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预言鸟篇 1 尽可能具体的事情、文学里的食欲

奇鸟行状录  作者:村上春树

一九八四年七月至十月


把间宫中尉送去公共汽车站这天夜晚,久美子没有回家。我一边看书听音乐一边等她,等到时针转过十二点只好作罢,上床躺下,不觉之间开着灯睡了过去。醒来快早上六点了,窗外天光大亮,薄薄的窗帘外传来鸟的鸣啭。身旁不见妻子。洁白的枕头仍好端端地鼓胀着,显然夜间没什么人往上边放过脑袋。床头柜上整齐地叠放着昨天刚洗过的她的夏令睡衣,我洗的,我叠的。我关掉枕边的灯,像调整时间流程似的做了个深呼吸。

我仍旧穿着睡衣,在家中寻找了一番。先进厨房,再望客厅,察看她的工作间,搜查浴室和厕所。为慎重起见,连壁橱也打开看了。然而哪里也没有久美子的影子。也许是心里不踏实的关系,家中看上去比平日冷清,好像我一个人在上蹿下跳破坏这寂静的和谐。

无事可干,我便去厨房往水壶灌了水,打开煤气灶。水开后用来冲了咖啡,坐在餐桌旁喝着。然后用电烤箱烤了面包,从冰箱里拿出土豆色拉吃了。单独吃早餐真是相隔好久的事了。想起来,从结婚到现在,我还一次没放弃过早餐。午餐不吃倒是常事,晚餐也有时作罢,但早餐却无论如何也不曾免过。这是一种默契,几乎近于仪式。我们上床再晚,清晨也早早爬起,尽可能做正规些的早餐,只要时间允许就慢悠悠地吞食。

但这天早上久美子不在座位上。我一个人默默喝咖啡,默默吃面包。对面仅有一把无人坐的空椅。看着这椅子,我想起昨天早上她身上的香水,想象有可能赠给她香水的男人,想象久美子同那男人在床上拥作一团的光景,想象男人的手爱抚她裸体的场面,回想昨天早上为她拉连衣裙拉链时目睹的她那瓷瓶般光滑的背。

不知何故,咖啡有一股香皂味儿。喝罢一口过不一会儿,口中便觉不是滋味。最初以为错觉,但喝第二口后仍是一个味儿。我把杯中的咖啡倒进洗碗池,换一个杯子斟上,一喝香皂味儿还是不退。何以有香皂味儿呢?我不得其解。壶洗得甚为仔细,水也不成问题,然而那毫无疑问是香皂水味儿或化妆水味儿。我把咖啡壶里的咖啡倾倒一空,重新换水加温,又觉得麻烦,遂半途而废。随后用咖啡杯接自来水,权当咖啡喝了。反正也不是特别想喝咖啡。

等到九点三十分,往她单位打电话,对接电话的女孩说麻烦找一下冈田久美子。女孩说冈田好像还没来上班,我道谢放下电话。之后我开始打扫房间。平时心里七上八下时我总是这样。旧报纸和杂志收在一起用绳子捆了,厨房洗碗池和餐橱擦干净了,厕所和浴缸刷了,镜子和窗玻璃用玻璃除垢器抹了,灯罩取下冲了,床单换下洗了,又铺上新床单。

十一点时,我再次往久美子单位打电话。还是那个女孩接的,还是那句回答。“冈田还没来上班呢。”她说。

“今天不来了么?”我问。

“这——没听说啊……”她声音里不含任何感情,如实口述那里现存的事实而已。

不管怎么说,十一点久美子都没上班这情况非同寻常。出版社编辑部那种地方上下班时间一般是颠三倒四的,但久美子的出版社不然,办的是健康和自然食品方面的杂志,相关的撰稿人、食品公司和农场人员、医生们全都是早早起床工作一直忙到傍晚那类人,因此久美子和她的同事们也都与其协调一致,早上九点全体准时上班,除去发稿忙的时候,平日是六点下班。

放下电话,进卧室大致检查了一遍久美子挂在立柜里的连衣裙、衬衫和西装裙。如果离家出走,她该拿走自己的衣服。当然我并不一一记得她的所有衣服。自己有什么都稀里糊涂,不可能记清别人的服装细目。不过,因为时常把久美子的衣服拿去洗衣店又拿回,所以大体把握得住她经常穿什么衣服爱惜什么衣服,而且据我记忆,她的衣服基本集中在这一处。

况且久美子也没有更多空间拿走衣服。我再次精确地回忆她昨天早上离家时的情形——穿什么衣服,带什么包。她带的只是上班时常带的挎包。里面满满地塞着手册、化妆品、钱夹、笔、手帕、纸巾等物,根本容纳不进替换衣服。

我打开她的抽屉柜察看。抽屉里整整齐齐地放着服饰、袜子、太阳镜、内衣、运动衫等等,怎么也看不出少了什么。内衣、长筒袜倒有可能放进挎包,但转念想来,那东西随便在哪儿都买得到,用不着特意带走。

接着去浴室再次检查化妆品抽屉。也没有什么明显变化,里面仍密密麻麻塞满了化妆品和饰物之类。我打开那个克里斯汀·迪奥牌香水瓶盖,重新闻了闻。气味一如上次,一股极有夏日清晨气息的清芬。我又想起她的耳朵和白皙的背。

折回客厅,我歪倒在沙发上,闭目侧耳倾听,但除了时钟记录时间的音响,不闻任何像样的声籁,不闻汽车声不闻鸟鸣声。往下我便不知如何是好了。我拿起听筒,拨动号码盘,再次往她单位打电话,但想到仍会是那个女孩接电话,不由心里沉沉的,遂中途作罢。但这样一来,我就没任何事可做了。唯一可做的就是死等下去。说不准她将我甩了——理由不得而知。总之这是能够发生的事。问题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至于全然一声不吭,久美子不是那种人,就算弃我而去,也该尽量详尽地告诉我她何以如此,对此我几乎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也可能走路时遭遇意外,被汽车撞倒送去医院也未可知,且昏迷不醒正在接受输血。想到这里,我胸口怦怦直跳。可是,她挎包里有驾驶证、信用卡和家庭住址,就算万一发生这类事,医院或警察也会往家里联系。

我坐在檐廊里怅然望着庭院。其实我什么也没望。本打算想点什么,但精神无法集中在特定一点上。我反反复复地回想拉连衣裙拉链时见到的久美子的背,回想她耳畔的香水味儿。

一点多时,电话铃响了。我从沙发上站起拿过听筒。

“喂喂,是冈田先生府上吗?”女子的语声。加纳马耳他。

“是的。”我应道。

“我叫加纳马耳他。打电话是为猫的事……”

“猫?”我怔怔地反问一声。我早已把什么猫忘到脑后,当然马上想了起来。只觉得那仿佛是远古的事了。

“就是太太正找的那只猫。”加纳马耳他说。

“啊是吗?就是就是。”

加纳马耳他在电话另一头揣测什么似的沉默有时。或许我的声调使她察觉到什么。我清清嗓子,把听筒换到另一只手上。

加纳马耳他道:“我想猫是再也找不到了,除非发生奇迹。最好还是别再找了,尽管令人惋惜。猫已经离去,恐怕一去不复返。”

“除非发生奇迹?”我反问道。但没有回答。

加纳马耳他长时间缄口不语。我等待着她开口,可是无论怎样侧耳细听,听筒里连个呼吸声都没有。在我开始怀疑电话出故障的时候,她好歹开口了。

“冈田先生,”她说,“这么说或许不无冒昧:除了猫,其他没有什么需我帮忙的吗?”

对此没办法马上回答。我靠墙握着听筒。语句出口需要一点时间。

“有很多事还弄不清楚。”我说,“清楚的事还一样都没掌握,只是在脑袋里想。总之我想老婆离家去了哪里。”接着我把久美子昨天夜不归宿和今早没去上班的事告诉了加纳马耳他。

加纳马耳他似乎在电话另一端沉思。

“这想必是让人担心,”有顷,加纳马耳他说道,“此刻我还无可奉告。不过为时不久,很多事情就会逐渐明朗起来。眼下唯有等待。滋味是不好受,但事情本身有个时机问题,恰如潮涨潮落。谁都不可能予以改变,需要等待时只有等待而已。”

“加纳马耳他小姐,猫的事啰啰嗦嗦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也知道不该这样讲话——但我现在确实没心绪听堂而皇之的泛泛之论。总的说来,我已一筹莫展,真的一筹莫展,而且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完全不知所措。知道吗,放下这电话我也不知所措。我需要的是具体的事实,哪怕再微不足道。知道吗?就是可看可触的事实。”

电话另一端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动静。不太重,大约是铜球什么的滚落到地板上的声响。随即又像有什么东西在磨擦,很像手指挟住一张绘图纸猛然往两边扯拉。声音距电话似乎不太远也不很近,但加纳马耳他则好像对声响没特别介意。

“明白了。需要具体的对吧?”加纳马耳他以平板板的声音说。

“是的,尽可能具体的。”

“等电话。”

“电话现在也一直在等啊。”

“大概一个姓名发音以‘O’开头的人马上有电话打来。”

“那人可晓得久美子什么消息?”

“我很难明白到那种地步。您不是说什么都行,只是想知道具体的么,所以才这么跟您说。还有一点:半月或许持续一段时间。”

“半月?”我问,“就是天上的月亮?”

“不错,是天上的月亮。但不管怎样,您总要等待。等待就是一切。好,改日再聊。”说罢,加纳马耳他放下电话。

我拿来桌面上的电话号码簿,打开“O”字页,上面写着久美子端庄的小字,共有四个人的名字及其住址和电话号码。打头的是我父亲——冈[“冈”的日语发音以“O”开头,下同。]田忠雄。一个叫小野田,我大学时代的同学,一个姓大塚的牙科医生,再一个是大村酒店,附近卖酒的商店。

酒店可以首先排除,走路才十来分钟的距离,除偶尔打电话请其送箱啤酒上门外,我们同那酒店不存在任何特殊交情。牙医也不相干。我还是两年前在那里看过一次槽牙,久美子则一次也未去过,至少同我结婚以后,她就没找过任何牙医。小野田这个同学与我已好多年没见面了。他大学毕业后进银行工作,转年被调往札幌分行,那以后一直住北海道,如今只有贺年片往来。他同久美子见没见过我都记不起来。

这样就只剩下我父亲,但很难设想久美子同我父亲有什么深些的来往。母亲去世父亲再婚以后,我同父亲从没见过面,没通过信,没打过电话,何况久美子一次也没见过我父亲。

“啪啦啪啦”翻动电话簿的时间里,我再次认识到我们这对夫妻人际关系是何等的差。结婚六年,除了和单位同事间的权宜性交际,差不多没同任何人打交道,而仅仅两人深居简出地生活。

我又准备煮意大利面条作午餐。肚子其实不饿,不仅不饿,连食欲都几乎无从提起,可又不能总是坐在沙发上死等电话铃响。需要暂且朝着什么目标活动活动身子。我往锅里放水,打开煤气,水开之前一边听调频收音机一边煮番茄酱。调频收音机正在播放巴赫的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技艺炉火纯青,但里面似乎有一种令人浮躁的东西。至于原因在演奏者方面,还是在于听的人自己此时的精神状态,我却弄不明白。结果我关掉收音机,继续默默做菜。橄榄油加热后,放大蒜进去,又投进切得细细的洋葱炒了。在洋葱开始着色的时候将预先切好和控好水的西红柿推入锅中。切切炒炒这活计不坏,这里边有实实在在的手感,有声音,有气味。

锅水开了以后,放盐,投一束意大利面条进去,把定时器调到十分钟那里,开始在洗碗池里洗东西。然而面对煮好的意大利面条时,竟丝毫上不来食欲。好不容易吃下一半,其余扔了。剩下的番茄酱倒进容器放入冰箱。没办法,原本就没有食欲的。

记得过去在哪里读过一个故事,说一个男的在等待什么的时间里老是吃个不停。使劲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是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主人公(名字忘了)从意大利乘小艇越境好歹逃到瑞士,在瑞士一座小镇上等待妻子分娩,等的时间里不时走进医院对面的咖啡馆吃喝。小说情节差不多忘光了,只是清楚记得接近尾声的场面:主人公在异国他乡等待妻子分娩时接二连三地进食。我之所以记得这个场面,是因为觉得这里边含有强烈的真实性。较之因坐立不安而吃不下东西,食欲异乎寻常地汹涌而来反倒更有文学上的真实性,我觉得。

然而真正在这冷冷清清的家中对着时钟指针老实等起什么来,却是不同于《永别了,武器》,全然上不来食欲。如此时间里,我陡然觉得,所以上不来食欲,很可能因为自己身上缺乏文学上的真实性因素。自己自身好像成了写得差劲儿的小说情节的一部分,仿佛有人在指责我根本就不真实。实际上怕也的确如此。

电话铃是下午快两点时响的,我当即抓起听筒。

“是冈田先生府上吗?”一个没听见过的男子语声,低沉而有媚气,很年轻。

“是的。”我的声音不无紧张。

“是二丁目二十六号的冈田先生吧?”

“是的。”

“我是大村酒店,经常承蒙关照。这就想过去收款,不知您是否方便?”

“收款?”

“嗯。两箱啤酒一箱果汁的款。”

“可以可以,还要在家待一会的。”我说。我们的谈话就此结束。

放下听筒,我试着回想这几句交谈是否包含有关久美子的什么信息。但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非酒店关于收款的简短而现实的电话。我确实订过啤酒和果汁,也确实是酒店送上门的。三十分钟后,酒店的人来了,我付给他两箱啤酒一箱果汁的欠款。

酒店这个年轻店员很讨人喜欢。我递过钱,他笑眯眯地写收据。

“冈田先生,今早站前出了事故,您知道吗?今早九点。”

“事故?”我一惊,“谁出事故?”

“一个小女孩,给倒车的货厢车碾了。伤势像不轻。事故发生时我偏巧从那里路过,一大早不愿意看那场景。小孩子防不胜防——倒车时收不到后视镜里去。站前那家洗衣店知道吧?就在那门前。那地方放着自行车堆着废纸箱,看不清路面。”

酒店的人回去后,我再也无法在家中困守下去了。家中好像突然变得闷热、幽暗,窄小得让人透不过气。我穿上鞋,先出门再说。锁没上,窗没拉,厨房灯没关。我口含柠檬糖在附近漫无目的地游来转去,但在脑海中再现同酒店那个店员交谈内容的时间里,忽然想起一直放在站前洗衣店没取的衣服。是久美子的衬衫和裙子。取衣单在家里,但我想去了总会有办法。

街上看起来和平时有所不同,路上擦肩而过的人都好像有欠自然,带有某种技巧性。我边走边观察每一个人的面孔。他们到底算哪一类人呢?我想。到底住怎样的房子,有怎样的妻室,过怎样的日子呢?他们是否同妻子以外的女人睡觉或同丈夫以外的男人上床呢?幸福吗?知道自身在别人眼里显得不自然带有技巧性痕迹吗?

洗衣店前面仍活生生地保留着事故现场。路面有大约是警察划的白粉笔线,几个购物客聚在一起神情肃然地议论事故。但店里光景一如往日,那个黑色收录两用机照例在播放气氛音乐,里边的老式空调机“唔唔”叫着,熨斗的水蒸气很壮观地直冲天花板。乐曲是《退潮》,罗伯特·马科思威尔的竖琴。去海滨该有多妙!我联想到沙滩的气息、海涛拍岸的声响,想海鸥的姿影,想冰透的易拉罐啤酒。

我对店主说:“这次忘带取衣单了,大约上周五或周六送来的衬衫和裙子……”

“冈田先生吧?冈田……”店主说着,翻动大学生用的笔记本,“唔,有的有的,衬衫裙子。不过,太太已经取走了哟,冈田先生。”

“是吗?”我吃了一惊。

“昨天早上来取的。我直接交付的,记得很清楚。像是上班途中顺便取的,还带了取衣单来。”

我一时语塞,默然看着他的脸。

“一会儿问太太好了,没错。”洗衣店主说。然后拿起收款机上的一盒烟,抽一支衔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

“昨天早上?”我问,“不是晚上?”

“早上。八点左右吧。您太太是早上第一位顾客,所以记得真切。喏,早上第一位顾客是年轻女子,不是很让人心情舒畅的么?”

我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好,发出的声音也好像不是自己的。“可以了,不晓得老婆来取过。”

店主点下头,瞥了我一眼,碾灭刚吸两口的香烟,继续熨烫。看样子他对我有点兴趣,想向我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作为我也有不少话想问他,例如久美子来取衣服时是怎么个样子,手里拿着什么等等。可是我头脑混乱,嗓子渴得冒烟。得先坐在哪里喝杯冷饮,不然好像什么都想不成。

离开洗衣店,走进附近一家咖啡馆,要了加冰红茶。咖啡馆里凉凉爽爽,客人只我一个。墙上的小音箱正在播放大型管弦乐队的披头士《八天一星期》。我重新回想大海,在脑际推出自己赤脚在沙滩上朝浪头奔跑的光景。沙滩热得发烫,风带有浓重的潮水味儿,我深深吸了一口,仰望天空。向上张开双手时,可以明显感到夏日太阳的热量。稍顷,波浪开始凉冰冰地冲刷我的脚。

久美子去单位之前到洗衣店取走衣服——此事怎么想都不正常,因为若是那样,必须提着刚刚烫好的衣服钻进满员电车,而且回家时也势必同样提着衣服挤车。不方便且不说,特意拿去洗衣店打理的衣服还要被挤得皱皱巴巴。久美子一向对衣服皱纹和污痕很是神经质,不可能做此无意义的举动。下班顺便去洗衣店就可以了嘛!倘若下班晚,叫我去取也就完事了。能设想的可能性只有一种:当时的久美子已没有回家的打算。想必手提衫裙直接去了什么地方,这样她便暂且有了可替换的衣服,其他东西在哪里买即可。她有信用卡,有银行提款卡,有自己单独的户头。想去哪里都可以去,只要她喜欢。

并且,她可能同一个人——一个男的在一起。此外她应该别无离家出走的理由。

事态看来相当严重。久美子把衣服皮鞋置之不顾而杳无踪影。她喜欢购置衣服,又精心爱护,对此全然不顾而几乎光身一人离家远去,那可是要下相当大的决心的。然而久美子毅然决然地——我以为——只拎着衬衫裙子离家不见了。不,或许久美子那时根本没把什么衣服放在心上。

我背靠咖啡馆的椅子,半听不听地听着严格消毒过的背景音乐。我想象久美子手提装在洗衣店塑料袋里且仍带有铁丝衣架的衬衫裙子正往满员电车里钻的形象,想起她身上连衣裙的颜色,想起她耳后香水的清香,想起她光洁完美的背。我好像很累很累了,真怕一闭眼就往别的什么场所踉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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