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好友

客乡  作者:燕妮·埃彭贝克

有时他会爬上梯子,把去年秋天他铺盖在洗浴小屋芦苇屋顶上的防水油布抻直。或许他也会用同样的动作为他的朋友在夜里拉起被子,掖掖被角,如果她现在,像许多年前他们约定的那样,成为他的妻子,躺在他身边的话。面朝湖泊的那半边屋顶已经开始腐烂。他所做的事情并无多大意义,屋顶在防水油布底下甚至可能腐烂得更快,然而他就是无法弃之不顾。在防水油布底下,它至少还能再固定一段时日,至少看上去,还像一个屋顶。

如果那天,他父亲没有让他从建筑工地跑回家拿些啤酒,他就不会在她与她父亲在他们家对面的山坡上采摘覆盆子时,刚好从那条小路上走下来。她的父亲挥手示意他过去,问他是否也想要采些覆盆子,而他回答好的。自那时起,自他第一次与她一起采摘覆盆子的那一刻,直至今日,直至他爬上梯子,抻直铺盖在洗浴小屋屋顶上的油布的这一刻,命运已然选择了它的道路。有时他也会问自己,如果那天,他们的父亲没有像串通好似的让他们成为彼此的玩伴,他的一生是否还会变成这样的一生。但人生,无可否认,本就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原本可以”,另一场大概也与他这一场不相上下。早在那时,早在他五岁而她刚满四岁时,他们的父亲,或者天知道是谁,已经一劳永逸地决定了他此刻的姿态,决定了此刻,五十多岁的他会站在一把梯子的顶端,抻直一块被风吹皱的油布。

我赌你不敢在这树枝上再往外爬了,我们去荡秋千吧,你知道你可以点燃香蒲吗,我们用这些瓦片在水里盖一栋房子吧,我发现了一个弹壳,我也发现了,我们去荡秋千吧,把木板放到轮胎上你就有一艘木筏了,你得用接骨木的茎秆来做吹管,它们是空心的,园丁是这么说的,我们去利特克公园吧,那儿的东西全是野生的,还有苹果,不属于任何人的苹果,我们去荡秋千吧,过来,我把你举起来,你可以下潜多深,我的船上有金属做的方向舵,卧室就从枕头到毯子那么大吧,我们去荡秋千吧,你可以放开双手骑车吗,你知道那个叫丹尼尔的小男孩会爬上窗台往窗外撒尿吗,哦不,我的桨掉进水里了,给我一个吻。

站在梯子上,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棵大橡树,在那儿,在它的树根中间,就是他们埋下那个小箱子的地方;宝藏般的小箱子,里面装着他姐姐婚礼上的铝制钱币,他们挖坑时,还在那地方发现了别人埋下的白镴水壶。现在,当他站在梯子上时,他看向的也并非那棵大橡树的树根,而是那个想必还埋在地底下的小箱子,或者,如果它已经腐烂,至少那些钱币还在。你知道丹尼尔死了吗?你知道他在他父亲企图枪杀他母亲之前就已经死了吗?你还记得他过去常和我们一起去潜水吗,在芦苇荡里,在梭子鱼间,记得它们的鱼嘴撞在我们的腿上有多么冰凉吗?边境开放后不久,他去加勒比海潜水,然后就溺死了。不,不是玩笑。好像开放边境只是给了他更多可能的死法而已。那趟旅程是他的“原本可以”。而现在,他永远都是一个小男孩了。那天晚上,在丹尼尔身患癌症、躺在临终之榻上的父亲朝丹尼尔的母亲开枪后,他的母亲也躺到了临终之榻上。不,不是玩笑。仿佛在这样的家庭里,死亡终将噬尽一切。你看到报纸了吗?一连数日,头版都刊登着那栋小屋的照片,那栋丹尼尔曾往窗外撒尿的小屋。现在那窗户漆黑而空荡,自枪击以来,整栋小屋一直是漆黑一片。他们说争论的焦点就是那栋小屋本身。丹尼尔的父亲从床上朝丹尼尔的母亲开了一枪。是关于丹尼尔同父异母的弟弟的继承问题。从西边来的那个。不,不是玩笑。所以开放边境显然也给了丹尼尔的父母更多可能的死法。

去年秋天,为了把防水油布铺盖在屋顶上,他再次踏足了他童年好友的旧居。自从多年前他帮她收拾东西、清空房屋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重返旧地。他跳过界石搭起的矮墙,穿过灌木丛,因为他小时候经常出入的大门如今已经上锁了。曾经他们还一起坐在大门两侧砖砌的门柱上,只为朝路过的人吐舌头。现在,当他回想起她清空、搬离这栋房屋的周末,回想起他十四岁时去柏林的拜访,甚至回想起更久以前,回想起那个午后,她和他在柴房里目睹了那件要是他们没有目睹就好了的事情的午后,令他感到迷惑的是,不论当下正在发生什么,一天总是接着另一天,而直至这一天他都不明白,那仍在继续着的究竟是什么。或许永生已然存在于人的一生之中了,只是因为它看上去与我们期盼的有所不同——某种超越过往发生之一切的存在——只是因为它看上去就像我们深谙已久的旧日生活,所以没有人认出它来。那栋房屋依然伫立在那里,但他不确定那依然伫立着的究竟是什么。还有他自己。当然,还有她,在世上某个地方的她。

我们家的花园里有醋栗、茶藨子和苹果树,但今年醋栗和茶藨子已经结过果了,他说。那天下午,她的父亲同意他带她参观他的花园。我们家就只有玫瑰,她说着,站在那儿,在他的花园里,咬了一口依然青涩的苹果。那就是他,现在回想起来,认为他童年开始的时刻;一个又一个的假期,随着她的到来而开始,随着她的离开而终结。那一天,当他的姐姐穿上婚纱,踏上去往教堂结婚的小路,当一罐寓意好运的钱币被倾倒在她身上,而他和他的朋友后来又从沙地上捡起了所有轻薄的、因为是铝制的所以几乎没有重量的钱币的那一天,就在那一天,当婚礼的列队渐行渐远而他们依然在苍白的沙地里摸寻捡拾的时候,她和他第一次说到了结婚。

你可以用一块很重的石头砸开榛子,它们里面还是白色的,我们去荡秋千吧,我可以绕着这个水坑骑一圈,左转用前轮,右转用后轮,我们来发明一种秘密语言吧,亲吻应该被叫做唧啾,不,不是玩笑,我们去荡秋千吧,钓鱼时不可以说话,用手掌把丁香叶子压平,这样就能做出最棒的口哨,园丁是这么说的,我们去荡秋千吧,过来,我们把鼹鼠埋在这棵树下吧,你可以吃掉牧羊人钱包[荠菜的俗称,因其籽荚扁平呈心形、像牧羊人的老式羊皮包而得名。]上的小心脏,我们躲到冷杉后面吧,给我一个——我想要唧啾,我也是。

他的父母总是离家很早,在清晨六点,而他的朋友会在八点用早餐,所以他可以在八点半过去找她。清冷的早晨,当他按下门把手时,那个有着左右两个门柱的大门的把手上还沾染着露水的湿气。他会走过厨房的窗户,轻敲绿色的窗玻璃,这样厨娘便会为他开门,然后他会走进屋里,等候在客厅的长桌旁,那张他的朋友和她的家人以及她家人的朋友围坐的长桌,而他会站在那里,倚靠着冷掉的暖炉,等待她吃完早餐,然后他们会到她的花园或他的花园里玩耍,去他的码头或她的码头边游泳,躲进她房间的秘密衣橱,藏到那些大衣和连衣裙下面,或者去他家——他家的电视即使在大白天也会一直开着——看那些黑白的牛仔在一片黑白的平原上策马疾驰,看最终他们的黑与白纷纷坠落,逐一死去。

他曾经读到,胚胎在子宫里会经历进化的所有阶段,它们最初是鱼和两栖动物,后来长出了皮毛,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长出了猪的脊椎,直到最后才变成人类,降生于世。或许,他想,还有第二次远古纪元,就始于降生之后,并且这一次是加速了的人类进化史,只不过是以童年的名义进行的,仿佛每一个人都必须再次经历狩猎、采集的时代,仿佛那就是各种各样的成年人得以发展、形成的基础。毕竟,鱼和两栖动物就在进化过程中形成了种类繁多的生物,有些发展成了陆地生物,最终变成了猴子和猫,另一些选择终生生活在水里,后来变成了海豚或鲸鱼。如果事情真是这样,他便是在石器时代认识的她,并与她共同生活到了大约中世纪晚期,总算是一段持续了两百五十万年的时光。

或许,至少在今天的他看来,这样一个两人一起度过的远古纪年,是比誓言更加牢不可破的羁绊。毕竟他们的眼睛,那天她和他在柴房里目睹了那件要是他们没有目睹就好了的事情的眼睛,还好好地长在他们的脑袋上,尽管这两颗脑袋从纯粹的空间维度来说,已经是天各一方了。那日所见之事仍然历历在目。在那间柴房里,在所有木柴的顶端,在柴堆和天花板之间那一米见深的空间里,他和她为他们自己打造了一处藏身之地。他们用木柴把那上面的空间分隔成房间,又在房间里铺上地毯的残料,在木柴上钉满碎布,还挂了一个手电筒用来照明——就这样,他们爬来爬去,拥有了一套完整的公寓可以安家。从他的梯子上,他可以看见那间柴房的屋顶,它已经完全被落叶与枯枝覆盖住了。我的表妹,妮可,也来这里玩了,她总想去裸泳,甚至让我在她赤裸的时候亲吻她。勒内,国家汽车轮胎联合企业主任的侄子,比他们年岁稍长一些,也是来度假的孩子,且只要他来,他总会到柴房里来找他们,爬上他们的藏身之地,压低脑袋坐着,满嘴都是他们应该尝试这个那个的建议。我的表妹,妮可,也来这里玩了,她总想去裸泳,甚至让我在她赤裸的时候亲吻她,她和你一样,只有十二岁,但我敢肯定她也会和我睡的。每个电源插座都有三根导线,一根蓝色,一根红色,一根黄色。蓝色和红色是电流流动必不可少的,而黄色,即使并不连接任何地方,也总是在那儿,它被称作地线。我的表妹,妮可,也来这里玩了,她总想去裸泳,甚至让我在她赤裸的时候亲吻她,她和你一样,只有十二岁,但我敢肯定她也会和我睡的。你们可以看着,藏在木柴后面。你们想看吗?

那个年纪,他们早已知道鲜血从伤口里流出的样子,他们甚至用一把小刀割破过自己的手臂,好让彼此成为血肉相连的至交,他们也知道当一个人拉屎时,那香肠似的东西会先极其缓慢地从洞口冒出,然后迅速蹦出、掉落——在湖边的柳树下先是他,然后她也蹲了下来,好让另一个人可以观看。而因为观看永远就只是观看而已,既不用碰,也不用闻,不用尝,甚至不用听——说到听,当你把手放到收音机扬声器的布罩上时,手掌还会轻微地震颤——而因为观看本身永远不会汲取哪怕是一丁点儿的现实,当时他们都觉得,他们眼睛背后的储藏室,好似无穷无尽的宽广,这也正是为什么,她和他都对邻居的建议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好的。

当然,当勒内问他的表妹妮可,她是否知道孩子是怎么被造出来的时候,他们本可以轻推一把那将他们与他们藏身之地的卧室隔开的木柴堆,即使晚了一些,当勒内向他尚且懵懂的表妹妮可解释这件事时,他们还是可以突然从那木柴堆后猛冲出来,宣布这一切都是一个大玩笑。但是当勒内,比他们都年长一些的勒内,问妮可是否愿意试试他刚才向她解释的事情而她说了不,然后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当他把她压倒在地,用他的身体把她的双腿撑开,且两人都因为刚游过泳还赤裸着身体的时候,当妮可,当时只有十二岁、比过完这个夏天就要开始当学徒的勒内身子柔弱得多的妮可开始哭喊而他捂住她的嘴,开始趴在她身上来回猛抽的时候,他和她仍然只是观看着,透过柴木堆上一道狭小却足以令他们观看到所发生的一切的缝隙,观看着。起初,冲出他们的藏身之地还太早,后来,又太晚了,太早和太晚之间的分界是如此的鲜明,甚至不能被称作无人区[战场上两军前线或战壕之间的区域,该名称最早出现在“一战”时。]。在那堵勒内将两个观看者围困起来的木柴墙后,昏暗,逼仄,他们只要稍微挪动一下位置,一切就会轰然崩塌。

他们看见了。他们看了那么久、那么多,以至于他们眼睛背后的储藏室都装满了这件要是他们没有目睹就好了的事情。他不记得后来,他和他的朋友是如何爬出他们的藏身之地,又是如何爬下那参差错落、高高摞起的木柴堆,重获自由的。如果你非得依循一个人的记忆来判断的话,他会认为他们可能再也没有回到外面,而是时至今日也仍然蹲坐在那间柴房的屋顶之下,而那方屋顶在此期间,已经完全被落叶与枯枝覆盖住了。他希望自己从未学会:比起共同的快乐,人可以被共同的贪婪和羞耻更加彻底地桎梏在一个地方。

当时,他唯独不能理解的是:他的朋友只是来他生活的地方度假而已。他仍然生活在那里,尽管他的手已经开始变成一双老人的手了。直到成年仪式后他去柏林拜访她,在那一个特别的、他刚刚举办完成人礼[德国青少年在十四岁时举办成人礼(Jugendweihe)。起源于十九世纪的宗教运动,在东德政府时期被重新引入,并设立为官方仪式,标志着青少年获得政治共同体的成人成员资格。]的周末,在那唯一一次逆向的、他是启程前往而她是生活在那里的人的旅途上,直到那时他才如梦初醒,但那时已经太晚了。我心中的阳光,她的一位同学写信给她,总是使用同样的称谓:我心中的阳光,还有其他各种内容,在她藏在铅笔盒里的小纸条上。当有一天他偶然发现了这些纸条,并问她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谁可以称呼她为心中的阳光时,她取笑了他。只是某个人开的玩笑而已,她说,只是一个玩笑。但是当他仍不放弃,也不准备一笑了之时,她变得恼怒,并且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他大声说了些什么,一些即使在当时对她来说也显然已经不言自明,但即使到现在对他来说也根本不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当她在柏林、在她生活的地方,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从那一刻起,他便再不可能——不论是在她下一次度假还是在之后任何一次度假的时候——在她与家人围坐在一起用早餐时,站在那张长桌旁等候她了。有一瞬间,他看到自己站在那里,就像一个等候在旁的仆人,就像有人把他从头到脚装进了一个大盘子,嘴里衔着欧芹,脚趾间塞着一个烤苹果,您想要吃我吗,夫人?从那一刻起,他这只两栖动物选择了到陆地上生活,而她那只两栖动物选择了生活在水里,又或是反过来,总之,她中世纪晚期进化的结果就是从某一天起,她甚至不必再向他解释任何事情,便带着一位男性友人出现在了他家的门口。她想把这位友人介绍给他,她的童年好友,她如今就是这样介绍他的。而他,她的童年好友,站在他家的门口,鼻孔里塞着一团草草撕下、揉成一截的纸巾,因为就在她敲门前他突然流了鼻血,只好这样临时自行处理了。她叩在他门上的敲门声依然是他们小时候约定的秘密敲门声。他打开门,看见他的朋友和她的同伴一起站在那里。日安,你们想进来吗?那位柏林来的友人看了眼他女友的童年好友塞在鼻孔里的血淋淋的纸巾。我就不打扰了。后来,当她又带着这个或那个男友到乡下,并在他们的陪伴下路过他的房屋时,她不再那样频繁地来敲他的门了,但是当她看见他的腿从修车厂某辆汽车底下伸出来时(他在他的房屋旁边搭建了一间修车厂),她总会大声同他打招呼。而当她最终与那些男友中的一位结婚后,年复一年,许多话已无须多言:冬天,他会帮她的丈夫把皮划艇从湖里拖拽上岸,翻转倒置,把脚踏船吊挂到工具棚的后墙上;春天,他会帮转租人重新拼装起码头。偶尔,当她和她丈夫没法抽空到乡下来时,他还会帮着修剪绿篱、耙拢落叶,打理所有园丁如今因为年纪太大而无法顾及的事项。他们支付给他的时薪远高于当地的一般水平。

你能搬动那箱书吗,当然,但我的左手还空着,鞋子都在这儿了,好的,咖啡研磨机就留下吧,可以,有道理,反正它也生锈了,我把衣橱里的衣服和外套都铺在床上了,它们装不进任何一个手提箱,你得把它们挂起来,没问题,你拿床单被套了吗,拿了,壁橱的钥匙就留在锁孔里好了,谁知道会不会有别人需要它,这都是小事,你到地下室去关水电了吗,没有,我们最好别关,万一园丁又回来了呢,对了,得把洗浴小屋的百叶窗合上,好的,我会跑一趟,但脚踏船就留在那儿,我和租客说了,他们想要的话可以拿去。那些毛巾,我该怎么处理它们啊,如果你不需要,就把它们送人,你能帮我搬一下这盏灯吗,就这些了,装不下了,我想你是对的。

她搬走时,这栋房屋仍然属于她和她的父亲,因为只要房屋的所有权问题还悬而未决,他们就不能将它擅自出售。它属于她,属于她的父亲,电话也还可以用。当那个她父亲雇来为他投资地产的投机商中断了翻修工程,留这栋房屋自生自灭时,水电都被切断了——但如果她回来,只需一些简单的调整,她就可以让一切重回正轨。直到很久以后,这位投机商才再次打电话给他,请他挖开房屋旁的小路,剪断电缆,拆除水管,这样万一有人决定在这栋空房子里安身的话,她的父亲才不必对可能产生的费用负责。只有电话线路被保留了下来,因为转租人早前已征得她父亲的同意,另引了一条分线到木工房。

近年来,在湖泊周围的地产上帮忙打理这类琐事,他有时还能赚点额外的收入。过去人们瞧不起私下雇佣,过去,人们会自动将“劣质”一词与这样的工作相匹配,比如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对建筑物进行扩建等等。但现在,这些“劣质”的工作一般不过是锁上某些东西,以及拆除某些东西罢了。在此之前,他就应丹尼尔同父异母的弟弟的要求,挖开过丹尼尔家小屋门前的沙土路,以切断供电和供水。施梅林的房子被烧毁后,他也曾帮忙清理过废墟。大火过后,那块地皮一夜之间变得非常便宜,只是对他而言还是太贵了,毕竟在他这个年纪,买下一块未开发的地皮并不值当,何况他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交托。下一场暴风雨又会把防水油布从屋顶上撕扯下来,你总不可能把钉子钉进稻草里去,但是用绳子把它绑到洗浴小屋的屋顶上也是同样的敷衍,他边想边拉紧了绳子。等他自己那栋房屋的裁决下达后——因为那里也有人提出了归还地产的要求——他会在区首府找一套小公寓,一套有中央供暖,购物方便,还不太贵的小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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