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疑凶绘像

死亡通知单  作者:周浩晖

十一月七日上午七点十七分,刑警大队办公室。

除了柳松之外,“四一八”专案组的成员齐聚在会议桌前。在座的还有一名编外人员:前刑警队队长,现黑魔力酒吧的老板黄杰远。

还没到正常的上班时间,所以众人脸上多少都带着些生物钟被打破后的疲惫。尤其是黄杰远,在他的作息时间表里,此刻应该刚刚进入酣睡的状态。

每个与会者面前的桌子上都摆着两样东西:一杯上好的浓茶和一叠厚厚的文件资料。

“很抱歉这么早就把大家召集过来。”主持会议的罗飞简单地打了个招呼,随即便转成严肃的口吻,“但这次情况非常紧急,大家尽快调整一下,把最佳的工作状态拿出来。”

说完这些话之后,他便转头吩咐身旁的尹剑:“开始吧。”

尹剑打开了手边的投影开关,将一幅扫描好的照片文件投放到会议室正前方的白幕上。一段似曾相识的文字便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死亡通知单

受刑人:一・一二碎尸案凶手

罪行:故意杀人

执行日期:十一月七日

执行人:Eumenides


“这份死亡通知单是今天早晨六点二十分投递过来的。”尹剑解释说,“罗队立刻就通知我安排会议,和大家商讨对策。”

看着这份最新的死亡通知单,众人便明白了罗飞口中“紧急”两字的含义:通知单上的执行日期正是今天!这意味着警方与Eumenides之间新一轮的较量已迫在眉睫。当然,这份通知单上值得关注的地方并不只在时间上。

曾日华首先挠着头皮,发表了自己的困惑:“‘一・一二’碎尸案?嘿,这案子的凶手在哪里?”

“这就是我们首先要面对的问题。”罗飞正色说道,“而Eumenides留给我们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不到十七个小时了。”

罗飞话语中的逻辑非常清晰,警方要想阻击Eumenides,必须先找到“一・一二”碎尸案的凶手,而这项工作只有在今天完成才有意义。因为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单还从未有过虚言,他这次下手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十一月七日的午夜二十四点。

“十七个小时……我们首先要破掉一桩十年时间都破不了的案子,然后还要找到那个凶手,接着再针对Eumenides布置相应的作战计划……”曾日华夸张地咧咧嘴,“这,这怎么可能呢?”

会场上其他人也均面面相觑,沉默不语。的确,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分析,这都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唯有罗飞依然保持着坚定的眼神:“不管怎样,对方既然发来了挑战书,我们就只有全力迎战。而我从警这么多年,早已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这番铿锵有力的话语像是给众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每个人的精神都振奋了不少。而尹剑也跟在后面附和着说道:“罗队说得不错。既然Eumenides能找到那个凶手,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我们所掌握的资料和信息,无论如何都不会比Eumenides少吧?”

“Eumenides……”黄杰远此刻缓缓摇着头,“……你们确信他真的找到了‘一・一二’案件的凶手?”他正是因为“一・一二”案件被免职,此后十年苦苦追凶却毫无结果。如果Eumenides这么轻松地就找到了凶手,那对于他的职业尊严简直是一种难以接受的侮辱。

罗飞很理解黄杰远此刻的感受,他只能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提醒对方接受现实:“Eumenides从来不会在死亡通知单上撒谎的,这一点我想在座诸位都能够达成共识。”

慕剑云等人都无声地点着头。黄杰远又愣了片刻后,沮丧而又茫然地长叹了一声。

“这家伙,我说最近几天怎么销声匿迹了,原来是去查‘一・一二’案件去了。”又听曾日华晃着大脑袋说道,“不过他搞这个案件干什么?是要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还是故意炫耀,嘲笑警方的无能?”

慕剑云立刻反驳曾日华的论点:“这个阶段他不会有闲心搞其他案子的,他只关心自己的身世。他去追查‘一・一二’案件的真凶,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性:从这起案件中或许能够牵扯出丁科的下落。”

曾日华瞪着眼睛,似乎有些不太理解的样子。于是慕剑云又继续解释道:“当年正是因为‘一・一二’案件的压力,所以丁科才彻底归隐。而Eumenides想要查清楚生父被射杀的真相,必须找到丁科。所以他会想到以‘一・一二’案件作为突破口吧?”

曾日华“哦”了一声,然后又琢磨片刻,说道:“那他怎么个意思?杀了‘一・一二’案件的真凶,那丁科也就没必要再藏匿起来了吗?”

“如果丁科的退隐确实是因为无力破解‘一・一二’案件,那这个思路是可以说得通的。困扰自己多年的血案凶手被别人杀死了,无论从好奇心和压力释放的角度,丁科都决不会毫无反应吧?”说到这里,慕剑云略停顿了片刻,然后又换了一个角度分析道,“当然,我们也不能忽视第二种可能,丁科的退隐或许和‘一・一二’案件中某个深层次的隐秘有关。如果是这个情况,那Eumenides只要挖出‘一・一二’案件的真相,借此找到丁科就更有把握了。”

“是啊。”曾日华连连点头,对慕剑云的这番理论非常认同,“这么说的话,我们也应该早点把视线对准‘一・一二’案件才对啊。现在让Eumenides占了先机,我们可就被动了!”

罗飞轻叹了一声,神情显得有些无奈。事实上早在几天之前他就已经一路追查到黄杰远的酒吧,甚至已经针对“一・一二”血案的细节展开过一些探讨。只是后来半路又突然杀出了龙宇大厦凶杀事件,使得自己不得不分心去对付韩灏和阿华这两个难缠的角色。现在虽然后一起案件的事实已基本明朗,韩灏也伏法了,但Eumenides却趁着这个间隙渔翁得利,将角逐的步伐抢在了警方的前头。

不过现在纠缠于这些感慨是毫无意义的,至少Eumenides并没有自顾自绝尘而去,他还是给警方留下了追赶的机会——具体能不能赶上就要看警方自己的实力了。想到这里,罗飞便决定抓紧把众人的思路引向正题,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目前的局势大家都已经明白,别的话也不用多说——我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锁定‘一・一二’案件的真凶。困难是存在的,毕竟这起案件已经过去了十年,而且在座的大部分同志对案情并不是很了解。所以我特意把当年的卷宗全都复印好了,每个人一份。我给大家半小时阅读这些资料,半小时之后,我们再集中讨论。”

说完这些话之后,罗飞首先带头拿起自己面前的那堆资料翻看起来。其他的与会者也纷纷仿效,会场上一时间变得静谧无声。

虽然同为专案组员,但各人在翻看资料时的表现均有所不同。罗飞因为此前便已看过一遍,所以他现在只是一边凝思,一边按照思路的进展挑选相应的段落重点研读;在他身边的尹剑则要细致得多,他一页一页地按顺序翻看,一边看还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同样是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曾日华阅读的速度却很快,只有在翻到案发现场那些极度血腥的照片时,他才会龇牙咧嘴地多看几眼;慕剑云却又和曾日华截然相反,只要遇到有照片的章节,她都干脆闭上眼睛直接跳过,即便如此,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呼吸还是变得越来越急促,像是有些承受不住的样子。

在所有的人当中,心情最复杂的阅读者当属黄杰远了。这些资料大部分都是当年他亲手整理出来的,现在重新翻看,每一页都会把他的思绪带回到曾经的记忆中。那是一段夹杂着愤怒、屈辱和无奈的岁月,这些纠结的情感直到现在仍在折磨着他。没过多久,他的注意力便完全脱离了手中的资料,目光也怔怔地定在某个虚无的焦点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他听见罗飞的声音在叫自己,才从一片惘然中挣脱过来。

“老黄,你对这案子最了解了,所以就请你先讲讲吧。”半个小时已经过去,罗飞正看着黄杰远说道,“时间紧迫,大家不可能看得太细——有了你的基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黄杰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同时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然后他便把案件的一些细节、以前专案组总结出来的信息以及自己后来创办黑魔力酒吧的思路认真地讲解了一遍。在座者知道从他嘴里得到的信息量恐怕比那一整叠的资料还更具价值,所以一个个都在侧耳凝听,不敢有只言片语的疏漏。

对于很多内容,罗飞和慕剑云已经是第二次听闻。不过这次的状态却和前些天在黑魔力酒吧时截然不同。当时他们只是把这起案件当作是追寻丁科下落时遭遇的一个插曲,所以只是一听而过,并未展开针对性的深入思考。现在再听时,却是承受着Eumenides施加的紧迫压力,他们脑子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调动了起来,全速运转着,竭力在重重的迷雾中寻找到光明的方向。

尹剑和曾日华也在跟随着黄杰远的讲述蹙眉沉思,尤其是后者抛出重金属音乐的杀人理论时,他们更是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终于等到黄杰远讲完,曾日华率先按捺不住地嚷嚷起来:“对对,你说的那种音乐我在网上也听过,真的是很变态的!我觉得能喜欢这种音乐的人,心理上多少都有些疾病吧?所以你说这音乐有可能就是杀人的媒介,我非常认同。嘿嘿,我还说呢,你怎么会去开了那样一个酒吧,原来是别有深义的啊!佩服佩服。”

慕剑云瞥了曾日华一眼,觉得对方的废话稍微多了些。曾日华识趣地停住了口,却听慕剑云问黄杰远道:“老黄,上次我和罗队在酒吧的时候,你好像是锁定了一个厨师——后来调查的情况怎么样?”

黄杰远摇摇头:“应该不是他。十年前案发的时候,他的女儿正好出生。我从多方面了解过了,那一阵他整天都在家中照顾妻儿,并没有作案的时间。”

“那么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你就没有找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符合的可疑对象吗?”曾日华又忍不住插口问道。

黄杰远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确实是一个都没有。本身能在酒吧里通过刀功测试的人就很少,偶尔有通过的,要不就是作案时间不符合,要不就是不具备作案环境……”

“等等。”曾日华打断了对方的话,“我觉得这个地方有点问题呢!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刀功非常精湛的对象?即使那些肉片非常薄,难道不可能是用切肉机一类的工具制作出来的吗?”

“用切肉机的话,就不太符合作案者的心理描述。”说这句话的却是慕剑云。

“哦?”曾日华飞了飞眉毛,做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因为把死者的尸体切成肉片,这本来就是一种变态的行为。凶手一定是在残害尸体的过程中享受到了某种快感,所以才会实施这样的行为。如果使用切肉机的话,他所得到的快感就大大地降低了。”

“你的意思是,单单把尸体做成肉片对凶手是没什么意义的?他要的就是亲自动手去切的那个过程?”

慕剑云点点头:“没错。”

“这……这真是……”曾日华咧着嘴憋了半天,挤出几个词来,“畜生……不,应该是魔鬼!”

“其实未必需要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也能排除使用切肉机的可能性。”黄杰远此刻又接着说道,“因为用了切肉机的话,所有肉片的厚度应该都是均匀的,但是现场找到的却不是这样。那些肉片有薄有厚,一看就是由人手工切成的。”

“是这样啊……”曾日华一边嘀咕着,一边从资料里翻出一张堆满肉片的照片,凑在鼻子前面细细端详。坐在他身边的慕剑云原本一直关注着前者的举动,此刻连忙把目光转移开去,不愿去接触那些血腥的画面。

“确实如此呢。”片刻之后,曾日华把照片放回到桌上,带着些悻悻的语气说道。

罗飞很久没说话了,但他一直在关注着曾日华等人的讨论。此刻他又探过身去,把曾日华丢下的照片捡过来,看了片刻之后,他的目光凛了凛,似乎有了些想法。

“你们的思路或许都是对的。”他依次看了看慕剑云和曾日华,“但结论却未必正确。”

“嗯?”慕、曾二人同时用困惑的目光回视着罗飞。

却听罗飞又继续说道:“如果他只是用切肉机切了部分的肉片,其他的都是用手切的呢?然后把两部分掺在一起,也能造成厚薄不均的感觉吧?”

黄杰远愣了一下,反问:“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又用手又用切肉机的,从他行为的目的性上来说,本身就无法统一了呀?”

“用手切是为了满足他某种变态的欲望,用切肉机则是为了造成一种混淆的效果。”罗飞晃了晃手中的照片,“我仔细看了,现场的肉片里只有一小部分切得很薄,所以我就产生了这样的猜测。”

“是的,的确是这样。真正很薄的肉片并不多……”黄杰远不用看照片,所有的场景和细节早已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其他的肉片,普通人想要切出来也并不是很难。嗯,只要是经常做饭的家庭主妇,应该都能做到。”

“但是那一小部分很薄的肉片,已经可以引导警方的思维,让警方觉得:凶手一定是个刀功非常细致精湛的人——进而会对这个人的职业范围进行初步的划定。”

罗飞的语意已经非常明显,黄杰远愕然道:“你是说,那个家伙在残害尸体发泄欲望的时候,故意用切肉机处理了一部分的肉块,目的就是要让警方作出错误的判断?”

“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罗飞保持着严谨的措辞,“因为这些肉片的切割水准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黄杰远却难以甘心:“这也许和凶犯作案时的心情有关吧?有的时候压力大,水平就发挥得差一点;或者说每次刚开始的时候做得很细心,渐渐地就会失去耐心,动作越来越粗糙呢?”

“这也是合理的猜测。”罗飞先是点点头,然后又从另一个角度分析道,“不过十年前警方就锁定了医生、屠夫等相关人群进行了重点排查,此后你又数年如一日地布下了精心设计的陷阱,而这些工作却没有任何收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否应该改变一下思路——或许当初在第一步划定侦查范围的时候便已经出现了偏差?”

黄杰远沉默了。确实,既然存在着不同的可能性,那么把“用刀技巧”作为甄别凶犯的标杆显然是不合适的。良久之后,他才苦笑着自叹道:“难道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至少从现在看来,我们应该把搜索的范围再扩大一些,不仅仅是医生、屠夫、厨师这些特定的人群,也不仅仅是技术高超的刀手。”

曾日华接着罗飞的话茬儿说道:“老黄啊,你就不该在酒吧里设置那个检验刀功的道具呢。如果没有那个东西作怪,或许你早就把‘一・一二’案件的凶手抓出来了。”

黄杰远却又无奈地摇摇头:“如果不设那个道具,那值得怀疑的对象实在太多了。我已经不是警察的身份,根本没有能力对所有的人展开调查。”

“这倒也是……”曾日华推推眼镜片,自觉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味儿。

“凶嫌的范围还是必须要界定的——侦破这样的无头案,这是警方必须要面对的首要任务。只是现在我们得从其他方面重新考虑界定的方法。”说到这里,罗飞便用目光扫视着在座的众人,“有谁愿意提出些见解吗?”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主动去接罗飞的眼神。大家都在沉思着,毕竟一个贯彻了多年的思路刚刚被推翻,要想建立起令人信服的新体系是需要时间的。

片刻之后却听尹剑说道:“我觉得老黄关于重金属音乐的那套理论很有意思,也许我们应该朝着这个方向再深挖一下。”

罗飞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显得并不兴奋。因为这本不算什么新的观点,而且黄杰远在这个方向上已经探询了近十年,能挖的东西只怕早已挖遍了吧?

“慕老师,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呢?这和犯罪心理有关,我们都想听听你的分析。”尹剑又转头对慕剑云说道。作为会议现场的秘书,他似乎有意识地想挑动一下沉闷的气氛。罗飞暗自赞许,思路是需要互相激发的,如果能形成热烈讨论的氛围,那效果会比众人各自苦思要好得多。

“在这一点上,我赞同老黄的分析,”慕剑云被成功地逗开了口,“另类的音乐很可能便是联系凶犯和死者的纽带。因为这是死者生前的爱好,而这爱好又恰恰和死亡、暴力及性有关。根据这一点,再加上当年其他人对死者的描述,我们可以大致揣摩出死者生前的性格特征:她应该是个敏感的女孩,思维的复杂性要超过同龄人。这使得她在学校里显得有些孤僻,因为她觉得其他同学很难与自己产生思想上的共鸣。于是她把交际的目光放到了校外,凶手和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识的吧?”

“等等。”曾日华忽然摆了摆手,“我们会不会想复杂了呢?情况也可能很简单。那个变态的凶手和受害人之间只是偶然相遇,而并非一种社交性的犯罪。如果这样的话,那爱好和纽带之类的分析不仅多余,甚至会误导我们的思路呢。”

“不可能是偶发案件的。”黄杰远立刻提出了反驳,“因为凶犯能够对死者尸体进行如此细致的残害,说明案发现场一定是个私密性非常好的空间。而以死者那种敏感而又内向的性格,决不会跟随一个陌生人进入这样的空间。所以凶犯在作案之前,必须先通过某种方式打动死者的内心世界,获得对方的信任才行。”

曾日华恍然地“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罗飞也点点头,同时吩咐身旁的尹剑:“这里有一个推论,凶犯在作案时应该有一个独居的住所,这个住所具备分尸的基本条件——你把这条先记下来。”

尹剑依言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记录下——

“凶犯特征:

1. 独居,居处隐秘,能提供分尸场所。”

罗飞这时又看向慕剑云:“慕老师,请你接着往下说。”

慕剑云便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可以尝试一下,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上分析凶犯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刚才说了,死者性情敏感,思维的成熟性要超出一般的女孩儿,所以同龄人很难博得她的青睐。凶犯要想获得死者的认可,从心理年龄上来说至少要比死者超出五岁以上。”

“案发时死者接近二十岁,那就是说,凶犯的年龄至少在二十五岁以上?”尹剑快速盘算了一下,问道,“要不要把这条记下来?”

“你如果要记的话,先写二十八岁。因为我刚才说的是心理年龄,而对于二十到三十岁的男女来说,女生的心理年龄普遍是要超过男生,这个差距大约在三岁左右。这样折算下来,凶犯的实际年龄应该比死者超出八岁以上——除非你们认为凶犯会是一个女性。”

“女性?那怎么可能?”尹剑摇摇头,在笔记本上写下了第二条凶犯信息:

“2. 男性,案发时年龄在二十八岁以上。”

在尹剑记录的同时,慕剑云已经开始了新的分析:“死者是个大学生,性情敏感、内向,多少带着些清高自赏的情绪。能够接近她、获得她充分的信赖和亲近的人,不仅外在的条件要说得过去,学识和内涵也必不可少。所以凶犯的第三条特征我建议你写上:相貌中上、高学历、有较高的社会地位。”

“这个不一定吧?”尹剑这次却停下笔,提出了一些质疑,“死者所在的职业大学,并不是什么优秀的学校,她的相貌也不出众。所以她对交往者的要求应该没那么高吧?”

慕剑云笑了笑:“你说错了,越是这样的人要求会越高。死者敏感、清高,但自己各方面的条件都并不出色,这样的人往往会带有一种叫作‘虚荣性自卑’的心理。她看不起周围和自己一样的人,同时会有一种强烈的想融入高层次环境的欲望,希望借此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弥补心中的自卑情绪。而反过来,自身条件已经很优越的人,反而会对周围的事物看得比较淡,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靠那些东西来证明自己。”

尹剑琢磨了一会儿,还真是那么回事。于是他把慕剑云总结的第三条凶犯特征也记录到了笔记本上,然后又抬头问道:“嗯,还有吗?”

“从死者的角度来分析的话,暂时就是这些了。接下来需要从凶犯自身的角度来进行剖析。”

尹剑把笔握在手里,凝神以待。罗飞等人也都专注地看着慕剑云,即使是对血案钻研了十年之久的黄杰远也被这番细致入微的心理学分析深深地吸引住了,感觉自己的眼睛忽然间明亮了许多似的。

“刚才已经说到了,凶犯各方面的条件应该都不错,至少是远远优于死者的。但他却愿意与死者进行深入交往,所以我分析,这个人应该是个‘隐性自卑症’的患者。”

“隐性自卑症?什么意思?”尹剑嘀咕了一声。刚才说死者的“虚荣性自卑”还好理解,但“隐性自卑症”这个词却是从未听闻。

“外在条件非常优越的人,在内心深处却藏有一些难以向外人言说的自卑情绪,这样的症结在心理学上被称为隐性自卑症。你如果留意观察现实生活中的人群,会发现总有那么一种人,他自身的条件要远远优于他周围的环境——这里所说的‘环境’包括配偶、事业、交际圈等等。正常情况下,大家会觉得这种人缺乏上进心,没有追求。但事实上,他们往往就是隐性自卑症的患者。他们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缺陷,而周围人群的期待使他们怯于将这种缺陷展现出来,从而形成了一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和光鲜外表形成强烈反差的自卑情绪。在这种情绪的操控下,他们会自降身段,融入那些与自身条件不吻合的低端环境。因为在这种低端的环境中,他们会更有安全感。”

在座众人各自点头,明白了“隐性自卑症”的含义。不过黄杰远随即便表示出一些疑虑:“那个凶犯只是要寻找一个作案的目标,这可算不上什么正常的交往,能够用隐性自卑症的理论来分析他吗?”

“不管凶犯是抱着什么样的欲望去接近死者,人的本能是不会改变的。”慕剑云回应道,“对男人来说,谁不希望接触到优秀的美女呢?你们就算是和女人吵架,也会希望对方是美女而不是丑女吧?这就是你们的本能,和行事的目的性毫无关系。”

这简直就是无可辩驳的真理。包括罗飞在内,在座的所有男士都禁不住莞尔一笑。

“所以说,即使凶犯最初就想要加害死者,他也该有意识地去选择一个和自身条件相当的美女才对,一个美女无疑能让他在犯罪的过程中享受到更大的快感。可事实上他却选中了死者这个极为普通的女孩,这说明他在某些方面是缺乏自信的,他认为自己只能操控这种层次较低的女孩,否则他就会失去安全感。”

罗飞感觉到慕剑云的话语正在接近某些实质性的内容,便带着极大的兴趣追问道:“那他的自卑到底是源自哪个方面呢?”

“凶犯很可能是在一个残缺的家庭中长大,或者在童年的时候遭受过亲人的虐待。这种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百分之九十五?”罗飞挑了挑眉头,“这么具体的数字也是通过心理分析得出来的吗?”

慕剑云摇摇头:“当然不是,这个数字来源于犯罪行为学的统计规律。心理学是一门总结性的学科,和先验性的自然科学不同,我们无法建立一个方程式,把各种影响因子作为参数带入进去,然后便可以计算出一个人的心理状态——这绝对是行不通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根据一个人现有的状态来推测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经历,而这种推测最可靠的依据便是对以往诸多案例的总结。美国的联邦调查局专门建立了一个下属研究机构,详细记录在全美境内发生过的各种变态杀人事件。研究人员会把这些凶案按照作案手法、作案对象等因素进行分类,然后总结每一类别案件中作案者的共有特征,这些特征包括外貌、体型、性格、职业、居住环境以及早年经历等等。而统计显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变态杀人者都有一个不堪回首的童年。正是这些早年的经历在他们心中刻下了难以弥补的伤痕,并最终酿成一种极为扭曲的性格。”

罗飞凝神听完,他想了一会儿,又沉吟着说道:“那百分之九十五,实际上是对所有变态杀人事件的统计吧?你刚才说还有分门别类的研究,那么对这种残害尸体的行为,美国人有没有作出什么具体的研究结论呢?”

“有!”慕剑云的一个字立刻让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然后她详解道,“美国俄亥俄州在一九八九年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案件。凶犯也是杀死了一名女被害人,然后将死者的尸体分割,并且不厌其烦地将尸块切成了零碎的肉片。后来的研究证实,凶犯在幼年时期遭受了继父的同性性侵害,造成了他成年之后的心理性性功能障碍。所以他无法通过正常的途径得到性满足,而他在对被害人尸体进行残害的时候,压抑的欲望却能够得以宣泄。”

罗飞等人仿佛是在聆听一堂犯罪心理学的讲座,全都有一种眼界大开的酣畅感觉。尹剑更是忙不迭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了:

“4. 隐性自卑症患者,童年不幸,成年后有心理性性功能障碍。”

罗飞等尹剑写完之后,把笔记本拿起过目了一遍,然后又递给慕剑云:“你看看,到目前为止记得是否准确,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慕剑云略略地扫了一眼,指着第二条说道:“关于年龄可以写得再准确一点——三十岁左右。”

“哦?”罗飞显出些不解的样子,先前慕剑云分析的时候只说了凶犯的年龄应当在二十八岁以上,并没有这么准确的界定。

“这也是统计学上的数据。”慕剑云解释道,“研究表明,绝大多数变态杀人者第一次作案的时间都是在三十岁左右。究其原因,应该是和人类的心智发育阶段有关,这些变态杀人者的心理疾病往往会在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所以他们第一次爆发作案也会在这个时间段。”

“嗯。”罗飞把笔记本接过来重新放在尹剑面前,“你把年龄改一改吧,顺便加上第五条特征:本市户口。”

“为什么?”黄杰远诧异地问道。当初他曾经把外来流动人员作为重点的排查对象,而罗飞现在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判断。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外来人口,如果要一个人独居的话,通常会选择租房。而当年案发之后,你们应该把市内所有的外来租户都筛了个遍吧?没能筛到这个人的踪迹,说明他是个土生土长、很容易蒙混隐藏的本地人。”

罗飞阐述完自己的观点,却见慕剑云似在微微摇头。他便主动询问:“慕老师,你觉得不对吗?”

慕剑云直言不讳地答道:“这里面有点问题——如果凶犯是本地人,自然有利于他应付警方展开的大排查。但也有不利的一面,就是他以往的前科很可能会被周围的邻居们揭发出来。”

“前科?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有前科?”

“任何心理上的疾病都不可能是一朝一夕间突然形成的。‘一・一二’血案中的凶犯最终发展到杀人碎尸的阶段,在前期一定会呈现出种种铺垫。比如说攻击倾向、偷窥行为,或者是残害小动物等等——联邦调查局的统计案例可以充分地证明这个论点。凶犯会在公众面前伪装成温和善良的模样,但他的那些小恶行却很难瞒过身边的亲戚邻里。所以如果他是本地人的话,在警方当年的大排查中,应该会有人将他以前的异常行为反馈上来才对。”

罗飞默然点点头。确实,任何极端的性格都是循序渐进酿成的,一个人不可能没有任何征兆地就变成一个变态杀手。但是警方却没有排查出此人的前科,难道他真的不是本地人吗?

罗飞一时无法决断,于是吩咐尹剑:“本市户口这一条,暂时先不要写了。”

“其实查不到前科倒不是最关键的。”慕剑云此刻又皱起眉头说道,“我最担心的是,那个凶手作案之后就离开了省城,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黄杰远苦笑了一声。慕剑云所言也正是他的一块心病,如果凶手真的是外来人口流窜作案,行凶后便已离开省城,那他多年来的努力其实都是在白费工夫罢了。

罗飞沉住气追问:“你说他已经离开,有什么判断依据吗?”

“依据就是,从当年‘一・一二’案发直到现在,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在省城再也没有第二起类似的血案发生。”

听慕剑云这么一说,罗飞便明白过来:“对了,你上次就说过,这种变态杀人事件是具备某种成瘾性的。凶手一旦作案,尝到了快感之后,就很难控制这种欲望的再次爆发。所以他会接二连三地继续作案,成为连环杀手。”

“是的。但这个凶手却像销声匿迹了一样,所以我怀疑他已经不在省城。”

罗飞略一斟酌,又摇摇头:“不对。按照你的说法,他到了别的地方也还是要作案的。如果是这样的恶性案件,不管在哪里发生,我们刑警圈子里的人都会有所耳闻。可我十年来并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消息,这怎么解释呢?”

“你能确定吗?”慕剑云不太相信似的,“只要国内还发生过相似的案件,不管在什么地方,你都会知道?”

这次罗飞还没来得及回答,曾日华已经抢先接过话去:“我可以确定。我每年都会参与整理全国范围内发生的刑案资料,像这样血腥的案件,近十年来只在我市发生过一起。”

连曾日华这样的信息专家都发话了,慕剑云便没有理由再质疑什么。她只能费解地锁着眉头:“那就真的太奇怪了……”

见对方如此愁眉不展,尹剑忍不住问道:“这种杀人成瘾的理论很可靠吗?就不会出现杀了一个人之后,从此收手不干的情况吗?”

“像本案这样的变态杀人狂是绝对不会自己收手的。”慕剑云给出非常确定的回答,“因为这完全是一种心理疾病,就像吸毒一样,尝到滋味之后只会越来越沉溺。而作案过程中的那种快感从其他任何途径都无法获得,所以每回味一段时间之后,他就会忍不住实施下一次杀戮,如此循环下去,沉沦不复。”

“那这家伙到底去了哪里?死了?出国了?因为其他案子进班房了?”曾日华耸耸肩膀,带着自嘲的口吻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坐在这里讨论,还有什么意义?”

曾日华的最后一句话像是提醒了罗飞,后者猛然一凛,眯起眼睛说道:“不,他哪里也没有去,他就在这座城市里!”

曾日华翻起眼睛看着罗飞,像是在问“为什么”,而罗飞亦随即给出了答案:“因为Eumenides已经找到他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言以对。这听起来是最无厘头的一个答案,但在此刻的情境中却又难以辩驳。

如果“一・一二”血案的凶手已不在省城,Eumenides又怎会开出那份“死亡通知单”?那个骄傲的杀手绝不会在警方面前摆出这样的大乌龙。

“一定是有人搞错了……”良久之后,黄杰远幽幽地说道,“要不是我们,要不就是Eumenides,否则的话,这件事怎么解释?”

罗飞微微抬起头,他的眼睛闭了起来,同时用双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

大家看出罗飞已经进入了最深沉的思考状态中,于是便都屏细了呼吸,鸦雀无声。

确实,罗飞的思绪正在一团迷雾中激烈地冲撞着。先前的讨论似乎进入了一个无法解释的死胡同,不过他并不畏惧。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种局面往往意味着真相已近在眼前,只要突破了某个思维上的死角,一切都会豁然开朗。

罗飞的这一次思考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曾经看过的那些资料在他的脑海中一页一页地翻过,每一张照片、每一句证词、每一个细节,几无疏漏。当他最后把这些零零散散的碎件拼凑起来,并和慕剑云刚才那番精妙的心理分析相互印证之后,他终于窥看到了一些隐藏的玄机。

罗飞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看到所有的人都在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死者的身体骨骼从来没有找到吗?”罗飞看向黄杰远,忽然提出了一个和先前议题毫不相关的疑问。

黄杰远摇摇头道:“没有。”

“我们都被他骗了……”罗飞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又苦笑一声,“他根本不是什么变态杀人狂,他只是一条精通障眼法的狡猾的狐狸!”

“不是变态?”曾日华撇撇嘴,“那他到底要干什么?把尸体切成肉片,把脑袋和内脏煮熟……障眼法?你该不是想说,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觉得他是个变态吧?”

慕剑云冲曾日华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干扰罗飞的思绪。

罗飞的目光仍然在看着黄杰远,他接着先前的话题又继续问道:“你们当年是怎么考虑这个问题的?为什么只找到了死者的衣物、头颅、内脏和部分肉片,而对于死者最主要的躯干部位的尸骨却一直不见踪迹呢?”

“可能是抛弃在了某个隐蔽的地点吧?或者是一直藏在自己的家里也说不定。”黄杰远的神色略有些尴尬。作为此案曾经的负责人,他不但对凶手的下落毫无线索,甚至连死者的尸骨都未能找全,的确是说不过去。

而慕剑云随即便否定了他的第二种猜测:“藏在家里的可能性不大。有许多变态杀手确实有保存死者遗体的习惯,但他们选择的通常都是尸体中带有标志性的部位,比如说头颅、生殖器官,甚至是内脏,等等。在此前的资料中,都无保存躯干骨骸的先例。因为保存大块的尸骸不仅不方便,对于凶手来说也没有意义。”

黄杰远摊摊手,看样子是不想反驳,不过他又强调说:“我们当年把整个省城都翻了一遍,就差掘地三尺了,剩下的尸骸到底藏在哪里,的确令人费解。”

“会不会是埋在自己家里了?”曾日华又忍不住要发表观点,“大块的尸块很难搬运,所以在隐秘的作案地点就地掩埋——这样的例子以前可是经常有的啊。”

的确,凶手在杀人之后,将尸体就地处理的案例不在少数。有砌在墙里的,有埋在床下的,最夸张的是一个男人杀妻之后,专门买了两袋水泥,在阳台上砌了个大墩子来藏匿尸首。

罗飞看向曾日华说道:“你的思路有两点讲不通。第一,在一个现代化的都市里,就地处理尸体的难度和风险都太大了。你会在家里整出很大的动静,而且一旦引起别人怀疑便再无回旋的余地——因为尸体本身就是如山的铁证。”

“嗯。”尹剑跟在后面附和,“去年有个家伙用水泥把老婆封在阳台上,那简直是我见到过的最愚蠢的藏尸手法。如果那家伙也这么笨的话,就不会十年还逍遥法外了。”

曾日华不甘心就这样被驳倒,憋了一会儿后又辩解说:“万一他的住处当时正好有些特殊的情况呢?比如说家里正在搞装修什么的,顺便把尸体也处理了。”

这种解释显然有些牵强,罗飞没时间和他纠缠不清,直接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如果他能够顺利地在家中处理尸体,为什么还要把头颅、内脏、死者的衣服以及部分肉片抛弃出去?”

“这个……”曾日华努力为凶嫌寻找着理由,片刻后他总算想到了一些说辞,“也许……也许是炫耀自己的犯罪手法吧?向警方挑战,就像Eumenides发布通知单一样。”

慕剑云立刻跟上说道:“如果他有这种想法,那他更不会只做一起案件就收手——这一点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

曾日华一愣,然后苦笑了一下:“这怎么说着说着,又转回到刚才的问题了?”

罗飞却摆了摆手:“我们先不考虑对凶犯的心理分析,只考虑他的作案手法。向警方挑战的话,扔出来一包碎尸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分四次扔出三包尸体肉片和一个装有头颅和内脏的旅行包?另外为什么要把死者所有的衣物也扔出来?这从挑战警方的角度也解释不通吧?”

曾日华苦起脸,这次他再也圆不下去了,只好投降一般地晃了晃脑袋:“那好吧……你说是怎么回事?那些大块的尸骸到底去了哪里?”

“藏匿在某个特殊的地方……”罗飞慢悠悠地说道,“而这个地方的特殊性在于,那里虽然能够藏住死者的主体尸骸,但却不能藏下头颅、内脏、肉片和衣物,所以凶手要把这些东西远远地扔出去。”

众人都微微皱起眉头,能明白罗飞的思路,但对具体的细节又无法理解:什么样的藏尸地能容纳大块的尸骸但却无法留下头颅、内脏和肉片这样相对小块的碎尸呢?

而罗飞略作停顿之后又说道:“这样吧,我还是从头开始捋一遍,按照我的模式。其中我也会引用不少慕老师的心理分析结果。大家都听一听,看看这个思路能不能顺下去。”

见众人都没什么异议,罗飞便开始讲述。与慕剑云立足于心理学的分析不同,他的观点主要是来自刑侦学上判断:

“在任何一起凶杀案件中,如何处理尸体都是凶犯必须面对的最棘手的问题。因为尸体本身就是案件中最重要的物证,有经验的刑侦人员能通过尸体找到各种各样的线索,包括死者的身份、凶案发生的时间、凶案发生的原因、凶手的杀人方法甚至是凶手本人的身心特征等等。而凶手为了毁灭这些证据,会采用诸多有针对性的手法来破坏尸体。但这手法本身却也在暴露出更多的信息——至少我们可以从中知道,凶手想要隐藏些什么。而他刻意要隐藏的东西往往就是案件中最重要的线索。

“具体到这起案件中,我们可以看到,凶手抛出了死者的头颅和衣物,可见凶手并无意掩藏死者的身份,也就是说凶手并不担心警方会对死者的社会关系进行排查。由此可见,凶手和死者的相识应该是一次偶遇式的邂逅,并没有第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众人都暗自点头表示认同。不过这番分析并不足为奇,所以他们还得凝神继续听下去。

“这里我要引用慕老师的理论了。”罗飞这时看了慕剑云一眼,和她进行了一次目光的交流,“从死者的性格来看,一个陌生人要想在短时间内接近她,这个人对她必须具有足够的吸引力。所以我认同以下几点:凶手当时的年龄在二十八岁以上,相貌中上,具备一定的内涵,社会地位较高,同时此人是一个‘隐性自卑症’的患者,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对死者感兴趣。”

慕剑云微微一笑,似乎在对罗飞的信任表示感谢。

罗飞略点头以示回应,然后又道:“既然我们已经确定,死者和凶手是偶然相识,那么在分析凶手的杀人动机的时候,我们就面临着两个分岔口的选择。第一种可能,凶手是个变态杀人狂,而‘一・一二’案件也是一起预谋杀人案。凶手找到死者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她,享受杀人过程中的快感。事实上,此前警方就是一直抱着这条思路在探案,包括我们刚才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凶手对尸体的残害实在超出了正常人的行为范畴。既然是有预谋的,他当然事先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包括怎样把死者引到家中、怎样下手、怎样处理尸体等等。他的计划一定很周密并且得到了完美的实施,所以警方历经十年也无法破案。可是这个思路又存在着无法解释的地方,比如这个变态凶手为什么没有继续作案?他为什么要把头颅、内脏、肉片和衣物分别抛弃在不同的地点?”

这正是先前讨论受阻的地方。众人现在听罗飞这么一说,都明白他是要避开这些障碍,转移到另外一条思路上。

“那另一种可能性是怎样的?”慕剑云忍不住催促着问道。

“另一种可能性是,凶犯本来并没有打算杀死被害人,他的目的只是想进行一次正常的社交。不过当死者来到他家里之后却出现了一些变故,这个变故使得凶手杀死了这个女孩。”

“为什么没有第三种可能性呢?”慕剑云提出了疑问,“即使他不是变态,也有可能预谋杀人啊。为什么你一定要强调是意外变故导致的凶杀呢?”

罗飞反问道:“如果你不是变态,并且事先做好了杀人的预谋,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个人杀死在自己家里?”

慕剑云恍然地“哦”了一声。此前大家已有共识,凶犯能对尸体进行如此精细的加工,说明他的作案地点一定是在私密性很强的家中。但谁会刻意把自己的家选择为杀人的地点呢?除非他是一个想要“享受”戕尸过程的变态。

“这么说的话,如果不是变态杀人,就是一起临时起意的突发性杀人事件了?”尹剑也掺进来分析道,“为什么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性侵害的深化结果吧?”

确实有很多男性针对女性的凶杀案都是由强奸案件恶化后导致的。如果凶犯把死者带到家中后起了色心,而受害者处置不当,临时起意的强奸往往会转化为杀人案件。

可慕剑云却有相反的观点:“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呢?”尹剑用请教的口吻谦逊问道。

“我曾经专门研究过强奸等性犯罪案件中案犯和受害人双方的心理特征,而这起案件中男女双方的状态并不符合以往的案例。根据分析,此案中男性的个人条件要超出女性很多,而以受害人的性格既然能跟随凶犯回家,那说明她对凶犯本身已经相当认可。在这种情况下,即便男性对女性进行性侵害也很难恶化到杀人的地步,因为女性往往会在半推半就中顺从。当然也不排除先前双方在交流的目的性上存在误解,以至于男性的性侵行为遭到女性的强烈反抗。不过这时男性往往会中止侵害,因为在他看来,该女性并不值得他付出过大的代价。而且他条件优越,不至于沦为一名极度饥渴的暴力型性侵者。”

黄杰远此刻也从另外一个角度附和慕剑云的观点:“当年从抛尸现场提取到的证据中,死者的内外衣物都完好无损,从这一点来看,也不符合暴力强奸案的特征。”

“那这突发性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呢?”尹剑咂了咂嘴,“他们无冤无仇的,侵财更不可能——都说了凶犯的条件要比死者优越很多啊。”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因为凶犯的条件要远优于死者,所以不要老去揣摩凶犯想侵占死者什么。我觉得如果是突然性凶杀的话,很可能是死者激怒凶犯后酿成的悲剧。”

“哦?对于这一点,你有更详细的分析吗?”罗飞饶有兴趣地看着慕剑云问道。

“死者敏感而清高,但内心又是自卑的。这种性格的人往往不善于和别人相处,他们说话的时候很容易出口伤人,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死者的某句话刺激到了凶手?”

慕剑云点点头。

“会是什么样的话呢?”罗飞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慕剑云倒没有被为难住的样子,她反问道:“人们最容易被什么样的话激怒?”

罗飞愣住了,对方的问题似乎太大,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在慕剑云很快又把这个提问具体化起来。

“曾日华,”她忽然转过脸看着曾日华,非常严肃地说道,“我觉得你根本不懂电脑,你以前的工作毫无意义,没有给专案组提供一点帮助。”

曾日华瞪大眼睛看着慕剑云,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你说什么呢?”旁观众人也面面相觑,不明白慕剑云怎么会突然对曾日华的电脑水准提出质疑。

而慕剑云还不算完:“你分析案件的水平更是差得一塌糊涂。”她紧接着又说道,“到目前为止,你对案情的分析要不就是废话,要不就是荒唐的谬论。我不知道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曾日华的脸“腾”地一下憋红了,然后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好好好,我说的都是废话、谬论!你的分析厉害!既然你对我意见这么大,那我现在就走!”

慕剑云一抬手,伸手拉住了想要拂袖而去的曾日华。

“请坐下吧,曾警官。”她微笑着说道,“我对你可没有意见——我只是用你做个实验,关于愤怒的实验。”

曾日华愣住了。他挠了挠头皮坐回到椅子上,红彤彤的脸庞在困惑的表情中慢慢褪色,然后他听见慕剑云在一旁问道:“我说你不懂电脑的时候,你有没有生气?”

“没有。”曾日华翻了个白眼,“你凭什么说我不懂电脑?”

“嗯。我知道你不会生气,因为你的电脑水平比我高很多,所以你根本不在意我对你的评价。不过当我说你不会分析案件的时候,你就受不了了,对吗?”

“我分析案件确实不如你们,”曾日华嘀咕着说道,“但你也不能这么打击别人啊。”

“只是一个实验,别往心里去。”慕剑云拍拍曾日华的肩膀,表达歉意。而后者像委屈的孩子得到了糖块,马上就多云转晴了。

罗飞看着慕剑云问道:“你想说明什么呢?”

“当自己的弱点受到攻击的时候,人是最容易愤怒的。因为你潜在的自卑心理会遭到重创,在心理学上,我们把这个叫作‘伤疤效应’——一个人的弱点就像心灵上的伤疤,被揭开时必然会伴有剧烈的疼痛反应。”

罗飞品出了一些意味:“你的意思是,死者也揭到了凶犯的伤疤?”

“是的。而这个伤疤也正是凶犯‘隐性自卑症’的症结所在。因为这个伤疤,凶犯选择了各方面条件都不如自己的死者进行交往,他可以无视任何不敬的语言,唯独不能忍受自己最隐秘的弱点遭到攻击。而死者恰恰犯了这个忌讳,结果遭受到杀身之祸——这就是我的推测。”

“那凶犯的‘伤疤’会是什么样的?”罗飞眯起眼睛问道,这也许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因为由此得出的结论将直接影响到警方对凶犯特征的描述。

只是这次慕剑云却耸了耸肩膀,显出无能为力的表情来:“这个就不好说了……或许是童年时代的人生阴影,或许是残缺的家庭,或许是自己身体上的某个缺陷……总之会是凶犯最不愿被别人看到的东西。所以就算我们现在能掌握这个信息,恐怕对侦查环节的作用也不大,因为凶犯平时会把这个‘伤疤’隐藏得很好,即使是他身边的人也很难了解。”

罗飞点点头。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慕剑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你确实无法奢求她坐在会议室里就能把一个十年前凶犯的隐私曝光在大家面前。

“好了。现在我们就假设‘一・一二’案件是一起计划外的凶杀案,起因是死者对凶手某个难以启齿的隐私进行了攻击。那现在谁能解释一下,他既然不是个变态,为什么要对死者的尸体进行残害?”曾日华的目光在慕剑云和罗飞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反问道。他是个心无芥蒂的人,在得知慕剑云此前的挖苦只是“做实验”之后,便又开始大大咧咧地提出自己的疑问。

“说到这个问题,我们首先得想一想——”说到这里罗飞略一停顿,在确信众人注意力都已被吸引之后,这才把那最重要的思维突破点抛了出来,“让我们站在凶手的角度想一想,当他意外杀人之后,面对着家中的那具尸体,他现在最急于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黄杰远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抛尸了。”

没有人对这个答案有异议。即使是冬天,尸体也会在几天内发出恶臭的气体,所以尽快把尸体从家中挪走便成了凶手的当务之急。

“那么在抛尸过程中,有哪些信息是他必须要掩盖住的?”罗飞又继续问道。

黄杰远略沉吟了片刻,用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说道:“除了个人的痕迹证据之外,我想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警方锁定案发的地点。”

尹剑点点头表示理解。而曾日华和慕剑云两个刑侦外行则有些转不过来,于是罗飞又多解释了几句:“在抛尸案件中,警方往往对两条线索最感兴趣:其一是死者的身份,其二则是案发的第一现场。知道了死者的身份,就可以通过排查社会关系的方法来锁定凶嫌范围,而知道案发的第一现场在哪里,则可以在空间上划定侦查的核心区域。”

慕剑云一点就透:“我明白了。根据我们刚才的假定,因为凶犯和死者是邂逅相识,所以他并不担心警方查出死者的身份;但是案发地点在他自己家中,这一点对他来说是非常致命的,所以他在抛尸的过程中,一定要切断警方追查案发第一现场的线索。”

“那就是说,他得把尸体扔得越远越好啰?”曾日华顺着这个逻辑推断道。

“如果能远远扔掉的话,那当然是最保险的方法。”罗飞点点头,然后又继续用设问的方法来引导众人的思路,“不过凶犯只有一个人,事先又没有进行任何的准备,他怎样才能把一具成年尸体扔到足够远的地方去?”

尹剑根据以往的抛尸案例给出回答:“首先要找到装尸体的容器——一个大号的旅行箱或者是纸箱;然后要有交通工具,汽车,或者至少是辆三轮车。然后趁着夜晚出发,运气好的话就可以把尸体远远地抛弃掉了。”

“嗯,你说得很对,要运气好才行。”罗飞针对尹剑的说法评论道,“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在抛尸的半路就被夜查的巡警发现了——因为那么大的箱子实在是惹人注目。当然我们也得考虑运气极差的情况,比如说自己没有车,或者说连装得下尸体的箱子都没有,那该怎么办呢?”

“自己没有车,或者没有大箱子……”尹剑挤着眼睛,好像很为难的样子,“那可就不好办了……”

“可以借车或者租车呀。箱子更简单,去买一个不就行了?”曾日华在一旁嘟囔了两句。一旁的慕剑云不太理解地挑起了眉头。

黄杰远“嘿”地冷笑了一声:“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早就抓到他了。”

“临时寻找抛尸工具,这会给警方留下极易追踪的线索。”尹剑向曾、慕二人解释道,“在发生抛尸案件的时候,警方首先就会从抛尸工具的来源开始查起。如果你借车了,或者刚刚买过抛尸用的箱子,那你很快就会被警方列为重点盯控的对象。”

“这样啊!”曾日华推了推眼镜,“那可真是不好办了……”

尹剑这时又开始发表新的观点:“在这种情况下,唯一可行的方法恐怕就是分尸了。化整为零,把尸体分割成若干小块,然后用蚂蚁搬家的方法分批分散地运到远处。”

罗飞道:“分尸的确是个方法——在很多真实的案例中凶手就是这么做的。但是这个过程也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分尸本身就不容易,只用厨房里的菜刀是根本无法完成的。在以往的案例中,凶犯最常用到的分尸工具是锯条,但是对一个谨慎的凶手来说,他很清楚临时寻找此类工具会给自己埋下多大的风险。”

尹剑自己也表示赞同:“是啊,分尸只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且怎样将躯干等部位的大件尸块运出去仍然是个问题——在凶手既没有交通工具,又找不到合适包装物的情况下。”

“在这起案件中,凶手显然是采用了更好的方法——简单、可行,而且把各种风险都降到了最低。”罗飞用充满诱导的口吻看着尹剑说道。

尹剑凝思片刻,目光一动:“难道是藏在了住所附近?比如说阴井、化粪池之类的隐蔽地点?”

黄杰远立刻摇摇头:“当年我们把全市的阴井、化粪池、地窖全都排查过,并没有发现死者的遗骸。”

“那该丢到哪里去?”又一条思路被断绝了,尹剑开始继续冥思苦想。

看到自己的助手如此艰难,罗飞忍不住要提醒他:“那么大的一副尸体遗骸,十年的时间都没有找到。你认为在这样的城市里,它还能藏在什么地方?”

“难道是……埋在地下了?”尹剑猜测着说道,不过底气明显不足。

“在城市里怎么埋?这比远远运走的难度还要大呢!”罗飞先是断然否定,然后又话锋一转,“不过还有一种方法,效果也和埋起来差不多……”

罗飞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尹剑还没反应过来,但黄杰远已经脱口而出:“河里,难道是扔到了河里?”说话间他紧皱着眉头,神情既兴奋又彷徨,似乎已窥到了一丝端倪,但情急之下还未能把头绪完全理清楚。

“扔到河里?对啊!如果凶犯住所附近有河的话,这的确是个最简便的方法。”尹剑的脑子也跟着急速地旋转起来,“而且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那些尸骸,真的很可能是沉在了河底呢!”

慕剑云和曾日华也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A市地处江南,有多条河流穿城而过,并且一年四季从不断流。如果有什么东西沉在河底的话,恐怕永远也难见天日。

不过尹剑细想之后,却又口出质疑:“等等,还是有点问题。扔到河里的话,尸体腐烂后就会浮上来的啊。凶犯肯定也知道这个风险吧?到时候反而要暴露出凶案现场就在河边。”

“可以坠上重物再扔。”曾日华插话道,“这样的案例以前也有过。”

“是有这样的案例——”尹剑踌躇着说道,“不过那都是两人以上的合谋案件。如果凶手只是单枪匹马,那要完成这项工作的难度就太大了。而且绑重物本身并不保险,绳索腐烂后重物就会脱落,由于这个原因导致尸体暴露的例子比比皆是。”

罗飞摇摇头,轻轻地“嘿”了一声道:“不想让尸体浮上来,未必就只有绑上重物这一个办法!”

“还有什么方法?”尹剑越说越茫然了。尸体腐烂之后,在肌体组织里会形成大量气体,从而造成比重大大降低,腐尸上浮。现在不想让尸体浮上来,又不能捆绑重物,难道有办法抑制尸体腐烂的化学过程吗?

曾日华和慕剑云也皱起眉头,显出琢磨不透的表情。唯有熟知案件细节的黄杰远神色凝重,似乎正陷入沉思的状态中。片刻之后,他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说道:“砍掉脑袋,掏去内脏,剜掉肉块……难道他的目的,就是不让尸体浮上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描述的场面过于恐怖,还是由于窥看到解谜道路后的兴奋所致。

“是的。”罗飞终于给出了肯定的回复,“因为凶手是在计划外杀了人,所以他毫无抛尸的准备——既没有装尸体的容器,也没有运送尸体的工具。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找到一个更好的方法来处理家中的尸体。幸运的是,在离他住处极近的地方有一条河,他可以方便地把尸体扔到那条河里。不过他很清楚,尸体腐烂之后密度会便小,到时候就会浮上来,从而暴露自己的作案地点。于是他脱光了死者的衣服,把尸体四肢等部位的大块肌肉组织剜了下来,然后又剖开死者的胸腹,防止尸体在水中浸泡成膨胀的肉皮气囊。作了这些处理之后,他就不用担心尸体会浮上水面了。当然了,那些有可能被鱼虾拖拽出来的内脏也要清理掉;还有死者的头颅也要砍下来,因为长长的头发留在水中会是个麻烦,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随着腐烂脱落的头皮漂浮到水面上。”

慕剑云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她胃里的某些东西正在往上翻涌,那滋味实在难受得很。

而罗飞还在继续描述着那幅血腥的场面。

“……做完这一切后,死者的尸体已经只剩下一副血肉不清的残骸了。他随便找条破旧的床单一包,然后趁夜色将这具残害扔到了离家不远的河里。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清理遗留在家中的那些尸体残块,这个工作相对来说就简单多了——只要徒手远远地扔掉就行。他找来几个随处可见的黑色塑料袋,又从垃圾堆里捡回一个破旧的旅行包作为分装尸块的容器。”

“你好像漏过了什么。”曾日华小声提醒着罗飞,“——肉块还没有切片呢。”

“对了。”罗飞用手轻轻拍了拍脑袋,补充着说道,“在凶手把这些残尸装包之前,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警方肯定会分析他切下死者肉块以及头颅等物的原因,难免会有高手从中猜出自己抛尸河中的行为,到时候警方沿着河边展开排查可就麻烦了。为了掩饰这一点,他还得给‘分尸’找一个理由——能起到障眼作用的理由。于是他将肉块分切成肉片,把自己装扮成一个酷爱虐尸的变态杀人狂。在这期间他或许还顺便设计了一下,引导警方对自己的‘刀功’水平产生错误的判断……”

“那他把内脏和头颅煮熟呢?也是为了显示变态吗?”曾日华嘶哑着嗓音说道,他似乎也有些不太舒服了。

“应该有这方面的考虑吧。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可能还是为了抛弃的方便。当你拎着一个旅行包走来走去的时候,你可不希望包里渗出鲜血或者其他的什么液体吧?煮一下就保险多了。”说到这里,罗飞已经把自己的思路完完整整地呈现了出来,他留出点沉默的时间让大家细加琢磨,然后问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可以说得通。”慕剑云首先给出了积极的态度,“关键是此前卡住的地方也有了解释。我们都认为那家伙是变态杀人狂,看来真的是上当了。换了个思路之后就明朗了呢。”

尹剑和曾日华也都点头表示赞同。唯有黄杰远显得非常谨慎,他闭起眼睛沉思着,把那起血案前前后后的细节全都翻出来印证了一遍。最终他也释然地长叹了一声,说道:“顺着这个思路去想的话,的确是所有的细节都能够相互吻合。”

“那就好!”罗飞自己给自己赞了一声。既然连沉浸此案十年的黄杰远都不再有异议,罗飞便正式针对此思路开始下达作战指令,“尹剑,曾日华!”

“到!”两个小伙子异口同声地应了起来。

“我要你们立刻展开工作,通过你们各自的渠道去寻找这样一个人。”罗飞郑重地说道,“此人为男性,案发时年龄在二十八岁以上,相貌中上,社会地位良好,单身,无大型交通工具,有具备分尸条件的独立住所。最重要的一点:住所的位置紧邻河边。”

“明白!”尹、曾二人立刻领命而去。尹剑掌握着大量的社会眼线,而曾日华则掌管着警方的资料库,这两人可谓是搜索信息时的黄金搭档。

黄杰远目送着二人离去,感觉胸腔内有团火快要烧起来一般。罗飞的指令让他在十年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曙光。这一次的排查虽然有时过境迁之虞,但因为市区内的河流终究有数,排查的针对性便极强。只要筛选出当年符合条件的河畔住户,对住宅进行细细勘验,找到分尸现场残留的血证也是大有可能的!

与黄杰远比起来,身为指挥者的罗飞反倒没那么乐观。虽然他对自己的分析结果很有信心,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能筛选出几个重点目标,要想继续排查锁定,甚至获得决定性的证据也绝非易事。而最关键还在于:Eumenides留给他的时间已只有十多个小时,如果过了今天午夜,就算能找出“一・一二”案件的真凶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只不过是破获了一起十年前的积案,而与Eumenides的交锋却要再一次败下阵来。

不过无论如何,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得投入百分之百的努力。正如罗飞自己所,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就在两个小时前,众人不还对“一・一二”案件一筹莫展吗?而现在,他们至少已结结实实地迈出了最为艰难的第一步!

奇迹总是眷顾那些时刻都做好准备的人。到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这句箴言又一次在罗飞身上印证了。

尹剑和曾日华带回了他们的调查结果,尚未开口汇报,这两人脸上兴奋的表情已经在告诉大家:他们一定是有了什么重大的发现。

“这么快就排查完了?”罗飞有些不太相信似的,但同时却又掩饰不住期冀的神色。

“还没有完全查完。”尹剑用很快速的语调回答说,“不过现在已经锁定了一个最主要的犯罪嫌疑人。”

罗飞皱了皱眉头,觉得助手的说法未免武断:既然还没有查完,又怎能轻易用上“最主要”这个定语呢?

“嫌疑人的资料呢?”罗飞决定亲自作个判断。

“具体的资料还没来得及整理……我们当时一看到这个人的档案,立刻就赶来汇报了。那个人叫——”可能是说得太急了,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尹剑却不得不停下来歇了口气,然后才把那句话说完,“——叫丁震,他是丁科的儿子!”

猛然听到这两个名字,罗飞蓦地一怔,思维竟在瞬间短路了片刻。坐在他对面的黄杰远也是瞪大了眼睛,像是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唯有慕剑云仍然保持着冷静的神色,略一琢磨之后便点着头说道:“不错。丁震……他符合我们分析出来的所有凶嫌特征。”

就在几天之前,罗、慕二人还和这个丁震有过一次近距离的接触,他们甚至针对这个人进行过专门的讨论和分析。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各项特征的确与慕剑云对“一・一二”血案凶手的心理画像十分吻合:相貌堂堂,受人尊敬的大学教师,早年遭遇家庭不幸,多年来一直保持单身……

“他的住所紧邻着北城的宝带河。”尹剑这时又继续说道,“那是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学校分给他的单身公寓。按理说,他早该换大房子了,但他至今还住在那里。”

所有的人都听得懂尹剑话中的潜台词。而罗飞的思维能力也终于在震愕中恢复过来。他已经不需要听更多的东西了,就像尹剑和曾日华一看到档案就赶来汇报一样。因为只凭一条线索就已经说明了太多的问题。

包括丁科为什么要退隐,包括Eumenides为什么要死揪住这起发生在十年前的案件……一切的一切也许都只用这条线索便可以解释。

他是丁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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