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曲 复兴之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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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在场谜案  作者:大山诚一郎

这天傍晚6点多,我和哥哥来到双龙站的站台上时,池野刑警已经到了。带安藤的指纹去东京的重任交给了他。池野刑警看见我们以后,拿包的手明显地紧了紧。安藤的指纹就装在里面,他估计是在担心会被我们抢走吧。

“晚上好。”哥哥笑吟吟地打了声招呼。

池野刑警一脸警惕地看着我们,小声回应:“晚上好。”他将近三十岁,眉眼清澈,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可就是太胆小了。

列车到站后,池野刑警坐到与我们相隔很远的座位中。到米原站的时间是18点50分。我们在站内买了便当吃过以后,坐上了21点发车的东京方向的快车。车票是贵和子夫人帮忙买的,所以我和哥哥是二等座,可怜的池野刑警就只能窝在三等座里。滋贺县警察部似乎预算有限,所以出差都是三等座。

战后,作为蒸汽机车燃料的煤炭比战时更加紧缺,所以今年年初好像发生过快车被全面取消的事件。后来虽然恢复了,但是快车和特快的车次远远比不上战前。据说从米原发往东京的快车现在一天只有三列。估计是因为这个,别说是三等车厢了,就连二等车厢也相当拥挤。

快车抵达东京站的时间是第二天早上6点40分。阔别九天的东京站因为时间尚早,人流量还不算大,但是站内依然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上班族、背着大件行李的采购商、复员军人、流浪者等。

东京站在前年5月25日半夜的空袭中被投放了燃烧弹,站厅的三楼部分、屋顶以及一部分站台都被烧毁了。下雨天,我曾经在东京站下车,刚到站台就必须打伞。如今这里已经修缮好了。但是三楼的部分似乎无法复原,站厅如今变成了两层建筑,原本极具特色的半圆形屋顶也被改成了八角形屋顶。

毕竟还不到7点,即使我们现在前往警视厅,案件的负责人也没有上班,但是池野刑警像是害怕安藤的指纹会被我们抢走似的,快步从丸之内中央口走了出去。看见前方笔直宽阔的行幸大街和对面的皇居,他惊讶地停下脚步,但是大概是察觉到了我们接近他了,他慌忙继续往前走去。我们也追了上去。

古怪的三人组沿着行幸大街往前走,在护城河前方往左转,便进入了日比谷大街。顺便一提,行幸大街被进驻军更名为Avenue X[Avenue,大街。——编者注],日比谷大街则被更名为Avenue A。

右手边是护城河,左手边是远东空军司令部进驻的明治生命馆、美国俱乐部进驻的东京会馆等,我们一路前行,没多久就来到了GHQ进驻的第一生命馆前方的十字路口前。日本如今的最高掌权人麦克阿瑟元帅每天都在这里办公,能够看到一些持枪的驻军士兵正在站岗。

池野刑警呆呆地仰望庄严的第一生命馆,趁此间隙,我和哥哥超过了他,在十字路口左转。发现自己被反超的池野刑警猛地追了上来。你是打算跟我们比赛吗?我不服输地加快了速度。右手边是护城河,左手边出现了日比谷公园,池野刑警和我以堪比竞走的速度不停地往前走。要是跑起来就输了。我们两个莫名地较起了劲儿,谁都没有跑起来。哥哥大概很无语,慢悠悠地跟在我们身后。

沿着护城河往前走,到处都是火灾后的废墟,左手边渐渐出现了一座顶着圆柱塔的气派的五层建筑。这就是搜查一课所在的警视厅,我们的父亲一直到昭和十四年都在这里供职。

巨大的正门两侧站着两名制服刑警。我们穿过玄关走了进去。我和池野刑警同时抵达。气喘吁吁的池野刑警在前台禀明来意,由于负责人还没来上班,他便被暂时请到了一个小接待室。我和哥哥一脸“我们也是滋贺县警察部的人”的表情紧随其后。听说警视厅去年开始录取女警,所以滋贺县警察部有女警也不足为奇。池野刑警目光锋利地扫了我们一眼,但是什么也没说。他可真是个好男人。

“抱歉,久等了。”

快到8点时,接待室的门开了,有个四十五六岁的男人走了进来。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对方五官柔和,但是眼神锋利。一看到那张脸,我就立刻在心里“啊”了一声。

对方也注意到了我们,展颜笑道:“圭介、奈绪子,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我和哥哥低头致意。

父亲在前年5月24日的空袭中失踪后,我一直抱着微弱的希望,觉得父亲说不定会突然出现。但是等待了很久,父亲一直没有回来。哥哥去年4月复员回来了,我们便以此为契机,决定在5月把父亲的葬礼办了。因为不知道父亲警察时代的朋友的联系方式,我们便来了警视厅一趟,通知葬礼的日期,结果在葬礼那天,父亲原来的上司、同事和下属,一共来了数十人之多。其中之一就是这位后藤警部补,听说他曾经在父亲的手下任职。对了,记得在我和哥哥小时候,他来我们家里做过几次客。

“听说你们继承了令尊的事业,在做私家侦探呢。还顺利吗?”

“嗯,还算顺利。其实,滋贺县双龙镇一案的被害人是我们的雇主。”

“被害人雇用的私家侦探就是你们吗?能够被人从东京大老远地请到滋贺县,可真有你们的。”

“原来负责整形外科医生谋杀案的人是后藤警部补啊。真是太巧了。”

见哥哥和后藤警部补热络地聊着天,旁边的池野刑警瞪圆了双眼。“你们在警视厅有熟人吗?”他小声问我。

“这位是我爸爸以前的下属。”我回答道。

“令尊以前是警察吗?!”

“是的。家父以前隶属搜查一课。”

“川宫警官非常优秀哦。”后藤警部补插嘴道,“不过他看不惯特高越来越专横跋扈,昭和十四年就辞职了。”

“是吗……”

池野刑警看向我和哥哥的目光里瞬间充满了亲切。然后,他慌忙向后藤警部补做了自我介绍。后藤警部补也笑眯眯地做了自我介绍。

“那么,我们就来交换一下信息吧。事情我都已经在电话中听说了,那就先从我这边的整形外科医生谋杀案说起吧。”

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去年的12月13日傍晚6点。是附近的主妇去增尾外科医院送晚餐时,发现了倒在候诊室地板上的尸体。被害人是院长增尾周作,五十六岁。虽说是院长,但其实院内医生只有他一人。推断死亡时间为当天下午5点左右。他被人用威士忌酒瓶殴打头部后,用绳子勒死。酒瓶和绳子上都没有留下指纹。

据附近的主妇说,大约十天前好像有一名患者入院。那名患者支付了一大笔钱,从那以后增尾的手头就突然变宽裕了。经查阅病历,发现只有一个人符合情况。12月3日,有个叫占部武彦的男人入院做面部整形手术。病房里也有患者居住数日留下的痕迹。

这个叫作占部武彦的患者失踪了,搜查组据此推断他就是凶手。可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武彦通过整形手术换了张脸,而且病历上的术后照片被撕掉了,没人知道武彦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病历上倒是登记了地址,但是经过调查,那个地址是伪造的。

警方走访了邻居,但是没有人清晰地看到过武彦。倒是有人透过病房的窗户看到过几次他的身影。据称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但因为他满脸绷带,所以看不清长相。武彦住过的病房中的指纹全部被擦掉了。下午5点作案,主妇6点过来,若想在这段时间内把指纹全部擦掉,难度很大。所以,估计在作案前,他就已经在尽量避免留下指纹了,就算留下了指纹,也会立刻擦掉。

“那家医院没有护士吗?”池野刑警问道。

“很不巧,没有。被害人的妻子以前是护士,但是听说她受够了丈夫酗酒,离家出走了。被害人身为医生,原本前途可期,结果却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下场,据说完全是因为酗酒。”

“武彦的病历当时保管在哪里?”

“办公室的文件柜里。病历每年都会按照日期从旧到新的顺序存放进去。文件柜里那份日期最新的病历就是武彦的。”

“能让我们看一眼病历吗?”

“可以啊,请稍等。”

后藤警部补站起来,很快就拿着一张纸回来了。

“就是这个。”

池野刑警、哥哥和我探头看向武彦的病历。

最上面一栏写着姓名、出生年月日、性别、血型、住址等。

姓名:占部武彦

出生年月日:大正六年7月8日

性别:男

血型:AB型

住址:淀桥区东大久保四丁目二番地二号

这个住址是伪造的。

下面一栏是入院日期和出院日期的登记栏,分别用阿拉伯数字写着“昭和21年12月3日”“昭和21年12月13日”。再下面一栏是诊断栏,里面写着几句德文。听说医生是个酗酒男,没想到字体还挺工整的。诊断栏右侧是术前和术后照片的粘贴处。

“增尾甚至在医院里设了一间暗房,用来冲洗患者的术前和术后照片。不过,增尾的相机不是胶片机,而是使用感光片的老式相机。据说增尾年轻时在德国留学,在那里喜欢上了玩相机。他好像更喜欢感光片机,对新型的胶片机不屑一顾。不过,胶片机在胶卷用完之前无法冲洗,所以用来冲洗病历用的照片不够方便,估计他是出于这个原因才不用的吧。”

术前照片上印着占部武彦那张熟悉的脸。单眼皮、塌鼻梁、尖下巴,颇有辨识度,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可是,术后照片的粘贴栏中却一片空白。病历纸上只有那里有些起毛。因为原本贴在上面的照片被硬撕了下来。

“武彦为了不暴露自己手术后的面孔,把术后照片给撕掉了。”

“感光片没有留下来吗?”哥哥问道。

“没有。感光片之前被保管在暗房里,武彦只带走了他自己照片的感光片。他着实是一个细心的男人。我们当初觉得就算武彦做了整形手术也无所谓,一个人不可能通过整形手术彻底换一张脸。可是,在询问过增尾在医科大学时期的同窗之后,我们才知道这种想法太天真了。据说增尾在德国留学期间,师从被誉为整形外科第一人的劳特·休伯特博士。增尾的手术技术甚至令博士都感到惊叹。增尾的每个同学都这样说——只要那小子有心,就能打造出一张与本来面目截然不同的脸……”

“增尾的技术这么好吗?”

“好像是的。我们当时不知道这个叫占部武彦的男人变成了什么模样,甚至不知道他的本名和籍贯……完全是一头雾水的状态,不过大约两个月前,我们总算有了进展。我们确定了武彦的身份。”

“怎么确定的?”

“有个自称武彦朋友的男人造访了警视厅。他叫黑木和雄,最近才刚刚复员回来,听说他是在翻阅旧报纸时,得知了武彦犯下的凶案。我们听了黑木的话,总算知道了武彦的身份。不过,就算知道他的身份也无济于事。因为武彦的亲朋好友在前年3月10日的空袭中几乎死光了。据黑木说,武彦有个叫文彦的双胞胎哥哥,不过那个哥哥也被陆军征召了。我们去复员厅打听了一下,得知文彦在前年11月初由棉兰老岛登陆博多,在复员机构待过一阵子。不过他离开那里之后的行踪,复员厅也不得而知。对了,听说你们这次发现了疑似武彦的嫌疑人?”

“是的,那个人就是文彦先生的司机。”

“司机?”

“我们带来了他的指纹,想麻烦您把它跟在增尾谋杀案现场发现的指纹做一下比对。”

池野刑警从包里取出信封:“这里装着的就是印有司机指纹的明胶纸。”

“我去让鉴定人员比对一下。”

后藤警部补接过信封,离开接待室,但是很快又回来了。

“能稍等二十分钟左右吗?”

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终于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出现了。估计是鉴定课的课员吧。白大褂男人对后藤警部补说道:“那枚指纹与留在增尾谋杀案现场的任何指纹都不一致。”

“是吗?谢谢。”

穿白大褂的男人鞠了个躬,离开了接待室。

如此一来,就不能断定安藤就是武彦了,可是也无法断定安藤不是武彦。杀害了增尾的武彦将自己留在凶器——酒瓶和绳子上的指纹、自己住过的病房里的指纹都擦掉了。既然如此,在留在增尾谋杀案现场的指纹中,没有武彦的指纹的可能性就很高。所以,也不能因为跟这些指纹匹配不上,就断定安藤不是武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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