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  作者:郝景芳

一个月之后,我坐着齐跃的车,车开在郊外寂静无人的山路上。车的后座上放着林老师最喜欢的白色菊花。

我们去的墓园很远,汽车行驶在无人的山路上,百转千回。山岩延伸着看不见的方向,树木在一侧遮住山下的视线。车静默地开着,我们静默地肩并肩坐着。

齐跃的表情凝重。这一个月以来他一直很少笑容。我知道他是为什么。他认为是他自己的隐瞒才让老师死去,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负担。

我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从某种程度上讲,他是想多了。但从另外的角度,我们都清楚他是对的。我想了很久老师为什么会跳下去。最终的结论是老师已经做好了死亡的一切准备。从他策划这一切的那一天起,我们抱着侥幸生存的愿望,而老师已经在内心相信了月球会毁灭,地球会裂开。我对此怀疑,但老师相信。齐跃的隐瞒加深了他的相信。

谁会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呢。天梯的共振引起断裂和倒塌,但不是月球,而是实验室。月球实验室建筑的倒塌引发反应堆的核爆,进而点燃黑洞实验设备的爆炸,产生了微型黑洞,而它在短时间内迅速吞噬了周围的物质,剧烈的反作用喷发又吞噬了周围的基地。钢铁人在最后的瞬间试图遥控地球的飞机,但是只有片刻的挣扎。

这一切,谁能知道呢。

我问过齐跃,为什么不早一点将真实的计划告诉我们。齐跃苦笑着摇摇头。你难道以为钢铁人真的不知道咱们的筹划吗,他们其实早知道,只是他们知道月球没可能炸裂,才不去管这种小儿科的牺牲,但是如果告诉任何人,让他们知道月球实验室有实验制造黑洞的能力,那么一切都不同了,我们会在第一时间全被消灭。齐跃说完看着我,眼中有着我第一次见到的苦涩的悲哀。

墓园寂静空旷。坟墓并不多,排列得很整齐。

我们走到老师的墓前,低头吊唁。

寂静的衣冠冢,没有老师的人,但有他的灵魂安息。花朵和石碑安静朴素,石碑上只有名字,没有多余的字样,几束颜色品种各异的花束标志着在我们之前前来的吊唁者。

我们各自闭上眼睛,在心里对老师说了自己的话。

老师的墓旁是阿玖的墓。我将一支白色玫瑰和从我脖子上坠落的碎掉一半的玉放在她的墓前。玉碎得晶莹。那是她结婚时送我的信物。

墓碑上,阿玖笑靥如花,如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洗去路上一切尘土飞扬。

阿玖,我们终于回家了,不是吗。我望着她,在心里说。

照片里的她好像笑得更多了一点。

我望着望着,望出了眼泪。齐跃将手搭在我的肩头。

远远望去,空旷的墓园延伸如同一座花园。草坪勾勒出死者安息的所在,如生前的居所一样透露出灵魂的气息。偶尔的鸟鸣让空气显得更寂静,青草的香气带来泥土的芬芳。春天回到地球。暂时的拯救和喘息让生者的生活可以继续,等待着看不清的未来的下一次进攻。天空很轻盈。

我和齐跃坐下,坐在墓碑前与死者交谈,对饮一壶酒。在孤独的地球上,这小小的角落成为我们四个心里最接近的一隅。月亮在头顶,隐约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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