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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中的山庄  作者:东野圭吾

游戏室。

每个人都看着我。到目前为止登场的人物,久我和幸、中西贵子和雨宫京介都看着我……

现在,我的视角已经不再是上帝视角,我也成了登场人物之一。

“拜托了,麻仓小姐。”久我和幸说,“请告诉我们动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吧,”我说,“我会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很紧张。


一切都始于那次试镜。

东乡阵平公布了七个人的名字,得知自己不在其中时,我以为是哪里搞错了。我自信所有的课题都表现得完美,除了拥有独特个性的中西贵子和展现出其他流派专业演技的久我和幸,我认为我不比其他任何应试者差。

然而结果令人难以置信。笠原温子和元村由梨江都能通过试镜,为什么我却落选了?试镜结果公布后,我去找过东乡阵平,质问他自己到底哪里不合格。

东乡阵平含糊其词,极不负责,说是剧团有自己的方针,他只是依照方针行事。我由此察觉到这件事必有隐情。

当天我就决定放弃演戏,回老家去。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让心情平静下来,尽快忘掉不愉快的事。

然而,笠原温子、元村由梨江、雨宫京介三人却找上门来,简直像在故意刺激我。他们试图说服我继续演戏,却全然不知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听他们说这些话。最令我受伤的是雨宫京介的话,他说:“如果你当时演麦克白夫人,评委会给你满分。”

他想以此表明我的演技如此出色,放弃演戏委实可惜。但这句话也道出了他的心声,就是他认为我不该不自量力地去演朱丽叶。

笠原温子和元村由梨江听了这句话,也都用力点头。毫无疑问,她们也都和雨宫有同样的想法。

他们之后说的那些话,我几乎都没听进去,心里只是在想,为什么我要遭受这样的羞辱呢?这种想法就如同火山下的熔岩般在心底不住奔涌。

他们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继续用露骨的奉承话劝我。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终于忍不住叫道:“你们用卑劣的手段通过了试镜,我才不想被你们这种人同情!”

我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他们一跳,他们立刻质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就说,温子是靠和东乡阵平上床得到的角色,由梨江是靠花钱。他们当然很恼火,马上站起身来。最怒不可遏的是温子,她撂下话说,即使我以后想回到戏剧界,她也不会帮我。

他们是开车来的飞騨高山,车停在我家门前的停车场。附近食品店的货车刚好停在路上,挡住了他们的车。母亲得知后,去食品店找货车司机挪车,这期间,三个人就在我家的玄关前等待。

我在里面的房间听他们聊天,心想他们一定会说我坏话。但他们根本没有提到我的名字。温子拿即将订婚的雨宫和由梨江打趣,开玩笑说难得开车出来兜风,自己不该当电灯泡,雨宫则提议既然已经来了,不如稍微绕远路转转再回去。两个女人听了都很开心。

听着他们的谈话,我又一次怒气上冲。我觉得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要说服我,在他们心里,只把归途当成兜风游玩,路上自然都是聊和自己有关的开心话题,对于放弃演戏的同伴提都不会再提。想到这里,我不觉悲从中来。剧团的其他成员一定也会很快就忘了我。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恶毒的想法,我要让他们在回去的路上受困。我拿上冰镐,从后门出来,扎破了他们车子的后轮轮胎,又扎破了备用轮胎。如今想来,这个想法真的很孩子气,但我就是想破坏他们回程兜风的兴致。

我动过手脚,回到后门时,他们正好从玄关出来。温子明明看到了我,却连招呼也没有打一声。

食品店的货车移开后,他们也出发了。我从二楼的窗户目送他们离开。他们的车使用的是子午线轮胎,气不会很快漏光。他们开到什么地方才会发现呢?到时候说不定会向我求助。

我想象着这些事,心里渐渐不舒服起来,开始觉得自己做了蠢事,忍不住厌恶起自己,最后甚至祈祷他们能平安回到东京。

这时,我接到了电话,是温子打来的。听到她的声音,我心里一惊,因为她在哭泣。

“不好了,怎么办?怎么办?雨宫和由梨江,他们掉下去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他们两个人怎么了?”

“掉下去了,连人带车!方向盘突然失控……我在坠落前跳车逃生,但他们两个来不及反应,坠下了悬崖……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一定没救了!他们死了,死了!”

我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但不是因为温子的尖叫。剧烈的头痛向我袭来。我挂了电话,回到房间,用毛毯蒙住自己,想让心情平静下来。但“杀人”这两个字不断在我脑海里盘旋,我杀了人,我杀了雨宫京介,杀了元村由梨江。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回过神时,已经将滑雪用具堆到车上。母亲问了我什么,但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答的。

我决心一死了之。既然杀了人,通向未来的门已对我彻底关闭。

我选择那个地方是有原因的。我从小喜爱滑雪,时常和朋友一起去滑,而那块“禁止滑降”的牌子一直让我很挂心。那里究竟有什么危险呢?也许虽然危险,却有机会见到前所未有的景象。正因为那里是禁地,更让我充分展开了想象的翅膀。

因此,当我觉得唯有自杀一途时,我毫不犹豫地前往那里。那里一定是最适合我的葬身之地—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一般,我径直奔向那里。

“禁止滑降”的牌子翻新了,但仍插在和儿时相同的位置,前方的雪地上没有一丝滑过的痕迹。我深吸了一口气,滑向那片全新的雪地。

我将重心略略后移,翘起滑雪板的前端前进。穿过树林,滑下陡坡。经过一片小树林时,我找到了自己的葬身之地。正前方,纯白色的斜坡延伸开去,宛如丝带一般,在前方戛然而止,下面是幽暗的深谷。

我闭上眼,滑向死亡。几秒钟后,我感到天旋地转,瞬间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甚至忘了自己要寻死,但当我想起后,就深深懊恼怎么没死成。母亲流着泪庆幸我的生还,我却看到她就心烦。她问我为什么要去那里滑雪,我没有回答。我无法对她说,我是想去寻死。

更令我在意的是雨宫京介和元村由梨江的事,不知道他们的遗体怎样了。委婉地向母亲问起时,她的回答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通知了雨宫先生他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雨宫……他在吗?”

“在啊,在剧团里。我请他转告笠原小姐和元村小姐,他们可能不久就会来看你。”

雨宫京介和元村由梨江都还活着……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他们发现轮胎被扎破后,一定感到进退维谷,然后猜到了这是我做的手脚,温子才会打电话来骗我。他们是借此向我报复。温子演得太逼真,我完全上当了。

之后,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虽然没受严重的外伤,但控制下半身活动的中枢神经受损,正如医生所说,我腰部以下的肌肉完全无法动弹,就像失去了下半身。我一连哭了好几天。虽然这是我自己造成的,但一想到导致我落到如此地步的缘由,我就从心底涌起恨意。我请母亲谢绝他们的探访。

我比预想中早出院,但行动全要依靠轮椅。出院当天,本多雄一正好来看我。本来我打算暂时不见任何人,尤其不想见剧团的人,但听说他来了,我还是想见上一面。因为本多雄一是对我的演技评价最高的人,待我也总是很亲切。我隐约感觉到,他应该对我有好感。他也曾在圣诞节送我项链,但我并没有把他当成恋爱或结婚的对象,只当作是好朋友。

本多雄一带来了花束、古典音乐CD、搞笑漫画和科幻电影的录像带,每一样都是我喜欢的。之前我都忘了世界上还有这些东西,看到时高兴得流下泪来。他回避了我的腿、滑雪、演戏和试镜等话题,和我聊了很多其他的事。看得出他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

本多雄一的来访让我的情绪稍有好转,但并没有持续太久。他走后,寂寞和痛苦反而变本加厉,如同海啸般向我袭来。我用剃刀割腕,第二次试图自杀。我呆呆地看着鲜血流淌,虽然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呼喊声,却没有力气回答,只盼着死亡尽快到来。

这时,我突然听到了本多雄一的声音。我以为是幻听,没想到是真实的。他冲到我身边,用毛巾紧紧绑住我的手腕,不停地对我说,不要做傻事,不要做傻事。回过神时,我发现母亲也惊慌失措地站在一旁。

我刚刚出院,又去了医院处理伤口。说来惭愧,伤口并没有深达动脉,只是皮外伤,即使不加理会,也很快就会止血。听了医生的话我才知道,原来我连自杀都做不到啊。

之后,就剩下我和本多雄一两个人。他原本已去了车站,打算回东京,但因为总觉得我神情有异,特地又回来看我。

我向他坦白了一切,将那三个人来找我以及我为什么要自杀的事都告诉了他。他完全理解我的痛苦、悲伤和愤恨,将脸埋在我轮椅上的双膝间哭了起来,最后咆哮说,他绝对不原谅那三个人,要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跪在我面前道歉,直到我原谅为止。

但我摇了摇头。即使他们向我道歉,我的未来也已无可挽回。纵然他们一时感到自责,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忘了我的事,因为他们有着光明的未来。我也告诉本多雄一,虽然你现在对我很尽心,但迟早会不再挂念我这个身体残疾的女人,偶尔想起来,不过是叹一口气,感叹怎么会有这种事而已。

他听到我这样说,涨红了脸,用坚定的口气说:“你不相信我吗?我会永远陪伴在你身旁。雅美,你可以命令我,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做。我该做些什么?你希望我做什么?”

本多雄一拼命地叫喊着,我却无法轻易接受他的热情。空口说白话谁不会啊。

“那么,”我说,“你可以杀死那三个人吗?”听了这句话,他明显迟疑了。我继续说道:“看,你做不到吧?那就不要随便夸下海口。”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好,我明白了。我会杀了那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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