,下令砍掉要离的右臂,还把他和他的妻儿关进牢里。不久,要离成功越狱,这让吴王大为震怒,下令杀了要离的妻儿,并把他们的尸体在闹市口焚烧。

要离悲痛欲绝,求兵于诸侯,希望诸侯派兵讨伐吴国,诸侯都不搭理他,于是他去了卫国投靠庆忌。此时要离的悲惨人生已经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庆忌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右臂被砍断、妻儿被焚烧于闹市,这样的深仇大恨又怎么会是间谍呢?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庆忌放心地把要离留在身边作为心腹。

大家看到这儿应该隐隐猜到了吧,这其实是苦肉计,只是这成事的代价太大了,搭上了自己无辜的妻儿,我是该称赞他的忠义呢,还是该唾弃他的冷血呢?无法评价,因为我们不是那个时代的人。

几个月后,要离跟随庆忌反攻吴国。船行至中游,风势渐大,瘦弱且失去一臂的要离自知很难一击刺穿庆忌的铠甲和健硕的身体,于是站在上风。庆忌的帽子突然被吹掉了,要离看到了机会,于是假装用长矛去挑帽子,顺着风势,一下就把矛刺入庆忌的身体。

庆忌蒙了,这是怎么个意思?看着要离血红的双眼,他猛然醒悟,原来一切都是苦肉计!庆忌血流如注,却还能单手抓住要离的头,按到水里,连续按了三次才松手,随后哈哈大笑:“敢近身杀我的,也只有你了,你也是勇士啊!”

手下人要动手剁了要离,庆忌捂住伤口,叹了一口气:“算了,怎么能让天下一天之内失去两位勇士呢?让他回吴国向他主子复命吧。”随后气绝身亡。庆忌者,刀兵加于身而面不改色,生死之际仍泰然自若,真勇士也!

手下尊重庆忌的遗愿,没有为难要离,有人劝他回吴国复命,享受荣华富贵。要离坦然道:“我有三必死:杀死无辜妻儿,是不仁;为成他人之事断手足灭全家,是不智;为效忠新君杀害故君的儿子,是不义。我杀公子,不是为了做官发财,而是为了吴国的百姓生活安宁,免受战乱之苦。”说罢,拔剑自刎。

庆忌是勇士,要离也是勇士,但我对要离的勇不敢恭维。春秋人都很在乎生前身后名,以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为荣,你为求名牺牲自己的性命倒也无可厚非,但用无辜亲人的血为你书写汗青,着实让人怀疑你是真勇还是绝情。鲁迅先生也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在我看来,要离不是一个真正的刺客,只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冷血之人。

穷则思变,变则通达

庆忌死了,但这也只是阖闾夺位后大清洗的余震,伍子胥的目的可不只是在吴国坐稳权位,而是要让吴国强大起来,从而帮他踏平楚国,以报父兄之仇。但以现在吴国的综合国力,顶多与楚国四六开,所以大刀阔斧的改革是十分必要的。

吴王阖闾问伍子胥:“寡人要称霸,先生可否指教?”

伍子胥听后,立马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我是楚国的通缉犯,父兄死于非命、尸首无存,我带着罪行和屈辱来到吴国,您没有杀我,也没把我引渡回楚国,我已经感恩戴德,哪还敢妄议朝政!您现在位置坐稳了,给臣两亩田一头牛让我养老得了。”

其实伍子胥说这话是在试探吴王阖闾,因为自己的本事太大了,随便找个人就能把吴王僚给做了,他担心吴王是在试探他的野心。一旦有本事的人又有野心,那么君主对他就不是信任,而是忌惮,那自己在吴国估计很难落个自然死亡了,所以才一边哭惨一边装傻充愣。

吴王阖闾也看出了伍子胥的顾虑,都是聪明人嘛,于是安慰道:“如果没有先生您,我哪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是那皎洁的明月,明月……这都是天意,说好了要做彼此的天使,您哪能中途下车呢?”

伍子胥听后,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多数君主都是能共苦不能同甘,像臣这样暗地谋划的人,忧患的时候君主拿你当个宝,安定的时候拿你当棵草。”

吴王阖闾哈哈大笑:“先生大可放心,寡人不会的。有寡人一碗汤喝,就肯定有你的碗刷。”

伍子胥这才放心:“不知大王对吴国有何忧虑?”

吴王阖闾面露难色:“吾国僻远,顾在东南之地,险阻润湿,又有江海之害;君无守御,民无所依;仓库不设,田畴不垦。为之奈何?”吴王阖闾也算坦诚,没有为了面子故意掩盖吴国的弊病。

吴国当时有几大问题:第一,缺少天时,地处东南边陲,气候潮湿多变,又常有大江大河之灾,百姓深受其害;第二,没有地利,吴国自古就被称作蛮夷,地势多丘陵,土地贫瘠,良田甚少,又没有天险卫国,百姓时刻都在他国的刀兵威胁之下;第三,缺少人和,吴王之位太多人觊觎,各种势力都想取而代之,国君的安危没有保障;第四,也是最关键的,还是经济落后。经济基础决定政权是否稳固、甲兵是否强盛、百姓是否安定。吴国粮食产量太少,没有多少余粮,连存粮的仓库都没有,一打起仗来,贵族跟平民一起饿肚子。

伍子胥听后躬身道:“臣闻治国之道,安君治民是其上者。”

“如何安君治民?”

“臣闻治民之道,在安居而理。夫霸王之业,从近制远。必先立城郭,设守备,实仓廪,治兵革。使内有可守,而外可以应敌。”

意思就是,要想图谋霸业,首先要打扫干净屋子,攘外必先安内,争霸必先定国。要想定国,首先要安民,古代国家是否强大的重要标准之一就是人口的多少。有百姓来你吴国定居,你才有人耕田种地,政府才有税收,打仗才有兵源。而安民的第一步是要能安居,如果百姓没有安居之所、朝不保夕,那么人口红利就会沦为社会的不稳定因素。

如何让百姓安居呢?首先要建设坚固的城池,再设立严密的防守,让百姓心安;然后是建设仓库,储存粮食。东南地区不是多水患吗,这些粮食能在灾荒时节救济百姓。国家之魂不在庙堂,而在乡野,只有百姓过好了,国家才有生机。

最后就是训练甲兵、整顿军事,打造一支攻必克战必胜的国防部队。改革得再好,城池修得再完美,粮食储存得再多,如果没能守住果实,那也是给别人作嫁衣。

听完伍子胥的分析,吴王阖闾大为激动,把军政全权委托给了伍子胥,让他放手去干。伍子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整顿吏治、修筑城池、训练甲兵、储存粮食。为了提升粮食产量,伍子胥还疏理河道、兴修水利。在军事上,伍子胥主要在兵役制度上做了重大改革。春秋时期的兵役制度大多是寓兵于农,平时种地战时打仗,战斗力自然不强。当时晋、楚、齐这样的大国军队都在四五千乘(一乘为75人),即使是郑、陈这样的小国也有七八百乘。而吴国的军队满打满算就三万人,但伍子胥实行精兵政策,专注训练这三万人作为国家常备军。入选常备军就不用种地,每天的工作就是打仗和准备打仗,由国家发放补贴,意在打造一支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攻必克战必胜的国之利刃。

从荠荠菜到霸王花

在伍子胥的改革之下,吴国的综合国力很快有了巨大提升,但他依然高兴不起来。军队的强大不仅仅在于士兵的多少,更在于将领的水平,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一个好的将领就是一支军队的灵魂。伍子胥明白,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为吴军找到军魂。

这天下之大,拥有将帅之才的人好找吗?好找,说来就来,就是咱们的孙子!呃……这么说有点别扭,就是大名鼎鼎的兵圣——孙武。

孙武祖上是卫国公子惠孙的后代,后来祖父为逃避迫害去了齐国。家族世代为将,所以孙武从小就接触各类军事教育:三岁魂斗罗一命通关,四岁拳皇单手无线连,五岁荣耀五连绝世,六岁绝地场场吃鸡。不止如此,在熟读了历代兵法之后,他撰写出《兵法》十三篇,分别是《始计》《作战》《谋攻》《军形》《兵势》《虚实》《军争》《九变》《行军》《地形》《九地》《火攻》《用间》,这就是后来被称作“天下第一兵书”的《孙子兵法》。

无论你多有才,都得一步一步的来。此时的孙武还不是名动天下的将军,而是一个政治流亡犯,家庭的变故让他从齐国来到吴国,以求施展抱负。幸亏伍子胥眼界广博、善于识人,之前他向吴王举荐的专诸和要离都圆满完成了任务,这次为了能早日实现灭楚大业,他又向吴王阖闾举荐了孙武。

吴王阖闾召见了孙武:“先笔试吧,考申论,论述一下……”

“不用了,关于兵法方面的,我有论文十三篇,都发表在核心期刊上。”

吴王接过论文,看一篇吃了一惊,又看一篇又吃了一惊,等看完时吃惊都快吃撑了,他打了个饱嗝:“理论虽令人眼球一亮,但理论得联系实际,下面考考你的实践能力,你可会带兵?”

“当然!甭说普通士卒,就算是深宫妇人,无须几日也可让她们形成战斗力。”

“你就吹啊吹啊,你的骄傲放纵,吹啊吹不毁我纯净花园……自古以来就没有女人上战场的,你这吹得有点大了。”

“既然您不相信,还请大王点兵吧!”

吴王阖闾没当回事,以为就是玩玩,自己也想看个热闹,于是召集一百八十个宫女派给孙武。为了以后角色扮演的需要,他还让自己的两个宠姬穿上铠甲,当了队长。

孙武一脸严肃:“大王,咱丑话说在前头。”

“行,你丑你先说。”

“军法面前人人平等,您的老婆也不例外,到时候您可别怪我。”

吴王阖闾哪里还顾得上听孙武絮叨,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佳丽们的cosplay了。

孙武先给这群娘子军讲了各种军令和军法,然后下令:“一鼓皆振,二鼓操进,三鼓为战形。”这些宫女们全都没当回事,自顾自地嬉笑。孙武又让演练官把规则和军法讲了一遍,再次擂鼓,这群姑奶奶们依旧无动于衷,站在原地掩面偷笑。孙武怒了:“我已经三令五申,你们还嬉笑打闹,亵渎军威!来呀,两队队长不维持纪律不说,还带头嬉闹,依法当斩首,以儆效尤!”

吴王阖闾一听,赶紧说情:“我说老孙啊,这不就是个游戏吗?何必当真呢!咱这吴国处偏僻之地,能找到两个长得能看的已经很不容易了。没有她们,我吃不好睡不香,看在我的面子上,就饶她们一次吧!”

“军令如山,岂能儿戏!”孙武说罢就把两个妃子给斩了。宫女们都吓呆了,大王的宠姬都抗不过孙武的军法,那咱这小宫女还是老实点保护好脑袋吧。于是,接下来的训练就顺利多了。史书记载:“再申令击鼓:一鼓起立,二鼓旋行,三鼓合战,鸣金收军。左右进退,回旋往来,皆中绳墨,毫发不差。自始至终,寂然无声。”

虽然吴王阖闾也承认孙武的带兵能力,但毕竟谁的老婆谁心疼,昨天还一起在夕阳下奔跑呢,今天就被你砍了脑袋,搁谁谁接受得了?于是打算不用孙武。这个时候,有“人才收割机”之称的伍子胥又发挥作用了,他对吴王说:“甲兵,不祥之器,不可戏言。军法如山,不可虚谈。大王日夜思念良将,要称霸诸侯,现在看来,除了孙武,还有谁能涉淮逾泗,越千里而战?您为了美色而抛弃良将,不明智呀!”

吴王阖闾幡然醒悟,封孙武为上将军,掌管兵权,与掌管政权的伍子胥双剑合璧。吴王阖闾的争霸之路,开始了。

第八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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