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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者  作者:秦明

远远没有等到天黑,午饭过后没多久,王局长就来到了专案会议室,告诉我们,嫌疑人已经抓到了,各种条件非常符合,而且从侦查员的直觉来看,就是他错不了。DNA还在进一步验证,但估计是没错了。

我们几个人兴奋地来到了地下一层的办案区,在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里,观看审讯视频。

“这人是死者洪萌冉的亲戚,平时就骑着摩托车、戴头盔,关键是结婚二十年了也没孩子,立即就成了我们的目标。他还就在现场附近居住,也使用长条形的U形锁。经过调查,这人对外声称是不想要孩子,但有小道消息是说他‘不行’,他老婆嫁给他,也是因为性冷淡。”一名侦查员说。

我看了看视频,审讯椅上坐着一个瘦弱的男人,三角眼、秃头,下巴上还有几缕稀疏的胡须。

“这,这不就是死者的姨夫吗?那个闹事的家伙!”我指着显示屏说道。

侦查员微笑着点点头,说:“我们这可不是公报私仇,这可是有明确证据证实的。而且,他已经开始交代罪行了。”

“他不是曾经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库里没有他的DNA?怎么没有比对上?”我问。

“他被打击处理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还没有数据库。”侦查员说,“结婚以后,他似乎告别了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没有再被打击处理过。不过没想到,他对公安机关的仇恨记了二十年,找到机会就闹事。”

“他的闹事,并不是为了报复公安机关。”我笑了笑,说,“他是想逼迫公安机关草草了事,掩盖他的罪行。”

“我真的没想杀她。”“三角眼”眯了眯自己的眼睛,说,“她在那儿叫唤,我觉得太吵了,就想给她打晕而已。”

“打晕然后呢?”侦查员说。

“她那个腿,不是骨折了吗?对,腿不是骨折了吗?我这是给她打晕,准备给她接骨的。”“三角眼”转了转眼珠,说,“我这一下子,就相当于麻醉。结果没想到她就死了,就像是医院麻醉不也是有可能死人吗?差不多意思。”

“你放屁!”一名侦查员见“三角眼”如此狡辩,狠狠地把笔录本摔在桌上。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三角眼”说,“我这个,顶多就是误杀,误杀。”

“碰见这事儿,你不报警?”侦查员说。

“这不是失手了吗?不想赔钱嘛,所以跑了。”“三角眼”说,“你想想,要是人真是我杀的,我怎么还要去学校讲道理,对不对?”

审讯室的门开了,一名侦查员递进去一份文件。

“DNA报告出来了。”大宝猜测道。

果真,监控里负责审讯的侦查员低头看了一会儿文件,嘴角浮现出一丝兴奋而轻蔑的笑容,说:“你的DNA,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大量出现了,现在我依法告知你鉴定结果,你自己看吧。”

“三角眼”看着摆放在审讯椅上的文件,开始瑟瑟发抖,两只被拷在审讯椅上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他吞了吞口水,说:“这,这怎么可能,我,我又没有那个,那个,怎么会有?还有,还有车锁我也洗了,怎么还能找到她的?”

我知道死者阴部的DNA比对认定了“三角眼”,而在“三角眼”的车锁上,也找到了死者的血迹。无论从调查情况和推理过程的符合程度,还是从证据链条来看,都是铁板钉钉了。而且,此时的“三角眼”不得不认罪了,于是我对着显示屏悠悠地说:“你要求的三天期限,我们做到了,现在没话说了吧,纳税人!”

“可怜的小女孩,才十七岁,人生就过完了。”陈诗羽一脸的怜惜,“听说这孩子样貌出众,学习成绩出众,本来有大好的人生等待着她,可是在这个岁数就戛然而止了。”

“人生的起点和终点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间的过程。”林涛靠在汽车座椅上,仰头看着车顶棚,说,“活在当下吧。”

“嘁……酸不酸?”坐在前排的陈诗羽诧异地回头看看林涛,白了他一眼,说,“听这话,我还以为后排坐着少林寺方丈呢。”

“我……才不会去当和尚呢。”林涛低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意思?”陈诗羽莫名其妙地问。

“可是她的过程也不好啊,父母宁可打麻将,也不关心她。”程子砚也充满怜惜地说了一句,把话题拉了回来。

“人是没法选择父母的,所以她也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过程。可悲的人啊。”我也感叹了一句。

“既然要生子、养子,不就应该对孩子负责吗?”陈诗羽又感叹了一句。

“可能他们觉得给孩子补课,就是负责的唯一方式吧。”林涛补充道,“其实确保孩子的安全,才是基本的负责方式吧!一个没有成年、没有走入社会的女孩,大黑天的晚上一个人骑车?”

“无论男孩、女孩,作为父母,都要随时考虑到他们的人身安全、交通安全、性安全等等,要竭尽所能避免所有的安全隐患,这才是履行父母责任的表现。”我说,“林涛说得对,夜间独自行车,本身就有巨大的安全隐患。不能因为打麻将而忽视。”

“可能他们觉得,村子里都是熟人,没什么不安全的。”韩亮一边开车,一边耸了耸肩膀,说道。

“我曾经看过一个数据,说是未成年人被性侵的案件中,有70%是熟人所为。”我说,“人还是兽,是无法用熟悉不熟悉来辨别的。”

在返回龙番市的路上,我们一路对死者的逝去唏嘘不已。不过,在这起命案侦破工作中,我们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也是成就感满满的,总算也是为一名差点枉死的死者讨回了公道。这起案件不仅有成就感,也是有挑战性的,难度不亚于那起竹笼案件。所以,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说到竹笼案件,我依旧忧心忡忡,见韩亮此时已经驶下了高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直接去龙番市局。”

刑警支队的走廊里,空空荡荡的,看起来大家都是去出任务了。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说明竹笼这个案子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我们直接走入了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里的法医办公室,韩法医正在CT片阅片灯上看着一张CT片。

“原来龙番市局的首席大法医也是要做伤情鉴定的呀。”我嬉笑着走了进去。

“你说,什么时候公安部能让我们把伤情鉴定都推向社会司法鉴定机构啊?这太麻烦了。”韩法医挠了挠头,说道。

“对了,韩老师,竹笼的那个案子,怎么样了?”我绕开了话题,说道。

“有进展,但是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韩法医说,“死者的身份查到了,是龙番市的居民,叫上官金凤。”

“嚯,好霸气的名字。”大宝说。

“霸气?”韩法医笑着说,“没觉得。我们之前通过耻骨联合推断死者大概二十五岁,所以侦查部门去医院调查了近期在医院治疗梅毒的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很快就锁定了死者的身份。和从她家提取的DNA进行了比对,确定就是上官金凤无疑了。”

“是卖淫女吗?”我问。

韩法医摇摇头,说:“不是,这女子是正经人家的媳妇儿,丈夫是乡镇卫生院的收费员,而上官金凤本人是乡政府的聘用人员。两人结婚两年多,目前是没有孩子。小两口的老家都在农村,两个人在龙番市郊区买的经济适用房作为婚房。”

“那是私生活不检点?”我问。

“这个确实。”韩法医说,“侦查员摸排的时候遇见了巨大的困难,这几天,几个队都没有人能睡个好觉。据说,和这个女人有过性关系的男人,那是越查越多。别看她的职业很单纯,但是这个人的社会关系着实复杂得很。”

“死因呢?”我问。

“死因通过解剖确定了,确实是生前溺死。”韩法医说,“不过,应该是头部遭受钝器击打,导致晕厥后再溺死的。可惜,头皮损伤已经被龙虾吃掉了,看不到形态了,但是脑组织是有挫伤的。尸体被龙虾毁坏得太严重,其他就看不出什么损伤了。不过随身物品都在,钱和手机都在兜里,只是被泡得不成样子了。”

大宝可能是想到了龙虾吃人、他吃龙虾的情形,干呕了一下,然后故意咳嗽两声作为掩饰。

“打晕后,装在笼子里溺死,这种别出心裁的作案手法,提示了凶手和死者是有明确社会关系的人呀,既然死者身份都找到了,找到凶手应该不难吧?”我说。

“问题就在这里啊,领导认为排查嫌疑人是没有甄别依据的,给我们死任务,要我们在现场或者尸体上寻找到能靠得住的证据。”韩法医说,“你说这怎么找证据?尸体泡在水里面已经五六天了,有什么证据也都消失了啊。而且,嗯,而且,你想想,如果是杀亲案件,那就是在死者身上发现了她丈夫的DNA,又有什么证据效力呢?”

“总不能,全部指望着技术部门啊。”我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对啊,你这样一说,我突然觉得死者的丈夫嫌疑真的很大呀。这几天,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不用石头直接沉尸,而要做个竹笼这么麻烦。现在我好像想明白了!浸猪笼啊!这就是古代惩罚通奸女子的一种刑罚啊。你想想,一般藏匿尸体,都不会这么麻烦,而且死者有其他死因。这个装笼子里直接去溺死,不是浸猪笼是什么?”

“这个,侦查部门已经想到了。侦查部门现在的重点工作对象,也是她丈夫。只不过,通过了解,她丈夫老实巴交,天天卫生院和家两点一线,实在是不像。而且对死者家进行了秘密搜查,也没有找到形态类似的尼龙绳。”韩法医指了指隔壁痕迹检验实验室里的实体显微镜,说,“哦,尼龙绳就在那边,林科长可以去看看。”

林涛点头去了隔壁。

我接着问:“那,竹笼能不能看出点什么?”

“这个,我们和痕检的同事都看了,实在是看不出什么。”韩法医说,“DNA室也说了,浸泡了这么多天,想提取接触DNA是没有任何可能的。”

“‘看不出什么’是什么意思?”我说,“这种东西,反正我是不会做。”

“在农村,自己家制作鸡笼,没什么稀奇的。”韩法医说,“制作鸡笼就是使用毛竹和钉子,这种东西,在龙番到处都是,没法划定范围。总不能,真的去做植物的DNA吧。”

“那,制作手法什么的呢?”我问。

“制作手法,实在是看不出来,不过就是把毛竹钉在一起嘛。哦。”韩法医想起了什么,说,“理化部门好像在一颗钉子上,找到了一种红色的油漆,应该是制作鸡笼的时候,击打钉子的工具留下来的。可是,油漆的量太少了,没法做成分分析,所以,也只能提示凶手有用红色钝器钉钉子的习惯,其他,也就没什么用了。”

“那……”我说。

“侦查部门也在找,不过,这难度就更大了,没个范围,龙番两千万人口呢,就是现场附近,也有数十万人口。”韩法医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

我沉吟了一会儿,说:“还有,凶手如果不是在现场杀人,那他一定要有交通工具把晕厥的上官金凤和鸡笼子给带去现场吧?”

“这个,还真不好说。”韩法医说,“现场只有一个管理员,经过审查,没有嫌疑。根据调查情况,管理员晚上的时间,都是要去打麻将的。那个偏僻的地方你也知道,几乎没人去啊,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判断,凶手是不是在现场将上官金凤打晕的。不过案发的那两天,上官金凤倒是没有什么可疑的通话,如果是她自己去了现场,不知道凶手是怎么约她的。”

“那也得有交通工具带着鸡笼子吧?”我说,“这个,监控总能发现什么吧?”

“这个工作也在做。”韩法医说,“不过,郊区地段,你知道的,监控本来就少,年久失修、缺乏维护,坏掉的占大多数。哦,对了,现场后面,就是一大片毛竹林,如果就在现场制作鸡笼,那也不是不可以。”

我见条条大路都通不了罗马,只能说:“总之,作案手段很稀有,肯定是要从男女关系上入手的。”

“这倒是。”韩法医说,“‘浸猪笼’这种事,有现代思想的人恐怕是做不出来。”

“那她丈夫,有梅毒吗?”我问。

韩法医说:“做了检查,没有。”

我低头沉思。

一会儿,林涛走了进来,说:“尼龙绳我看了,看不出什么特异性的东西,不过,尼龙绳被截断的断端,倒是很整齐,是被利器截断的。由于尼龙绳的特殊材质,如果找得到那一捆尼龙绳,倒是可以做断端的整体分离比对。”

我点了点头,继续沉思。

“哦,还有,”林涛说,“市局的痕检同事给我看了张照片。是现场鱼塘塘岸斜坡上有一片倒伏的草地,里面,找到了一枚疑似鞋前掌的残缺鞋印。后来我看了看,确实像是鞋印,波浪纹的。有比对的价值。”

“对,一个装着人的竹笼,很重。”我说,“如果凶手害怕水花太大、惊动别人,就不会直接把笼子推进去,而会踩在岸边斜坡上,把笼子放下去。”

“好啊!终于有甄别的依据了。”韩法医说,“不过,鞋印不像是指纹和DNA,只要找到人,就能比对,要是凶手换了鞋子,就比较麻烦。”

“鞋子的大小呢?”我问。

“是个残缺鞋印,看不出大小。”林涛说。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一点东西了。但是,还是需要侦查部门找得到线索才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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