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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人之妻  作者:盖伊·特立斯

约翰·布拉洛与芭芭拉·威廉森的婚外情被她丈夫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正当化了——他还带布拉洛去吃饭,劝他们保持关系。布拉洛知道别无选择,只能答应约翰·威廉森惊人的要求,1967年冬天到1968年春天,他也勉力实践了诺言。

布拉洛还答应去威廉森在伍德兰希尔斯的新房子拜访,见见几个支持性解放的朋友,他对这任务惶惶不安,直到一天晚上去了那儿之后,发现这群人既热心,又惹人喜爱,特别是一个娇小、浅黑色皮肤的黑眼睛美女,她在门口招呼他,安静地笑着,只穿了一件长晨袍。她叫奥拉利亚·利尔,借着门口的灯光,他透过轻薄的布料看到了她挺起的乳房和深色的乳头,跟着她走过前厅的时候,他端详着她优雅的臀部,发现在晨袍下她什么也没穿。

奥拉利亚·利尔去倒红酒的时候,芭芭拉和阿琳·高夫走了过来,亲亲他,把他带进光线昏暗的大起居室,里面有六个衣冠整齐的人,有的坐在地毯上,有的坐在椅子上,专心听约翰·威廉森用温和的声音讨论着印度唯灵论者克里希那穆提[吉杜·克里希那穆提(Jiddu Krishnamurti,1895-1986),印度哲学家,同时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灵性导师。他是第一位用通俗的语言,向西方全面深入阐述东方哲学智慧的印度哲人,在20世纪一度对西方哲学、宗教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作品。

看到布拉洛,威廉森站了起来,感谢他的到来,将他介绍给屋里其他人。威廉森穿着休闲风格的运动衬衫、宽松的裤子和拖鞋,但其他男人包括布拉洛都是西装领带,女人们则穿着晚装裙、戴着珠宝、穿着高跟鞋。不同的只有奥拉利亚的晨袍,带着一丝准备在卧室里嬉戏玩乐的意味,也可能是她独自进行某些情色表演、其他人做观众。不过当她拿着布拉洛的红酒、回到起居室的时候,看起来特别害羞、认生,好像还因为自己的打扮而难堪,很快,她就蜷缩在地板上威廉森的脚边,像寻求他的庇护似的,后来也很少再说话。

布拉洛坐在沙发上,夹在阿琳和芭芭拉之间,听着人们继续讨论克里希那穆提,这人他从没听说过,对于威廉森和朋友们经常提到的马斯洛等人物,他也所知不多。布拉洛感到自己的见识短浅,恼怒地想一定得重新受更高、更广泛的教育,要读更多书,要拓展兴趣,不能被保险行业的狭隘需求所桎梏。他之前求学的动力,好像在拿了硕士学位之后就枯竭了,结果现在他像傻子一样坐在屋里,谈话都由一个没上完高中的健壮金发男人主导。小猫一般的奥拉利亚就坐在这个男人脚边,布拉洛细细端详着他,不情愿地承认威廉森的确有不怒自威的气度,对事实、数据和人物了如指掌;布拉洛也烦躁地承认,他身上有许多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

但今晚,布拉洛显然不会知道的一点是,这个夜晚聚会的真正目的为何,以及这些人和威廉森之间是什么关系。布拉洛坐了一小时,喝了第二杯红酒,后来谈话转向了最近斯坦福大学的外科医生做的心脏移植手术,威廉森便请教他有关医疗事故保险费用增高的问题,他也有理有据地给出了回答,之后便说自己该回家了。到目前为止,这间屋里除了奥拉利亚,都像是最最普通的城郊家庭;虽然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可能发生很多事,却不允许布拉洛留下来。妻子朱迪斯还在等他,他也说了是有个晚间商务会议,只会耽误一小会儿。约翰和芭芭拉·威廉森送他到门口,说希望他下次再来,多坐一阵,又说家里每晚都有客人,随时欢迎他来。布拉洛点点头,谢过了他们,心里知道自己肯定会再来,就算不为别的,只为了再次看到奥拉利亚·利尔美丽的身体、满足对于这些所谓“性解放”人士的好奇心,他也会回来这里。


之后一周的某个傍晚,布拉洛来到了威廉森家门口,芭芭拉出来迎接他。他对没有提前打电话而致歉,解释说开车回家路过这一带,看到门口停了很多车,就想进来稍作拜访。芭芭拉说很高兴他来,挽着他的手臂穿过门厅进了屋。他突然停住脚步,屏住了呼吸——起居室里坐着几个全身赤裸的人,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坐在地毯上,抿着红酒聊天,丝毫没有忸怩羞涩,这一点让布拉洛十分吃惊,不亚于乍一看到他们裸露的肉体。

虽然和约翰·威廉森吃午饭的那次,布拉洛就被提前警告说可能看到裸体,现在他真的跟着芭芭拉走进了起居室,却感到自己脉搏加快、掌心出汗,下身一阵战栗。他转头看芭芭拉,等她解释,希望她能说句话、做个手势以减轻自己的紧张和尴尬,可芭芭拉只是轻松地带他来到沙发旁,沙发上坐着一个高大、漂亮的红头发女人,布满雀斑的丰满乳房上只有一串珍珠项链稍加掩盖。

“你还记得约翰·布拉洛吧?他有天晚上来过。”芭芭拉问道,女人点了点头,微笑起来,她伸手给布拉洛时,胸部也抬了起来。布拉洛满脸通红。芭芭拉带他在屋里走了一圈,见见其他人,但他不敢正眼瞧他们,瞥见的全是晃动的乳房、长毛的胸膛、裸露的屁股和白花花的大腿,还有各种颜色的阴毛、大大小小的阳具,有的割了包皮,有的没割,而且它们全都令人惊讶地没有勃起。

在角落里,布拉洛认出了阿琳·高夫熟悉的身体,她正和一对衣装整齐的夫妇说话,布拉洛简直要感激他俩。在他们旁边、靠着音响跪坐着一个身材健美的人,就是布拉洛上次来见到的工程师戴维·施温登。坐在屋子正中、被一小圈专心的听众围住的魁梧人物,就是约翰·威廉森,他胸膛宽大,将军肚,阳具很小,像尊金发的大佛一样;美貌惊人、橄榄色皮肤的奥拉利亚正按摩着他的右脚。她像是裸体的纳芙蒂蒂[纳芙蒂蒂(Nefertiti),公元前14世纪埃及法老阿肯纳顿的王后。]一般,有着完美的身体,布拉洛觉得,在场的每个女人都会对这身体嫉妒不已。

威廉森招呼布拉洛加入他们,布拉洛便跟着戴维·施温登离开了芭芭拉,小心地穿过各式各样的身体和四肢,在地毯上坐下,靠着威廉森和奥拉利亚。她对他笑了笑,打了个招呼,继续按摩威廉森的脚。虽然布拉洛努力盯着周围人们的脸看,还时不时点点头,表示在注意听别人讲话,眼睛却不断瞟向奥拉利亚的身体曲线,他看到,她浅黑色的皮肤毫无瑕疵,胸部也没有下垂,腰腹平坦,让他一看到就被撩拨起欲望。他感到阳具在短裤下渐渐起了反应,便抬起膝盖,抿着别人递过来的红酒。

布拉洛不想继续痴迷于奥拉利亚的诱惑,便把目光向上移,研究起高高的斜屋顶上沉重的木头房梁来,他估计,屋顶离地面起码有30英尺。整栋房子设计得不同寻常,坐落在山峰上,俯瞰着圣费尔南多谷,上一次他来的时候,就从宽敞的院子里看到,天黑之后山下的房子就亮起灯光。起居室里只有一段窄窄的楼梯通往楼上的厨房,主要的活动空间都在一层;从他在地毯上坐的位置,可以看到两扇关上的门,他猜想是两间卧室,其中一扇门忽然开了,走出来一对裸体情侣,手挽着手,加入了人群。

这房子里秘密进行的事情,或者他亲眼所见的事实,显然都超出了布拉洛的理解能力,特别是现在,他身陷焦虑、动弹不得。他感到与这群人没有联系,对自己十分沮丧。即便在这些人当中,他也讨厌当局外人,可他今晚偏偏就是局外人,在这些性解放的裸体主义者中间,他是被衣服捆绑着的囚徒。阴魂不散的冒险冲动引诱他脱掉衣服,可身体里还有更强大的力量阻止他这么干,主要是因为害怕在这么多人面前第一次暴露那无法预测的器官,他以为这器官是每个男人的负担——不过,从周围松松垮垮的性器的数量上看,今晚负担沉重的只有他一个。

要是布拉洛坐下之前,威廉森对他说穿少些会比较舒服,他也许会一时冲动、脱掉衣服;可没人怂恿,现在要脱衣服比登天还难。威廉森很可能就是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等人们自己解脱束缚,在布拉洛的眼睛看来,这房子突然变成了迷宫,威廉森引诱人进入迷宫、用不确定的许诺刺激人,让他们自行争抢着脱衣服,还都打着学习体验的名义。

布拉洛听到身后有笑声,转过头看到芭芭拉和阿琳正满面笑容地迎接一对新来的情侣,阿琳只用一张酒巾遮着阴部,夸张地模仿着脱衣舞女扭屁股和抛媚眼的样子。芭芭拉今晚因为负责应门,所以一直穿着衣服,她看向布拉洛,冲他招手。他抓住这个机会,离开了威廉森的讨论小组和可望不可即的奥拉利亚,站起来走到门厅,加入了芭芭拉和其他人。他知道,不久就可以不引人注意地走掉。

离开之后,他坐立不安,刚刚度过的夜晚难以描述。他看见了一切,又什么都没看见。他被视觉冲击搞得狼狈不堪。现在已经很晚了,接近午夜,要是妻子还醒着,他真不愿面对她。他吻了芭芭拉,道了晚安。她送他出门,提醒他第二天的午餐约会。她提议说就在这房子里见面,不必出去,他同意了,说下午1点前就来找她。

他到家时,朱迪斯已经睡熟了,因此省了他撒谎说自己去了哪儿。可她就这样睡着了,他也有点遗憾,因为现在他的性能量十分旺盛,很想在黑暗中想着奥拉利亚的形象做爱,他觉得这样比想着她自慰好太多,而且感受完全不同。布拉洛一直不怎么喜欢自慰,甚至在芝加哥上学的时候也是,那时他父亲开理发店,店里就常备色情杂志。在阿蒙德森中学橄榄球队,他是个上进的队员,也受到那个时代斯巴达式教练的影响,认为它使人身体虚弱、萎靡不振,消耗战斗的精力;50年代初期,布拉洛给好莱坞男生俱乐部当教练时,这种影响仍然存在。然而,性交就完全不一样了,至少他这么觉得,虽然不知道确切原因,也许性交比起自慰对身体的害处要小;但今晚,他把这种学术问题彻底抛到了脑后,反正他决定两种都不做。

他倒了杯兑水的苏格兰威士忌,拿了本书到沙发上,准备睡前看一会儿;那晚他就睡在沙发上,胸口压着一本厚重的大书,是美国传统出版社出版的布鲁斯·卡顿[布鲁斯·卡顿(Bruce Catton,1899-1978),美国历史学家、记者,代表作是有关美国内战的一系列作品。]写的内战作品。


清晨,布拉洛醒来,静静地走到浴室里洗漱、刮胡子,穿戴整齐。他给朱迪斯留了张字条,说要去参加早餐会,然后上了车,在朱迪斯醒来之前安全离开了。

上午坐在办公室里,他觉得不安,还有点儿罪恶感,他知道过会儿应该给朱迪斯打电话,可又不能真说出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能撒更多的谎。真荒谬,真可悲,他简直像当年那个中学生一样,掩盖事实、害怕暴露:对芝加哥的朋友隐瞒自己的种族背景,对犹太裔母亲说她想听的谎话,哄她高兴,假装是个模范儿子,母亲也假装满意。但现在,对妻子撒谎这事还有更病态的地方,就是虽然他对昨晚的事有罪恶感,却根本没做什么越轨的事。要是他和奥拉利亚上了床,或者加入了威廉森客厅里地毯上放荡的狂欢,那么至少还值得对朱迪斯撒谎。可事实上,他掩盖的只有自己的失败,在那个轻佻、淫靡的客厅里,他也没能实现潜伏心底的渴望,那个晚上也证明了威廉森的论点——对性爱说谎无疑就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

布拉洛惊叹于威廉森的婚姻,他客厅里那淫逸的场面,惊叹于芭芭拉能轻松地在门口迎接客人,与此同时奥拉利亚一丝不挂地卧在地毯上、按摩威廉森的脚,天知道他们还做了什么别的。布拉洛一上午都玩味着这些事,同时也集中精力处理纽约人寿乏味的文书工作,他坐在红色的皮沙发上,办公室墙上挂着镶框的学位证书和各种证明他在社会工作中成就和贡献的证书——可这些都挡不住他12点半准时离开办公室,去和芭芭拉·威廉森吃午饭。

他开车经过穆赫兰道高低起伏的弯曲公路,急切渴望着得到满足,到了威廉森家,芭芭拉没有让他失望。她独自在家,用绵长的亲吻和热情的拥抱欢迎他,他提议说先不吃午饭,直接去卧室,她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卧室的墙上、天花板上都装了各式各样的镜子,他先是惊讶,很快便贪婪地开始享受这种设施。他裸身躺在床上,看着芭芭拉向他爬过来,娇媚地微笑着,垂下的乳房掠过他的胸口。她挑逗他,而他能从各个角度看到这幅景象。这真是十分难得的视觉体验,在镜子里看到无数个她性感的身体、低下的金发头颅,并被镜子复制了成千上万次,有无数的手和嘴爱抚着无数个他,可他都能感受到、都能看到,这些或近或远的形象,是一场视觉的狂欢。

很快,他感到体内开始痉挛,他向后躺下,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沉溺在片刻的高潮之中,之后他睁开眼,看到周围反映出平静的自己。他和芭芭拉在床上待了一个小时,不像平时见面那样短暂,这天,他们都贪求性爱而非食物,不断追求着快乐,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

快到下午3点,布拉洛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开回圣费尔南多谷的办公室,他感到像在滑雪,头晕目眩又自由自在;可回到压抑沉闷的保险公司,给妻子打过电话,他就又得开始面对生活不稳定的重心。

他向朱迪斯提议晚上去两人最喜欢的餐厅吃饭,她拒绝了,不过语气里也没有对他最近晚归的不满;正相反,电话里她的声音很平静,几乎是很高兴地说,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晚餐,又说晚上已经安排好了别的事情。她说,约翰·威廉森之前来过电话找他,她也在电话里介绍了自己。威廉森热心地同她聊天,又夸了布拉洛不少好话,说他们夫妇可以晚饭后来家里喝一杯;朱迪斯最近都没怎么出门,很高兴地答应了邀请,说大概晚上9点钟去。

布拉洛吓得呆若木鸡。他攥紧了电话,眼前闪过威廉森家客厅里裸体的男男女女,他想威廉森应该不会让刚刚认识的女性见识这幅景象,可对威廉森,他也完全拿不准。他继续沉默着。朱迪斯问他能不能听见;他应声之后,她便提醒他晚上不要迟到,因为她想在隔壁的姑娘过来帮忙看孩子之前出门,然后她接着说了些琐事,布拉洛全听不进去,只盼着她赶紧挂电话,好和威廉森夫妇联系。他想知道他们为什么给朱迪斯打电话,想知道接下来这个晚上会发生什么。威廉森的电话拨通了,他提醒自己可不能显得恼火、唐突,特别是如果接电话的是威廉森;布拉洛依旧觉得,和那个男人打交道一定要加倍小心。

可威廉森家里没人。布拉洛下午又打了几次,甚至打到芭芭拉的办公室,都联系不到人。下班后他开车回家,心知已经别无选择,只能让朱迪斯做好准备,以防晚上有什么未知情况。

吃过晚饭,孩子们去睡觉以后,他对朱迪斯说,威廉森夫妇可能有些不同寻常,他在办公室听说他们认识一帮朋友,有时会在家里举办裸体聚会。布拉洛说自己也不清楚这消息是真是假,心想着这下朱迪斯再见到什么也不会太受惊吓了。他又补充说,要是她不想去,现在还来得及取消约会。

她奇怪地看着他;然后,她带着困惑和恼火的神情,质问他究竟什么意思,为什么直到出门前最后一分钟才提起这事。他很快道歉说,不该惹她不高兴,只是觉得要把听来的话告诉她;朱迪斯回答说,她觉得裸体聚会简直可笑,可既然她并不打算脱掉衣服,也不必取消今晚的约定。布拉洛不再多说,暗暗惊讶她态度如此宽容。

不过在驱车前往的路上,朱迪斯沉默少语,他觉得,她大概也染上了自己的焦虑。他把车停在威廉森的院子里,注意到房门前已经停了三辆车,屋子里所有的灯都亮着。他听到屋里有人说话,便按下了门铃。奥拉利亚打开了门,他松了口气,看到她穿着低调的裙子和毛衣。芭芭拉和约翰也走了过来,都衣着整齐,布拉洛向他们介绍了朱迪斯。在起居室里,其他人也都穿着衣服,包括阿琳·高夫和戴维·施温登。

朱迪斯说她很喜欢这房子,尤其是高高的天花板和古董家具。芭芭拉便带她到露台上,看山下的费尔南多谷。杯里盛着红酒,音响里流淌出音乐,很快,布拉洛夫妇就舒服地坐在客厅里,和其他人进行着普通的谈话。这谈话似乎无穷无尽,然而,毫无征兆地,朱迪斯主动提起了裸体的话题,说自己听说威廉森夫妇会参加裸体聚会。

约翰·威廉森点点头,芭芭拉则微笑起来,可约翰·布拉洛的脸都白了。

“可这些裸体组织的人都做 些什么呢?”朱迪斯坚持问道。

“做人们都做的事。”约翰·威廉森回答。

“听我丈夫讲,你们好像是坐在一起谈话,”朱迪斯继续说,“可为什么要裸体?”

“你没尝试过?”威廉森问。

“我觉得没有必要。”

“脱掉衣服是打破障碍的第一步,”芭芭拉解释道,“在我们的小组里,大家都尝试与别人真诚、开放地交流。人们的很多问题,都是出在不诚实上……”

“是这样,”朱迪斯打断了她,“可要诚实,也不必非得脱衣服呀。”

“没错,”约翰·威廉森说。“不是一定要脱衣服。可是对许多人来说,脱掉衣服的确能消除某些心理负担,从而达到更高层次的诚实。”威廉森继续讲,约翰·布拉洛却一言不发,紧张地坐在其他人中间,企盼着有什么办法转移掉这个话题。朱迪斯喝了红酒,现在酒劲上来了,他想;她来这里本来就不自在,现在肯定更严重了,她现在十分戒备,几乎是怀有敌意。可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尽量不参与讨论,本来这战略就要成功了,可芭芭拉突然转向他,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说:“哎,你今晚可真是安静啊,约翰。”

“哦,”布拉洛说,“我在听呢。”他咂了口红酒,懒洋洋地看向阳台。芭芭拉可紧追不舍。

“约翰,你和朱迪对彼此开诚布公吗?”

布拉洛慢慢转回身子,面对着芭芭拉,表情像是哪里有点儿疼。此时此刻,屋里寂静无声,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听他怎么回答。最后,他点了点头,轻轻地说:“是,我觉得我们对彼此是诚实的。”

“我们对彼此特别 诚实。”朱迪斯补充道。

“这么说,约翰什么都会告诉你?”芭芭拉问朱迪斯。

“没错。”

“他也说了和我在一起的事吗?”

朱迪斯迟疑地看向丈夫,她丈夫则死盯着地板,慢慢地开始摇头。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朱迪斯回答说。

“就是,”约翰·布拉洛愤怒地抬起头说,“你他妈的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对朱迪说过我们的事?”

“我们有什么事 ?”他质问道。

“就是说,”芭芭拉轻松地继续说道,“你有没有告诉朱迪,今天下午我们俩 的事?”

屋里的所有人身子都往前倾,布拉洛看到妻子的目光游移不定,她焦灼地问:“今天下午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布拉洛嚷了起来,“我就是下午来这儿和芭芭拉吃了顿饭。”

“噢,得了吧,约翰,”芭芭拉打断了他,“这样也叫诚实?”

“没错,”奥拉利亚说,“你明明就不只是吃饭。”

布拉洛目瞪口呆,没想到看起来怕羞妩媚的奥拉利亚居然会反对他,看看四周,别的人也都带着谴责的表情,连阿琳·高夫也是,她坐在沙发上,看他的眼光像是陌生人。他朝朱迪斯转过身去,看到她眼里噙着泪水,而她脚边的地毯上就坐着那不发一言的教唆犯,约翰·威廉森。屋里的沉默继续着,直到芭芭拉盯住布拉洛,再一次挑战了他。

“今天我们还 做了什么,约翰,除了吃饭?”

布拉洛看不到出路。他知道,继续假装是没有用的,芭芭拉会追问到底。

“我说行了吧!真是的,”他喊了出来,“我今天下午和芭芭拉上床了!你们就是想听这句话吧?——我今天下午和芭芭拉上床了! ”

“只有今天 下午?”芭芭拉紧接着问道。

“不是!”他冲着所有人尖叫,不再管自己说了什么,“我之前就和她睡过!”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寂静中,布拉洛垂头坐着。他感到虚脱,几乎有些犯恶心。听到朱迪斯的抽泣声,他抬起头,看到约翰·威廉森靠过去安慰她,他轻声说着话,用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脚踝。她一开始有些不适应这个奇怪的动作,皱起了眉头,可没有反对,威廉森便继续触碰她,很快屋里的其他人也凑过来安慰她,布拉洛被晾在一边,觉得孤独,受了谴责。

时间一点点流逝,布拉洛只是呆坐在一边看着,木讷得像是被催眠了。包括芭芭拉在内的所有人都在进行安慰他妻子的奇特仪式。可不哭了之后,朱迪斯就突然直起身子,挥挥手让其他人走开,用出人意料的暴躁声音说道:“你们今晚对约翰太过分了!”

没有人回应,约翰·威廉森也不再摩挲她的脚踝。朱迪斯的注意力转到了丈夫身上。

“告诉我,”她用坚定而不带谴责的口吻问道,“除了芭芭拉,你还和别的女人偷过情吗?”

“是的。”他承认了。

“还有谁?”

“这个,”他说,冲着芭芭拉身边冷淡的苗条女人点了点头,“阿琳·高夫。”

朱迪斯打量了阿琳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又转向丈夫。

“我们在拉佩尔住公寓楼房的时候,你和楼里的那个黑头发女孩睡过没有?”

虽然十年没见,布拉洛立马想起了自己与艾琳的婚外情。她是芝加哥人,离了婚的美术老师,住在贝弗利山的公寓里,就在北拉佩尔145号布拉洛家的后面。艾琳走起路来像是芭蕾舞演员,大腿肌肉紧实,肤色发暗,像是外国美人……

“睡过。”他说。

“哦,我就知道 ,”朱迪斯说,似乎让他承认偷情有种报复的快感,“我那时候疑心得都快疯了,我还特别恨自己那么想,现在才知道我想的都没错!我记得有一次说起她来,你特别光火、一副受冒犯的样子……”

“够了吧……”

“你 才是够了。你搞得我几个月都神经兮兮,总想着后面公寓里那个女人,看到她进进出出,有时在洗衣房里还能听到她打电话,给你的办公室打电话——可我还是不敢相信。我记得有个周末你说要和健身俱乐部的朋友去野营,我就知道你是去见她——你说要把车停到俱乐部,我还专门跑去俱乐部看过,根本就没有你的车。到了周日晚上,我听到她回家之后,你就到了家。你俩的车都是从一个方向开过来的!我知道,因为我在窗边看着呢。你一进屋,我就发现你没戴结婚戒指。那时我就问你她的事,你还赌咒说我肯定疯了,是在无中生有……”

“该死的,朱迪,那时候你怀疑我跟每个人上床。你要不是喝醉了就根本不让我碰。我还能怎么办?”

朱迪斯不说话了,因为意识到所有人都热心听着她暴露自己的婚姻私生活,难堪不已。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随后约翰·威廉森慢慢站起身,走到捂脸坐着、消沉的布拉洛身边,把手放在他肩膀上。然后,威廉森面对着朱迪斯,乐观地预言说,今晚这样的事件虽然痛苦,长期来看,对她和她丈夫都是有好处的。更高层次的坦白已经取得了,威廉森宣布,他们的感情关系便可以继续维持、成长,不被通常婚姻中的欺骗和幻象所扰。要面对性爱的不忠实对她来说很痛苦,威廉森承认道,可布拉洛夫妇依旧是相配的一对,和今晚刚进门时并无不同——只是现在,一切都公开了,可他们的人性并没有变化。

布拉洛含讥带讽地听着,心想威廉森肯定不止一次做过这番演讲,可朱迪斯好像很受打动,她打断威廉森,说今晚的事确实让她有了变化。一方面,她说,知道了过去对丈夫的怀疑都是有理有据的,不是他所谓的家庭主妇出格的妄想,这证明了她的清白。她还意识到控制欲太强是在贬低自己,在窗边偷看、放大不安全感,还总觉得自己像个泼妇;她坚持说,这不是她的真实性格,威廉森也同意地点点头,说她是婚姻中常见的“占有欲问题”的受害者。朱迪斯承认,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想紧紧抓住身边的人,可能是因为10岁时母亲去世,父亲后来约会的女人都让她觉得受到威胁。但现在,朱迪斯想要克服对丈夫的控制欲,威廉森便说自己和小组成员都可以帮助她,只要她愿意公开解决这个问题;随后他建议:她可以再来威廉森家里,亲眼看着丈夫和另一个女人走进卧室做爱,以这种方式,她可能会意识到,比起添油加醋的怀疑,公开的肉体不忠行为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威胁性。

朱迪斯认真考虑着威廉森的提议,她丈夫却为之骇然。他迅速地抬头看着威廉森说:“我们可没准备那样做!”

“操心你自己吧!”芭芭拉噎了他一句。

最终,朱迪斯有点害羞地看了看丈夫,对威廉森说:“我愿意试试。”

布拉洛坐在椅子上,吓得目瞪口呆,被刚刚发生的事情惊到了。他不敢相信,这个与他结婚十年、他自以为了解的女人,对他们的私生活突然变得这样大胆,这样没有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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