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露面

泪如雨下  作者:赤川次郎

“您久等了。”千鹤轻轻擦着汗,喘着气说道。

“能赶上。”东野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地看着手表。

“别担心,我到达的时间就是聚会开始的时间。”信代不紧不慢地说道。

“请进来吧。”

被千鹤催促着,身穿酒红色连衣裙礼服的步美有些害羞地走了进来。

“呀……”东野惊讶地张开了嘴巴,再也没能说出话来。

千鹤兴奋不是没有道理的,步美的造型和装饰品都很有品位,很好地突出了步美的年轻活力。

但是,不管怎么说,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底子”太好了——步美太有魅力,以至作为男人的东野看了都说不出话来。

“简直就是里子……”信代边说边叹了一口气,“里子的气质品位遗传给了这孩子。”

“很少见到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可以这样出众。”

听到东野这样说,步美笑着说:“衣服太紧,快要勒死了。我还是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

“不,很适合你。了不起。”

看着东野由衷地盯着步美看,信代说道:“东野,要敢再靠近步美,你就被开除了。”

“是!”东野夸张地后退一步,不料被地毯绊倒,摔坐在地上。

信代也换了一套稍显宽松的套装,拿了块毛毯盖在膝盖上。

千鹤推着轮椅走在前面,步美和东野跟在信代的后面,问道:“还有吃的吗?”

“当然了。自助用餐。选自己喜欢吃的就行。”

“哦……”

“饿了吧?一直在不停地准备。再坚持三十分钟,然后你就能看到够几百人吃的东西了。”

“好是好,但是……”

“怎么了?”

“这件衣服太贴身了。吃太多的话,肚子会凸出来的。”步美看起来是真的很担心这件事。

出了大门,天已经完全黑了。虽然还没到冬天,但是已经是深秋,白天很短。

一辆比平时的轿车长几倍的高级轿车停了下来,车后面的门打开,放轮椅的电动升降台从车上放到地面。

车上大家面对面而坐。如果不是巴士的话,很少有这样的情况。而这辆车就可以做到。

轮椅被固定在车上,信代对着坐在后面座位上有些拘谨的步美说道:“放松一点儿。今天晚上是我掌管的企业集团的联欢会。都是一些大叔,没什么意思,但是对你来说也是一种体验。”

“嗯,我明白。”步美微笑着说。

“夫人。”东野打开笔记本说道,“这是您的演讲稿。您提前看一下吧。”

“在车里?到了再说吧。”

“时间很紧——”

“没关系,到时候看着办吧。”

这就是站在顶峰的大人物的从容吧。

步美看向窗外。

宽敞的轿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行驶着。同样是轿车,却和“那一辆”有着很大区别。

曾经坐过的那辆车摇晃得像是司机故意走不好的路一样。座椅又冷又硬,自己被押着塞进了车里运走。

对。就像是被当成货物一样运走。反正这些家伙都是累赘,就这样苟且地活着,不会有任何用处……步美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遭到不好的待遇,绝对不会认输。即使一时处于下风,日后也一定会找机会报仇。

为了生存,只能这样。然而那次稍微做得有点儿过了,让对方受了重伤。

“你有好好反省吗?”

当被这么问的时候,她回嘴说道:“如果我不这么做,受伤的就是我。挨骂总比疼痛好。”

与人拿刀搏斗的时候,谁会处处小心留意不让对方受很严重的伤?即使是成熟的大人,也很难拿捏分寸。

“完全没有反省的样子。”她被这样训斥。

哭给人看很简单,但是她不想那么做。

“我只是在保护我自己。”她坚持说。

现在——车窗既没有格子也没有钢丝网。对于步美来说,就像是做梦一样……

“今年,为了风集团的整体业绩,要制订一份坚定充实的经营计划。”风祭信代的声音通过话筒响彻整个会场。

步美和东野并排站在讲话台的一侧,看着信代。

“感觉是个很能干的母亲吧?”东野说道,“大家听了她的讲话都会很有干劲儿。”

步美对东野的话感同身受。所谓站在顶峰的人物,身上总有一些特殊的人格魅力。如果不具备这一点,不管是多么睿智的人,都不能领导人数众多的部下。

“轻轻松松工作,不需要考虑如何实现最大利益这件事真好啊。人本来就是一种靠简单劳作获得相应回报的生物。想着其他的同行业的人是多么轻松啊,这时候一旦做出超出自己本职以外的事,总有一天会勒住自己的脖子。相反地,如果是关于自己本职工作的事,无论是什么样的建议我都会认真听取,可以随时带着你的意见来找我。”信代慈祥地笑笑,接着话锋一转,“好,接下来有件喜事向大家宣布。”

宽敞的会场,豪华的吊灯,大量的珍馐美味,几百种颜色装饰的花朵。步美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美好的世界。

“饿了吧?再稍微忍一忍。”

听到东野这么讲,步美饿得想到以前挨饿的日子。

这时步美听到信代说:“我来介绍一下我的外孙女——川中步美。”

有些突然,步美不免一脸惊讶。

“快到台上去!”

步美被东野推着,茫然地上了台,走向信代招手的方向。

这时镁光灯照在她身上,刺眼得让她皱眉,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让她震惊。

“好了……大家听我说,这孩子是我唯一的外孙女。”坐在轮椅上的信代伸手抱住了步美的腰,“我找到了新的生存的意义,所以决定再多活二十年。”

会场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其中夹杂着笑声。声波慢慢扩大包围了步美。

“那么,请大家尽情享用晚餐吧。”

说完,信代挥挥手。

东野见状迅速赶了过来,听见步美对信代说:“可以由我来推您吗?”

“好,你来!”

步美推着轮椅慢慢地下了台子的斜坡。

“谢谢你。”信代说道。

“这样下去我会被开除的,”东野笑着对步美说,“好了,你快去吃点儿东西吧。”

“好。”

会场全体活跃了起来,大家开始尽情地吃喝交谈。

“这里来了多少人啊?”

“六百人左右吧。”东野说道,“夫人接下来要和很多人打招呼。你要累了可以去大厅的沙发上休息一下。”

“好的。”

步美看到东野和信代被众多人围绕着,肚子马上有了强烈的饥饿感,于是她就从眼前的盘子开始取食物吃。

步美一口气连吃了两盘食物之后,终于有些饱了,于是她决定在会场转转看看。

总之,会场里没有像步美一样年轻的女孩子,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当然,也是因为她是信代的外孙女。

这时有人推上来一个小摊似的餐车,开始配发寿司和面包。步美惊讶地看到很多人排队,这时她听到有人说:“要吃吗?”然后一盘装有寿司的盘子就递了过来。

“啊,谢谢。”步美看到一个很干练的女士,然后不客气地接收了。

这位女士应该三十岁左右吧,一身红色的礼服非常适合她,给人时尚张扬的印象。

“您是风祭女士的外孙女对吧?”女士说道,“我吃了一惊,之前一点儿都没有听说有外孙女的事。”

“我母亲从家里出来了……”步美谨慎地说道,她觉得女人的笑容背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预谋和没有预谋在本质上是有区别的,步美内心的良知告诉她。

首先,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没有预谋的人的。

“我是负责风集团PR杂志的栗山爱子。”

步美得到了一张名片,尽管自己并没有名片可以给对方。

“请一定给我一次机会把您的事刊登在PR杂志上。”

“这样的事请问我的外祖母。”步美说道。

她并不想把自己的照片登载在杂志上。总之,现在被人问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

步美想从栗山爱子这儿脱身,但是对方紧紧跟着她,不停地问道:“您和信代女士多久没见面了?”“您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吗?”……

虽然她的问题是一般杂志记者通常会问到的问题,但是看眼神就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步美装作没有听见,都没有回答。

但是栗山爱子还是穷追不舍,变换着说法问道:“好久不见,您外祖母一定很高兴吧。”

“您在哪里上学?现在是初中生?高中生?”

步美注意到栗山爱子的右手很不自然地伸进右边的口袋里。她口袋里有东西。

步美正好吃完一碟寿司,对着倒饮料的男服务员问道:“请问有不含酒精的饮料吗?”

“这边的是橙汁,那边的是乌龙茶。”

“那请给我一杯乌龙茶。”步美接过一杯冰的乌龙茶。

栗山爱子站在她的斜后方,看到步美喝了一口茶之后,再次靠近步美,问道:“能稍微说一些关于您母亲的事吗?她叫什么名字?”

步美故意等着一个微醉的男人走过,突然发出“啊”的一声,当然她并没有撞到男人,只是装作撞到人故意摔倒,趁机倾斜手里的杯子,将乌龙茶洒在了栗山爱子衣服右边的裤带上。

“我的录音带!”她激动地差点儿跳起来,右手慌忙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小型的录音机。

“啊,对不起,都弄湿了。”步美说道,她故意这么做,对方应该也感觉到了吧。一瞬间栗山爱子的笑容消失了,狠狠地瞪着步美。

小型录音机被淋得直滴水。

这时,东野从人群里走了过来,关心地问道:“怎么回事?”看到栗山爱子之后,说道,“是你啊,你并没有被邀请吧?”

栗山爱子一脸淡然地笑着反驳说道:“我有报道的自由。”

“这个人说她是风集团PR杂志的编辑……”步美说道。

“真是够了。”东野严肃地说道,“你还在用以前的名片吗?”

“呀,我拿错了。”栗山爱子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那我就先走了,东野,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没人要吗?”爱子若无其事地说完一笑,然后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真拿她没办法。”东野叹了一口气说道。

“没什么,她想要偷偷录音,但是被我故意用乌龙茶破坏掉了。”

东野听后笑了,说道:“就要这样!她以前确实在PR杂志工作,但是她打探到集团企业的丑闻,并且把它卖给了经济杂志社,事发后被开除了。现在是自由撰稿人。做一些类似这样没有邀请就私自潜入宴会挖新闻的事。”

“哦,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像你现在的情况,正是她挖新闻的目标。小心一点儿,因为不知道她会写出什么来。”东野说话的语气,听着有几分认真。

“我外祖母呢?”

“现在正和社长们说话呢。应该还要一会儿。你吃饱了吗?”

“暂时休息了一下。”步美微笑着说,“从现在开始要放开了吃。”

“注意别吃太多把衣服撑破。”东野拍了拍步美的肩膀说道,“我也去稍微吃一点儿。”

这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欢快的女声传来:“东野先生——”

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穿着皮夹克、留着波浪长发的少女,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啊,和江小姐。放学了吗?”

“嗯,刚来。我爸爸来了吗?”

“当然。在里面那桌。现在应该正和信代夫人说话。”

“那回去的时候你要请我吃饭哦。”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扫了一下步美。

“啊,现在还不认识吧。这位是信代女士的外孙女,川中步美小姐。”东野介绍说,“这位是风集团下面最大公司的社长久野元彦家的小姐,和江小姐。”

她应该比我大吧,步美想。

“你好。”步美有些疏远地打招呼。

“外孙女?真没想到啊。”久野和江爽朗地说道。

“和江小姐十六岁,步美小姐十五岁,也算是同龄人呢。”

和江快速看了一眼东野,说道:“不好意思,我已经十七岁了。”

“啊,真不好意思。是啊,之前还为您的生日送花了呢。”

“反正我的事你很快就会忘记吧。”

“您别取笑我了。”东野笑着说道。

“嘀。”这时候东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哦,是信代女士在找我。正好,您二位聊聊吧。”

“好吧。”和江点点头说道。

说完东野迅速向信代他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你是中学生?”和江问道。

“初中三年级。”

“真好啊,这么年轻。不像我,已经高二了。”和江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满了十八岁就能和东野结婚了。”

“啊?”步美听了吓了一跳。

“当然,和别人也可以。”和江像是恶作剧似的加了一句,“好了,晚餐时间。你已经吃过了吗?这家酒店餐厅的烤牛肉非常好吃。那些大叔们几乎不吃,剩下真是浪费。我们两个吃吧。”

“嗯……”

这样的场合,和江表现得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在步美看来她明亮得耀眼。

同时,对于她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信代的外孙女”和江也不是没有好奇。但是她一句也不多问,单凭这一点就让人感觉到她良好的教养。

“我小学的时候就喜欢东野了。”和江往盘子里取了很多烤肉,边吃边说道。

“他是个好人。”

“是啊,但是我也有情敌。”

“情敌?是东野的女朋友吗?”

“是你。”说完,和江笑了。

“什么嘛,我不喜欢男人。”步美说道。

“哎呀,真浪费。为什么呀?”

“没什么……”

男人,都一样。步美不想回忆痛苦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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