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客乡  作者:燕妮·埃彭贝克

献给多丽丝·开普兰


由于岁月漫长而世界古老,许多人可以伫立在同一个地方,一个接一个地。

---玛丽,戏剧《沃伊采克》,格奥尔格·毕希纳

倘若我回来找你,

我青春的树林啊,你会否

答应,再次给予我平静?

---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

房屋建成后,死亡便步入其中了。

---阿拉伯谚语


大约两万四千年前,一座冰川不断推移,直至它撞上一块巨大的岩石露头[岩石、矿脉和矿床露出地面的部分。],虽然这露头如今不过是这栋房屋背后一座温润的小山而已。冰体施加的磅礴压力摧折、粉碎了生长在那里的橡树、桤木以及松树的冰冻树干,致使部分岩体崩裂、坍塌,被碾磨成屑,亦迫使狮子、猎豹和剑齿虎逃往了更南的居所。但冰川没有越过那段残岩峭壁。静寂缓缓降临,冰川也开始了它的工作:沉睡的工作。只是在数千年的时间里,纵使它每次不过舒展或挪动它那岿然的冰体一厘米,它还是日积月累地将身下的岩石表层打磨得平缓而光滑。在温暖的年份里,几十年,或几百年,冰体表面会有些微消融,而融水会顺着冰体底部那些沙土容易被冲走的地方,在巨大而沉重的冰体之下流动。于是,在这个岩石高地阻碍了冰川前进的地方,冰便以水的形式悄然滑落到了自己的身下,并由此开始后退,开始向山下滑去。而在寒冷的年份里,冰川就只是卧伏着,一动不动,重压千钧。尽管在温暖的年份里它曾在消融时于地面上刻下沟槽,在寒冷的年份里,几十年,或几百年,它又会用尽全力将自己覆压进这些沟槽,将它们再次冰封。

大约一万八千年前,冰舌[山岳冰川从粒雪盆流出的舌状冰体。冰舌是冰川作用最活跃的地段,大部分也是冰川的消融区。]开始融化了——由于地球的持续变暖,一切来得很快;它的最南端仅在沟槽深处留下了一些沉积,孤岛一般,零落无依。后来,它们被称作死冰。

与曾经所属的冰体相割离,又被困于沟槽之中,这些冰只会融化得更加缓慢。大约在公元前一万三千年,它才再次融化为水,渗入大地,蒸发进空气里,又成落雨降下,以水的形态开始在天地间循环往复。当它因土地饱和而无法再深入渗透时,它便在蓝黏土上汇聚起来,逐步上升,径直穿透深暗的泥土层,而如今再次在它的沟槽之中变回了一个有形之物:一方清澈的湖。那些当水还是冰时从岩石上碾磨下来的沙土其时也无声无息地滑入湖中,沉落湖底,因此水下某些地方会有山脉形成,而另一些地方,湖水仍保持着沟槽原本的深度。这湖泊曾一度在勃兰登堡的群山之间宛如一面明镜映照着天空,曾一度在再次生长起来的橡树、桤木和松树之间山温水软地卧伏,直到很久以后,直到人类出现以后,才被他们赋予了一个名字:Märkisches Meer(马克勃兰登堡之海)。但终有一日它会再度消失的,因为,与所有的湖泊一样,它也只是一时的——与所有中空的构造一样,这一个沟槽的存在也只是为了某一天被完全地填满。须知撒哈拉沙漠也曾经有水,只是到了现代,那里所发生的事情才可以用科学的语言描述为:荒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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