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窗户的房间

寂寞的游戏  作者:袁哲生

死亡就跟对发票一样,早晚会中奖的。不管你是他妈的吸血蝙蝠、九官鸟,还是什么死变态,早晚都会宾果的,奖品就是下地狱的入场券一张和孟婆汤一碗。

最近心情一天比一天坏,或许是太早接触死亡的缘故,我也不知道。毕竟我才二十二岁而已。

“接触死亡永远不嫌太早。”坤洲仔一面吹着口哨,一面用他的台湾国语回答我。坤洲仔永远在吹口哨。除了让亡者家属签收花篮的时候之外,他总是在吹口哨;最近他老爱吹那首《相逢夕阳下》,真他妈的难听死了。说真的,这个快乐得令人讨厌的家伙吹口哨的功力真不是盖的,那两张嘴皮子圈起来就像支汽笛似的,连我们老板最近花了三万块买来的那只九官鸟也比他逊多了。可是毕竟我的心情实在太坏了,当我把满腹的苦恼告诉他,却只换来这样一句做作的回答,真是令人不爽,恨不得用一只特大号的橡木桶把他的大嘴塞起来。

“谢了,坤大仔,你的话真有智慧。”

“当然有智慧,你爸我是社会大学哲学系毕业的咧,少年耶,好好看家,知呒?”

“我去你妈的,我——”

我的话还没讲完,坤洲仔已经很利索地把四只花篮架好,骑上他的“铃木125”,嗖的一声往殡仪馆的方向驶去。

坤洲仔的话,倒提醒了我考夜大的事。昨天晚上老妈还打电话来,问我补习的事情,她说如果会妨碍读书的话,就把工作辞掉回下港补习算了。辞掉工作?我早就想辞掉这鬼工作了,可是读书又有屁用?况且,半工半读没考上大学还情有可原,没工作就没挡箭牌了,我才没那么笨咧!他妈的,当兵前要考大学,当兵后也要考大学,考考考考考考考,只有死人才不用考大学,死人只需要烤箱,不需要考大学。

“这就是超级大烤箱啦!”上班的第一天,坤洲仔带着我巡过一遍灵堂之后,就把我带到焚化炉前面,然后像百货公司的推销员那样开始跟我臭弹。坤洲仔那猪生狗养猫带大的死变态,上班第一天我就发现他离死人愈近心情就愈好,当他带我到第一停棺室里面的时候,口哨也吹得特别响。

走到冷藏室门口的时候我就不想干了。坤洲仔那个王八看我好像怕了,就从皮夹克的暗袋里掏出一盒槟榔来请我吃。他往嘴里塞了两颗,狠嚼几下,冲着身旁的一株铁树的针叶上啐了一口:“免惊啦,没卵芭是吗?做一个月就习惯了。”坤洲仔吃槟榔的时候,我觉得他的咖啡色死牛皮夹克真是丑毙了,可惜我没心情告诉他,我只是垂头丧气地跟着他走到焚化炉旁边停下来。坤洲仔口沫横飞地向我介绍焚化炉的操作方式,我盯着旁边那块牌子上的说明,满脑空白。

遇紧急状况时,按下绿色钮,炉门立即停止关闭……

将焚化物一次投入炉内,之后离开炉门……

本设备只能焚化纸类、木材类,请勿投入其他物质……

“干!你有在听呒?”

“啥?”

“干你老岁仔,啊你拢没有听是呒?”

“有啊。”

“有啥?假𤞚你爸给你送入去烧烧掉给你讲,七月半的鸭子你不知死活,这‘烤箱’不是玩笑耶……”

坤洲仔那个杂种后来说了些什么我全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当时全身发冷,看着那一排什么“安顺”“至乐”“慎终”的灵堂,从小到大,从来不曾那样从头到脚——连指甲都挤满了一大票鸡皮疙瘩。我觉得坤洲仔真是全世界最恶心的人,当他示范焚化炉的操作技巧时,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尾冰冻的鲔鱼,被他用冷血的双手推进大烤箱里。他在关上烤箱的白铁闸门时,搞不好还会在我的死鱼眼上啐一口血红色的槟榔汁,然后冷笑着启动电源开关……想到这个画面,我就浑身都发抖起来。还有,灵堂牌楼上整齐排列的黄菊花也令人反胃极了。我真的恨死了那些保丽龙的白色美术字了,什么“林公定山先生大殓之灵堂”“怀德厅签名处”“杨母高太夫人灵右”“金燕国际加值网路敬挽”……除了丑陋的保丽龙字,还有电子字幕上刺眼的小红点:王府、吴府、周府、李府……奠、奠、奠、奠、奠……

他妈妈的说什么做一个月就习惯了,坤洲仔说的比唱的好听,我已经做了二十九天了,鬼才相信老子会在一天之后就突然习惯了!就算我像“景行厅”旁边那棵大榕树一样在死人堆里混个五十年也不会习惯。死怎么习惯?有谁习惯死了?除非死了又活、活了又死,要不然怎么习惯?就算我真的会像坤洲仔那个畜牲一样习惯,那也得等到我也二十八岁的时候吧!想到我二十八岁时也跟坤洲仔一样整天嚼着槟榔吹着口哨,穿着一件土毙了的皮夹克到处敲诈死人钱,我就觉得恶心想吐。真搞不懂坤洲仔在照镜子的时候怎么没有当场吐死!

“㖿客来坐”

全世界的九官鸟都只会说这一句鸟话吗?真是烦死了。等到我辞职不干了的那一天,我一定要把这只烦死人的九官鸟押到焚化炉里,然后按下红色的按钮把它烧个一干二净。人死了下地狱,那鸟死了呢?鸟死了下油锅正好变成鸟仔粑。想到那只呆鸟在油锅里拍着翅膀高喊“㖿客来坐”的模样,我就觉得好笑。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笑吧?或许是这个月第一次也说不定,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已经很久都笑不出来了。没想到这只三万块的笨鸟还有点用,至少我刚才真的笑了一下。

笑了一下又怎样?有一天我照样还是笑不出来的;这就是我最大的问题,我太早接触死亡了,搞得心情一天比一天坏。

昨天坤洲仔又丢了两个花篮,被老板娘削了一顿;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每次都掉两个。活该,谁叫他洗三温暖之前,不先把花篮收好?殡仪馆里面可不是只有死人啊!

“死人不会作怪啦,自己想看看。”坤洲仔听老板娘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大概很不是滋味,他不爽的时候就会一次连吃三颗槟榔,腮帮子鼓得肿肿的,像长了瘤似的。私底下坤洲仔跟我讲,他怀疑是大裕礼仪公司的那个驼背李仔干的好事,我倒不以为然。同行的谁会偷那些秽气的东西呢?我只是懒得反驳坤洲仔那个白痴罢了,像他那种猪头猪脑的人,要是不让他找到一个自以为是的理由,他就会像死猪那样整天发出令人厌恶的猪叫声。

管他去死的,想那么多干吗,反正老子已经决定不干了,每天掉一千个花篮也不干我屁事。这种每天跟死人打交道的日子实在是太衰了。老板人倒是不错,不会鸡鸡歪歪的;坤洲仔偶尔良心发现的时候也会塞个两仟块给我,或是请我去油压。可是,老板娘那个贱巴巴的样子实在看了很不爽,那副整天从起床之后就开始设计着从死人身上再剥一层皮的钱奴相,令我想吐。如果全世界的葬仪社都像她那样的话,所有的人都会死不瞑目的吧?接运、冷藏、洗身、化妆、大殓、火化、封罐、寄存,全都要故意拖延时辰敲一笔,寿衣、寿被、寿枕、鲜花、瓶花、相框花还要再剥一层皮;难怪阴魂不散的人愈来愈多,想来真叫人恶心。特别是吃饭的时候更教人受不了,每天看她用不锈钢筷子叉下一片鱼肚,送进嘴里左右开弓地吸吮着,然后再小心翼翼地退出鱼刺的样子,真是令人反胃透了。

他奶奶的,坤洲仔那死乌龟还不赶快回来顾店,再过一个小时还不回来,我就他妈的放一把火把店给烧了!我真的会把店给烧了,坤洲仔你娘的不要不信邪,老子把你床底下那几百本《花花公子》和A片全都烧给你祖公,你信不信!畜牲就是畜牲,坤洲仔这畜牲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现在一定正在三夹板隔间里的丽珠仔身上,死死地抱着那具全身抹油的尸体抽筋呢。这些变态的家伙全都一个样儿!他妈的只要闻到尸体就精神百倍活力充沛。坤洲仔爽死的那一天我一定要亲手把他给烤了,老子就不信这杂碎能烧出舍利花来!

“㖿客来坐”

“闭嘴,死鸟。”

没鸟用的贱货,有种给我探出头来,看我不用麻绳圈勒死你!勒死你再烧个透天独幢的鸟房子给你去吵死人去。

全世界的人要不是死了就是不见了,不见了的人都在油压店楼上死命地抹油,抹了一百次就变成木乃伊了。没错,坤洲仔那半死的人就该多抹点油。

一个小时时间到。老子不玩了,锁门!把门锁起来,让那只白痴九官鸟吊在那里顾店好了,没错,就留你个傻鸟给老板娘披麻戴孝吧!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自己死没出息的,走人就走人了嘛,干吗还假惺惺地到殡仪馆来跟坤洲仔说拜拜呢?都怪刚才不应该到恩主公去抽签的,到了恩主公那儿烧个香我就心软了,早知道就不抽签了。问什么前途嘛,就算白痴也看得出来我没有前途。这下好了,什么行船又偏偏遇到疯狗浪,什么中秋十五又没有看见月亮只有一片乌云的,干脆叫我自己了断,跳到焚化炉里去BBQ算了。对!这就是我又跑到殡仪馆的目的,我就是他妈的要自己跳进焚化炉里去展现我的气魄。问题就出在这里没错,我跳进烤箱里的时候,谁来帮我关上白铁闸门,再按上红色按钮呢?只有靠坤洲仔那没人性的王八蛋才有办法。他妈的焚化炉应该改装遥控的开关,否则全世界最后一个死人要怎么办?靠九官鸟吗?他妈的人衰的时候,跑来跑去的,最后还是跑到殡仪馆来,真他妈的没创意。所有的人跑来跑去最后还是跑到殡仪馆来,想来真令人英雄气短。

坤洲仔那阉猪倒还在丽珠仔的大屁股上滑来滑去地儿女情长呢!真他妈的一点创意也没有,滑来滑去滑不烦吗?滑到最后还不是滑到停尸间去。

搞什么飞机?景行厅、怀德厅、安顺厅,到处都看不到坤洲仔。说什么花篮被驼背李仔偷了,我看根本是坤洲仔那个杂碎自己把花篮拿去卖了。卖给谁呢?管他卖给谁,换个红色卡片写上恭贺某某王八羔子七秩晋六寿辰不就卖了?

老板娘应该回来了吧?那只吸血蝙蝠大概已经发现我这英雄已经落跑了吧?搞不好,现在那贱女人正从美容院里染了一头红发出来,在大门深锁的葬仪社门口不得其门而入呢。嘿嘿,这贱货现在知道我的气魄了吧!其他的过路人搞不好以为她家里死了人要来办丧事呢。贱女人,钥匙就埋在九官鸟的饲料杯底下,想不到吧?嘿嘿嘿,老子不干了,进不去也不干我鸟事。

今天可是出门遇贵人了,大概连恩主公也料想不到吧!真想让坤洲仔那八字轻的看看什么叫作“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定是老天爷欣赏我连行李都不要了的气魄,所以才安排我这么个好去处。今天就是老子出运的一天,可惜日记本留在葬仪社了,要不然真想记下这个人生的转捩点呢!

该怎么写呢?有好多想写的,譬如说:今天是个既倒霉又幸运的日子,倒霉的是,当我下定决心脱离那个死人堆的时候,竟然被一场大雨困在殡仪馆的员工消费合作社里,身上又没多少钱。买了两枝红豆牛奶冰棒来吃,愈吃愈冷,如果冷死在殡仪馆的话,倒像是自己送上门来似的便宜了那票收尸体的;幸运的是,就在老子他妈的快要驾崩的时候,孔雀鱼出现了。

孔雀鱼说话的方式真是酷毙了:

“雨天更适合死亡,你觉得呢?”

“啊——”

我觉得呢?我觉得还有人这么在乎我的感觉真是屌透了。可是,我觉得个屁啊?死亡就是他妈的死亡,就是他妈的没搞头了的意思,谁管你适不适合?死我可见多了,不信你可以去做问卷调查,没有人会觉得自己适合死亡的。死亡就跟对发票一样,早晚会中奖的。不管你是他妈的吸血蝙蝠、九官鸟,还是什么死变态,早晚都会宾果的,奖品就是下地狱的入场券一张和孟婆汤一碗。

坤洲仔那瘪三现在大概早已经趴在丽珠仔的床脚下泄了气了吧!那孝男仔搞不好还赖着不肯走人,想叫丽珠仔买一送一呢。想到他那贱兮兮的嘴脸就想仰天长笑,还敢说孔雀鱼是变态,我看坤洲仔这傻屌才是轰动武林的死变态咧!

第一次看见孔雀鱼的时候好像也是下雨天,大概是上班的第二天吧,坤洲仔正在教我调整遗像高度的时候,孔雀鱼正好穿着一套粉红色的西装,打着一把黑色的木柄大雨伞从景行厅的门口经过。当时,坤洲仔就站在供桌上拐过脖子,努着嘴叫我回头看门口:

“那个就是孔雀鱼,死变态耶!”

“为什么是死变态?”

“伊每礼拜至少来三次,好像在走灶脚咧,干伊娘伊厝哪会死这迡多㖿?”

时常跑殡仪馆就是变态吗?够屌的人才会常常上殡仪馆呀,坤洲仔那没见识的,电视新闻上不是每天都在报说哪个王八又去给什么乌龟鞠躬了?人面阔嘛,有什么办法。不过说真的,每次看到孔雀鱼穿得那么酷坐在告别式场里面听随身听的样子,还真是他妈的怪怪的。

坤洲仔那土包子应该来孔雀鱼这儿看看人家的品味真不是盖的,比室内装潢杂志上的照片还正点多了。什么桧木和室、檀木地板、花岗石浴室、法国镶金边沙发椅都跟真的一样(本来就是真的);别的不说,光是镀金的天鹅水龙头就不知道比那只下三滥的九官鸟还顺眼多少倍!还有,孔雀鱼说音响室里面那套什么欧迪欧什么铁路疯的音响就值一百多万咧,看影片的时候飞机的声音还会飞到墙外面去,够炫吧!连那张进口的丝毯都要三十几万,吓得我赶快把脚缩到沙发椅上。

若说孔雀鱼真的有什么变态的地方,那就是他真的太像孔雀了吧!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这么多又怪又炫的衣服、领带、袜子和鞋子,搞不好他是时装设计师也说不定,谁知道?时装设计师穿衣服都是免钱的吧?穿衣服免钱还可以赚钱,真他妈的一样米饲百样人,像坤洲仔这种杂碎到死的时候还得花钱买寿衣穿呢!唉,其实我还不是一样,哪像孔雀鱼搞不好内裤就有一万件,一天穿一件都可以穿三十年。他妈的孔雀鱼要不是有五个佣人就是有一票马子天天帮他打扫这几百坪上下两层的房子,真他妈的连马桶都好像是用开水烫过的。混熟一点的话,搞不好孔雀鱼心血来潮分我一个马子罩一罩也说不定……

“自己选喜欢的,不要客气。”

“啊——”

这真是历史性的一刻,满满一长排的衣服随我选,这么多怎么选?一件接一件大概可以排到月球去了吧。我他妈的真的走运了,华盛顿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大概还在种樱桃树吧?坤洲仔,你这土狗真该来开开眼界,看过以后保证你会把那土毙了的皮夹克拿去做棒球手套算了。人家的衬衫多正点,料子好不说(因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的),单单吊一排就像条彩虹似的。

这还只是楼下呢,楼上不知道还会炫成什么样子。希望孔雀鱼洗澡洗久一点,好让我把每一件衣服都穿一穿爽一爽。坤洲仔你这衰鬼,我现在可没空理你了,上次孔雀鱼穿到怀德厅的那套茄子色西装外套现在就穿在我身上,唉,可惜袖子长了点,穿起来有点垮垮的。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人家孔雀鱼多称头,大概才三十岁吧,发型是发型,头型是头型,搞不好连脚趾头都有型。坤洲仔你少废话我告诉你,老子再过几年说不定也 屌 了起来,到时候再借你几套过过瘾。不过,说真的,孔雀鱼老是穿得像孔雀似的参加葬礼,好像也太酷了点?要是被我老妈看见了,不叫人开着小发财连续广播一个月才怪。这大概就是职业病吧,就像我也有我的职业病,我的职业病就是因为我太常接触死亡的关系,所以变得愈来愈像死人,他妈的!

“先洗个澡吧,洗完澡比较舒服,我来准备一点好吃的东西。”

“啊——”

“啊——啊——啊”,我他妈的就只会“啊——”,没办法,坤洲仔你别笑,当心我扁你,换作你是我,搞不好还像个土芭乐似的,连按摩浴缸都不会用咧!

“灰色的是苏俄鱼子酱,沾烤土司配红酒还不错,吃吃看。”

“啊——”

有的时候真的觉得我的八字一定也是个贱格,总是快乐不起来,就像小时候读书的时候想游戏,游戏的时候想读书。坤洲仔你给我闭嘴我告诉你,你一定又要说“读书就是游戏,游戏就是读书”对不对?对、对、对,你是社会大学哲学系收尸组毕业的,你说的都对,“生就是死,死就是生”对不对?

坤洲仔,你他妈的一定会笑我孬种,才落跑不到一天就回来了,对不对?说真的,坤洲仔我跟你讲,孔雀鱼真的他妈的有一点怪怪的你知道吗,他喝酒是用奶瓶吸的,吸完一瓶又一瓶,还问我要不要吸吸看。坤洲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跟孔雀鱼说“待会儿”。我大概是想,待会儿的事谁知道呢?还有,孔雀鱼跟你一样很喜欢全身都抹油,抹的不知道是什么油,叫什么卡里卡里的听不懂,听孔雀鱼说是法国货,香香的,装在绿色的水晶玻璃罐子里。孔雀鱼抹完了就问我要不要抹,其实我不想抹,可是孔雀鱼说要帮我抹的时候,我就赶快自己抹了。其实我真的不想抹,只是那时候不抹油的话,我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了,又没电视可以看。孔雀鱼一整晚都在吸奶瓶,边吸还边吞一种黑色的药丸,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饲料,反正我也看不懂就是了。一定是孔雀鱼听的那种什么鬼音乐才让我想抹油的,那种萨克斯风吹得好像有一只毛毛虫在我身上爬来爬去似的,我只是想抹点油让那只毛毛虫赶快滑掉罢了!

坤洲仔我跟你讲,孔雀鱼嗑药之后变得很好笑,他像日本摔角选手那样脱下身上的红色浴袍,然后往旁边一扔,全身上下只剩下一件豹皮花纹的丁字裤,然后跑到健身器上面去摇划桨。说真的,孔雀鱼的身材真是练出来的,全身油亮亮的肌肉这边鼓那边鼓的,真的挺正点的,看得我也想划一划。可是孔雀鱼闭着眼睛一划就是一个多小时,我只好自己放录影带来看。坤洲仔我跟你讲,孔雀鱼逊得连一支A片都没有,满满一抽屉都是葬礼告别式的录影带,我还看到孔雀鱼戴着一支很酷的雷朋墨镜跟一群人围在一个棺材旁边。孔雀鱼嘴巴动来动去的不知道在自言自语地说什么,说着说着眼镜下面就流出两行眼泪来了,那个镜头真的还蛮感人的。除了录影带,孔雀鱼还收集了好几百张讣闻,有的好像是从垃圾筒里面捡出来的,上面还沾了一摊擦不掉的槟榔汁。孔雀鱼搞不好跟我们是同行咧,几百张讣闻整整齐齐地收在透明档案夹里,看起来真的挺专业的!

更屌的还在后面呢,坤洲仔我告诉你,孔雀鱼划了一小时又四十七分钟之后,划得满身大汗,然后就跑上二楼去不鸟我了。你没看见他上楼的样子,好像梦游一样轻飘飘的,我叫他,他也不鸟我。不鸟我就算了,我自己一个人跑去偷开一罐鱼子酱,然后又烤了十二片土司来吃个爽。我还倒了一大杯酒来喝,可是鱼子酱真的蛮咸的,所以我只吃了四片就吃不下了。剩下的半罐鱼子酱被我丢到垃圾筒去了,现在想起来真的蛮可惜的。

吃完鱼子酱我就想走人了,走去哪儿呢?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想闪了。我在客厅里发呆了大概一百年吧,孔雀鱼都没有再下楼来。我想,还是去跟孔雀鱼说一声再闪人比较够意思一点。我爬楼梯上二楼的时候,听到孔雀鱼的房间里面传出那种毛毛虫的音乐,我敲敲门,没人鸟我,我就扭开门把,推开一道门缝。

坤洲仔你知道我看见什么吗?我告诉你,你的六个花篮就是被孔雀鱼干走的!孔雀鱼全身上下穿着一套黑得发亮的西装,黑色的领带,黑色的墨镜,黑色的袜子和皮鞋;直挺挺、硬邦邦地躺在床上,床头还点了两枝白色的蜡烛……坤洲仔我跟你讲,我当时真的有点寒了你知道吗?孔雀鱼的房间跟停尸间似的,连个窗户都没有。我以为孔雀鱼嗝屁了,赶快把门关上闪人了。可是,我知道孔雀鱼是装死的,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因为我发现孔雀鱼的石门水库那边正搭着帐篷,撑得高高的,那个样子想起来真的很好笑,大概是他妈的嗑药的威力吧,谁知道,反正老子闪人就对了。

这就是我又在半夜三更回到这死人堆,准备看老板娘脸色的原因。坤洲仔你别笑我告诉你,我可不是想念你,我只是他的妈的有点暂时无处可去的关系。你他妈的说的没错,做一个月就习惯了,可是老子还是要落跑的,我只是回来拿行李的我告诉你。

奇怪,钥匙怎么不见了,我明明把钥匙藏在饲料杯里啊,怎么会不见了?他妈的死鸟,竟敢把我的钥匙咬出来,还掉到下面的鸟粪堆里去,妈的,老子辞职不干的那一天一定把你给烤了!

“㖿客来坐”

“闭上你的鸟嘴!”

“㖿客来坐”

“贱鸟!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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