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堵了吧，完全开不动。”

事务所社长羽浦用手指敲击着方向盘。

从演出会场返程的路上，傍晚的高架严重塞车，黯淡的红色尾灯一路延伸至遥远的视野尽头。

“要是早点出门，是不是就不会堵了呢？”羽浦透过后视镜盯着后座的我，“下次要早点做好回去的准备。”

“对不起。”我低下了头，因为我换衣服慢了，导致出发晚了几分钟。

“没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羽浦懒洋洋地揉着自己的肩膀，“不过，也请你理解时间的价值。”

“好，我会注意的。”

“不是要你注意，而是希望你能意识到，正因为你换衣服慢了一点，导致我们从现场出发慢了五分钟，你知道我因此损失了多少时间吗？”

“五分钟吧。”

“不，十五分钟，”羽浦指着车内的组合成员，“和泉，黛玛，我。就是因为你让我们三人都损失了五分钟，这样一来，三人份的五分钟就等于十五分钟，你可别忘了。”

“好的，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又没有生气。”

然而倘若当真不道歉的话，他的碎碎念恐怕会没完没了，羽浦最喜欢对别人的失误喋喋不休地挑刺。

“还有，道歉的对象就只有我一个人吗？”我又向车上的两位队友道了歉。坐在身边的黛玛悄悄地皱了皱眉，对我表示同情。

副驾驶座上的和泉则战战兢兢地看了过来，虽说疼痛似乎有所缓解，脸色也好了不少，但仍有些不太自在。

她大概觉得是洗手间的谈话拖慢了我的换衣时间吧。我轻轻摇了摇头，暗示她“我只是没力气换衣服，不用在意”。

“车真的完全不动啊，在环球影城也不用等这么久，”他敲打方向盘的声音越来越大，“马上就要到快递的上门时间了。”

羽浦焦虑地拿起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土井，有件事要你去办。”

电话的另一头是事务所的工作人员，今天是土井的轮休日，但羽浦连客气话都没说就开始提要求。

“赶快去事务所取个快递。”

过了片刻——

“啊，不行，为什么？”他的声音焦躁起来，“回老家参加丧礼了？啊，真的吗？那就算了。没事，算了，你老家在四国吧，就算现在赶回大阪也来不及了。”

羽浦把手机扔在仪表盘上，毫不掩饰心中的不爽。

“要不是损失了十五分钟——”羽浦在后视镜里狠狠地瞪着我。

正当我以为又要承受他的唠叨之时，FM电台播放起了外国老歌，那是八十年代的新派山区摇滚。

“哦哦。流浪猫乐队[Stray Cats，成立于1979年的美国摇滚乐队，代表风格是融合了摇滚乐和乡村音乐的山区摇滚（Rockabilly）。]，”羽浦调高了车载音响的音量，“果然很老辣啊。”

“这歌真是太棒了。”为了缓和气氛，和泉强装快活地说道。

“不错吧。流浪猫乐队是最厉害的三人乐队之一，主唱兼吉他手布莱恩·赛特泽名声最响，不过我喜欢的是贝斯手李·洛克，我太喜欢他了，甚至买了一模一样的贝斯。”

心情大好的羽浦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乐坛是多么出色，又谈起了自己过去组过的乐队，以及直到现在还会租借音乐工作室定期练习。

尽管这些话题和学校晨会上的校长发言一样冗长乏味，但和泉还是笑嘻嘻地附和着，我和黛玛则一个劲地忍受着睡意。

随着车内的沉闷气氛逐渐消散，我们终于驶出了拥堵路段。我们顺着御堂筋一路向南，最终抵达了通天阁附近的事务所。

说是事务所，其实就是普通的公寓，房间的布局是两室一厅，客厅用作事务所，其他房间则是羽浦的私人住所，也就是所谓的住宅兼事务所。

事务所从梅田的办公大楼搬到这间公寓，是大阪第三次发布紧急状态宣言的时候。

车停在了公寓的停车场，我们三个成员拖着装满演出装备的行李箱跟在羽浦身后。

三个行李箱在柏油路面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噪声。

“有没有搞错！”走进公寓大门后，走在最前面的羽浦咂了咂嘴，“电梯又停了，真麻烦啊。”

电梯上贴着故障告示，这栋公寓建成已三十七年，和羽浦同龄的楼房到处显露着破败。

“走吧，从楼梯上去。”

羽浦双手插兜，朝楼梯的方向走去。黛玛指着自己的行李箱低声问道：

“要带着这个上楼吗，拿到七楼的事务所？”

“要是有人肯帮忙就好了。”

我看了一眼慵懒地爬着楼梯的羽浦。

“只会被他说一些讨厌的话。”黛玛拎起装满东西的行李箱，开始往楼梯上走去。

和泉看着她的身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双手拿起行李箱，踏上了第一级台阶。就算腹部的疼痛已经消退，爬七楼也是一桩痛苦的事，有可能会碰到伤口。

我左手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右手从后面托着和泉的行李箱。和泉有些诧异地回过了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光是走到七楼就累得不行，再加上行李，更是累上加累。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尽管身处隆冬，却也热得满头大汗。

看着我们气喘吁吁地走到了事务所，羽浦笑着说：“真是个不错的锻炼啊。”

尽管我们千辛万苦地到了这里，但在事务所停留的时间总计不超过十分钟。

确认完本周的课程和演出日程，今天的工作就此结束，然后我们三个又走下了刚刚的楼梯，离开了事务所。

和乘坐JR线回家的和泉道别后，我和黛玛一起朝地铁站走去。

“有必要特地去事务所吗？确认日程这种事情明明在车里就能搞定。”

黛玛扭着脖子说道。

“刚才还在大谈时间的价值呢，转眼我们的时间却被完完全全地糟蹋了。羽浦先生真是不懂变通啊。”

最近黛玛经常说些对羽浦的怨言，比如工作安排混乱、作曲风格过时、脾气毛躁、车速太快之类，不满的名目多种多样。

但她从不会当面指出这些问题。即便是悍如松鼠的黛玛，也不会向主人展露獠牙。

“事务所只有土井一个雇员，也挺难的吧。”

这并非为羽浦辩解，而是事实。事务所搬迁时，原来的四名雇员被缩减至土井一人。

“最辛苦的是被呼来唤去的土井吧，为了收个快递，休息日居然还打电话过去，真是难以想象。不过土井先生也是个怪人，他好像不怎么在意，总是面无表情，搞不清在想什么。”

“我也没见过土井先生有过什么喜怒哀乐，只知道他学生时代的绰号就是机器人。”

“还是机器人更有人情味呢。”

就在我听着黛玛的笑声时，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振动，是刚刚分手的和泉发来的信息。

今天晚上就要和男朋友见面了。

今晚吗？比预想的要早，和泉独自一人真的不要紧吗？她能妥善地表达自己的意愿吗？

加油，有事联系我。我回了信息。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切换了画面。是羽浦打来的电话。

“还没坐上地铁吧？黛玛也在吗？”

他飞快地问道，羽浦总是单方面表达他的需求。

“我们在一起呢。请问有什么事？”

“有活要干，回事务所一趟。”

电话就这样突兀地挂断了。

黛玛似乎听到了谈话内容，肩膀蓦地垂了下来。

“累死了。”所谓的累应该不是指要再爬一次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