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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末日前的谋杀  作者:荒木茜

老师开始继续她的推理。

“除了住在博多的高梨祐一,其他人应该都是开车来学校的。成吾自不必说,是无证驾驶,立浪纯也则是开了他父亲的车。有驾照的应该只有日隅美枝子。

“高梨可能和凶手在这间教室里厮打了起来,因为他后背和左侧大腿上都留下了有生活反应的皮下出血痕迹。除成吾以外的三个人见成吾被害,知道打不过凶手,于是乘车逃走。高梨开着成吾的车去了博多,立浪则跑回糸岛的自家,日隅驱车去了筑紫野·太宰府方向。

“凶手首先去追了高梨,他一路追到住吉路的便利店,逼迫其打开车窗,将高梨杀死在车内。这起事件发生在12月29日晚8点到10点。高梨之所以死在成吾所开车辆的驾驶席上,也是因为如此。

“凶手在杀掉高梨之后依旧很焦虑。他明白,还有其他人知道了他犯下的罪行。他将高梨的尸体留在便利店停车场,慌忙寻找下一个猎物去了。”

我没有插嘴提问,一直静静望着满是血痕的成吾的脸庞,听着老师在推理。老师认为,高梨祐一被害的第一现场处理得比其他人要潦草,是因为凶手急着去找其他目击者杀人灭口。

“凶手调查了第一个被害者,也就是成吾,随身携带的物品,试图通过手机上的通信记录找出其他人的位置。立浪纯也的手机由于被笠木真理子领走,具体情况不明,但我猜测他应该和成吾聊了很多,所以凶手才找到了立浪的住址,杀去了他家。这就是发生在12月29日晚11点至30日凌晨1点的第二起事件。考虑到停在立浪家的那辆车看上去像是匆忙停下的,我猜测应该是没有驾照的立浪匆忙从尸体保管处逃跑所致。

“对这个凶手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日隅美枝子吧。从她留下的电脑里那些和NARU发送的信息可以看出,成吾他们和日隅的关系是比较浅的。所以凶手无论怎么查成吾的手机,都搞不清她究竟会去哪儿。所以他大概只能选择放弃。”

“可是……日隅美枝子被杀了啊。”

小光流着泪,哽咽着说。看到成吾的遗体,他显得格外手足无措。在外人看来,他似乎要比我更为成吾的死而感到悲痛吧。

“凶手究竟是怎么找到日隅美枝子的呢?我们来想想她的行为逻辑好了。偶然走进一所学校,结果发现了大量的尸体,她会怎么做?如果那个遗弃尸体的凶手当着她的面把和她一起看到尸堆的男孩子中的一人杀掉,她又会怎么做?拼命逃跑的日隅美枝子,第二天一大早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她目睹了一个人的被害瞬间,还看到了凶手的脸。接下来她会如何行动?如果是在往常,应该会第一时间报警吧。但现在世界即将毁灭,这儿就是世界的尽头啊。

如果是我的话,会怎么做?日隅美枝子又是怎么做的?

“日隅美枝子去了警察局,她直奔最近的太宰府警察局。但不走运的是,第二天的12月30日,凶手以太宰府警察局综合协调官的身份到岗了。”

我被惊呆了,吓得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暴走出租车其实不是出租车,是警用巡逻车。凶手是警察。”

博多区政府附近被撞歪的护栏,就是持田芽衣的被害现场,应该还残留着肇事车辆上的黑色车漆。可是,福冈留守村的居民却说那是一辆白色的出租车,并且还误将太宰府驾校的教练车当成了暴走出租车。这又是为什么呢?

仓松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那个车子被围栏挡着,只能看到一小部分白色车体。所以准确来讲,还无法断言是不是出租车。

对了,是围栏。巡逻车车身的下半部分,也就是黑色的那一部分被围栏挡住了,所以才会被当成一辆纯白色的出租车。如果车子是双色的,那目击证言的车辆颜色和留在现场的涂料颜色不同也就说得通了。

会看错也是自然,在人都跑光了、街上没了路灯的夜空之下,关了红色警灯的巡逻车是很容易会被认错的。

“一直在寻找的目击者竟然主动送上门来,这对凶手来说真算是好事一件吧。但是,他却不知道该把尸体遗弃到哪儿。最终,他把日隅放进了附近一家本以为早就没人了的驾校教练车内。日隅他们的遗体之所以分散各处,并不是凶手有意去移动了他们,而是目击到凶手行凶场面的被害者们四散而逃所致。所以你懂了吧,凶手就是太宰府警察局的综合协调官——市村。”

我感觉心里好似开了一个大洞。那种遭人背叛时心脏好似被冰冷的利刃扎穿的感受,无论重复多少次我都无法习惯。我感到痛苦难忍。原本就厌恶市村的砂川老师好似下意识般地撇着嘴说:

“市村大概就是开着巡逻车反复杀人的。没有红色警灯的巡逻车就像一辆出租车,所以目击信息也不准确。别说目击者了,就连被害者都没注意到杀人犯开的那辆车其实是巡逻车。日隅美枝子和高梨祐一都没认出来。高梨是主动把车窗放下来,然后被杀的,对吧?估计市村是尾随高梨的车,看着他一路来到便利店的停车场停下。随后,他把自己车上的红色警灯打开,拉着警笛靠上去。高梨误以为自己能受到警察的保护了,所以才放下心来打开了车窗。因为看到了警方巡逻车,所以选择了无条件信任……太残酷了。”

小光也愤恨地喃喃道:“太过分了。”

“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考虑。比如,和其他被害者不同,日隅美枝子的尸体上还留下了被拷打的痕迹。为什么市村那么执拗地拷问她?——该不会还有其他的目击者吧?比如,中野树。”

听到熟悉的名字出现,小光“啊”了一声。

“让我们回头再捋一遍。他们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相约在母校见面,尚不明确。总之,他们——成吾、高梨、立浪、日隅,还有中野树五个人,都来到了这个学校。

“你还记得当时给中野树打电话的细节吗?不知为何,他当时就已经知道被害律师是日隅美枝子了,对吗?恐怕他当时也在场,并且幸运地逃脱了。而且在这之后,市村怎么都找不到他在哪儿。成吾、高梨、立浪,这霸凌三人组是在日隅律师的帮助下联系到中野的,所以市村无法从这三个人的身上直接得知中野的联系方式。但是,无论凶手如何拷问日隅律师,她都没有说出中野树的住址。而逃回去的中野树这几天也一直是躲着的,或许是出于罪恶感和恐惧,所以在接到小春的电话时,他一直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人他都没见过。”

日隅美枝子的尸体伤痕累累。凶手市村想把知道自己罪行的人赶尽杀绝,所以才一直在折磨她。可是直到最后,日隅都没有说出中野树的住址,也正因如此,中野树才能平安地活下来。

“市村希望通过调查被害者们和中野树之间的关系,找出他的住址,所以才把一部分案情信息泄露给我们,还拜托小春把搜查的进度报告给他。”

原来砂川老师早就发现了,涉世不深的我根本没察觉到。从一开始,市村只是为了收集中野树的情报,所以才表现出一副积极协助我们调查的样子啊。他恐怕也准备把我们都杀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我感觉心脏受到了强烈一击,好似被死死攥住了一般。

“我……我和市村联系过了,他说不定会找过来!”

突然,砂川老师伸出食指抵着嘴唇示意我不要继续说了。

“安静。”

凝神一听,教室外传来了一阵响动。那声音很有规律地越来越靠近十班教室了。

是脚步声。

有人走上楼梯了,除了我们,还有其他闯入者。

老师一把抓住了我和小光的手腕,把我们拉向窗边,打开阳台的门,示意我们猫着身子躲起来。

小光声音颤抖着说:“我把哥哥留在一楼了。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带着他一起的。我得下楼去找他——”

“你不能动!”

脚步声越来越大了,闯入者已经走完楼梯,踏进了第三层的走廊。我从窗户那儿探头看了一眼教室,发现走廊上隐约闪烁着手电的光。他就在那儿。

很快,闯入者就大力地推开了三年级十班的房门。

当手电筒的光照到那座尸山时,闯入者发出了一声细细的惨叫。是小孩子的声音,不是市村。

“七菜子?”

闯进教室的是七菜子。她已经扔下了手电筒,还在恐惧地惨叫着。

我们急忙从阳台返回到教室中。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呀?”

我们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七菜子从尸山处拉走,跑到了走廊上。七菜子紧紧环抱着我的腰,像在找借口一样拼命地解释道:

“可是砂川老师不见了,小春姐姐又急坏了……”

“你是怎么跑来的啊?”

“我是骑自行车跟来的,只不过大家都没注意到。”

“七菜子,大家不会说你什么的,你快回去吧。待在留守村不愁吃穿,很安全,而且还有朋友。”

不知不觉间,我的语气变得有些凶。七菜子眼中逐渐盈满泪水,她大喊了一声:

“不要丢下我!”

看着七菜子悲伤的表情,我感觉心痛得像被挖掉了一块似的,什么都说不出口。小光则蹲下身,直视七菜子的眼睛说:

“真对不起啊。被独自丢下很难过吧?”

我战战兢兢地抱住了七菜子,她把脸埋在了我的外套里,啜泣了起来。

抬头一看,我突然发现砂川老师已经独自走到了教室外的楼梯平台处。我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砂川老师!您是想去杀了市村,对吧?”

她没有作声,也没有回头。那沉默就是回答。

市村利用自己警察的身份,在人口锐减的城市大开杀戒。他这种行为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尚不清楚,但恐怕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动机吧。更何况,出身优越的市村还有退路,随时能逃亡海外。他还有未来。尽情杀戮,然后远走高飞,接下来就靠小行星去抹除一切痕迹。这种没有人性的家伙,砂川老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如果老师想找到市村后杀掉他,那我必须阻止她。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对方明明是个杀人犯啊。

“咱们联系一下银岛警官吧。”

“那种没骨气的家伙,如今找他有什么用?而且博多北警察局应该已经关门了。”

“如果真的关门了,就再去找别的警察局,请靠谱的警察去抓市村。接下来的事不该我们出手了。”

我从背包里掏出自拍杆和手机,举了起来。

“学校的屋顶应该能收到区政府那边的信号。咱们现在就和银岛警官联系吧。”我也不知道老师接不接受,但她暂时没有再度抛弃我们独自行动的意思。

我们离开三年级十班,向屋顶走去。自从学校关闭,校内的管理就松散至极,通向屋顶的门竟然都没上锁。我拿着自拍杆努力在屋顶来回走动,果然找到了能收到信号的位置。

我准备给银岛打电话,于是点开了电话本。突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吓得我险些扔了自拍杆。那是接收到短信息的通知音,真的太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我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发送方的号码看上去有些眼熟。

“怎么了?”大家齐齐望向我的手机屏幕。

“我好像收到短信了。”

那是半天前刚通过电话的人。发短信给我的是中野树。这条信息里没有“你好”或者“受你关照了”一类含糊的前缀。内容非常简洁。

——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迟疑着,将联系银岛的事先推后了。点开通信记录,我按下了记录中最新的那串号码。

虽然还是深夜,但电话立刻接通了。

“喂?是中野君吗?”

“……是我。”

我点开了扬声器。中野的声音显得弱弱的。

“你的弟弟,已经被杀了。”

“嗯,我刚刚找到他了。在他中学的教室里。”

我尽力假装平静地回答。可就在这瞬间,中野树却在电话那头大哭起来。说得准确些,我并没有直接目睹他大哭的样子,但听声音应该是在哭泣。

“都是我的错。”

根据中野树的说法,将大家喊到一起的的确是成吾。

9月中旬,中野树接到了之前负责霸凌案的日隅律师的联络。日隅律师告诉他,成吾、高梨祐一、立浪纯也三个人,也就是那个霸凌团体的加害者们,希望能在小行星撞击地球之前见中野树一面,向他道歉。

一开始他还以为对方在拿自己寻开心,所以根本没理会。他根本不相信那些当初一点儿反省的意思都没有的家伙会道歉,他们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心里舒坦点儿罢了。负责做中间人的日隅美枝子也和他说了:“要是你不愿意的话,也不必去见他们。”“其实我反倒希望你最好别见他们。”但是渐渐地,中野却又开始想,倘若真的见了面,是否就能改变些什么呢?

因为那起霸凌事件,中野树患上了抑郁症,还会时不时恐慌发作。他无法走在人群中,当大批居民逃出九州,涌向国外的时候,他也没能走出自己的房间。中野树的父母选择了和他一起在福冈等死,所以也没有去逃难。为此,中野树对父母感到很愧疚,同时也很生那些加害者的气。他心想,要是能对着那几个家伙的脸狠揍一拳,说不定自己就能行动起来了。于是,他同意了见面的请求。

然而,中野树的身体却不听自己使唤。于是,见面的时间就被拖延到了12月29日。

地点是中野树选的。他不想让那些人来自己家,也不想跑去他们家。虽然他也不想去学校,但又觉得选在那儿说不定就能克服自己的心理阴影。

“集合的时间定在晚上9点。我们约好了在校门口碰头。我是最先到的。在等待日隅律师他们的过程中,我突然想去没人的教学楼看看。所以就走进了校门。”

中野树去看了一下换鞋的区域,发现门没锁。他感觉有些异样,于是独自走进了教学楼内。借用手机的光线看过了一楼、二楼,没发觉有什么。然而,当他走到三年级十班时,看到了那个尸堆。

“里头死了好多人。然后房间深处还有个人影。是个男人,手拿一把刀对着倒在地上的人不断地扎下去。我吓坏了……”

中野树忍不住发出惨叫,然后就被凶手打晕了。这时,听到惨叫声的成吾、高梨、立浪和日隅四人也跑了上来。

“虽然我当时意识模糊,很多事记不太清楚了……”

“嗯。”

“但率先要去帮我的……”

成吾举起了走廊上的灭火器,冲向了杀人魔。在此期间,其他三个人——日隅、高梨和立浪将中野树扶了起来。

然后,成吾就被杀了。

“他冲我们大喊着,让我们快跑。于是我们才终于清醒过来,赶快逃跑了。那家伙被袭击,可我们却把他丢在了那儿。”

中野树说着,声音哽咽。

“那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虽然很难以置信……但他真的想向我道歉。”

凶手坐进了停在停车场里的车子,准备撞死逃出教学楼的四个人。高梨和日隅被撞倒,受了伤,但都分开逃掉了。高梨冲上了成吾的车,立浪冲进了自己的车,中野则坐进了日隅的车内。高梨祐一没有车,他应该是坐着成吾开的车来的。

“日隅律师把我送回了家,跟我说她会想办法的,让我别担心。”

我回忆起了身穿灰色套装、躺在后备箱里的日隅美枝子,以及当时从她的装扮中推理出的结论——

身穿套装,是要去见人,或要去工作。还有,就是去道歉。

日隅美枝子一定是心怀迟疑地在帮成吾和中野树交流的吧。对于中野树来说,成吾的存在本身就是巨大的心理阴影。他甚至会觉得成吾那种“想道歉”的请求都满是傲慢。可是,日隅还是帮忙了。虽然不知道她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但在这世界即将毁灭之际,她也一定是认真考虑之后才做出了这一选择。

她随身背着的那个大包里放着眼镜盒。也就是说,虽然日常生活不太受影响,但她的视力并不好。所以,她在黑暗中没认出凶手开的是巡逻车,并且还主动找去了太宰府警察局。

中野树讲清了一切后,再度致歉:

“我什么都没做,真对不起。只有我逃跑了,真对不起。”

中野树的声音明明传进了耳朵,可不知为何,在我辨识这些词句时,话语却好似都消融掉了一般。

“凶手有车,个子很高,瘦瘦的,还穿着笔挺的西装……求求你们,求你们一定要抓住他。”

自从找到了成吾的遗体,我感觉一切都变得莫名难辨。包括我自己的心情,包括,我该如何回应中野树……我拼命地转动脑子,最终说了一句:

“谢谢你啊。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没有勇气打出这通电话的。你真的很厉害。”

我本来应该诘问:你为什么没去帮成吾?可中野树还是个孩子,是个被害者,而凶手是个疯狂的杀人魔。他根本就做不了任何事。

作为成吾的姐姐,我应该说些什么呢?

“我弟弟太任性了,真抱歉呀。”

听到我在道歉,中野树有些迷茫地“啊”了一声。

于是,为了能清晰地传达心情,我缓缓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因为小行星要撞地球了,所以想和你道歉什么的,我弟弟这样子实在是太任性了。你当时听了肯定很生气吧?真对不起。”

真是个很任性、很以自我为中心的孩子呀。我的弟弟,一直到快死的时候,还想着要和自己当时深深伤害过的同学道歉。然后,就那么任性地被别人杀死了。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那个杀人犯。还有,就算他当时帮你抵挡了攻击,也并不能把他之前对你做的那些过分的事一笔勾销。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继续痛恨我弟弟他们也完全不要紧的。”

电话那头传来沉闷的哭泣声。

今天,中野树依然独自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而让他变成现在这样的,正是我的弟弟。

“对了,多亏你这通电话,我也才能活下去。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你能获救,真是太好了。”

我拼命控制着,不让声音颤抖。

“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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