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使的靴子

犯罪团伙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1

“亲爱的老兄,老兄。”塔彭丝说,摇着手里的奶油松饼。

汤米看了她一两分钟,然后咧嘴一笑,低声道:

“我们应该特别小心谨慎。”

“当然,”塔彭丝愉快地说,“你不知道吧,我是大名鼎鼎的福琼博士,而你是贝尔警长[福琼和贝尔分别是亨利·贝利(Henny.C. Bailey, 1878—1961)所著《呼叫福琼先生》(Call Mr.Fortune)中的侦探和警长。]。”

“为什么你是大名鼎鼎的福琼?”

“哦,那是因为我喜欢热黄油。”

“这只是让人高兴的一面,”汤米说,“但凡事都有另一面。你必须查验大量被严重毁容的脸,以及形形色色的尸体。”

塔彭丝没有回答,而是扔过来一封信。汤米看后吃惊地扬起眉头。

“伦道夫·威尔莫特。美国大使,他会有什么求我们帮忙呢。”

“明天十一点我们就知道了。”

第二天十一点钟,伦道夫·威尔莫特先生,美国驻英国大使,被准时引进布兰特的办公室。他清清喉咙,开始讲话,表情从容而有个性。

“我不得不亲自前来,布兰特先生——顺便问一下,您正是布兰特先生本人,对吗?”

“当然,”汤米说,“我正是西奥多·布兰特,这家机构的负责人。”

“我一向喜欢和部门负责人打交道。”威尔莫特先生说,“这样在各方面都更令人满意些。我要说的是,布兰特先生,这件事让我非常恼火。但也没有必要麻烦苏格兰场——我毕竟毫发无损,可能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造成的。但是我却看不出这个误会是怎么造成的。我可以肯定地说,这其中没有丝毫违法乱纪的成分,但我还是想把这件事情搞清楚。如果弄不清楚一件事的前因后果的话,我会发疯的。”

“这是自然。”汤米说。

威尔莫特先生继续说下去。他缓缓道来,叙述得十分详细。最后汤米才设法插进一句话。

“您所说的情况大概是这样,”他说,“您一周前乘坐‘流浪号’抵达英国。不知怎么搞得,您的旅行包和另一位绅士的包弄混了,这位绅士是拉尔夫·韦斯特勒姆先生,他名字的首字母和您的一样。您拿了韦斯特勒姆先生的包,而他拿了您的。韦斯特勒姆很快就发现弄错了,把您的旅行包送到大使馆,拿走了他自己的。是这样吧?”

“正是。这两个包一定几乎一模一样,而且行李标签上标注着同样的首字母R.W.,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会拿错。我自己一直没有发现,直到我的男仆告诉我拿错了,那位韦斯特勒姆先生——他是位参议员,我很仰慕的一个人——已经派人拿走了他的旅行包,并送回了我的。”

“那么,我不明白——”

“您会明白的。这只是故事的开始,昨天,我碰巧遇到了韦斯特勒姆议员,我开玩笑地谈起这件事。令我十分惊讶的是,他似乎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而等我解释完这一切,他完全加以否认。他下船时根本没有把我的包当成他的拿走——实际上,他旅行的行李中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包。”

“多么离奇啊!”

“布兰特先生,这事确实奇怪,太莫名其妙了。如果有人想偷我的旅行包,他很容易就能办到,根本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不管怎样,我的旅行包毕竟没有被偷,而是送回来了。但从另一方面来分析,如果真是被拿错了,为什么那个人要冒充韦斯特勒姆议员?这事太疯狂了——但是恰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要查清楚这件事。我希望您不会因为案子太小,不愿接手吧?”

“哦,不会不会。案子虽小,但十分有趣。如您所说,这件事虽然可能有许多简单的解释,但是乍看起来却十分令人困惑。首先,当然,如果真是偷梁换柱的话,那就查查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您说您的旅行包送回来时里面什么也没丢?”

“我的仆人说一件不少,他很清楚。”

“那里面有什么,请允许我冒昧问一下?”

“主要就是一双靴子。”

“靴子。”汤米说,显得有些失望。

“是的,”威尔莫特先生说,“是靴子,很奇怪,不是吗?”

“请您原谅我这样问,”汤米说,“但是您有没有把什么机密文件藏在靴子的里衬或假跟里?”

大使似乎被这个问题逗乐了。

“秘密外交不会到这个地步,我希望。”

“当然,这只会出现在小说中,”汤米带着些许歉意微笑着回答道,“但是您看,我们至少触及这件事情的关键问题。谁去使馆拿走的旅行包——另一个旅行包,我的意思是?”

“估计是韦斯特勒姆的一个仆人。很普通的一个人,并且有些木讷,据我所知。我的男仆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儿。”

“您知道这个旅行包是否被打开过吗?”

“我说不准,可能没有。但是可能您会愿意问我的男仆几个问题吧?他能比我更清楚地回答你的问题。”

“我想这是个极好的办法,威尔莫特先生。”

大使在一张名片上画了几个字,然后把它递给汤米。

“我想您愿意亲自去大使馆开展您的调查?不然,我派人叫他来。顺便说一下,他的名字叫理查兹。”

“不,谢谢,威尔莫特先生,我应该亲自去大使馆。”

大使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手表。

“天啊,我有一个会面要迟到了。好吧,再见,布兰特先生,我把这件事交给您了。”

他急匆匆离开了。汤米看了看塔彭丝,她刚才一直在便签簿上认真地比画着,扮演着能干的鲁宾孙小姐的角色。

“怎么样,老伙计?”他问,“看出什么来没有,正如这老家伙所说,整个事件莫名其妙。”

“一点儿也没有。”塔彭丝地轻松地回答。

“嗯,不管怎么说这只是开始!显而易见,这件事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

“你这样认为?”

“这是人人都可以接受的假设。还记得福尔摩斯‘顺藤摸瓜’的推理吗——有时不妨也采用逆向推理——我的意思是。我总是急于去挖掘案子的蛛丝马迹。或许福尔摩斯的搭档华生有一天会从他的笔记中挖出适用于任何案件的灵丹妙药。那么我就死而瞑目了。但是我们还是先开始工作吧。”

“确实如此,”塔彭丝说,“但是令人尊敬的威尔莫特先生一定不是个性急的人。”

“‘她’了解男人,”汤米说,“或许我得说‘他’了解男人。你充当一位男侦探时都把人搞迷糊了。”

“哦,老兄,亲爱的老兄!”

“多些行动,塔彭丝,少些重复。”

“侦探故事的经典语句怎么重复也不过分。”塔彭丝严肃地说。

“吃块松饼。”汤米温和地说。

“在深夜十一点?不,谢谢。唉,这个愚蠢的案子。靴子——你说,为什么会是靴子呢?”

“那么,”汤米说,“为什么不能是?”

“不合逻辑啊,靴子,”她摇摇头,“根本不对劲。谁会想要其他人的靴子?事情从头到尾都很愚蠢。”

“可能他们拿错了包。”汤米提出看法。

“可能。但是如果他们要的是文件,那么公文包更有可能,而不是旅行包,能让人想到跟大使们有关的东西只能是秘密文件之类的。”

“靴子可以提供脚印啊,”汤米沉思道,“你想他们是不是想要在哪儿留下威尔莫特的脚印?”

塔彭丝暂时放弃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考虑了一下汤米这个提议,然后摇摇头。

“好像不可能,”她说,“不,我相信我们不得不承认靴子和这件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好吧,”汤米叹了口气,“下一步是去见我们的朋友理查兹。他可能会提供一些线索。”

借助大使的那张名片,汤米获准进入美国大使馆,很快一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来见汤米,他态度礼貌,声音柔和,介绍自己,接受询问。

“我是理查兹,先生,威尔莫特先生的男仆,我想您希望见见我?”

“是的,理查兹。威尔莫特先生今天上午来访,建议我到这儿来问您几个问题,是关于旅行包的问题。”

“威尔莫特先生对这件事非常困扰,我知道,先生。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尽管这事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我确实从那个来取韦斯特勒姆议员旅行包的人那儿得知包拿错了,但是显然,我已经犯了个错误。”

“那人长什么样?”

“中年,灰白头发,举止高雅,十分有教养,我得说——十分可敬。我心想他准是韦斯特勒姆议员的男仆。他留下威尔莫特先生的包,拿走了另外一个。”

“那个包根本就没打开过吗?”

“哪个,先生?”

“我指的是你从船上拿的那个。但我同时想知道另外一个——威尔莫特先生自己的那个打开过吗?”

“没有,先生。还是像我刚拿上船时一样用皮绳捆着。那位绅士——不管他是谁——只是打开了一下——意识到不是他的,又关上了。”

“什么都没丢?哪怕小东西?”

“我想没有,先生,实际上我也不太确定。”

“那么现在来说另一个包。你有没有打开?”

“事实是,先生,在韦斯特勒姆议员的人来时,我正准备打开,刚要解开绳子。”

“那你到底打开它没有?”

“我们只是一起把它解开了,先生,为了确保这次别再弄错。这个人说没问题,然后又捆好拿走了。”

“里面有什么?也是靴子?”

“不是,先生,大部分是洗漱用品,我想。我看到了一罐浴盐。”

汤米放弃了这条调查线索。

“在你主人船上的客舱里,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东西?”

“哦,没有,先生。”

“没有任何可疑的事情?”

“我的意思是,”他带着一丝自嘲暗想,“可疑的事情——只是说说罢了!”

但他面前的这个人犹豫了一下。

“现在我想起来——”

“好的,”汤米急切地追问,“什么?”

“我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但是有一位年轻的女士。”

“哦?一位年轻的女士,你说,她干了什么?”

“她昏倒了,先生。一位很讨人喜欢的年轻女士。她的名字是艾琳·欧哈拉小姐。漂亮,不高,一头黑发,长得有一点像外国人。”

“是吗?”汤米说,显得更加急切。

“正如我刚才所说,她不舒服,恰好晕倒在威尔莫特先生的客舱外。她让我去请医生,我先把她扶到沙发上,然后赶紧去找。”

我费了点时间才找到医生,但当我把他带过来时,这位年轻女士已经差不多恢复正常了。

“哦!”汤米说。

“您不认为,先生——”

“就目前这些情况很难发表什么看法,”汤米不表态,“这位欧哈拉小姐独自一人旅行吗?”

“是的,我想是的,先生。”

“你下船后就没有再看见过她?”

“没有,先生。”

“好,”汤米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想问的就是这些。谢谢你,理查兹。”

“谢谢您,先生。”

回到侦探所办公室,汤米向塔彭丝详细复述了他和理查兹的谈话内容,塔彭丝专注地倾听着。

“你有什么想法,塔彭丝?”

“哦,老兄,我们医生总是习惯于怀疑那种突然的昏厥!这伎俩太容易了。艾琳·欧哈拉,听起来几乎不像是爱尔兰人,不是吗?”

“最后会有定论的。你知道我现在要去干什么,塔彭丝?我要登寻人启事寻找这位女士。”

“什么?”

“是的,寻人启事上就说,艾琳·欧哈拉小姐某月某日坐过某某号轮船,我们急于获得她的任何信息。如果确有其人,她会自己前来,或者会有人来提供她的有关信息。就目前来说,这是唯一找到这条线索的希望。”

“你这样做也会让她提高警惕,别忘了。”

“嗯,”汤米说,“有些事总要冒些风险。”

“我还是看不出他们这样做的动机何在,”塔彭丝说,皱起了眉头,“如果一群窃贼拿到大使的包,一两个小时后送回来,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除非里面有他们想复制的文件,但威尔莫特先生一口咬定里面没有这些东西。”

汤米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塔彭丝,”他最后说,“你给了我一个启发。”

2

两天后。塔彭丝出去吃饭。汤米独自一人在西奥多·布兰特先生那间简朴的办公室里,阅读最近流行的惊险小说,扩展一下眼界。

办公室的门开了,阿尔伯特出现在门口。

“一位年轻女士要见您,先生。西塞莉·马特小姐。她说她是为那个寻人启事来的。”

“马上带她进来。”汤米喊道,把手中的小说扔进旁边的抽屉。

不一会儿,阿尔伯特带进来一位年轻的女士。汤米刚来得及打量她一眼,只看到她一头金发,非常漂亮,令人吃惊的一幕就发生了。

阿尔伯特刚进来的那扇门突然被粗暴地撞开,门口赫然站着一个彪形黑大汉,他看起来像西班牙人,戴一条火红的领带,凶神恶煞,手中拿着一把闪亮的手枪。

“那么这儿就是那位爱管闲事的布兰特先生的办公室喽,”他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声音低沉充满恶意,“举起手来,马上——否则我就开枪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汤米立刻顺从地举起手来。而那个女孩,蹲在墙角,恐惧地大口喘着粗气。

“这位年轻女士必须跟我走一趟,”这个男人说,“是的,你要跟我走,亲爱的。你以前从没有见过我,但是没关系。我不能让自己的计划被你这样一个黄毛丫头毁了。我好像记得你是‘流浪号’上的一位乘客。你一定刺探到了什么与你无关的事情——而我可不想让你泄露给这儿的布兰特先生。他可是一位十分聪明的绅士,布兰特,居然整出那么一份充满想象力的寻人启事。不过恰好,我一直关注寻人启事专栏,因此才得知他的这个小把戏。”

“你的话真是让我太感兴趣了,”汤米说,“你不继续说下去吗?”

“油嘴滑舌对您可没好处,布兰特先生。从现在开始,你可就被盯上了。停止调查,我们就相安无事。否则——上帝保佑!挡我者死!”

汤米一声不吭,而是盯着入侵者的身后,仿佛见了鬼。

事实上,他所看见的那个身影带来的恐惧远比魔鬼带来的要大得多。直到现在,他从没把阿尔伯特算在这个游戏之中,他以为阿尔伯特早被这个神秘的陌生人处理了。就算他曾想过,也只能想到阿尔伯特震惊地昏倒在外面办公室的地毯上。

现在他看见阿尔伯特神奇地避开了这个陌生人的注意,却并没有冲出去以动听的英国口音呼叫警察,反而选择做一次孤胆英雄。这位陌生人背后的门无声地打开了,阿尔伯特站在门口,手中举着一根绳子绾成的套圈。

汤米突然爆发出一声叫喊试图阻止他,但是为时已晚,阿尔伯特已经迅猛地把绳套套在了入侵者的脖子上,紧接着往后猛地一拉,那人就双脚离地向后倒去。

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了,那人的手枪怒吼一声,汤米瞬间觉得耳朵一阵灼热,疾驰而过的子弹射进了他身后墙壁的石灰中。

“我抓住他了,先生,”阿尔伯特大喊,得意地涨红了脸,“我套住他了,我在空闲时间一直练套索,先生,您能帮我一把吗?这家伙反抗得太厉害了。”

汤米迅速冲过去协助他忠诚的手下,心里却暗下决定:不能让阿尔伯特再有空闲时间了。

“你个傻瓜,”他说,“你为什么不去叫警察?拜你这个愚蠢的把戏所赐,他差点把什么东西射进我的脑袋。哇,我还从没有这样与死神擦肩而过。”

“紧急关头套住他的是我,”阿尔伯特说,他的热情丝毫不受影响,“只有大草原上的小伙子才能做到。现在,我亲爱的先生,”他对他的手下败将说,“我们该怎么处置你呢?”

对方只是用某国语言发出一串尖利的诅咒。

“嘘,”汤米说,“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我还是觉得,这些话不适合在一位女士面前说。原谅他,好吧,小姐——你知道吗,经过这一小阵亢奋,我忘了您叫什么名字?”

“马赫。”这个女孩说,她依然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但是她现在走上前来,站在汤米身边,低头打量着被打倒在地的陌生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现在去叫警察吧。”阿尔伯特提议。

但是汤米抬起头,看到那个女孩轻轻摇了摇头,他不失时机地接受了这个暗示。

汤米松开套索,把这位败将拉起来,轻松地推着他穿过外面办公室。接着外面传来一阵尖叫,然后是砰的一声闷响。汤米走了回来,满脸通红,但喜形于色。

这个女孩瞪圆眼睛盯着他。

“你——打他了?”

“我希望如此,”汤米说,“但是这些外国佬还没受伤,就大喊大叫——所以我不太确定。我们回办公室吧,马赫小姐,继续我们中断的谈话?我想我们不会再被打断了。”

“我已经准备好我的套索,先生,以防万一。”阿尔伯特极为热心。

“扔了它。”汤米严厉地命令道。

他跟在女孩后面进了里面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而她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这个女孩说,“正如您刚才听那个男人所说,我是‘流浪号’上的一位乘客。你登报寻找的那位女士,欧哈拉小姐,也在船上。”

“正是,”汤米说,“这些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但是我想您一定知道她在船上的一些行为,否则那位特殊的先生也不会急于打断我们。”

“我会告诉您一切。美国大使也在船上。一天,我经过他的客舱,看到有个女人在里面,她的行为十分古怪,所以我就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一只男人的靴子——”

“一只靴子?”汤米兴奋地叫了一声,“对不起,马赫小姐,请您继续。”

“她正用一把小剪刀剪开衬里。然后,似乎在里面塞了什么东西。就在这时,医生和另一个人沿着走廊走过来,她立刻倒在沙发上呻吟起来。我等了一会儿,推测她应该是假装昏倒。我说的是假装,因为我之前看到她时,她明显什么事也没有。”

汤米点点头。

“然后呢?”

“我很不愿意告诉您接下来的事情,我——出于好奇,我也读过一些离奇的小说,我怀疑她是不是放了一颗炸弹,或一根毒针在威尔莫特先生的靴子里。我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但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因此,我再次经过这间客舱时,发现里面没人,于是就悄悄溜进去,仔细检查了那只靴子,从衬里内抽出一张纸条。我刚拿到手,就听到乘务员的脚步声。我赶紧出去,以免被抓个正着。那张折叠的纸条还在我手中。等回到自己的客舱,我急忙打开纸条。奇怪的是,布兰特先生,上面什么也没有,除了《圣经》中的几行诗。”

“《圣经》中的几行诗?”汤米很有兴趣地追问。

“至少当时我是这样认为的。我读不明白,因此我想这几句话可能来自于狂热的宗教作品中。总之,我觉得没有必要再放回去。于是,我就保留了这张纸条,也没有再多考虑这件事。直到昨天,我用它为我的小侄子叠了一只小船,放在浴盆里航行。这时纸湿了,我看到上面显示出一个奇怪的图案。我迅速从浴盆中把它捞出来,擦干展平。是水使隐藏的秘密显现出来。这是一张描摹图——看起来是个港口。紧接着,我就看到了您的寻人启事。”

汤米从椅子里“嚯”地站起来。

“但是这事关重大。我现在全明白了。这张图可能是重要军港的防御计划。这个女人偷了它,担心被人追踪,不敢把它藏在自己的行李里面,于是巧妙地找到这么一个藏匿地。后来,她拿到装靴子的那个包时,却发现里面的纸条不见了。告诉我,马赫小姐,你现在带着这张纸条吗?”

这个女孩摇摇头。

“我把它放在了我的店里。我在邦德大街开了一家美容院。我实际上是纽约‘仙客来’化妆品的品牌代理。这也是我会去美国的原因。我想这张纸条可能十分重要,所以出门前把它锁在了保险柜中。先生,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报告给苏格兰场?”

“是的,当然。”

“那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去拿纸条,然后直接去警察厅?”

“我今天下午非常忙,”汤米说,摆出十分专业的架势,看了下手表,“伦敦大主教想让我接一个案子。十分奇怪的案子,牵涉几件祭袍和两位助理牧师。”

“既然这样,”马赫小姐说,站起身来,“我只好自己去了。”

汤米举手拦住她。

“但是我接下来要说,”他说,“大主教可以等。我会给他留言,让阿尔伯特转告。我确信,马赫小姐,在那张纸条安全送达苏格兰场前,你的处境仍然十分危险。”

“您这样认为?”这个女孩怀疑地问。

“我不是这样认为,是我确信。稍等。”他在面前的便签本上飞快地画了几个字,然后撕下那页纸折好。

拿起帽子和手杖后,他告诉那女孩自己准备陪她前往。来到外面的办公室之后,他一脸郑重地把折叠的纸条递给阿尔伯特。

“我得出去办一个紧急的案子。如果主教大人来,向他解释一下。把这张纸条给鲁宾孙小姐,上面是关于这个案子的简要情况。”

“好的,先生,”阿尔伯特说,添油加醋地说,“那么公爵的珍珠怎么办?”

汤米不耐烦地挥挥手。

“那也得等着。”

他和马赫小姐急匆匆出了办公室,楼梯下到一半,他们正遇到上楼的塔彭丝。汤米不高兴地叫住她:“你又迟到了,鲁宾孙小姐,我要出去办一个重要的案子。”

塔彭丝站在楼梯上,盯着他们;然后,扬起眉头,继续上楼去了办公室。

他们来到街上,一辆出租车逆着车流开到他们身边。汤米刚想抬手招呼,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您喜欢步行吗,马赫小姐?”他严肃地问。

“是的,但是为什么呢?我们乘坐那辆出租车不更好吗?那会更快一些。”

“可能您没注意到。那辆车的司机刚才在街对面稍远一点的地方拒绝了一位乘客,他应该正专门等着我们。您的敌人一直在监视我们。如果您不反对,我们最好步行到邦德大街。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们无法进一步采取什么行动。”

“很好。”这个女孩说,但神情十分怀疑。

他们向西走去。大街上,正如汤米所说,人来人往,他们行进的速度很慢。汤米警惕地四处张望,偶尔他会迅速把这个女孩拉到一边,尽管她自己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他瞥了她一眼,有些内疚地说:

“您看起来筋疲力尽,肯定是受到了那个男人的惊吓。来,咱们到街边那家咖啡馆,喝一杯浓咖啡。我想您不会愿意喝白兰地吧。”

女孩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那么就咖啡吧,”汤米说,“我想我们不会被下毒的。”

他们慢慢地喝着咖啡,消磨了一些时间,最后又轻松上路了。

“我想我们已经甩掉了他们。”汤米说,扭头看了看。

“仙客来化妆品公司”实际只是邦德大街上一个小小的店面,橱窗里悬挂着浅粉色的窗帘,里面陈列着一两罐面霜和一块香皂。

西塞莉·马赫进了店门,汤米紧随其后。里面空间狭小,左边是一个玻璃柜,里面摆放着化妆品。柜台后面站着一位灰发的中年女人,妆容精致,她微微点头和进来的西塞莉·马赫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和她正在服务的女顾客交谈。

这位顾客是位小个子黑人女人。她背对着他们,因此看不到她的脸。她以蹩脚的英语谈着话,右边是一只沙发,一对椅子,一张桌子,桌上有些杂志。这儿坐着两个男人——明显是不耐烦地等待妻子的丈夫们。

西塞莉径直经过他们身边,进了最里面的一扇门,她留了条门缝,以便汤米跟进去。就在他进门的瞬间,那位女顾客说:“啊,我想那是我的一位盆(朋)友。”紧跟着冲过来,及时地把脚斜插在门缝里,以免它关上。同时那两个男人也站起来,一个紧随女人穿过那道门,另一位冲到店员身边捂住她的嘴,以免她喊出声。

与此同时,在摇摆的门后,汤米刚一进去,一件衣服猛地扔过来罩住他的头,一股难闻的气味袭来。几乎同时,这件衣服又被猛拉下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突然响起。

汤米眨了眨眼,又连咳了几声,才看清眼前的一幕。他右边站着几小时前见过的那位神秘的陌生人,忙着给这位陌生人戴手铐的是商店里其中一位不耐烦的男人。在他面前,西塞莉徒劳地挣扎着,而那位女顾客则紧紧地抱着她。这位女顾客转过头来,她戴着的面纱迅速掉下来,塔彭丝的脸出现在面前。

“干得漂亮,塔彭丝,”汤米说,冲向前来,“让我来帮你。如果是我,就乖乖地束手就擒,欧哈拉小姐——或者您更愿意叫马赫小姐?”

“这位是格雷斯探长,汤米,”塔彭丝说,“我看了你的留言就给苏格兰场打了电话,然后格雷斯探长和另一位先生就与我在这家店外会合了。”

“很高兴抓住这个家伙,”探长说,指着他的犯人,“我们一直苦苦找他,但从未怀疑过这个地方——我们一直认为这儿是一家货真价实的美容店呢。”

“您看,”汤米温和地解释,“我们确实需要特别细心!为什么有人想要大使的包,却只保留了一两个小时?我从反面分析这个问题。假设另一个包才是重要的那个。有人想要让这个包混在大使的行李中一两个小时。这样就明朗多了!外交官的行李无须经过海关检查。他们的目的显然是走私,但是走私什么呢?绝不是太笨重的东西。我马上想到了毒品。然后那位特别的小丑在我办公室里表演了一通。他们看到了我的寻人启事,想让我停止追踪——如果不成功,就干掉我。但是我恰好注意到,当阿尔伯特玩他的套索时,这位迷人的女士眼中表现出的惊慌神色。这和她的立场十分不符。陌生人的袭击是想让我相信她。于是我就全力扮演一个容易上当的侦探——听信她那个离奇的故事,让她把我引到这儿来。临出发前,我小心地留下处理后面事宜的详细指令。然后我还找各种借口拖延到达这儿的时间,以便给你们留足时间。”

西塞莉·马赫冷冷地看着她。

“你疯了,你指望从这儿找到什么?”

“记得理查兹说曾在那个旅行包中看到一罐浴盐,咱们就从浴盐开始如何,啊,探长?”

“很好的主意,先生。”

他拿起一个精致的粉色罐子,在桌子上把它倒空。这个女孩哈哈大笑起来。

“真正的晶体,啊?”汤米说,“难道全都是碳酸盐吗?”

“打开保险柜看看。”塔彭丝提议。

屋内角落里有一个小保险柜镶在墙壁中。钥匙就插在锁孔里。汤米旋转钥匙,打开保险柜,满意地叫了一声。保险柜背面竟现出一个大大的墙凹。这个凹处塞满了同样精致的浴盐罐,一排排全都是。他拿出一罐,撬开盖子。上面是同样的粉色仙客来浴盐,但是下面却是细细的白色粉末。

探长激动地叫了一声。

“您找到了,先生,十有八九,这些罐子里装满了纯净可卡因。我们早就知道这一片有一个毒品集散地,以便于把毒品发散到伦敦西区,但是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您立了大功,先生。”

“不如说是布兰特卓越侦探事务所的功劳。”汤米对塔彭丝说,当他们一起走到街上时,“做个已婚男士真好,你的谆谆教诲最终教会了我识别过氧化物之类的化学品。那位金发女郎一定用了点真东西骗我。我们得炮制一封官方信件给大使,向他报告这件事已经圆满解决。那么现在,我亲爱的朋友,来杯茶,再多来几块热奶油松饼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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