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逢 08

宿命  作者:东野圭吾

回到公寓,勇作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旧笔记本。用钢笔写在封面的字迹不觉间已变得模糊。辨读出来的文字是:

脑外科医院离奇死亡命案调查记录和仓兴司那个笔记本二十几年前就有了,记载的是兴司针对早苗死于红砖医院一案的调查所得。

他翻出这个笔记本,是因为白天在须贝正清的书房里意外地发现了那张照片。

为什么须贝正清会有红砖医院的照片?原本和那张照片放在一起的“黑色笔记本”究竟哪里去了?正清又在调查什么?

勇作不明白红砖医院和须贝正清有什么关系。不过,对瓜生直明和红砖医院之间的关系,他已有所察觉——是早苗的那起命案。

当年父亲调查那起命案时,家里来了一位文质彬彬的绅士。他和父亲长谈之后离去,不久,父亲便停止了调查。

在小学毕业典礼上,勇作得知那位绅士就是瓜生晃彦的父亲。从此,勇作一直在想,说不定早苗那起命案对瓜生家意义重大。

如果这个推论正确,须贝正清会对那起命案感兴趣一点都不奇怪。放着那张照片的橱柜里都是正清的父亲留给他的遗物。这样,从时间上来看,不也和早苗那起命案的案发时间吻合吗?

勇作再度将目光落在笔记本上。他想,如果这次的案子关系到早苗的命案,就不能假手他人。

他第一次看见这个笔记本,是在当上警察、正式分配后的第二年冬天,也是兴司死去的那个冬天。

兴司常对勇作说:“我死后,葬礼从简,把奖状全部烧掉。”有时,他还说:“我死后,你要记得整理神龛的抽屉,里面有东西留给你。”

父亲死后两个多星期,勇作才得空好好思考这一番话。他一一遵照父亲的嘱咐办理了后事。就算没有父亲的指示,葬礼也只能从简。

勇作想起父亲的遗言,查看神龛。父亲想让自己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他在小抽屉里找到了一个对折的旧笔记本——那正是“脑外科医院离奇死亡命案调查记录”。

那不是警方的资料,而是兴司针对那起命案所作调查的记录,因此还包含了部分草稿和简单的笔记。

开头的主要内容大致如下:

一、发现尸体

九月三十日上午七点过后,一名上原脑神经外科医院的值班护士在该院南面的庭院散步时,发现有人倒在地上。经该护士通知,两名正在值班的医生赶来,经诊断发现该名女子已无脉搏和生命迹象。院方马上与本局联系。上午七点二十分,附近派出所的两名警察和两名巡警抵达并封锁现场一带,展开监视行动。七点三十分,本局刑事科刑警、鉴识人员到达现场,进行调查。

二、尸体情况

尸体经护士们确认,是该院患者日野早苗。她身穿白色睡衣,打赤脚,面部朝上,呈大字形倒在建筑物南方、她本人病房的正下方。

解剖结果发现,死因为头盖骨凹陷导致颅内出血。另外,脾脏与肝脏受损,背部可见大片内出血痕迹。

三、现场

死者的病房在该院南栋四楼。病床寝具凌乱,窗户未关。拖鞋整齐地放在病床旁。病房内放置了死者的行李和简单的雾具,并无异状。

从尸体的位置和其他情形来看,死者可能出于某种原因从病房的窗户坠楼。

四、目击者和证人

医院的熄灯时间为晚上九点,此后没人见过日野早苗。也没有找到知道窗户是否开着的人。

不过,住在日野早苗隔壁病房的坂本一郎(五十六岁)的证言指出,他在半夜听见日野早苗房里有脚步声,还听见类似女性尖叫的声音。坂本曾想通知护士,但懒得下床,后来就睡着了。他当时没看时钟。

另外,两名住在南栋病房的患者听见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两人都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五、日野早苗的身份

日野早苗在七年前被送进该院,送她住院的人是瓜生工业股份有限公司时任社长瓜生和晃(三年前殁)。瓜生称,日野早苗的父亲对他有恩,因此代为照顾她,但她可能有智力方面的障碍,因此拜托交情甚笃的上原雅成院长为她治疗。上原一口允诺,为她在南栋四楼准备了一间个人病房,展开治疗,直至今日。

日野早苗的户籍地在长野县茅多郡,父亲死于战事,母亲也因病去世。询问她故乡的人,也没人知道日野家。有一名据说曾住在她家隔壁的妇人,只知道早苗在念初中。

向瓜生和晃的儿子直明打听他父亲如何与早苗相遇,得知和晃似乎是在因缘际会之下发现在闹市乞讨的她,得知她没有像样的住所后,决定带她回家,照顾她。但她在日常生活中出现了许多问题,于是和晃决定让她接受治疗。

至于和晃从早苗的父亲那里受过何种恩惠,直明和上原都没听说过,但直明尊重父亲的遗愿,继续支付治疗费用并接下监护人的义务,上原则继续为她治疗。然而,历经七年的治疗却没有出现显著的效果。早苗智力障碍的原因依旧是个谜。

六、日野早苗的为人与生活

她个性敦厚,老实害羞,虽然智商只相当于小学低年级学生,但个人的大小事宜大部分都能自理。她不擅长阅读,几乎不会算数,平常会打扫庭院。她对大人抱有强烈的警戒心,但似乎喜爱与孩子接触。院长默许附近的孩子在院子里玩,因此她每天似乎都很期待他们的来访(勇作好像也经常去)。

她七点起床,九点就寝。据说不曾打乱这种日常作息。

所有密密麻麻记录在笔记本上的内容无不冲击着勇作的心,内容翔实地传达着早苗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

勇作想起,第一次看到这本笔记时,令他格外震撼的是“她每天似乎都很期待他们的来访”。当时的勇作也同样期待去医院玩耍。

不过,这本笔记里有些内容令人无法一味沉浸在感慨当中,不,该说令人起疑的成分居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早苗和瓜生和晃——或许该说是和瓜生父子之间的关系。

读过该部分记录后,也就不会奇怪于瓜生直明和早苗的离奇命案有关。毕竟,他是早苗的监护人。

然而,勇作无法理解直明对命案的反应,他恐怕曾经劝警方放弃调查这起命案。

勇作还记得,兴司的上司曾经为该案到过家里,好像花了好长时间试图说服兴司,却未果,悻悻拂袖而去。他当时或许是这样说的:“和仓,你就别钻牛角尖了,又没找到他杀的决定性证据。再说,杀了那个女的,没人有好处啊。从早苗的智商来看,即使自杀的可能性不高,也很可能是意外。那天夜里万里无云,早苗可能半夜醒来,想打开窗户看星星,但身体向外探得太多,以致失去平衡而坠楼。就是那样。你就那样告诉自己吧……”.

兴司在笔记本里提到,岛津警局内似乎从一开始便对他杀说持消极看法。

上司无法说服兴司。几天后,瓜生直明亲自现身。勇作认为,之前上司会到家里来,便是瓜生家对警方进行劝说的结果。

这次兴司接受对方的意见,停止了调查。

不知瓜生直明究竟对父亲说了什么。对勇作而言,这也是最大的谜。笔记本上也没有记载。

但勇作确信,父亲兴司绝对没有放弃“早苗死于他杀”的看法。他在笔记本中间写了几个理由:

早苗恪守就寝和起床的时间。护士们的证言提到,她不可能在半夜下床。那么她可能半夜开窗看外面吗?

住在隔壁病房的患者听见的是谁的脚步声?早苗在病房里穿的是拖鞋。

早苗打着赤脚。就算只是开窗看外面,一般也会穿上拖鞋吧?

听说从前有人带早苗到医院的屋顶时。她大哭大闹。她是不是有恐高症呢?如果有,就不可能从窗户探出身体。

命案发生当晚,有好几个人目击医院大门前停了一辆大型黑色轿车。那难道不是凶手准备的交通工具吗?

从这几个疑点一路看下来,勇作能充分接受兴司坚持他杀说的理由。更令人怀疑的,是为什么当时警方不更深入地追查呢?

勇作看着这个笔记本,决心要设法找出真相。他觉得,兴司也希望自己那么做。兴司虽然没有在警界出人头地,但对每一件案子总是全力以赴,以自己能接受的方式办案。他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这起“脑外科医院离奇死亡命案”。

然而,勇作拿到这本笔记本时,早已不可能重新调查那起命案了。时至今日,还有多少人记得那起案子呢?

勇作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向瓜生家的人打听,或许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但要采取行动却不容易,就算要向他们打听也无从下手。若突然登门造访,要他们说出早苗死亡的真相,只会被当成疯子。

勇作左思右想苦无对策,后来因为每天忙于繁重的工作,不知不觉间,彻查真相的心情渐渐淡了。

他没想到,这次的命案竟然会扯上红砖医院。

勇作想,试试看吧。不知道这起命案和早苗一案有多少关联,但尽最大努力吧。

“这起命案是我的案子,它和我的青春岁月大有关系。”勇作紧握手中的笔记本,在心中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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