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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叫  作者:叶真中显

人的思绪与行为本来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可言。其实,人在想什么,该做什么,连当事人自己都搞不懂。

人类以为自己的行为是由自己掌控的,但其实都是无意中随着环境产生的反应。

阳子——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弟弟小纯遭到了霸凌呢?

他本人不肯多说,因此,你不知道准确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只知道小纯升上小学高年级后,出现了几种明显的征兆。

小纯的东西会在学校不见,回家时,他的四肢上也常常有瘀青,头上还曾经黏着口香糖。

他声称“我不知道东西为什么不见”“玩闹时不小心跌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口香糖就黏在我头上了”,抵死不承认自己受到了霸凌,但恐怕只是嘴硬。

你曾好几次看到小纯在放学时独自帮朋友们提东西。

其实,你隐约感觉到小纯被欺负了,但内心深处认为“爱莫能助”。

小纯原本就具有几项容易在团体中遭到排挤的特征。首先,他身体虚弱,缺乏运动神经。小学及初中时,这种男生在班上的地位总是不高。

其次,小纯的异位性皮肤炎也会发生在脸上,那模样会让小孩子条件反射地产生抗拒,你知道小纯的同学都叫他“僵尸”。

不仅如此,小纯还不知变通,很难相处。比如,吃饭用的碗筷、自己的座位和桌上物品的位置,只要和平常有一点点不同,他就会大吼:“不对!”上下学路上的某个路段因施工而禁止通行时,他也曾打算强行闯关,结果被警卫拦了下来。班上换座位时,他也会歇斯底里地大叫:“不对!”

他不懂得察言观色,跟别人说话时不会看着对方的眼睛,还常常自说自话,偶尔也会口无遮拦,出口伤人。

你记得小学四年级时,小纯曾经对着班上胖胖的女同学喊“胖子”,把对方弄哭,掀起一阵风波。

母亲说小纯是“娇气”“心直口快”,但你怎么想都觉得他是“任性”和“坏心眼”。连身为亲姐姐的你都这么想,其他同学更不可能喜欢小纯了。

他那么难相处,难怪会被欺负。

嫉妒小纯受母亲溺爱、偏袒的你,甚至感到大快人心。

后来……

没错,后来你才知道那件事情,不过为时已晚。

长大后,你看到电视上的发展障碍特辑,不禁大吃一惊。

发展障碍之一——“阿斯伯格症候群”的几项特征,和小纯的情况完全相符。

他们的智能表现很正常,甚或优于常人,但十分不擅长“察言观色”,容易产生沟通上的误解。他们听不懂弦外之音,有时会出言不逊;他们个性固执,难以适应生活上的变化。这些特征主要是由大脑构造的差异造成的,当事者可能并无恶意。此外,许多患有此症的人皆感到自己与社会格格不入。

节目中还介绍了许多可能患有此症的历史名人,比如贝多芬、凡·高、爱因斯坦。

你已无从得知小纯是否真的是阿斯伯格症患者。

但或许……

或许小纯并非“任性”,也不是“坏心眼”。

或许,被排挤是小纯无法摆脱的命运。

在你们小时候,社会大众几乎不知道有这种病症。

如果当时大家就知道阿斯伯格症候群这种障碍,愿意接纳他、谅解他,小纯是否就不会遭到霸凌呢?

小纯是不是就不会死呢?

那年,你进了本地一所既非升学高中,也非吊车尾学校的普通高中,校内有一群爱玩的放牛班学生,算来那年应该是1989年。那年昭和天皇驾崩,不久后,眼镜大叔当上总理[指日本第七十五任内阁总理大臣宇野宗佑。——译者注],高举写有新年号“平成”的匾额,并在春天开始实行消费税制度,人人结账时都得多付百分之三。

高中也有美术社,所以,你去稍微参观了一下,但没有入社。

初中时,自从山崎在第二学期转学后,你就完全不想参加社团活动了,几乎成了幽灵社员。说穿了,你喜欢的并非美术,而是山崎。

尽管你隐约抱着“还想谈恋爱”“想交男朋友”之类的想法,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你在高中并没有遇见类似山崎的对象。

此时,对于你将来的出路与课业成绩,母亲几乎可以说漠不关心。

初三时,母亲当着老师和你的面宣告:“我这个做妈妈的对她没什么期望,她上哪所高中都无所谓,考到哪里就念哪里吧。”

当时的班导还说:“令堂很开明,你真有福气。”但你知道母亲跟开明根本沾不上边,只是漠不关心罢了。

这一年,小纯已经升上初中二年级了,他的学校和你当时所念的是同一所。从一年级期末起,小纯就常常请假,但他的考试成绩非常优秀,经常名列全年级前五名,有几次还拿了第一名。你母亲对此满意得不得了,竟煞有介事地说:“县立高中对小纯来说根本没什么,不妨考虑一下东京的名牌学校吧。”

转眼已到了8月30日,再过两天,暑假就结束了。

那天,你父亲一如往常早早地就出门了,而你跟母亲和小纯在家吃早餐。

之后,小纯不发一语,茫然地走到屋外。

母亲发觉小纯不在,问你:“小纯人呢?”你在客厅翻阅当年风靡一时的穿越系少女漫画,心不在焉地回答:“谁知道,大概是在图书馆吧。”

小纯看起来没什么异样,所以,你并没有放在心上,而你母亲似乎也不大在意。

你们没有不祥的预感,也不觉有异。

不久,电话响了,母亲拿起话筒。

“喂?这里是铃木家。是的,没错。咦……”

紧接着,你的母亲尖声大叫,但你听不大懂她说了什么。或许是“不可能”或是“不”,也可能只是无意义的哀号。

电话是从市内的大型综合医院打来的,对方说小纯出了车祸,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

你和母亲搭出租车赶往医院,出来迎接你们的,是面色凝重的医师和中年护理师。

黑发间掺着几缕银丝的护理师说:“很遗憾,令郎已经没有呼吸了。”

“骗人!你、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小纯他、他……”

母亲哀求般地拼命否定。只见护理师静静地说道:“是的,的确有这种可能。很抱歉对您提出这种请求,为了慎重起见,请您务必过来确认一下。”

他们带你和母亲前往地下室的太平间,接着让你在走廊等着,只让你母亲进去认尸。

她在护理师与医师的陪同下进入太平间。数秒后,她的尖叫声远比在家接电话时凄厉得多。

不久后,母亲大喊道:“不要!不要!不要!”她哭得像个讨厌打针的小孩,被护理师半扶半抱地搀了出来。

你看着母亲崩溃的模样,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话:“啊,小纯果然死了。”

你心头一震,肚子倏然感到紧缩反胃,眼泪却流不出来。

明明是你弟弟死了。

你却无法像母亲一样旁若无人地大哭大喊,而且,你连自己难不难过都不知道。

“您先生也在路上,稍后警方应该会来,请在这里稍待片刻。”

他们带你们来到一间有圆桌与沙发的小会客室。

“小纯……小纯……”你母亲双手掩面,泪流不止,不停呼唤小纯的名字。

你父亲很快也现身了,他眼睛红肿,泪水不止。你有点讶异,因为他几乎把所有的家务事都丢给你母亲做,从来不曾对小纯尽过一点父亲的义务。

他挨着你母亲,安抚似的搂着她的肩膀。

只见你母亲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哭泣,而他也默默抱着她流泪。

望着他们两人,你觉得在场唯一没有落泪的自己显得很无情,顿时如坐针毡。片刻后,你父亲止住泪水,你母亲也不再抽泣,此时你才松了一口气。

敲门声响起,一名警察和护理师一同入内。

“还请三位节哀顺变。”

警察利落地朝你们一鞠躬,沉稳地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纯在初中附近的双线道被卡车撞了。事发地点没有斑马线,也不是十字路口。卡车司机说,小纯突然从人行道冲到马路正中央,换句话说,就是自杀。

“哪有这种蠢事!开什么玩笑!”你母亲起身大嚷,打断警察的话。

“请您冷静一点。”警察面不改色,“司机现在在警局接受侦讯。目前没有其他目击者,既然小纯是在马路正中央出车祸的,那么,应该是他闯入马路没错。”

“你、你胡说!小、小纯怎么可能突然冲出去!你们全都在骗我!”你母亲越说越激动。

警察置若罔闻,环视着你们,问道:“最近小纯是否有什么烦恼,或是不寻常的地方?”

“他才不会有烦恼!”你母亲极力否定,“小纯前阵子的期末考考得很好,才不可能有什么烦恼呢!小纯才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她避开了“自杀”两字。

警察叹口气,以探询的目光望向你和父亲。

“不好意思,我也没什么头绪。”你父亲懊悔地低头答道。那还用说,他根本不知道小纯平常是什么模样。

一时之间,你忽然好想把小纯被欺负的事情说出来,但还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一来,你不知道你母亲听后会有什么反应;二来,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小纯真的遭到了霸凌。更何况小纯从来没说过自己“被霸凌”,还是别多嘴比较好。

“这样啊……”

眼见警察就要放弃,你母亲尖声大嚷,苦苦哀求:“警察先生,你别被他们骗了,请你务必仔细调查!小纯不可能冲到马路上,这孩子不会做这种事!他是被害死的!”

你母亲的控诉并没有改变结果,不久,小纯自杀的铁证便浮出水面。

从医院返家后,你们在小纯房间的书桌上看到一张纸条。那是一行歪斜的笔迹:

我想死,所以我要去死。

这句话没有一个字提到他为什么想死,简短得几近戏谑,却也是不折不扣的遗书。

母亲看完,马上将怒气发泄在你身上:“阳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模仿小纯的笔迹?!”

你目瞪口呆。

“我又不是吃饱了太闲!”

“不是你会是谁?!”

“谁会做这种事啊,那是小纯自己写的。小纯是自杀的!”

“胡说!小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是你写的!一定是你写的!是你!”

她将事情怪到你头上,仿佛你才是害死小纯的凶手。

这莫须有的罪名,让你一时头晕目眩。

“妈妈,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尽管嘴上反驳,你心里却知道答案。

因为她无法承受。

她无法承受自己最爱的儿子死去,更无法接受他自我了结了生命。所以,她想将部分责任归咎到别人身上,比如那个她没那么疼爱,也没有失去生命的孩子。

但是,你又如何能接受这样的母亲?

看着她不断大嚷“是你写的”,你父亲像是终于受够了似的出声制止:“喂,你说够了没?!阳子怎么可能写这种东西?”

“可是,小纯也不可能写啊……不可能。”

你母亲泪如雨下,坚决不承认那是小纯写的字条,甚至向警方隐瞒了此事,擅自销毁了纸条。

你懒得理她,径自在小纯房里找了起来,想看看有没有其他纸条。

小纯的房间被整理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墙上有一整面用三层柜叠成的书柜,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文库本,看起来至少有好几百本。你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读这么多书。

你看看书脊,上面几乎全是你从未听过的外国作家。从书名来看,其中有许多科幻作品。

原来小纯喜欢阅读啊。

你这才想起,弟弟似乎常在客厅看书,而你并不知道他如此热爱阅读。这房间里曾经有个唯有小纯才知道的缤纷世界,如今它已荡然无存。

书桌跟柜子也被整理得干干净净,除了那张纸条,没有其他留言。

只是,当你翻阅小纯的课堂笔记与课本时,却发现到处都是黑色奇异笔的涂抹痕迹。你借着灯光一看,原来黑色奇异笔盖住的是“废物”“你很烦”“僵尸”之类的文字。看来,小纯是在用这种方式遮掩别人在他课本上乱写的坏话。

你脑中浮现出自己没能对警察说出的“霸凌”二字。

小纯的死因果然是遭到欺负?

再过两天暑假就结束了,他不想上学,所以才想不开?

他死在学校附近的马路上,是不是故意想死给那些欺负他的人看?

你不知道,你没有证据。

可是,“好可怜”,你心里想着。

至今,你对弟弟从未有过什么好感,认为他被欺负是咎由自取。如今,他真的死了,你却觉得他很可怜。

小纯死后的第四天是星期日,你们在市内的殡仪馆为他举行葬礼。小纯的许多初中老师跟同学都出席了。

这一天,你终于哭了。

出殡前,有一段“道别时间”。

你没看过他的遗体,所以直到这时候,你才见到已死的小纯。

化着淡淡的妆、在棺木中被鲜花围绕的小纯,令你悲痛难当。

他已成为尸体——这铁一般的事实形成一股巨大而残暴的力量,揪紧、蹂躏你的心。

你悲痛欲绝。

在医院得知死讯时无法流泪的你,顿时潸然泪下。

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

不知怎的,你觉得某种重要的事物被硬生生地夺走了。

死掉的是小纯。你根本不太喜欢这个任性又坏心眼的弟弟。可是,你却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不知不觉中,你觉得自己像个受害者,哭了起来。

小纯那些来参加葬礼的同学与老师们,也跟你一样。

他们一个个泪流满面。那些人中,肯定有人在小纯的课本上涂鸦过,也一定有人曾对小纯见死不救。然而,他们却和你一样怜悯小纯,为小纯而哭,仿佛自己成了受害者。

可怜的小纯一死,人人都成了受害者。

你的母亲望着为小纯落泪的来宾们,心满意足地说:“原来小纯的人缘这么好呀。”

葬礼结束几天后,检调单位通知你的父母,决定不起诉撞死小纯的卡车司机,也就是无罪释放。他们相信卡车司机的证词,认为小纯是自己冲到马路上的。

“哪有杀人不必受罚这种事,岂有此理!”你母亲相当愤慨,但你觉得这种判决相当合理。毕竟小纯是自己冲出去的,没有人能忍受自己无端成为杀人凶手。

只是,警方跟检调单位都没有调查为什么小纯会突然闯进马路,到头来,小纯的死并非“他杀”,也非“自杀”,而是以“交通意外”结案的。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阵子,小纯往生七七四十九天后,你母亲突然挨家挨户地拜访小纯的同学与师长,问他们小纯生前的为人。

你母亲并非因为接受了小纯自杀的事实才开始想调查真相,她只是纯粹想缅怀小纯而已。

每个接受她拜访的人,全都异口同声地安慰和鼓励她。

“请节哀,我们校方也很惊讶啊。小纯是非常优秀的孩子,下课时间也跟同学们……相处融洽,真是痛失英才啊。”“铃木太太,有劳您远道而来。我们家的孩子自从小纯死后,一直郁郁寡欢呢。”“铃木同学常常教我写功课,我真的很感谢他。”“班上少了铃木同学,总觉得令人难过。啊,对不起,伯母您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人。”

这些话语让你母亲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

“老师他们也认为小纯将来不可限量。”“小纯的人缘真好啊。”“今天我去拜访一位女同学,她说着说着还哭出来了呢,是不是暗恋小纯呀?”“大家都说永远不会忘记小纯呢。”

你的母亲、小纯的师长与同学,简直就是在共同创作一幅《小纯理想死亡图》。

尽管小纯的成绩很好,却是个口无遮拦的讨厌鬼,不仅被霸凌,最后还赌气自杀——不,这不是他,他是聪明、前途一片光明的杰出人才,人缘极好,某日却出了车祸,英年早逝。

不仅如此,他们后来甚至绘声绘色地说,小纯冲到马路上是为了拯救迷途的小猫,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

唯有一次,你试探性地询问你母亲:“妈,我问你,小纯是不是被同学霸凌啊?”

你母亲一如既往地叹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可能嘛!”

“那他为什么会死?”

“因为一场不幸的意外呀。警方也是这么说的。”

“那你说,那张纸条是什么?如果是意外,当天他为什么要去学校附近?”

“阳子,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活在世上的我们,应该代替小纯坚强地活下去才对呀!”

你母亲目光清澈地对你说着。

她的眼中永远没有你,只会看着已不在人世的小纯,而且还不是真正的小纯,是她自己任意捏造出来的理想小纯。

小纯过世一年半后,他的同学即将从初中毕业,学校邀请你母亲参加毕业典礼,破例将小纯的毕业证书颁发给了她。

她穿上量身定做的套装出席,在讲台上对着毕业生们缅怀小纯,最后还呼吁大家:“各位,请代替小纯努力坚强地活下去!”

当天吃晚餐时,你母亲志得意满地说:“体育馆里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呢,许多学生甚至还感动地落泪了。我想,小纯一定会永远活在大家心中。”

听她的口吻,仿佛小纯是为了她和大家才死的。

紧接着,她又提到了“幸福”。

“小纯他呀,一定很幸福。”

可是小纯是自己选择死亡的。

最为小纯之死悲痛的人是你母亲,但最为他的死而开心的,也是她。

那天晚上,你这辈子第一次看见了鬼魂。

当时你拉了房间日光灯的拉绳,打算睡觉。灯灭后,阴暗的房间角落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红色影子。

影子在空中飘浮,摇摆。

那是一只金鱼。

它骤然现身,在没有水的空间里浮游。

不知怎的,你不感到害怕,也不觉得诡异。你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不可思议的景象。

金鱼发出泡泡破裂般的啵啵声,它笑了。

笑了一阵后,它开始说话。

“姐姐,姐姐。”

“小纯?是小纯吗?”

“是啊。”

哦,原来这是小纯的鬼魂啊。

你仍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诡异,反倒如释重负。

“小纯,我问你,你为什么死掉?”

你询问鬼魂。

“我不是写在纸条上了吗?因为我想死,所以就死了。每个自杀的人不都是这样吗?”

“你为什么想死?”

“因为我不想活啊。”

“你为什么不想活?”

“因为我想死啊。”鬼魂将同样的意思换了句话说。

“不要闹了。”

“谁在闹你啊。人的思绪与行为本来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可言。其实,人在想什么,该做什么,连当事人自己都搞不懂。姐姐,你仔细想想看吧。”

这个鬼魂,比生前的小纯更多话。

“姐姐能解释自己的行为吗?比如你穿鞋总是先从右脚穿起,你说得出为什么吗?”

“咦?”

你从未留意自己穿鞋先穿哪一只。别说理由了,你连自己是否先从右脚开始穿起都记不得。

“说不出来吧?你是在不知不觉中从右脚开始穿鞋的。这很正常,人类以为自己的行为是由自己掌控的,但其实都是无意中随着环境产生的反应。”

“话是没错……但有些行为应该是大脑思索后所下的决定吧?”

尽管早上从哪只脚开始穿鞋是下意识的反应,但会走上哪条路应该是自己的选择。

“不,没有这回事。你觉得那些行为是思考后的结果,其实都是错觉。你听好了,人类的行为绝对不是百分之百理性的,感性势必会影响人的判断。比如穿哪件衣服,在餐厅点什么菜,你可能以为这些选择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但追根究底,它们不过取决于自己的喜好或当天的心情。姐,我问你,人能选择、了解自己的情感吗?人能解释自己为什么喜欢某事物吗?姐姐初一时喜欢过大你一届的山崎学长吧?”

鬼魂道出了那段无人知晓(小纯更不可能知道)的恋情。

“你是因为想喜欢山崎学长,所以才喜欢上他的吗?还有,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山崎学长吗?”

你想起了山崎。

起初你并不喜欢他,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不起眼”,也从未想要喜欢他。你对他是日久生情。

我为什么喜欢山崎学长呢?

有句话叫作“恋爱没有道理可言”。的确,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山崎,只知道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说不出理由对吧,姐?你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他,换句话说,情感的归属根本不是你能控制的。姐,所谓‘人类’啊,说穿了只是一种自然现象。人类如何诞生、如何生存、如何死亡,全都跟下雨或下雪一样,毫无道理可言。我的自杀也不例外。某天想死的念头突然钻进我脑中,所以我就死了。”

你只听懂了一半,后面听得一头雾水。穿鞋的顺序、恋爱与自杀,它们能混为一谈吗?人心中与脑中的想法,跟雨雪一样是自然现象吗?

啊,说起来,或许真是如此吧。

我的人生掌控权其实并不在我手里,我生来如此。

鬼魂扑哧一笑,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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