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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消失者 作者:多纳托·卡瑞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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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 迪安娜·穆勒在公园里的一张长凳上找到了它,大概是谁忘在了那里,不过已经不可能找到它的主人了。它还能用,但不是一部特别好的手机——电池只能撑没几个小时,因为经常被乱摔,屏幕已经碎了——它自然不能和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媲美,更何况小女孩失踪那会儿也根本没有那种产品。 然而,对于从没拥有过手机的迪安娜而言,它意义非凡。 它等于是一张进入成人世界的通行证。尽管它的型号已经过时了,小女孩还是把它当作一部新手机那样爱惜,甚至系上一个蓝色天使模样的手机挂件,套上满是金色星星的手机壳,把它变得美美的。她在电池盒盖里面写上迪安娜·穆勒所有,还画了一颗小爱心,上面写着她暗恋的男同学的名字首字母。对她来说,这个举动好像有魔力一般,或许会让那个男生在某一天打电话给她。 一个现在的十四岁少女很可能对这部她如此引以为豪的手机没有任何兴趣。它不能上网、收邮件或者下载小游戏和软件,不能导航,连照相功能也没有。 它只能被用来打电话或者发短信。 “你到底错过了多少东西,迪安娜。”米拉一边开车前往手机定位显示的那个地址一边轻声说。那里离她失踪的地方不远,这让她颇为感慨。 九年前,一个年轻的生命好像就这么化为乌有消散在风中。米拉相信,那部在黑暗中发出信号的手机对迪安娜有着某种意义,而她的失踪之谜正源于此。 这是一种执念。 迪安娜到了会把流浪小动物带回家的年纪的时候,有一天带着一台旧收音机从学校回来,据她说是在街上找到的。她坚持说收音机的主人把它扔掉的时候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这么把它留在街上实在是太可惜了。 和手机不同的是,那台收音机早就坏了,根本修不好了。但对迪安娜来说这并没有任何区别。 那一次,她的母亲也任由她那么做了,她并不知道从那时起,那个小女孩开始把各式各样的东西带回家——毯子、婴儿推车、玻璃罐、旧杂志等等——每一次都振振有词。 尽管迪安娜的母亲知道女儿的怪习惯有点不对劲,但她想不出任何正当理由让她停止这种行为。隐藏在这种狂热背后的是一种对物品的病态依恋,它叫作“丢失恐惧症”。 和迪安娜的母亲不同,米拉知道这是一种令人烦扰的强迫症。受其困扰的人会不断堆积东西,根本没有办法扔掉其中的任何一件。 对迪安娜而言,只要堆积在她房间里的东西没有过分妨碍到她,她就会不停地把它们带回来。她房间里的东西已经多到让人无法轻松自如地在里面走动了。此外还有卫生问题,因为那些迪安娜宣称是偶然找到的“宝贝”实际上可能都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有一天,她母亲发现家里有蟑螂,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衣橱里、厨房的橱柜里、地毯下面到处都是蟑螂。它们是从迪安娜的房间里跑出来的,她去房间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震惊地发现几袋产生蟑螂的垃圾。她的女儿出于常人无法理解的原因把它们带回家藏在其他东西里面,她这么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米拉可以想象看到类似的东西时会感到多么害怕和惊讶,按照消费社会的习惯,你会自然地认为它们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也因此不存在于你的记忆中了。我们扔掉吃剩的食物或再也不用的东西,确信它们从此与我们无关,会由其他人来处理。但是,一想到这些被扔掉的东西会突然回到我们身边折磨我们,就足以让人担惊受怕了,这就好比是一个我们以为已经死掉的人又突然复活了一样。 这是一件令人费解同时又毛骨悚然的事情,就像是疯子的诡异行事动机或是恋尸者的病态冲动一样。 迪安娜的母亲吓坏了,决定把女儿的东西统统丢掉。小女孩放学回家以后不得不一个人面对一片空寂。短短几天后,这片空寂吞噬了她。 迪安娜的母亲叫克莉斯,女儿就是她的一切。米拉脑海中浮现出她那迷茫的眼神。她女儿失踪那会儿,米拉还没有进入“灵薄狱”工作。她们是后来才认识的,因为克莉斯定期会来他们部门了解是否有什么新发现。每一次她的来访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他们看到她站在前厅门口找迪安娜的照片,确认它还在墙上,没有被人遗忘。找到照片后,她近乎蹑手蹑脚地走进来,默默等着有人注意到她。 通常接待她的是埃瑞克·文森迪。他请她坐下,给她倒杯茶,然后和她聊一会儿,直到确定她情绪平稳,可以回家。自从埃瑞克失踪后,安抚克莉斯的重任就交给了米拉。 米拉没有共情能力,所以她很难想象她的心情是怎样的,她又经历着怎样的苦痛。她精于如何对自己的痛苦进行分类:刀伤、烧伤、擦伤。这些痛苦和愤怒还有恐惧是她能够体会到的少数情感。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她从来没有办法像文森迪那样真正和她交流沟通。尽管如此,她还是了解了许多她的事情。 比如,克莉斯不是个坏妈妈。虽然没有丈夫或是能扮演父亲角色的伴侣,她还是知道怎么抚养女儿,也知道在必要的时候严厉。她容忍迪安娜荒谬疯狂的行为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完美,这也常常让她处于劣势地位。有一次,她告诉米拉,她确信她的女儿过得不幸福,而且偷偷恨着自己,尽管迪安娜是那么温柔体贴,实在很难想象会对人心生仇恨。 克莉斯的过错在于她太喜欢男人了。 她总是让他们占便宜,这种自讨苦吃的受虐想法让她一错再错。 不过,她这种行为的真正受害者却是迪安娜。 多少次她情人的老婆在超市里放话,叫克莉斯别招惹别人的丈夫?又有多少次她的上司厌倦了和她的私情辞退她,让她被迫换工作?她们为了躲避闲言碎语和人们的敌意被逼得抛弃一切不停地搬家。 所以,当迪安娜开始“收集”那些东西时,很可能是想给她母亲一个讯息,划出终于归自己所有的领地。因为她没有任何可以牵念的旧物件,所以只能把别人扔掉的垃圾也就是别人的过去占为己有。 可是,当克莉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把女儿当作一个可怜的精神病人对待。有一回,她告诉米拉,她十分确定迪安娜并没有失踪或遭人绑架。她深信自己的女儿为了逃离她这个不守妇道的妈妈而自杀,因为家里有盒氟硝安定不见了。 米拉突然猛踩刹车停下现代,发动机也跟着熄火了。她停在荒无人烟的街道中央,引擎盖里传出咔嗒咔嗒的声响,记忆中的那句话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迪安娜失踪案中也牵涉安眠药,这绝非巧合。 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我不信。她对自己重复着。这次她必须通知鲍里斯。她不能冒这个险。 然后,她的内心好像有一个声音对她说:可你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会把你彻底从调查组中踢出去的。 那部手机在九年之后被激活了,这条讯息是给米拉一个人的。一定有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正在等待她。米拉又发动了现代。 她不想失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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