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人

死亡通知单  作者:周浩晖

开局很顺利,那个最重要的角色也到位了,而且表现得很好。

这是一张大网,进来了就别再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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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也丢了,人也没抓到。你们这帮子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吧?”柯守勤撇着嘴大声嚷嚷起来。

这里是金山体育场的内部会议室,临时被征用作为警方的据点。当罗飞等人在球场上和绑匪周旋的时候,柯守勤便和其他一些后勤人员在会议室内等候。现在球赛已经散场,庄小溪和罗飞也回到了据点内。得知警方铩羽而归了,柯守勤立刻拍案而起,一扫下午时分被压制禁言的窝囊气。

这简直是被人指着鼻子训斥啊!但罗飞等人却无力反驳,因为他们确确实实是输了个底朝天。

对手布了一个好局,这个局显然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而警方的应对如此仓促,失败也是难免。不过这样的开脱之词说了也没什么意义。罗飞便假装没听见柯守勤的嘲讽,只忙着查看警员阿成在现场拍摄到的监控录像。

倒是庄小溪看了柯守勤一眼,说道:“你别着急,我借你的钱会尽快还给你的。”

“我说的不是钱的事!我是说——”柯守勤连忙把头转过来冲着庄小溪,他想要辩解的心情过于急迫,反而变得笨嘴拙舌,“我是说⋯⋯哎,哎!我的意思你懂的,反正不是说钱!”

庄小溪做了个压手掌的动作:“那就别说了,坐下吧。”

柯守勤乖乖地坐在了庄小溪身边。

罗飞调整录像的进度,在二十一点四十三分零七秒的时候,庄小溪走出场馆,出现在客队球迷聚集的K区看台,罗飞便从此刻开始看起。

摄像镜头以庄小溪为中心,覆盖其周边五米方圆的区域。录像可见:庄小溪进入K区看台后,先查看了一下座位号,然后便径直走到了看台最下方靠中间的位置。她和一个身穿红色球服的小伙子交流了几句,那个小伙子起身离开,庄小溪则在空出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罗飞指着屏幕问了句:“这个人是谁?”

庄小溪解释道:“他占了我的座位,我说了一下他就走了。”

看台最下方的座位是同片看台里面最好的,这样的位置如果空着肯定会被人抢占。所以这个小伙子的出现并不算奇怪。罗飞对此不再多虑,接着看后续的录像。

庄小溪坐下后把坤包放在小腹和大腿之间。她的右手握着一只手机,左手则端着那只已经喝空的可乐杯子。她的拘谨与身边那群球迷的热情洋溢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二十一点四十五分十三秒,庄小溪忽然把手机举到眼前查看。罗飞知道此刻她又收到了绑匪发来的短信,而这条短信当即就转发给了罗飞,内容是:“现在把装钻石的袋子放进可乐杯子里。当接到我下一条短信的时候,你就把可乐杯放在椅子上,然后立刻离开。”

于是庄小溪把手机放进坤包里,空出右手取出了那个装有钻石的红色小布袋。她把布袋放进左手的可乐杯中,然后从坤包里重新取出手机,继续等待。

又过了两分多钟,K区看台上的客队球迷开始异常地骚动起来,很多球迷都离开座位涌向看台的下方。恰在此时,庄小溪再次举起手机在眼前查看。

罗飞按下暂停键,转过头问道:“这是绑匪又给你发短信了吗?”

庄小溪点点头。

罗飞道:“你没有把这条短信转发给我。”按照事先部署,庄小溪在接到绑匪短信之后应该立刻转发给罗飞才对。

庄小溪耸着肩膀解释说:“这条没必要转发了,你们应该都能猜到内容。”她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手机递到罗飞面前,手机屏幕上显示出那条接收于二十一点四十七分三十二秒的短信,内容是:“把可乐杯放下,马上离开。”短信的来源和之前几条一样,都是发自于快递单上所留的那个号码——但球赛散场之后该号码就再次关机了,所以警方无法继续锁定手机使用者的方位。

最后这条短信的确没有转发的必要,因为绑匪在上一条短信的末尾已经说明:“当接到我下一条短信的时候,你就把可乐杯放在椅子上,然后立刻离开。”而后面这条短信的内容只是在复述这句话,并没有值得警方关注的其他信息。

罗飞没有深究,按下播放键继续观看录像。却见庄小溪看完最后一条信息便起了身,同时将那个可乐杯子放在了座椅上。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身穿红衣的球迷已经涌到了看台栏杆前的那片空地上,攒动的人影遮挡住摄像机的视线。于是在接下来的画面中,罗飞只能依稀看见庄小溪挤过人群向场馆入口走去,而摆放着可乐杯的那张座椅则完全隐藏在众人身后。

罗飞暗暗摇头,心知要通过现场录像来追寻绑匪踪迹的希望也落空了。在沮丧之余,他也不免心生讶异:犯罪嫌疑人在整个交易过程展现出随心所欲的控制力,设计的方案也能配得上“滴水不漏”这四个字。除了已深陷重狱的那个年轻人,罗飞还真没遇到过如此高明的对手。

“你老在那儿看录像有什么用?”一听这抱怨的口气就知道说话的人又是柯守勤,这家伙没沉默几分钟就憋不住了,他粗鲁地催促道,“快给个主意啊,接下来要怎么办?”

“赎金被取走,我们已经失去了和绑匪纠缠的筹码⋯⋯”罗飞沉重的声音说道,“现在只能通过外围侦查来寻找绑匪了。”

“那李俊松呢?还能活着回来吗?”柯守勤直言不讳地问道,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

“对此——”罗飞如实回答,“我不敢保证。唯一庆幸的是,警方在这次行动中并没有暴露行迹。”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罗飞把目光转向了庄小溪,很显然他想用这话来宽慰一下那个女人。

庄小溪立刻抓住了对方的潜台词:“也就是说绑匪还是有可能会遵守约定的?”

罗飞点点头:“但愿如此吧。”其实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罗飞此刻已无法乐观。他甚至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听从庄小溪的意见,在仓促间安排下这次行动呢?如果再努力一下,能说服庄小溪采纳警方的拖延战术该多好!

不过庄小溪当时的态度是那么坚决。在她眼中,一根手指的重要性似乎更胜过李俊松的生命。罗飞的选择本也属无奈之举。

“把希望寄托在绑匪的身上?我怎么觉得这事这么不靠谱呢?”却听柯守勤在一旁冷笑道,“我看你们还是赶紧出去找人吧,别闲坐在这里了!”

罗飞告知对方:“其实外围的侦查一直都在进行。”

柯守勤便问:“有什么线索吗?”

罗飞摇头:“暂时还没有。”

柯守勤“哧”的一声:“那还是你们没本事啊!”然后又拿腔作调地反问道,“这事有那么难吗?”

庄小溪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些什么,便略皱着眉头询问:“难道你有思路?”

“当然有啊。”柯守勤咧着大嘴,露出一口难看的牙齿,“其实我下午就想说了,但是你们都不让我说话嘛。”

这家伙虽然令人讨厌,但他和庄小溪夫妇的关系显然颇不一般,或许他真能提出一些有效的思路?罗飞便用鼓励的口吻说道:“那你现在说说看?”

柯守勤道:“我觉得绑匪的目标范围非常小,就在那有限的几个人之内。”

罗飞“嗯”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一旁的庄小溪也凝起目光专注地看着柯守勤。

柯守勤把脸转过来和庄小溪对视:“我问你,你平时工作,是在医学院的时间多呢,还是待在人民医院的时间多?”

庄小溪回答:“当然是在医院的时间多。”她身兼医学院副院长和人民医院骨科主任两职,平时的工作重心还是以人民医院为主,医学院那边相对来说要清闲不少。

“那就对啦。其实你最近一周基本上都是来医院这边上班啊,只是今天下午才到医学院听几个学生汇报工作。”说到这里柯守勤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又问道,“你说那个绑匪怎么这么巧就把包裹送到医学院来了呢?”

庄小溪听明白了:“你是说那家伙事先就知道我今天的工作安排?”

“肯定的啊。”柯守勤充满自信地说道,“你想想,如果你不在医学院的话就不能及时收到包裹,那他不就白忙活了吗?”

罗飞暗暗点头:这确实是个值得关注的细节!之前他就认为绑匪是熟悉医学院环境的人,如果加上柯守勤提供的这条线索,绑匪的目标范围又可以大大缩小了。于是他便向庄小溪询问:“你今天下午会来医学院这边,事先有多少人知道?”

“我的学生、院里的部分老师,还有医院骨科那边的几个同事⋯⋯反正不会很多。”

“把他们的姓名和身份列个单子出来。”罗飞一边说一边冲尹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很利索地拿了纸笔递给庄小溪。

庄小溪埋头写下二十多人的资料,末了说道:“我能想起的就这么多了。也许这些人身边的熟人也会间接了解到情况——这个我可掌握不了。”

罗飞拿过单子略略扫了扫,随后递给尹剑:“你安排人手,从侧面了解一下这些人的情况。”

尹剑“嗯”了一声,接过名单正要离去时,却听柯守勤又说道:“加上一条重要的判定标准:是不是球迷。”

绑匪基于一场足球比赛对赎金的交易过程展开布局,说明那应该是个了解球场环境、熟悉比赛氛围的家伙,由此的确可以得出“他是个球迷”这样的推断。罗飞冲尹剑点点头表示认可,同时他凝起目光看着柯守勤,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不拘言行的男人。

自己之前怕是有点低估对方了,毕竟也是在人民医院做到病理科主任的人物,这家伙的心思可不像外表显现的那般粗俗。

尹剑离开会议室的同时,另有一名年轻的警察走了进来。这警察名叫曹琛,正是在外面摸查的警员之一。他把一张打印纸递到罗飞手中,同时弯下腰来低语了几句。

罗飞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赞了句:“很好。”得到褒奖的曹琛露出愉悦的笑容,继续外出执行任务去了。

罗飞把那张打印纸转交给庄小溪,问道:“你对这个女人熟悉吗?”

打印纸上是一个女人的户籍档案。其中一张半身照片占据了将近四分之一的纸面。照片上的女子正值妙龄,面容秀丽。

照片下方的个人信息显示:年轻的女子名叫姚帆,今年二十六岁,户籍所在地为邻省的一个地级市。

庄小溪盯着打印纸看了许久,最后摇头道:“我不认识她。”但她的嘴角却隐隐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柯守勤注意到庄小溪表情上的细微变化,便把脑袋凑过来查看。但是他也不认识照片上的女人,干脆径直向罗飞询问道:“这是谁啊?”

“我们排查了李俊松的手机通话记录。”罗飞解释说,“在李俊松名下一共有两个手机号。其中一个是137开头的,这个号码已经开通了十多年,使用频率很高,应该就是他常用的电话号码;另一个手机号是158开头的——就是留在快递单子上的那个,这个号码刚刚开通了四个月,在案发前也很少使用,基本上只和一个138开头的手机号有过联络。可以判断,李俊松之所以开通了这个158的号码,就是为了和某人保持一种私密的联系。”

“哦,就是这个女人?”柯守勤的目光又往那张资料照片上瞥了瞥,大声宣布说,“毫无疑问了,李俊松跟这个女人有一腿。”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庄小溪的脸庞。后者此刻正紧绷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虽然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是肯定早就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吧?所以你一看到照片,就露出了那样尴尬的苦笑,我都看出来了!”柯守勤还在像苍蝇一般喋喋不休,直到庄小溪拧着眉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这才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罗飞继续向庄小溪解释侦查进展:“我们调查了那个138开头的手机号,机主就是这个叫作姚帆的女人。所以要问问你,对她是不是熟悉?”

“我怎么会和她熟悉呢?”庄小溪的嘴角微微下撇,露出厌恶的神色。也不知是在厌恶这个女人,还是在厌恶罗飞提出的问题。

的确,李俊松特意开通了专用的手机号和姚帆联络,目的就是不想让庄小溪察觉吧?罗飞自己也觉得这问题确实有点多余,可是既然案件排查到了这里,不问也不行啊。

庄小溪不愿谈这个女人,一旁的柯守勤却又按捺不住地插嘴问道:“你们觉得这个女人和绑架案有关系?”

“李俊松是在一周前,也就是十月二十三日的晚上离家的。”罗飞有条不紊地说道,“我们查出他最后两个电话都打给了姚帆。第一次是二十三日十六点二十七分拨出,通话时间九分钟;第二次,也就是两部手机中记录到的最后一次通话发生于二十三日二十三点零二分,这次通话时间很短,只有十三秒。”

柯守勤给罗飞这段话标明了注解:“也就是说姚帆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李俊松的人?”

“没错,从姚帆那里或许能找到一些更有价值的线索。”

庄小溪生硬地反问:“那你们直接给这个女人打电话不就行了?干吗还来问我呢?”

“直接打电话可能会有风险。”

“风险?”庄小溪一时间没听明白。旁边的柯守勤也面带困惑,抬起手在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里挠了两下。

“万一姚帆和绑架案有牵连,直接打电话给她就会打草惊蛇。”

柯守勤“哦”了一声:“没错,给她打电话问李俊松的事,等于是告诉绑匪:警察已经查过来啦!绑匪一紧张,或许就直接撕票了!”

听到“撕票”两个字,庄小溪的眼皮一跳,似乎被触动到灵敏的神经。她一反先前的抵触情绪,主动问罗飞:“那怎么做才没有风险呢?”

“最好能找到姚帆本人,和她当面接触一下。”罗飞解释自己的计划,“如果她在隐瞒什么,面对面很容易识破。必要的话我们也可以立刻把她控制起来,让她没机会伤害人质。”

庄小溪道:“那你们应该到她的住处寻找啊。”

“现在还不知道她住在哪里。”罗飞摊摊手说道,“姚帆是外地户口,在本市也没有查到固定的房产。”

“可以查查她的手机通话记录啊,”柯守勤出主意说,“找个熟悉她的人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罗飞摇摇头:“这样还是有泄露消息的风险。现在李俊松生死未卜,我们行事要格外谨慎。外围的各种侦查都在以隐秘的方式进行。如果没有把握,宁可等待,也不能冒进。”

“等待?”柯守勤咧着嘴,显得不太满意似的,“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罗飞回答说:“等到明天早上十点二十分。到时候如果还没有李俊松的消息,警方将展开全方位的、大张旗鼓的侦查。”

庄小溪一怔,下意识般问道:“为什么等到明天十点二十分?”

“因为绑匪在信中提到,他是今天早上十点二十分割下了李俊松的手指,而断指再植的时限是二十四小时。他也正是利用这个时限来逼迫你缴纳赎金。现在绑匪已经拿到赎金了,人质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他将面临两个选择,一种是放人——这意味着绑匪将遵守约定,李俊松应该在明天十点二十分之前被放回。”罗飞略作沉默之后,又继续说道,“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是绑匪毁约撕票——如果绑匪做出这个选择的话,恐怕一拿到赎金就下手了。”

庄小溪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来:“是吗?”

“是的。绑匪既然抱定了杀人灭口的念头,那当然是越早下手越安全。”

庄小溪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抬腕看了看手表,离球赛散场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她自言自语般呢喃道:“现在还是没有李俊松的消息⋯⋯”

“你也不用太焦虑。”罗飞又开始劝解对方,“绑匪要放人的话,可能不会那么快。因为他们还需要一个处理善后的时间。而且绑匪一般会在很偏僻的地方释放人质,李俊松获释后想要和外界取得联系也是需要时间的。但绑匪一定会在明早的十点二十分之前把人质送回,因为这个时间是双方约好的,如果超过时限,人质家属报警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绑匪并不愿看到这种局面。”

“所以说我们要等到明天早上,那时才能知道最终的结果⋯⋯”

罗飞点头:“是这个意思。在这段时间里,警方并不会停止对案件的追查,不过在策略上会采取‘外松内紧’的方案:就是对外低调,不给绑匪造成多余的压力;但是对内要加大工作强度,把握住破案的黄金时段,同时更不会放弃任何解救人质的机会。”

“好吧。”庄小溪认可了对方的思路,“那现在还需要做些什么呢?”

罗飞看着对方的眼睛:“我想对你进行一次深入的询问。”

“对我进行询问?”庄小溪的身体往回缩了一下,眉头微皱,显出几分防御的姿态。

“不是要针对你。”罗飞解释说,“只是想深入了解一些东西,包括李俊松的生活状态和人际圈子等。因为现在熟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从李俊松身上着手倒查绑匪,也是一种外松内紧的好手法。既然要了解李俊松嘛,当然找你聊是最合适的。”

“我明白了⋯⋯”庄小溪又问,“就在这儿聊吗?”

罗飞反问:“你想在哪儿聊?”

庄小溪略一沉吟,说道:“去我家里吧。”

“好的。”罗飞理解对方的顾虑。接下来的询问或许会涉及一些隐私性的情节,在这样的公众场合确实不易进行。如果能回到家中,在一个最熟悉的具有安全感的环境里,显然会有利于更深入的询问。

罗飞还主动提议:“这次询问除了我,还有我的助手尹剑参加,别人都不需要在场。”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庄小溪率先起身,她抬手捋了捋鬓角的头发,仪态万千。然后她又说道,“说实话,我本来也想回家了——我应该在家里等着李俊松。”

柯守勤紧跟着站了起来:“那我怎么办?你们难道连我也要排除在外?”

罗飞没有说话,他看着庄小溪,意思是这个人由你决定。

庄小溪转过头来冲柯守勤淡淡一笑:“你今天也很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拒绝对方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柯守勤很不甘心地梗着脖子:“我一点都不累!现在正到关键时刻,我怎么能回去?回去也睡不着啊!”

“睡不着就找个地方喝一杯吧。反正我要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

“柯主任,你是不是有点失礼了?”庄小溪的脸色板了起来,“我要带一个丈夫之外的男人回家吗?”

柯守勤愤愤不平地指着罗飞:“难道他不是男人吗?”

庄小溪想也没想便顶了回去:“他是警察。”

柯守勤“哼”了一声,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我很感谢你的帮助。”庄小溪用亦柔亦刚的口气继续说道,“但是如果你觉得这样就能干涉我的生活了,那我明天就卖掉房子把你的钱还上。”

柯守勤连忙摇手:“别别别,这跟钱的事没关系!”

“那你就别再跟着我了。”庄小溪顿了顿,又放柔语气说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但是你跟着也没什么意义啊。再说了,万一有了什么状况,我还是会及时向你求助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柯守勤也无法坚持了。“那好吧⋯⋯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啊!”他把手插进头发里胡乱抓了两下,懊恼却又无可奈何。

2

位于市中心的百合家园是五年前开发的一处商品房,在省城算是口碑不错的小区:繁华地段,配套成熟,房屋的品质也很好。

百合家园8幢303室便是庄小溪的住所。一套大三居的房子,足够给她这般年龄和身份的人提供体面的居住环境。

屋子的装修风格简洁明了,但选料用材都很考究。家具家电也都是颇具档次的名牌货。庄小溪招呼罗飞和尹剑在客厅沙发坐了,转身在饮水机里倒出两杯白开水,略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家里平时不来客人,所以也没准备茶叶什么的。”

“没关系,就喝点水。”罗飞接过水杯,目光往四下里略略打量了一圈。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但或许就是太干净了,反而没了生活的气息。一眼看过去,总觉得冷冷清清的,没个家的样子。

“想问什么?”庄小溪坐在两人对面,直入正题。

罗飞首先便问:“在你眼里,李俊松是个什么样的人?”

庄小溪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她起身说道:“请跟我来。”说完便向着客厅右首的一间小屋走去。罗飞和尹剑也起身跟了过去。

进到小屋里一看,原来是一间书房。南面窗下摆着张书桌,北面贴墙是一排书柜,西面和东面的墙上则挂满了相框。

“你们先看看这些照片吧,对李俊松可以有个直观的了解。”庄小溪指着西面墙上的那些相框说道。

墙上的相框有大有小,错落有致地排列着。相框里嵌着放大的数码照片,首先吸引罗飞关注的是中间那张最大的三人合影。

一女两男,以一家三口的姿态并排站在一起。中间的女人正是庄小溪,站在她左边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右边则是一个青春男孩。

那名中年男子显然就是失踪的李俊松了。

之前罗飞已经看过李俊松的户籍照片,不过那种照片都是千篇一律的姿态和表情,很难看出一个人的内在气质。相比之下,墙上的这种生活照片显然更具价值。

照片上那个中年男子身高大约在一米七,身材较瘦,长条脸,脑袋顶上头发稀疏。不知是不是迎着阳光的关系,他细眯着眼睛,眉头也纠结在一处,给人一种苦兮兮的感觉。

不过照片上的庄小溪也同样沐浴在阳光里,她却眉眼舒展,神采奕奕。

这两人虽为夫妻,但骨子里的气质差异却在这张照片中一览无余。

庄小溪右边的男孩看起来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头比夫妇俩都高。当罗飞的视线移到这男孩身上时,他便很自然地问了句:“这是你们的儿子吧?”

“是的。”

“儿子不在家住?”如果有孩子在家,屋子里不该呈现出这样冷清的氛围吧。

“高中毕业之后就去美国念大学了。”——果然。

“有没有叫他回来?”

“叫他回来?”庄小溪反问罗飞,“为什么?”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作为儿子不需要回来吗?”

庄小溪摇摇头:“我没有告诉他,因为他回来也没有用。他的任务是好好求学。”

庄小溪说话时经常会采用这样决断的语气,很少同别人商议。她的这种作风从那张家庭合影上似乎也能看出来。

一家三口,庄小溪是最矮的,但她却当仁不让地站在中间。旁边的两个男人都在向她靠拢,三个人体侧相贴却未相拥,可见这种靠拢并不是亲密的体现,而是一种对权威的遵从。

罗飞已完全了解这个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这也并不奇怪:如果没有这种强势的性格,一个女人又怎能高居省城医学院副院长之职?

那么作为男人的李俊松,在这样一个家庭中又是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罗飞的目光暂时离开那张合影,转向了西面墙上的其他照片。这些照片多是一些风景照,有山水、树木、夕阳等。罗飞虽然对艺术不在行,但是也能看出这些照片拍得颇具水准。他一边看一边问道:“这些都是李俊松拍的吗?”

庄小溪点点头:“摄影是他唯一的爱好,他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

罗飞“嗯”了一声,继续向着那些照片端详,忽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便侧过头来问道:“你们家是不是有辆车?”

庄小溪看着罗飞:“是啊。”

“那李俊松一周前离家的时候有没有开车?”

庄小溪点着头说:“那车一直都是他开,我没有驾照的。”

罗飞露出喜色,紧接着提出一连串的问题:“是什么车型?什么颜色?车牌号多少?”

“是一辆白色的凯美瑞,车牌号是XAEK282。”

庄小溪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罗飞一直用眼神盯着身旁的尹剑。尹剑会意,先凝神听完,随即一点头说:“记下了。”

“赶快安排人去查吧。”罗飞挥挥手说道,“我要知道这辆车最后到达的地点。”

尹剑拿着手机到屋外通话去了。百合家园的小区门口肯定是有监控的,而这一片地处闹市,周围各个交通路口的监控也很多,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能顺藤摸瓜般查出李俊松离家当晚的行车路线。

“你怎么知道我家有车呢?”书房内的庄小溪忍不住问了罗飞一句。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会买车,但是像自己这样年近半百的人多半还是不会开车的吧。

罗飞伸手指着墙上的那些风景照:“这里有很多照片都是在市郊拍摄的,那都是些很偏僻的、未经开发的风景区,人烟稀少,也不通公车。李俊松经常到这种地方去摄影,我想他应该是自驾出游的。”

“你的分析很准。”庄小溪赞许地看着罗飞,“其实李俊松学车买车,就是为了满足这个摄影的爱好。”

罗飞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观察和分析根本不值一提。随后他转了个身,走向了对面的东侧墙壁,那面墙上也挂着好多相框,相框里嵌着的照片却不同寻常。

“这些是什么?”罗飞略带诧异地问道。他还从没见过有人会把这样的照片张贴在自家书房。

“这些都是换肾者的X光片。”

“X光片?”罗飞还是不明白这种东西被挂在书房的用意。

庄小溪详细解释道:“李俊松以前是人民医院肾脏移植中心的专家,他主刀做过三十二例肾脏移植手术,每一例都很成功。他把这些病人换肾后的X光片都保存下来,挂在书房里留作纪念。”

“三十二例成功的手术。”罗飞赞叹道,“确实是个值得自豪的成绩。”

庄小溪抬起手,在那些灰黑色的胶片上轻轻抚摩了一会儿,然后她回过头来说道:“现在你该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一定要保住李俊松的手指。”

确实,右手拇指对李俊松来说具有格外重要的意义,但这份意义真的值得冒生命风险来争取吗?罗飞还是持保留态度。但他已经了解到庄小溪的行事风格,也了解了这个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所以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又溜达到小屋北面,往书柜里张望了几眼,却见那里面码放的全都是专业类的资料书籍。

尹剑这时回到了书房内。他向罗飞汇报说:“排查监控的人手已经安排好了。另外技术科那边刚传来消息:指纹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那根断指确实就是李俊松的右手拇指。”

罗飞看了庄小溪一眼。后者并未显示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把手一抬说:“我们回客厅坐吧。”

三人又在客厅坐下。这次庄小溪先问罗飞:“现在你觉得李俊松是个什么样的人?”

“内向、专注、敏感。”罗飞根据刚才的感觉给出评价,“他乐于享受属于自己的小世界,不喜欢受到外人的打扰。”

“没错,他是一个孤独的人。”庄小溪首先赞同了对方的评判,然后又加上自己的注解,“孤独,而且软弱。”

“软弱?”罗飞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庄小溪这么说了。

“他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本质的原因就是害怕。他不懂得拒绝,更不懂得反抗。在当今社会,这种性格肯定是要吃大亏的。别人都在欺负他。可是他宁愿把自己封闭起来,也没有勇气做出改变。”

庄小溪说话的语速很快,透出一种烦躁的情绪。罗飞禁不住要问:“所以你很讨厌你的丈夫?”

可是庄小溪在轻叹一声之后,却又给出完全相反的回答:“不,我很爱他。”

“是吗?”

庄小溪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和李俊松是大学同学,他从来都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当年我就被他那种忧郁的文艺气息所吸引。这样的男人在医学院里是不多见的。是我主动追的他,结婚后我们的感情也很好。”

“可是听你刚才的意思,你是希望他做出改变的。”

“这并不矛盾,因为爱情和生活本来就是两回事。”庄小溪的嘴角轻轻一挑,又特意看着罗飞补充道,“⋯⋯等你结婚之后就会明白的。”

罗飞确实没有婚姻的经验。他只能尴尬地耸耸肩膀,用试探的口气继续询问:“你是说李俊松的性格仍然让你着迷,可是这种性格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你们的生活?”

庄小溪纠正道:“不是我的生活,是他自己的生活。”

罗飞意识到了什么:“你在说他丢掉工作的事?”在得到对方点头认可之后,罗飞再次表示不解,“我听说那是一次医疗事故,这和他的性格有什么关系呢?”

庄小溪淡淡地反问:“医疗事故经常会发生,可是有几个医生会因此丢掉工作?”

罗飞听出了言外之意:“那他是被谁给坑了吗?”

“出了这种事情,或者医院扛下来,或者找个替罪羊。”庄小溪冷笑道,“不过既然有李俊松这样的软柿子在,不捏你捏谁呢?”

看来是医院为了推卸责任,主动把李俊松给抛弃了。罗飞“嗯”了一声道:“在这件事之后,你就觉得李俊松必须有所改变?”

“不改变行吗?他整个人都变得特别消沉。我一直在鼓励他:‘凭你的业务能力,到哪里不能发展?’可你知道他说什么?他居然说:‘我再也不想当医生了。’这不是自暴自弃吗?这时我终于明白了,如果他不改掉那种软弱的性格,那他永远都不会有出息。”

“为了让他改变,你不惜以离婚来威胁他?”

“我是真的要和他离婚。”庄小溪郑重说道,“这不是威胁,而是一种手段。”

“手段?”

“就像国外做父母的把成年孩子赶出家门一样。”庄小溪打了个比方说,“对于这种过于软弱的人,你不把他逼到绝境,他是不会振作起来的。”

罗飞理解了对方的用意。以中国人固有的家庭观念来看,这种对待家人的方式肯定是过于残酷了。不过在庄小溪的眼中,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爱”吧?

见罗飞沉默不语,庄小溪又问:“你不认同我的观点吗?”

罗飞无意在这件事情上表明态度,他“哦”了一声,岔开话题道:“像李俊松这样的性格,应该很少会得罪什么人吧?”

“他能得罪谁?看见别人恨不能绕着走。”

罗飞开始切入正题:“这起案件中绑匪的目的可能不光是求财这么简单。因为一般求财的话,绑匪会以小孩为目标,既容易控制,勒索成功的可能性也大。像这种针对成年人的绑架,背后往往还有其他的因素,比如说人际纠纷、情感纠纷、债务纠纷之类的。绑匪一方面是要钱,另一方面也有泄愤或是讨还公道的用意。所以我想问问你,在李俊松身边,存不存在这样和他产生过矛盾的人?”

庄小溪沉吟片刻:“你要我说的话,我只能想到一个人:就是那个姚帆。”

姚帆也正是罗飞重点考量的目标,他“嗯”了一声,接着又问:“你以前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吗?”

庄小溪叹着气说:“我能感觉到⋯⋯只是不知道具体是谁。”

“怎么感觉到的?”

“李俊松的行迹变得不太正常。他说是在外面搞摄影,但我知道肯定有别的事。而且最近两三个月,他说不清楚的开销也多了起来。”

“你能掌握李俊松的开销吗?”

“当然可以。”庄小溪挑起眉头,似乎这根本多此一问,“李俊松的工资卡一直都在我手里。我一个月一般给他一千块钱零花。可最近几个月,他经常找理由额外管我要钱,有时候说是修车,有时候说是在外面跑多了要加油,还有一次说是在外面撞到了人,要赔别人的医药费。这三番五次的下来,傻子也知道里面有问题的。”

“那你没去查一查吗?”

庄小溪不屑道:“我哪有这个时间?”

“难道你就这样放任不管?”罗飞觉得这完全不符合对方的性格。

“管当然要管,但不用那么麻烦,只要严格控制他的零花钱就可以了。一个月就是一千块,多了一分钱也不给。如果那个女人还愿意跟着他,那我就成全了他们。”

一个月一千块还能泡什么女人?这招确实有效。不过罗飞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你不是要和他离婚的吗?离婚了他分走一半财产,那你还怎么控制他?”

庄小溪“呵”了一声,说:“我们的财产全都在儿子名下。”

罗飞暗自咂舌,心想这女人确实有一套。财产都在儿子名下,那个大男孩肯定也对她言听计从。这样两个人离婚之后,李俊松还真是一点财产也分不到。

“说说李俊松失踪那天的情况吧。”罗飞的提问继续细化,“他在离家前有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反常表现?”

庄小溪受到罗飞的提醒,立刻说道:“他那天确实挺反常的!”

“哦?”罗飞表现出强烈的关注。

“他居然敢跟我吵架了!这事以前可从没发生过。”

原来是这样的反常⋯⋯一个人忍气吞声久了,难免也会爆发一次吧?不过既然说起来了,就不妨听听细节。

“怎么吵的呢?”

“那天我从医院下班回来,李俊松又管我要钱。我当然不给。可是那天他的态度很强硬,居然敢跟我大喊大叫的,还摔了家里的东西。”

“后来呢?”

“我当然不能惯着他。我把他赶了出去。”

原来李俊松是被庄小溪赶走的,难怪失踪一个礼拜了,庄小溪也没有刻意去寻找。

“后来你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吗?包括电话什么的?”

“没有。不过他第二天好像回来过一次,趁我上班不在家的时候。”

“哦?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回来之后,发现家里的首饰少了几件。我想一定是李俊松偷偷拿了卖钱去了。”

罗飞的眉头却立刻紧锁起来。“不⋯⋯”他沉着声音凝思道,“这可不一定是李俊松干的!”

庄小溪一怔,随即回过味来:“你的意思是,也可能是那个绑匪?”

“李俊松的手机从失踪第二天开始就没有通话记录了。如果他当时已经被绑匪控制,绑匪拿着你们家的钥匙上门先偷点东西也是很可能的。”

庄小溪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这么说的话,这一周来她的家完全处于不设防的状态,想想还真是叫人后怕。

罗飞先吩咐尹剑:“叫技术科的人上门采集一下,看能不能找到指纹、脚印之类的东西。”然后又对庄小溪说,“丢失的那些首饰,具体的品牌和样式都记得吧?等下也给我们的技术人员详细描述描述。”

庄小溪点点头。旁边尹剑拿出电话正要拨号的时候,手机铃声却率先响了起来。尹剑接通电话听了几句,兴奋地向罗飞汇报说:“车找到了!”

3

监控录像显示:十月二十三日晚七点三十三分,李俊松所拥有的那辆白色凯美瑞驶出了百合家园,并右转由东至西上了双林大道。随后这辆车便一直往省城的西南方向行驶,直达市郊。在二十点十一分,白色凯美瑞在郊外的吴唐路上往西拐,就此脱离了城市监控系统覆盖的范围。

负责排查监控的民警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驱车从吴唐路往西,沿着凯美瑞最后的行车路径展开追踪。结果没过多久就在附近的楚岗风景区内发现了那辆白色轿车。

楚岗风景区是位于省城郊外的一片森林式公园。公园的核心区域是一片方圆约一公里的丘陵。丘陵上种满了各式树木,同时开辟出多条供游人漫步的盘曲小道。

公园是完全开放式的,平时没有工作人员管理,周边也没有停车场之类的配套设施。前来郊游的市民通常会把车辆停在丘陵北侧的公路边。调查民警也正是在这条路上找到了李俊松的小汽车。

罗飞对楚岗风景区并不陌生,因为在这里曾发生过一起连环劫案。

像这样地处偏僻的开放式公园,也就节假日的白天热闹一点,其他时间都比较冷清,到了晚上更是人迹罕至。不过有一些小情侣却专门挑人少的时候过来幽会。今年夏天有几个本地混混盯上了这个地方,他们专挑这样的情侣下手,在短短一周内实施抢劫作案四起,有一名女受害人还遭到了劫匪的轮奸。后来罗飞亲自查办此案,终于将涉案的三个恶棍绳之以法。这起案件经过媒体报道之后,就很少有人会在夜晚来这里了。

此刻李俊松的小汽车就孤零零停在路边,白色的车身在夜色中格外显眼。当罗飞走到近前的时候,最先抵达现场的警员罗云琦便主动上前汇报说:“车辆好像没锁。”

“哦?你们开门看过了吗?”

罗云琦摇头说:“那倒没有。只是在外面观察了一下。”

没有开门意味着现场的初始状态很可能尚未遭到破坏。罗飞满意地“嗯”了一声,他从罗云琦手里接过一支警用手电,从驾驶座一侧车窗外向内照射。

果然,车门上的锁销是拔着的。车内则空无一人,也看不到什么异常的状况。

罗飞这才戴上手套,轻轻把车门打开。然后他探头到车内打量,很快便有了新的发现——车钥匙还挂在方向盘下方的锁孔里。

罗飞皱起眉头:车没锁,钥匙也没拔。这样的场景说明司机下车的时候并没有计划在车外逗留过久。可是这辆车为什么会在这里停放了整整一周,而司机本人又杳无行踪了呢?

难道说这里就是绑架案发生的第一现场?

目光又在车内细细扫视一圈,暂时没有更多的发现。罗飞把身体撤出来,转到车辆尾部打开了后备箱——里面装着车辆维护工具和一个洗车用的铅皮桶,别无他物。

关上后备箱,罗飞凝着眉头细细思量。这时尹剑的手机又忽然响了起来,铃声因周围的寂静而分外洪亮。尹剑生怕打扰到罗飞的思绪,连忙跑开了几步,到较远处接听。

一周前的夜晚,在和庄小溪发生激烈争吵之后,李俊松为何会开车来到这里呢?是想找个偏僻的地方静一静,还是要奔赴某个秘密的约会?

那个叫作姚帆的女人不得不再次进入罗飞的视线。她在二十三日下午四点二十七分和李俊松有过一次电话长谈,并且在深夜十一点还有一次短暂的通话。而李俊松到达楚岗风景区的时间应该在晚上八点十五分左右。如果把这里认定为李俊松失踪的第一现场,那姚帆在案件中的介入程度恐怕更要超出之前的预料。

那么找到这个女人,似乎已成为突破此案的首要之急!可是如何才能安全有效地找到对方呢?

罗飞没有料到,一个惊喜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而带来这个惊喜的人正是自己的助手尹剑。这个小伙子打完电话之后匆匆赶回罗飞身旁,汇报说:“罗队,我们刚刚锁定了姚帆的确切住址。”

“哦?”罗飞讶然道,“怎么锁定的?”

尹剑“呵呵”一笑,解释说:“之前在庄小溪家里谈到姚帆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像她这样的年轻女人,肯定会经常在网上购物吧?所以我先通过手机的基站定位,大致确定了姚帆所在区域,然后又安排警员到快递公司去查询近期该区域内的送货记录。后来果然查到了,姓名和电话都能对上。具体的送货地址是明月苑12幢701室。”

“干得漂亮!”罗飞伸手在尹剑肩头重重一拍,“我们现在就去会会这个女人!”

尹剑咧着嘴,无法掩饰心中的欢喜。他知道罗飞情绪内敛,对下属做出这样的夸奖实属少见。在享受这份荣耀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一名助手的职责。

“通知技术科的人过来,对车辆内外做一次检查。”在如此吩咐完罗云琦之后,尹剑这才紧赶两步,跟上了罗飞迅捷的步伐。

4

明月苑是省城新建成的高档楼盘,人车分流系统,全封闭式电子化管理,二十四小时物业服务。

罗飞和尹剑抵达明月苑的时间是十月三十一日凌晨两点三十分,他们首先来到物业办公室,与值班的保安队长周晓东进行了接洽。

物业方面调出了12幢701室的住户资料,产权所有者是一个叫作吴宇鑫的男子,不过客户服务单上的联络人登记的却是“姚女士”,联络电话也与警方掌握的相符。很显然,姚帆正是在此处租住了一套住宅。

姚帆在小区内的地下车库还租用了一个车位,并且登记了一辆车牌号为XA32174的马自达汽车。地下车库的电子管理系统显示,这辆汽车于十月三十日晚间八点四十一分刷卡进入车场。

在周晓东的带领下,罗飞很快便在地下车库找到了这辆红色的马六汽车。他们凑到车窗边,开始用警用手电向车内查看。

刚看了两眼尹剑就发现了异常,他压低声音紧张地说道:“罗队,这车有问题!”

罗飞也看到了:在车辆后排右侧挂着一副手铐,手铐的一只铐环扣住了窗户上方的握手,另外一只铐环则垂下来呈打开状态,看起来有人曾经被单手铐在过这里。而后排座椅上的坐套坐垫也非常凌乱,似乎在那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挣扎搏斗。

罗飞略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他绕到汽车尾部,按住车辆的后厢盖往下压了压,从着力的感觉来看,后箱内应该没有藏什么重物。他便挥挥手说:“上楼吧!”

一行三人乘坐电梯来到七楼。由周晓东出面按响了701室的门铃,在反复多次之后屋内终于有所反应。

“谁啊?”一个女人在门口询问,语气中带着七分慵懒、三分彷徨。

“物业保安。”周晓东首先报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又按照罗飞的策划询问道,“请问您是牌号32174的马六车主吗?”

“是啊,怎么了?”女人的声音比刚才清楚了一些。

“您的车刚刚被人撞了,情况还比较严重。您赶紧下来处理一下吧。”

女人意外地“啊”了一声,随后又道:“你稍等一会儿啊,我换一下衣服。”过了两三分钟,房门打开,一个妙龄女子走了出来。

这女子长了一张标致的瓜子脸,长发披肩,罗飞一眼认出她就是户籍信息中的那个姚帆。

姚帆也看到了周晓东身后的两名便衣刑警,她先是一愣,随后便问周晓东:“就是他们撞了我的车?”

周晓东摇摇头,闪身让在了一边。尹剑则上前出示了证件:“我们是警察。”

“警察?”姚帆眨了眨大眼睛,目光中透出几分惊慌的情绪。

“你的车没有被撞,我们是来调查案子的。”尹剑把房门完全推开,他和罗飞二人走到了屋内。周晓东则继续在门外守候。

这是小户型的一居室,屋里的装修很精致。罗飞站定之后,便开始四下里观察。

姚帆不自觉地往卧室门口瞟了一眼——那扇门此刻正紧闭着。

“房间里还有人吗?”罗飞先问了一句。

“没有。”

罗飞朝着玄关方向指了指,提醒对方:“鞋架上有一双男人的皮鞋。”

“哦⋯⋯”姚帆迟疑了一会儿,解释说,“那是我男朋友的。”

“可你说房间里没有人。”

“对。他今天没有过来,那双鞋是他换下来的。”

罗飞继续追问:“那为什么没有拖鞋呢?”

“什么?”姚帆似乎没听懂。

“如果你男朋友经常过来,甚至把换下来的皮鞋也放在你这里。那你应该会单独为他准备一双拖鞋吧?”罗飞不紧不慢地问道,“为什么鞋架上看不到男人的拖鞋呢?”

“这个⋯⋯本来是有的,但那双拖鞋⋯⋯嗯,太破了。所以我刚刚把它扔掉,准备换一双新的。”姚帆支支吾吾地解释着,为了掩饰心虚,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捋了捋垂下来的长发。

罗飞的目光在姚帆的手腕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又转向了对面的墙壁。墙壁上挂着一个相框,嵌着大幅的半身照片。照片上的姚帆眼含桃花,酥胸半露,透出十足的风情。

罗飞不再纠缠鞋子的事情,转而问道:“昨天晚上八点到十点,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

“我在外面。”

“具体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去哪儿,就是在外面开着车兜风,散散心。”

“一个人吗?”

“是的。”

“说几条开车途中经过的路吧,我们可以查监控进行核实。”

“哦⋯⋯我不是在城里开的,我去了郊外。”

“郊外哪里?”

“楚岗风景区那边。我在郊外转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就回家了。”

罗飞“嗯”了一声,又继续问道:“你认识李俊松吗?”

姚帆迟疑了一会儿,含糊答道:“嗯⋯⋯我们是网友,现实中没有见过面。”

“网友会知道对方的名字吗?”罗飞淡淡一笑,又说,“而且你和他之间有很多手机通话的记录。”

“是的,他经常给我打电话⋯⋯嗯,他总想约我见面,但我一直没答应。”

“真的没见过面吗?”罗飞的目光再次投向对面的墙壁,“那张照片是谁给你拍的呢?”

“是我男朋友。”

“呵,那还真是巧了。”罗飞道,“李俊松家里也挂着很多照片,相框上有图像店的名号,和你找的好像是同一家呢。”

“是吗?”姚帆局促地扭了一下身体,强挤出笑容道,“那真挺巧的。”

就在姚帆说这句话的时候,卧室里忽然发出一声挺大的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撞翻了似的。姚帆立刻敏感地循声转头,脸上再也掩盖不住惊慌的神色。

罗飞冲尹剑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迈步向着卧室方向走去。姚帆向前跨了一步,阻止说:“那是我的卧室,你不能进去!”不过当罗飞转过头来看着她的时候,她便泄气地缩了回去。

尹剑打开卧室门走进房间内,里面果然没有其他人,只是朝向楼外的窗户打开着,原本放在窗台上的一只花盆打碎在地上。

尹剑走到窗前,把身体探出去查看。却见一名男子站在窗外的飘台上,后背紧贴着楼外墙,神色紧张不已。

尹剑用手电在男子脸上照了一下,发现这人并不是失踪的李俊松,于是他便叱问了一句:“你干什么呢?快下来!”

男子瑟瑟缩缩地从飘台爬回屋内,脸色苍白。

罗飞和姚帆这时也来到了卧室里。尹剑汇报说:“这家伙躲在窗户外面,鬼鬼祟祟的。”

罗飞转过头问姚帆:“他是谁?”

姚帆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他⋯⋯他是我男朋友。”

“你刚才还说男朋友不在家的。”罗飞冲尹剑努努嘴,“查下他的证件。”

尹剑把手一摊:“拿出来。”

那男人却说:“我没带。”

“少来这套。”尹剑抬手在男人上衣口袋里一摸,掏出只钱包,打开钱包仔细翻了翻,还真是找不到证件。

尹剑看着罗飞:“他是没带证件啊。”

罗飞微微一笑:“不是没带,是藏起来了。你在屋里找找,肯定有。”

尹剑略略一找,果然在床单下面找到了一张身份证。证件显示那男子叫作张凯枫,三十六岁,本市户籍。

尹剑拿着证件正要送给罗飞查看时,那男子却突然跪了下来,他抱住了尹剑的大腿,哀求道:“警察大哥,你放过我这一次吧!”

尹剑被吓了一跳。要说他的年龄比这男子小多了,对方这声“大哥”实在叫得不伦不类。尹剑深深地皱起眉头,向罗飞请示说:“罗队,带回队里处理吧?”

罗飞却撇撇嘴:“带回队里干什么?不够浪费时间的。”

浪费时间?尹剑深感诧异。这可是在处理一起人命关天的绑架案。这一男一女很可能就是案件的同谋,何来浪费时间一说?

罗飞这时又冲着那个叫张凯枫的男人瞪了一眼,说:“行了行了,赶紧起来。你那点破事我们懒得管。”

张凯枫像是得到了特赦似的,忙不迭站起身,退在一旁忐忑不安。

罗飞吩咐了一句:“你就待在这里。”然后又招呼尹剑和姚帆:“我们出来谈。”

三人出了卧室,只把张凯枫关在屋内。罗飞指指客厅里的沙发,反客为主般对姚帆说道:“我们坐下聊吧。”

姚帆乖乖地坐到沙发上,罗飞和尹剑也跟着入座。在坐下的同时罗飞又往紧闭的卧室房门瞥了一眼,问道:“那人到底是谁啊?”

姚帆知道是瞒不过去了,只好老老实实地答道:“是我的客人。”

“就是说你们在从事性交易,对吗?”

姚帆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一旁的尹剑眨着眼睛,这会儿才品味出眼前这事的真正关节。

却听罗飞又继续问道:“李俊松也是你的客人吧?”

姚帆点点头,同时又忍不住问道:“你们总问他干什么?”她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仿佛在说:你们整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会真的是来扫黄的吧?

罗飞抛出正题道:“李俊松失踪了。”

姚帆“啊”的一声,脸上现出的却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这事跟我没关系。”

“李俊松是十月二十三日晚上失踪的,在失踪前的最后两个电话都是打给了你。一次是当天下午四点多,一次是深夜十一点多,”罗飞看着姚帆的眼睛,“你能解释一下这两个电话吗?”

姚帆道:“那天下午他确实给我打过电话想约我,但是被我拒绝了。”

“哦?为什么拒绝?”

“因为他没钱了。”姚帆直言不讳地说道,“事实上他已经欠了我一次服务费。那天又来约我,我问他钱够不够,他说能不能先欠着。那我当然不答应了,他再跟我磨叽也没用的。”

罗飞暗暗点头。那天李俊松想约姚帆,因为没钱被对方拒绝。于是晚上李俊松便向庄小溪要钱,两人发生争吵,进而庄小溪把李俊松赶出了家门——这一溜子事儿的逻辑倒是挺清晰的。

“所以说,你那天并没有和他见面?”

“没有。”

“那你去了哪里?”

“哪儿也没去,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家里待着。”

罗飞“嗯”了一声,又继续问道:“那天深夜李俊松还打过一次电话,那个电话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电话挺奇怪的。”姚帆微微皱起秀眉,“我接通了之后他却不说话。所以没过几秒钟我就给挂了。”

“哦?”罗飞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又问,“当时在电话里能听见什么声音吗?”

“没声音,特别安静。”姚帆顿了顿,又补充说,“但我可以确定电话是通着的。”

莫非那时李俊松已经遭到了绑架,他是在被控制的情况下拨打了最后一个电话,所以他没办法说话?又或者是绑匪故意按了这个电话号码,想要误导警方的视线?罗飞在心中做了几种猜测,随后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李俊松那晚到楚岗风景区干什么?而姚帆昨天晚上也去了楚岗风景区,这里面又有什么关联吗?

于是罗飞便问姚帆:“你经常去楚岗那边吗?”

姚帆的神情略有些尴尬,她解释说:“李俊松喜欢把我带到楚岗,然后和我在车里做。”

原来如此。那天李俊松没能约到姚帆,但他还是去了楚岗,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又约了别的女人?但是他的手机里面并没有其他的通话记录啊。难道他还有第三部手机?可这完全没必要吧,另办手机只是为了瞒过庄小溪,这种手机有一部就够用了啊。

这个疑问先放在一边,罗飞又冲卧室门那边努努嘴:“那家伙呢?也有这个爱好?”

姚帆道:“今天是我把他带过去的。我觉得那个地方环境不错,做好了能留个回头客。”

“那李俊松呢?也是你的回头客吧?”

姚帆笑了笑,不言而喻。

“你做生意怎么收费?”罗飞一边问一边打量着姚帆,他知道这个女人的价格不会低。

姚帆迟疑了一会儿,说:“一次两千。”

“李俊松一共约了你多少次?”

“挺多的⋯⋯这几个月下来,得有好几十次吧?”

“他有那么多钱吗?”罗飞提出质疑,“据我所知,他的经济是完全被他老婆控制的。”

姚帆点头道:“没错,他老婆很厉害——不过他也藏着一笔私房钱呢。”

“哦?”罗飞有些意外。按庄小溪的描述来看,李俊松不是个擅长钻营取巧的人,没想到他也会藏着一笔“灰色收入”。这样看来李俊松在姚帆身上花的钱可真不少,直到把自己私藏的小金库花完了,这才开始编理由找庄小溪要钱的。

却听姚帆又说:“李俊松在银行单开了一个账户,然后把存折扔了,每次要取钱的时候再去柜台上补办,取完钱再把存折扔掉。所以他老婆一直没发现。”她一边说一边笑,感觉这事挺有趣。

罗飞“嘿”的一声:“你对他的事了解得还真不少。”

“他愿意跟我说呀。其实这人挺有意思的,还给我拍照片,带我去郊游什么的。我想他可能真的喜欢我。”姚帆的语气轻快,带着一点点炫耀的意思。

罗飞眯起眼睛看着对方:“他是很喜欢你提供的那种特殊服务吧?”

“是男人都喜欢。”说这话的时候姚帆的脸色微微一红,居然带出点羞涩娇柔的感觉来。罗飞完全理解李俊松为什么会对这个女人深深痴迷了。

既然李俊松和姚帆的关系如此密切,对警方来说倒又多了一条获取信息的渠道。罗飞便问姚帆:“除了你之外,李俊松还有没有约过其他女人?”

“应该没有吧?”姚帆想了想,又摇头说,“不过我也不敢确定,男人嘛,谁说得好。”

罗飞继续询问:“李俊松有没有和什么人产生过矛盾?”

“要说矛盾的话——”姚帆狡黠地挑起嘴角,“我想和他矛盾最深的就是他老婆吧。”

“嗯。”罗飞鼓励道,“具体说说。”

“他老婆对他很苛刻啊,而且还嫌弃他,逼着要和他离婚呢。但是李俊松又不想离,两个人好像闹得挺厉害的。”

罗飞点点头,又问:“除了他老婆呢?”

姚帆摊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总在抱怨老婆,别的事没对我说过。”

“好吧。”罗飞沉吟了一会儿,觉得暂时没别的问题,便冲尹剑使了个眼色,说:“差不多了。”

尹剑跟着罗飞站起身来,他挥了挥手中的那张身份证:“罗队,这事怎么办?”

罗飞一撇嘴:“得了吧!”第一他不想在嫖娼的案子上耗费时间,第二没准哪天还得对姚帆进行回访,没必要把关系搞僵了。

尹剑把身份证扔在了茶几上,姚帆脆生生地喊了句:“谢谢警察大哥。”

“大什么哥呀?”尹剑白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今年才二十五,你都二十六了!”

5

“罗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出姚帆跟绑架案没关系的?”在回去的路上,尹剑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在地下车库看到那辆马六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了。”

“是吗?”尹剑颇感诧异,“可我看到那辆车的时候,几乎认定姚帆就是涉案者。”

罗飞微笑道:“你看到车后座很乱,窗边还挂着手铐,就觉得那辆车曾经囚禁过李俊松?”

尹剑点点头,其实直到现在,他仍然对车内的情形深感疑虑。

“你只关注到表象,却忽略了细节。”罗飞把车窗摇下一小块,让外面清新的空气透进来,然后他又说道,“我问你,如果李俊松曾被那只手铐铐在车里,那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姿势?”

“他应该是坐在后排右侧的位置,然后右手被铐在窗户上方。”

“这个姿势很熟悉吧?警察抓捕嫌犯的时候经常这么铐人的。可你别忘了,这是一起绑架案啊。如果你是绑匪,你会把人质这么铐在车里吗?”

“哦⋯⋯”尹剑悟出些玄机了。这么铐着的话,人质完全可以通过敲击窗户的方式来引起外界的注意,这对绑匪来说岂不是太危险了?

“还有,当绑匪要把李俊松从车里转移出去的时候,铐子是应该留在车里呢,还是留在李俊松身上?”

“这个⋯⋯肯定是留在李俊松身上,因为要继续对他实施人身控制。”

“所以说啊——”罗飞总结道,“这个铐子根本就不是用来铐人质的嘛。很明显的事情,你不该看错的啊。”

尹剑有些惭愧地干笑了两声,不过他心中还有疑问:“那车里为什么会有手铐呢?而且后排的座套那么乱⋯⋯肯定是发生过什么!”

“确实很乱,但你有没有注意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乱呢?”

“什么样的乱?”尹剑不太明白罗飞的意思。

“如果是打斗或者挣扎引起的乱,应该看不出什么规律的。因为那些动作本来就是杂乱无章的,没有节奏,也没有方向性。可你再回忆一下,后排的座套是什么样子的?”

尹剑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偏向了一侧。”

“有一个明显的从左侧往右侧的偏移,并且留下了和座椅平行的条纹状皱褶。所以我判断座套之所以凌乱,是由一个持续的、从左往右的横向作用力造成的。”

“持续的,从左往右的横向作用力?”尹剑在脑子里展开联想,但一时间还是搞不清楚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场景。

却听罗飞又问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姚帆的右手手腕?”

尹剑确实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只好反问:“怎么了?”

“她的手腕上可以看到轻微的擦伤痕迹。”

“难道那个手铐是用来铐姚帆的?那是在⋯⋯”尹剑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嘿嘿”地笑了两声,没有继续往下说。

“姚帆提供的是具有性虐色彩的色情服务。”罗飞把真相说了出来,“所以才特别让李俊松这样的人着迷。”

没错,李俊松性格懦弱,而他的老婆又极其强势,所以他心中一定会积压很多情绪吧。这时有一个女人被铐在汽车上,以跪姿来接受他的征服,这该带来多么畅快的心理刺激呢?

“罗队,你还真是挺有经验的。”尹剑嘴上调侃了一句,心中却着实佩服。之前他为查出姚帆的住址而暗暗自得,现在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

“一个绑匪在进行赎金交易的当天,怎么有闲情搞出这样的风月勾当?”罗飞最后总结道,“所以当我看到姚帆手腕上的新鲜擦痕时,我就完全排除了她涉案的可能。”

“如果姚帆可以排除掉的话⋯⋯”尹剑突然提出一个崭新的思路,“那我们是不是要考虑一下庄小溪?”

“嗯。”罗飞鼓励道,“说说你的想法。”

“姚帆不是说和李俊松矛盾最大的人就是庄小溪吗?也许庄小溪就是嫌弃他了,真的想要和他离婚。所谓帮对方改变只是借口罢了。可是李俊松又死活不肯离,所以庄小溪就自导自演这一出好戏。”

“那她的目的就不会是绑架了,而是谋杀?”

因为离婚不成而谋害自己的丈夫,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夸张,不过⋯⋯尹剑斟酌着说道:“以庄小溪的强势性格,也不是做不出来吧?”

不管有多大的可能性,既然提起了这个话题,就暂且按照对方的思路往下推导吧。罗飞便道:“那庄小溪必然还有一个同谋。”

尹剑点点头。从昨天的案件进程来看,庄小溪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必须有同案来承担看管李俊松、切割并快递手指,以及在球场上配合庄小溪“演戏”等等诸如此类的工作。

“会不会是柯守勤?”尹剑猜测道,“我总觉得那家伙和庄小溪的关系不一般。”

“可是交易赎金的时候,柯守勤一直待在球场的会议室,并没有到看台上去啊。”

“对啊。”尹剑先是有些沮丧,不过他的思路很快又有所突破,“哎,会不会是这样:柯守勤只要负责在会议室里发短信就行了,而庄小溪最后使了个障眼法——她并没有把钻石放进那个杯子里。”

罗飞回想阿成拍摄到的现场录像,最后庄小溪是有一个往杯子里放钻石的动作的,但是放没放进去还真不能确定。因为那个装钻石的袋子很小,完全可以用手掌遮住。

可是庄小溪有必要整这么一出吗?在李俊松活着的时候切掉手指,然后伪造一起绑架案出来?如果就是为了摆脱对方,何不直接将其杀死呢?设计这样一起复杂的绑架案来误导警方视线,她就不怕弄巧成拙吗?想来想去,罗飞还是觉得这个思路难以说通。

就在思索之间,汽车已经开回了百合家园。罗飞和尹剑终止了对这个话题的讨论,两人上楼来到了庄小溪的住所。房门是开着的,一进屋就看见有几个警察正在进行勘察,领头的是技术科的骨干警员刘畅。

“有什么线索吗?”罗飞判断勘察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便走到刘畅身旁问了一句。

“只找到半个脚印。”刘畅摇着头说道,“价值恐怕不大。”

罗飞对这个情况已有心理准备,毕竟首饰丢失已经是六天前的事情了。在这六天里庄小溪肯定对房间做过多次打扫,即便绑匪曾留下痕迹,此时也很难再恢复。能找到半个脚印已经可以算是意外惊喜。只是所谓的“价值不大”又是从何判断的呢?

“脚印是在户外门板上取到的,你来看。”刘畅这时又把罗飞引到门口,指着门板下方的某个位置说道,“我们本意是想看看门上有没有嫌疑人的指纹,结果发现了这半个脚印。”

门板是米灰色的材质,要蹲下来细看才能看到那半个脚印,粗略判断应该是来自于一个男人的前脚掌。门是往内开的,这个脚印看起来就像有人要把门踹开似的。但是盗走首饰的人是用钥匙正常开门进入室内的,他完全没必要对着门板来一脚啊。所以这个脚印确实是价值不大,或许只是哪个路人恶作剧般留下的。

而且脚印的留存时间也很难判断,因为没人会在打扫卫生的时候特意擦一下门板。这样看来,真的很难把这个脚印和发生在庄小溪家中的首饰丢失事件联系在一起。

罗飞摇了摇头,吩咐道:“先取下来再说吧。”这时他注意到庄小溪好像不在家中,便问了句,“庄小溪呢?”

刘畅回答说:“去医院了。”

“去医院干什么?”罗飞不太理解。都这个情况了,难道还想着工作。再说现在刚刚五点来钟,去上班也太早了啊。

“她去提前做好手术的准备工作。”刘畅给出解释,“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李俊松回来的话,要立刻进行断指再植。”

罗飞“哦”了一声,这时对面304室的房门打开了,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

“哎,出什么事了啊?”老太太看到刘畅穿着警服,便大声问了一句。她的精神矍铄得很,手里提着个布袋子,看来是要早起出门买菜的。

罗飞心中一动,有些情况正好可以找这老太太聊两句。

“大妈。”罗飞尊尊敬敬地打了个招呼,然后问道,“您跟这家人熟吗?”

“不熟。现在的人啊,都是各忙各的。就算是在楼道里遇见了,也未见得会打招呼呢。”老太太借题发了两句牢骚,然后又问,“这家出什么事了啊?”

罗飞简单地答了句:“男主人被人绑架了。”

“哎哟,这可不得了,该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吧?”别说,这老太太的思路还挺敏捷的。

罗飞没有搭对方的话茬,他又问道:“在七八天之前,上个礼拜五的晚上,你有没有听见这两口子吵架?”

“上个礼拜⋯⋯”老太太想了想,“嗯!好像是有那么一天,吵得还挺厉害呢。”

“都怎么吵的?”这两户门对门的,这边吵架的声音如果很大的话,对面有可能会听得比较清楚。

“哎呀,这也记不太清楚了呀。”老太太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好像先是那个男的在喊:‘你给不给钱?’然后就是稀里哗啦的,像是砸了什么东西。那个男的又喊:‘你干什么?你干什么?’这几句我印象最深,因为喊得挺瘆人的。后来又听见那个女的说什么‘这事得问你儿子’之类的。别的就不太记得了。”

罗飞点点头。时隔一周,老太太能说出这么多就不错了。从这段回忆来看,庄小溪在描述的那场争执的时候应该没有说谎。夫妻双方因为钱的问题产生激烈争吵,而庄小溪把财产都转到了儿子名下,所以会用“这事得问你儿子”这样的说辞来应付李俊松吧。

“谢谢您了,大妈。您忙去吧。”罗飞把老太太送到了楼梯口。老太太一路走还一路念叨着:“哎呀,谁家两口子不吵架呀?你们赶紧把人找回来吧,这日子还得好好过!”

尹剑紧跟着罗飞,等老太太离开之后问道:“罗队,现在怎么办?”

罗飞想了想,说:“去医院找庄小溪吧。”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而距离绑匪约定的放人期限只剩下最后几小时了。警方所能做的,或许就是和庄小溪一起等待。如果李俊松能及时回来,那可算是这起案件所能达到的最好结局了。

于是两人又驱车往人民医院赶。到了骨科一打听,断指再植的准备工作确实已一切就绪。随后有值班护士把罗、尹二人带到了主任办公室。

庄小溪独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看到罗飞二人进来,她立刻起身问道:“有什么线索吗?”

罗飞摇摇头。庄小溪叹着气坐回去,同时她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长椅:“你们也辛苦了,休息一会儿吧。”

一夜未睡,庄小溪的脸色明显憔悴。她的目光转向桌面上的一个冰盒,盒子里盛满了冰水混合物,用塑料袋密封后的断指正浸泡其中。

“这根手指的断面非常平整,而且一直妥善保存。如果让我来做再植手术的话,恢复效果一定会很好的。”庄小溪淡淡地说着,也不知是在向别人倾诉呢,还是在自言自语。

罗飞下意识地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快七点了。

庄小溪瞥到了罗飞的举动,她抬起头来问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对吗?”

罗飞没有回答,也无须回答。因为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很清楚的局面。

李俊松必须在十点二十分之前回来,否则的话,不仅他的拇指保不住,就连生命恐怕也已遭不测了!

奇迹会在这最后的三个小时里发生吗?

大家都在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悄无声息地溜走。终于,十点二十分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李俊松没有出现。

庄小溪伸手把塑料袋从冰盒里拿了出来,她把那根手指攥在手里,紧紧地,像是在攥住一段生命。片刻后,她的手掌却又松开,然后她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句:“他死了。”

她没有流泪,但她的眼眉、她的鼻翕、她的嘴角,在那些最细微的地方全都透出彻骨的悲伤。那是一种难以伪装的、只有在真正失去了至亲至爱时才会出现的悲伤。

罗飞被这样的悲伤深深打动。他看了看身旁的尹剑,用目光告知对方:从此刻开始,彻底放弃庄小溪谋害丈夫的猜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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