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国

管子  作者:管仲

本文明确提出“粟者,王之本事”,体现重农思想。文章总结前代富民而国治的经验,详尽剖析农业为国家根本的道理,指出伤农必生大弊,从而证明利民利国,必自农业始。


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奚以知其然也?民富则安乡重家,安乡重家则敬上畏罪,敬上畏罪则易治也。民贫则危乡轻家,危乡轻家则敢陵上犯禁 (1) ,陵上犯禁则难治也。故治国常富,而乱国必贫。是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

【注释】

(1) 陵:侵凌。

【译文】

大凡治国之道,一定要先使百姓富裕起来。百姓富裕了,就容易治理,百姓穷困了,就难以治理。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百姓富裕就安于乡里,不愿意离开家园,安乡重家,那么就恭敬君主而畏惧刑罪,敬上畏罪也就容易治理了。百姓贫困就不安于乡居而轻视家园,不安于乡居而轻家,就敢于铤而走险、抗上犯禁了,抗上犯禁就难以治理了。所以治国往往是富裕的,乱国往往是贫穷的。所以善于国政的君主,一定要先使百姓富起来,然后再加以治理。

昔者,七十九代之君 (1) ,法制不一,号令不同,然俱王天下者,何也?必国富而粟多也。夫富国多粟生于农,故先王贵之。凡为国之急者,必先禁末作文巧。末作文巧禁则民无所游食,民无所游食则必农。民事农则田垦,田垦则粟多,粟多则国富。国富者兵强,兵强者战胜,战胜者地广。是以先王知众民、强兵、广地、富国之必生于粟也,故禁末作,止奇巧,而利农事。

【注释】

(1) 七十九代:泛指前朝。

【译文】

从前,七十九代的君主,法制不一,号令不同,然而都能一统天下,这是为什么呢?一定是国富而粮多的原因。国富粮多来源于农业,所以历代圣王都重视农业。凡是以治国为急务的人,都一定要先禁止工商性质的奢侈品的制作。如果禁止了工商性质的奢侈品制作,那么人民就无法游居求食,人民无法游居求食,就必然从事农业。人民从事农业,土地就得到开垦;土地得到开垦,粮食就增收;粮食增收,国家就富裕。国家富裕,兵力就强盛;兵力强盛,战斗就可以取胜;战斗取胜,土地就广阔。所以,先王懂得增加人口、加强兵力、扩大土地、富裕国家,必须依赖粮食。因此,禁止了工商发展,不准生产奢侈品,那么就有利于发展农业。

今为末作奇巧者 (1) ,一日作而五日食;农夫终岁之作,不足以自食也。然则民舍本事而事末作,舍本事而事末作,则田荒而国贫矣。凡农者,月不足而岁有余者也。而上征暴急无时,则民倍贷以给上之征矣。耕耨者有时,而泽不必足,则民倍贷以取庸矣 (2) 。秋籴以五,春粜以束,是又倍贷也。故以上之征而倍取于民者四,关市之租,府库之征,粟十一,厮舆之事,此四时亦当一倍贷矣。夫以一民养四主,故逃徙者刑而上不能止者,粟少而民无积也。

【注释】

(1) 末作奇巧:古代把生活必需的事物视为本,其他无用的事业视为末,具体指的就是工商业。奇巧,指无用的技巧和装饰。

(2) 倍贷:借一还二。

【译文】

今天,从事工商、制作奢侈品的,干一天可以吃五天;农民终年劳作,却不足以维持自己的生活。这样,人们就会放弃农业而从事工商奢侈品;放弃农业而经营工商,土地就荒芜了,国家就贫穷了。要是从事农业的人,按月计算则收入不足,按年计算才会有余。而上面征税紧急,又不根据时节,农民只好用加倍的高利贷来满足国家税收。但耕田除草都有季节性,而雨水不一定充足,农民又只好借加倍的高利贷来雇人浇地。秋天从农民手中买粮的价钱是“五”,春天卖粮给农民的价钱却是“十”,这又是一种加倍的高利贷。因此,把上面的征税算起来,成倍索取农民的款项就有四项,关市的租税、府库的征收、十分之一的征粮、各种劳役,一年四季加起来,又等于一项加倍的高利贷了。一个农民要养四个债主,那么即使对外流者处刑,国君也不能制止农民的外流,这都是因为粮食少而农民没有积蓄造成的。

常山之东 (1) ,河、汝之间 (2) ,蚤生而晚杀 (3) ,五谷之所蕃熟也。四种而五获。中年亩二石,一夫为粟二百石。今也仓廪虚而民无积,农夫以粥子者 (4) ,上无术以均之也。故先王使农、士、商、工四民交能易作,终岁之利无道相过也。是以民作一而得均。民作一则田垦,奸巧不生。田垦则粟多,粟多则国富。奸巧不生则民治。富而治,此王之道也。不生粟之国亡,粟生而死者霸,粟生而不死者王。粟也者,民之所归也;粟也者,财之所归也;粟也者,地之所归也。粟多,则天下之物尽至矣。故舜一徙成邑,貳徙成都,参徙成国。舜非严刑罚重禁令,而民归之矣。去者必害,从者必利也。

【注释】

(1) 常山:地名,在今河北省中部正定一代。

(2) 汝:水名,发源于河南伏牛山,东南流经安徽西北部入淮。

(3) 蚤:通“早”。

(4) 粥:同“鬻”,卖。

【译文】

常山东麓,黄河、汝水之间,作物生长得早而凋落得晚,是粮食生长成熟的好地方。一年四季都可以种植而五谷都可丰收。中等年成,亩产两石粮食,一个劳力可生产粮食两百石。如今粮仓空虚,百姓没有积存,农民卖儿卖女,原因在于君主没有办法均衡他们的收入。所以先圣总是让农、士、商、工轮换其工作,这样一年的收入,谁也无法超越。因此交能易作,收入均衡。交能易作,田地就会得到开垦,奸巧之事就不会发生。田地开垦粮食就多,粮食多国家就富。奸巧之事杜绝了,人民就会安定。富裕而又安定,这正是成就王业的道路。农业荒废不产粮食的国家将会灭亡,粮食生产仅够消费的国家只能靠武力维持,粮食生产充足,并且有积存的国家才能成就王业。粮食,是民生之本;粮食,是财用之本;粮食,是疆土之本。粮食多,天下的物产就都来了。因此舜第一次率民迁徙的时候,发展农耕而建成小邑,第二次迁徙的时候,就建成大都,到第三次迁徙的时候,就建成国家。舜没有采用严厉的刑罚、严酷的禁令,而民众都归向他。这是因为离开他必定受害,跟着他必然得利。

先王者,善为民除害兴利,故天下之民归之。所谓兴利者,利农事也;所谓除害者,禁害农事也。农事胜则入粟多,入粟多则国富,国富则安乡重家,安乡重家则虽变俗易习、欧众移民 (1) ,至于杀之,而民不恶也。此务粟之功也。上不利农则粟少,粟少则人贫,人贫则轻家,轻家则易去,易去则上令不能必行,上令不能必行则禁不能必止,禁不能必止则战不必胜、守不必固矣。夫令不必行,禁不必止,战不必胜,守不必固,命之曰寄生之君。此由不利农、少粟之害也。粟者,王之本事也,人主之大务,有人之途,治国之道也。

【注释】

(1) 欧:通“殴”,驱赶。

【译文】

先王往往善于为民除害兴利,因此天下百姓都归从他。所谓兴利,就是有利于农业;所谓禁害,就是禁害农业。农业发展,粮食收入就多;粮食收入多,国家就富有;国家富有,人民就安居家乡爱惜家园;人民安乡重家,对于移风易俗,驱使调遣,甚至有所杀戮,都不会反感。这都是务农产粮的功效。君主不兴农业,粮食就少;粮食少,人民就贫穷;人民贫穷,就轻视家园;轻视家园,就容易外流;人民轻易外流,君主的政令就不能坚决执行;君主的政令不能坚决执行,禁律也不能坚决落实;禁令不能坚决落实,打仗就不能必胜,防守也不能坚固了。法令不能必行,禁律不能落实,战争不能必胜,防守不能坚固,这就叫寄生之君。这便是不行利兴农缺少粮食的危害。粮食生产,是君主的根本大事,是国君的首要任务,是拥有民众的途径,是治国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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