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黑木和雄的公寓以后，我们三人前往增尾外科医院。

根据贵和子夫人给我们看的去年12月14日的新闻报道，增尾外科医院的地址是王子区王子町，不过根据今年3月施行的新区制，王子区与泷野区合并后更名成了北区。最近的车站是省线电车的京浜东北线王子站。

不知道为什么，哥哥的神情有些恍惚。无论是在电车中，还是在换乘时，他跟周围的人发生了好几次碰撞，可是他既不道歉，也不生气，嘴里还咕哝着：“不会吧……”

“哥哥，你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一到王子站，我就忍不住问道。哥哥含糊地“哦”了一声，缓缓开口：

“从刚才那位黑木先生的证词中，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一件只要跟黑木先生确认一下立刻就能知道的事。不过黑木先生说他想再睡一会儿，所以如果现在回去问他，估计会被他骂一顿吧……”

“究竟是什么事呀？”

“一件可以将我们至今为止深信不疑的事情推翻的事。它会彻底改变案件的面貌。”

我试着回忆了一下刚刚与黑木和雄的会面。文彦和武彦学生时代的事、武彦行为特征的事、黑木出征前在银座见过武彦的事……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内容。

“……难道刚刚我们见到的人其实是武彦？”

“怎么可能？”

“后藤警部补不是说了吗，增尾医生的整形技术登峰造极，甚至令他在德国留学时的恩师都感到惊叹。医大时期的同学也都说：‘只要那小子有心，就能打造出一张与本来面目截然不同的脸。’听说过这些以后，我就总是忍不住觉得遇到的所有人都像武彦……”

“听着，武彦是目前住在双龙镇的人，不可能是黑木。”

“也是。可是他究竟是谁呢？莲见警部不是说了吗，他在镇政府查过去年12月14日以后搬到双龙镇的人员，符合条件的人有十七名，其中八名是女性，四名是儿童，三名是身高一米六以下的男性，一名是身高超过一米七五的高个子男性，剩下一名就是安藤先生。所以只能是安藤先生了吧……”

就在这时，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可能性。

——其中八名是女性。

——只要那小子有心，就能打造出一张与本来面目截然不同的脸。

“喂，怎么了？”看到我突然停下脚步，哥哥疑惑地打量着我的脸。

“喂……哥哥，武彦获得的新脸，如果是一张女人的脸呢？”

“女人的脸？”

“没错。武彦会不会通过整形手术获得了一张女人的脸，伪装成了女人呢？既然增尾医生的整形技术登峰造极，那他或许能办到呀。莲见警部当时说，去年12月14日以后搬到双龙镇的人中有八名是女性，其中或许就有武彦。可是因为是女性，警察便排除了这八个人是武彦的可能性。而且这么一来，一直在防着弟弟的文彦先生会打开窗户也说得通了。因为文彦先生做梦也想不到弟弟会乔装成女人。”

池野刑警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立刻气呼呼地问他：“有什么好笑的？”

“哎呀，不好意思。奈绪子小姐的想象力跟小说家有得一拼呢。”

不要亲热地喊我奈绪子！

“小说家也不会有这种奇思妙想哦。”哥哥火上浇油道。

“到底哪里奇怪啦！”

“武彦乔装成女人，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不可能的。因为男人有喉结，必须藏起来才行。声音也很难糊弄过去，要么掐着嗓子说话，要么就只能假装不会说话。还有身高的问题。武彦身高一米六六，作为女人是相当高的个子，肯定立刻就会被人注意到。不过，只要平时不跟别人接触，乔装成女人也不是不行。但是在双龙镇这种乡镇地区，一个女人独来独往，反而更惹人注目。只要想一想这些，就知道乔装成女人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

倒也是。我认可了他的说法。

“可是这么一来，武彦究竟是谁呢？他就只能是安藤先生了嘛。喂，哥哥，你意识到的那件事情究竟是什么？”

“还不能说。因为这个想法还需要一些补充材料才能成立。先去增尾外科医院附近走访吧，或许能从走访中获得那些补充材料。”

走出王子站，穿过车站前的黑市，沿石神井川西行几百米，就到了增尾外科医院。房龄目测有二十年左右，是一栋坚固的木结构二层建筑。看得出来，它以前是一座相当气派的建筑，但是常年疏于维护，院子里杂草丛生。去年12月13日，通过整形手术获得了一张新面孔的武彦，在这里杀害了唯一知晓自己秘密的外科医生，摇身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场景：黄昏时分，医院的玄关门静悄悄地打开，一个人影悄然溜了出来，他四下环顾了一圈，随即消失在了暮色中，而在那扇门后，已经变冷的外科医生的尸体，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当时，武彦究竟是什么表情呢？我想象中的武彦，只有面部依旧是一片空白。

增尾医院对面有一栋平房，上面挂着“古馆”的名牌。我们问了后藤警部补，得知发现医生尸体的就是这户人家的主妇。池野刑警敲了敲玄关门。

出来应门的是个四十五岁左右的女性。她穿着煮饭的罩衣，五官莫名有些像貉子。

池野刑警展示了一下警官证。

“我们是滋贺县警察部的人。关于去年12月13日发生在对面医院的那起案子，有些情况想要找您了解一下。”

主妇有些茫然。

“滋贺县？啊，那可真是远道而来……”

“详细的情况我不便透露，不过，您家对面医院的那起案子，牵扯到了滋贺县的一起案子。”

主妇脸上浮现出兴奋之色。

“你们尽管问吧。”

“您当时是怎么发现尸体的呢？”

“我受增尾医生之托，每天给他送晚餐。那位医生去年11月跑了老婆。他说早餐和午餐可以自己凑合一下，只有晚餐想正经吃上一顿，所以他想按月付钱，请我负责他的晚餐。说是负责他的晚餐，其实就是把我和当家的所吃的晚餐给他也送一份而已。那天我也去送晚餐了。可是我去敲玄关门的时候，医生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我打开门往候诊室里看了一眼，结果发现医生倒在那里。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喝了点儿酒睡着了呢。之前就经常发生这种事，何况周围满地都是酒瓶的碎片。可是我走近一看，发现他居然死掉了，可把我给吓得够呛，立刻尖叫着逃了出去。”

“您一直在给他送晚餐吗？也包括住院患者的份儿吗？”

“是啊。”

“那个杀害医生的名叫占部武彦的男人，从去年12月3日住到了13日。您送晚餐的时候见过武彦吗？”

“见过几次。透过病房的窗户见过，进入候诊室的时候，还正好撞见他从病房里出来呢。”

我不由得身体前倾：“您见到他了？他当时是什么样子？”

“只知道是个年轻男人。毕竟他整张脸都裹着绷带嘛，能看到的就只有眼睛、鼻孔和嘴巴。他那个人鬼鬼祟祟的，让人特别不舒服。没想到这个患者居然杀了医生，现在想想真是毛骨悚然。”

“听说自从占部武彦入院后，增尾医生的经济状况就有所好转？”

“可不是嘛。他平时总是喝劣质烧酒，可是从那名患者入院的第二天起，他就开始喝从美国走私的威士忌了。那位患者好像付了一大笔钱。”

武彦付了那么多钱，难道说增尾医生给武彦做的整形手术难度很大？武彦接受的整形手术，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请问来找增尾医生的患者多吗？”哥哥问道。

“不多，找上门的工作好像勉强够他糊口而已。不过，那些患者来找医生做的，都不是他专业领域的整形手术，而是普通的外科手术。医生经常跟我抱怨，说很少有人找他做整形手术。我是去年元旦开始给医生送晚餐的，来做整形手术的患者1月有一个、5月有一个、9月有一个，加上12月的这一个，好像就没有别的了。他还哀叹这样下去自己的手都要生疏了。听说那位医生年轻的时候去德国留学，跟一位整形手术很厉害的博士学习过呢。可是站在患者的角度想想，别人再怎么吹捧他的技术，自己也不敢把脸交给一个风评不好的酒鬼医生摆弄吧？”

“是啊。”

“不过，生命中的最后一场手术是自己专业领域的整形手术，他也算实现了自己的夙愿吧？”这么说完，主妇自我认同地点了好几次头。

“谢谢。”哥哥道了声谢，拔腿就走。

我和池野刑警慌忙追了上去。

“喂，你不再多问问吗？只问那些就够了吗？”

“怎么了？不是才问了一半吗？”

我和池野刑警同时开口，哥哥回过头来。

“只问那些就够了。我已经问到我想问的了。池野警官，你现在可以自由行动了。”

“你想问的是什么呀？”我问。

“还记得我刚刚说过，我从黑木先生的证词当中，想到了一件可以彻底改变案件面貌的事吗？通过刚刚那位主妇的证词，我已经拿到了可以补充案件新面貌的材料。只要拿到它就够了。”

补充案件新面貌的材料？究竟是什么呀？从刚刚开始，哥哥就一直在打哑谜，真让人生气。

“喂，你快说呀！我快好奇死了。”我说。

池野刑警也催促道：“是啊，不要那么吝啬，快告诉我们吧。”

“我要先找黑木先生确认一下我的想法再说。黑木先生估计还在睡觉，所以等天快黑的时候再去确认吧。坐了一夜火车也累了，奈绪子，我们先回大井町的事务所休息一下吧。池野警官，你要不要跟我们回事务所？虽然没有什么东西好招待的，但是我请客。”

我极度不甘心，跺了跺脚道：“人家好奇得不行，怎么可能休息好！案子的谜题你全部解开了吗？武彦通过整形手术换了张什么脸，你也知道了吗？”

哥哥愉快地点了点头：“是啊，解开了。案子的谜题，武彦通过整形手术换了张什么脸，全都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