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 言

时光倒流的女孩  作者:加·泽文

在遗言部,一个办事效率很高的女人接待了她。这人让莉兹想起一个野营辅导员。“你好,霍尔小姐,”那个女人说,“我叫萨拉・迈尔斯,我只是要确认一下你的遗言是什么。”

“我不知道是否还记得。有很长时间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了。”莉兹向她道歉。

“哦,那没关系。实际上只是一个手续。”萨拉说着,翻看一本跟百科全书差不多大的书,书都发霉了。“对了,这里有你的遗言,就一个字,是‘呣’。”

莉兹等待着萨拉把话讲完。事实上,她很想知道自己的遗言是什么。会很深刻吗?伤感吗?感人吗?揪心吗?有启发意义吗?愤怒吗?可怕吗?沉默了几分钟,莉兹发现萨拉瞪着她。“那么……”莉兹说。

“那么,”萨拉回答道,“是‘呣’吗?”

“是‘呣’什么?”莉兹问。

“我是说,你的遗言是‘呣’吗?”

“你的意思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呣’吗?”

“书上是这么写的,书是不会错的。”萨拉怜爱地拍着那本书。

“天哪,我简直不相信竟然那么糟糕。”莉兹一个劲地摇头。

“哦,还不至于那么糟糕,”萨拉笑了,“我听到过比这更糟的遗言。”

“要是多说一点就好……”莉兹停顿了一下,“多一点,呣……”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是啊。”萨拉对她表示了三秒钟的同情,刚好三秒钟。“那么,我要你在这上面签个字。”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还要我在上面签字干吗?”莉兹还在恼火自己在人间的临终遗言居然是个“呣”字。

“我不知道。这里反正都是这么干的。”

莉兹叹了口气。“我在哪儿签字?”

莉兹离开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自己的临终遗言。如果遗言意味着要概括你的一生,那么莉兹觉得“呣”很合适,真奇怪。“呣”什么意思都没有。“呣”是你考虑应该说什么的时候说的。“呣”表示某人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呣”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去挑选舞会礼服(而她不去参加这个舞会!上帝啊)时在商店门口被一辆出租车撞飞后发出的声音。“呣”。莉兹摇着头,发誓要在自己的词汇中删除掉“呣”,以及所有没有意义的词(呵、像、哈、有点、哦、嘿、大概)。

回到适应办公室的大厅后,莉兹高兴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桑迪!”

桑迪转过身,朝莉兹笑了笑。“你也是在办遗言手续吗?”

莉兹点点头。“显然,我临终说的就一个‘呣’,尽管我太紧张不记得了。你的情况怎么样?”

“嗯——”桑迪支吾着,“我没法重复。”

“说吧,”莉兹催促道,“我把我的遗言告诉你了,它们苍白无力。”

“哦,好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大概是:‘耶稣基督,瘦子,我头上中了一枪!’只是我还把那个F开头的脏字说了两遍,然后我就死了。”

莉兹微微笑了一下。“至少你的遗言很准确,有描述性。”

桑迪摇了摇头。“不过,我要是没说那个脏字就好了。我在家里没有受过那样的教育,可现在成为了永远的记录。”

“应该理解自己,桑迪。我是说,你头上中了一枪。我想,在那种情况下,可以理解你说那个——”

桑迪打断了她的话。“别再说了!”

就在这时,阿道司・根特蹦蹦跳跳地走进了大厅。“哎哟,但愿没有打断你们的谈话。我要跟伊丽莎白说几句话。”

“没关系,”桑迪说,“我正要走呢。”她低声对莉兹说,“见到你真高兴。当时我真担心你会永远待在船上呢。”

莉兹只是摇摇头,然后改变了话题。“现在你住哪儿?”

“我跟我表姐谢莉一起住——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起过她。”

“她——”莉兹停顿了一下,“好些了吗?”

桑迪笑了。“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你应该来看看我。我把你的情况都告诉谢莉了。什么时候来玩都可以。她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所以有人来玩,她会高兴的。”

“我看能不能来。”莉兹说。

“嗯,我希望你说能来是真的能来。”桑迪说着走了。

“好漂亮的头发。”阿道司看着桑迪远去的背影说。

“是很漂亮。”莉兹赞同。

“嗯,伊丽莎白,我刚刚有了个很古怪的想法,”阿道司说,“你曾经说过喜欢跟动物打交道?”

“是说过。”

“刚刚有了个空缺,我一发现就想到了你。‘怎么,阿道司’,我对自己说,‘这真是注定的!’那么,你愿意去干吗?”阿道司站在那里,笑容可掬地看着莉兹。

“呣,是什么样的工作?”她又说出了那个“呣”字。

“哦,对了,当然!让我把马放在车的前面。或者说,把车放在马的前面。按道理马应该在车的前面,我想。有关马和马车,我这方面的经验很有限。哦,对了,是说那个工作!那个工作在适应部的家畜科。”

“那是什么样的工作?”莉兹问。

“其实跟我做的差不多,”阿道司・根特说,“只是对象是人过去养的宠物。我可以肯定你能干好。”

“呣。”莉兹说。我怎么老是忍不住要说那个“呣”呢,她想。“呣,听起来很有趣。”

“还有,你会说犬语,对吗?”

“犬语?”莉兹问,“犬语是什么?”

“犬语就是狗的语言。哎呀,你该不是说人间那边的学校现在不教犬语了吧?”阿道司对这种可能性感到很恐惧。

莉兹摇了摇头。

“可惜,”阿道司说,“犬语是我们最漂亮的语言之一。你知道吗?在犬语里,表达‘爱’的词语有三百多个。”

莉兹想起了在人间的可爱的露西。“这我相信。”莉兹说。

“人间的教育有个缺陷,那就是只教孩子们跟自己的同类进行交流,你说呢?”阿道司问。

“既然我不会讲,呵,犬语,那是不是说我不能在什么……部里工作,请再说一遍,是个什么部来着?”

“适应部,家畜科。那不一定。伊丽莎白,你学一门外语要多长时间?”

“很快。”莉兹撒了个谎。西班牙语是她在学校里学得最差的一门课。

“可以肯定吗?”阿道司歪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莉兹。

“肯定,如果这很重要的话。我在人间的时候还曾想去当兽医呢。”

“那是个了不起的职业,不过很不凑巧,或者说很凑巧,我们这里不需要兽医。时间和休息是唯一的医生。这是时间倒流文化的诸多优势之一。这里也没有医生。不过,我们有照料动物和人的护士,当然也有心理医生、专门的治疗专家、精神病专家和其他精神健康方面的专家。你身体很好,但仍然有精神……嗯,精神有自己特定的精神。”阿道司笑了,“不过我离题了。”

“那么,那个工作呢?非常好,对吗?”他笑容可掬地看着莉兹。

莉兹起初觉得自己会喜欢这份工作,可现在她说不准了。她十五年之后就要回到人间那边去,学一个全新的工作,更不用说一门全新的外语,有什么意义?“我说不准。”莉兹最后说。

“说不准?可是刚才你还——”

莉兹打断了他的话。“听起来很不错,可……”她清了清嗓门,“我只是觉得我首先得给自己留出点时间。我对死这个概念还不是很适应。”

阿道司点了点头。“这很自然。”他说着又点点头。莉兹看得出他点头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失望。

“不是要今天就作出决定,对吗?”莉兹问。

“不是,”阿道司说,“不,你不必今天就作出决定。咱们下个星期再谈。当然,到了那时候,这个空缺也许就没有了。”

“这我懂。”她说。

“伊丽莎白,我得提醒你。你等得越久,开始新生活的难度就越大。”

“我的新生活?什么新生活?”莉兹的声音突然很生硬,眼神变得冷酷了。

“当然是这里的生活,”阿道司说,“这里的新生活。”

莉兹笑了。“那只是措辞不同,对吗?你可以把这叫作生活,但实际上是死亡。”

“如果这里不是生活,那又是什么?”阿道司问。

“我的生活在人间那边。我的生活不在这儿。”莉兹说,“我的生活跟我爸爸、妈妈和朋友在一起。我的生活已经完了。”

“不,伊丽莎白,这是彻底地、绝对地、完完全全地错了。”

“我死了。”她说,“我死了!”她大声吼叫。

“死,”阿道司说,“只不过是一种精神状态。人间有许多人过了一辈子死亡的生活,也许你太年轻,还听不懂我的意思。”

是的,莉兹想,跟我的观点一个样。她听到钟声敲了五下。“我得走了。我外婆还在等我呢。”

看着莉兹跑了开去,阿道司在她背后喊道:“你答应了要考虑那份工作的!”

莉兹没有回答。她发现贝蒂的车停在登记处大楼的前面。莉兹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还没等贝蒂开口,莉兹就问:“咱们这就去了望平台,行吗?”

“哦,莉兹,这是你到这儿的第一个晚上。你难道不想做点别的什么吗?你想做什么都成。”

“我真正想做的就是去看妈妈、爸爸和阿尔维。我的好朋友佐伊。还有别的人。行吗?”

贝蒂叹了口气。“你一定要这样吗,小宝贝?”

“我真的真的想去。”

“好吧,”贝蒂最后说,“我们家附近就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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