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镇疑云  作者:麦克·哈维

波比·斯凯尔斯把车停在街对面,凝视着教堂。灰色的石头在斑驳交错、渐渐淡去的阳光的照耀下显得苍白。教堂里面空气凝重,好像有人正在屏息祈福。波比走过一排冰冷的许愿蜡烛,跪在最后一排长椅上。他为三个人祈祷——为每个人念了十遍玫瑰经——然后画了一个十字,坐了下来。波比的口袋里放着一本小小的《圣经》。他打开《圣经》,翻到任意一页。他相信未知的力量——命运、本能、基督、佛陀、因果报应——他全都相信。他认为它们会编织成一件严丝合缝的衣服,把他从头到脚裹住,轻轻地放入坟墓。有些人知道自己穿着什么,以及他们是谁;而有些人则毫无头绪。

波比听到了脚底刮擦石头的声音,是脚步声。他看着勒尼汉神父走出圣器室,开始逐一点燃神坛后面的蜡烛。每天下午的四点三刻,老神父都会重复这套仪式。他从来不认识这位坐在阴影里表情肃穆的观众。波比一直等待着,直到神父完成仪式。神坛上空无一人。在这个到处都有天主教徒的城市里,人们已经不再去做弥撒。甚至有传言说,教堂即将关门出售——出售教堂的钱已经被指定用来赔偿那些被毁掉的人了。波比在《环球报》上读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有五十、六十、七十个神父。不同于住在布莱顿的其他人,波比并不感到惊讶,一点儿都不。他奇怪的是那些从没碰过小孩的人却同样被指控为恋童癖。他们是否感到难以启齿?是否只是表演的一部分?是否只是需要背负的十字架?他合上《圣经》,走到教堂的后部,点燃一支蜡烛,往箱子里扔了二十美元,然后离开了。

在勒尼汉神父欢迎四个前来参加五点弥撒的人之前,波比已经回到了他的吉普车上。他把车停在布莱顿五金商店门口。五金商店的前窗上贴着以前的小联盟队褪了色的照片,其中包括一张波比十一岁时参加球队的照片。他是这支布莱顿洋基队的一垒和投球手。波比从没见过这张照片,但别人告诉他照片被贴在这里,他也就不加怀疑了。五金商店旁边是宫殿浴场。一个男人舒展着身子走出浴场,一只老狗拖着腿走在后面。男人有一簇浓密的黑发,里面夹杂着一缕与分发线平行的染白的头发。波比认识这张脸,一张以搬砖为生和在考瑞博喝酒的爱尔兰人特有的悲惨的脸。他叫谢默斯,喜欢喝爱尔兰威士忌,直喝到身体僵硬。他喜欢讲美国有那么多的女人,以及回到戈尔韦[爱尔兰地名。]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当然,他曾经是他老家的“金拳套”冠军——他一直引以为豪——直到有一天,一个来自奥尔斯通的小孩打落了他的三颗牙齿,并且用靴尖挤烂他的左眼。谢默斯故意不把脸对着波比,低头冲进停车场。波比对着他的眼罩微笑。金拳套,狗屁!这个蠢货在一场曼联的球赛上输给了波比一千五百美元。而在上星期,他至少又输了三千。

爱尔兰人驾驶着一辆小卡车,车的保险杠上涂了三种颜色。他打开车门爬进车里时,只为寻个乐子,踢了一脚狗的肋骨。波比在街对面看着卡车开出停车场,然后“砰”的一声拉动了排挡杆,跟了上去。

他们开出布莱顿中心区,往山上驶去。路上经过一条被叫作“维农山”的陡峭的大街。爱尔兰人驶入一条狭窄的车道,进入后方设有围栏和一片空地的单层棚户聚集区。波比飞速冲了上去,在小卡车里拳打脚踢了起来。爱尔兰人骂骂咧咧地从车里爬了出来。波比用密集的左拳和沉重的右拳轮换着揍他。爱尔兰人也举起了拳头,挥向波比的侧脸。波比的太阳穴上被打出一个楔形的小伤口,那是一个与波比手指上戴着的大戒指一模一样的复制品所带来的。爱尔兰人又猛挥了一两下拳头,但都落空了。波比又一次用左拳猛击他,把他的头按在驾驶座一侧的窗户上。爱尔兰人突然抓住反光镜,把它掰了下来。接着,车道上安静了下来。

“烂货。”爱尔兰人喘着粗气骂道。

“你欠我钱。”

“我上星期还了你们三千块。”

波比依然抓着他的黑发,把爱尔兰人的脸拉近些:“你觉得我有空掺和这些破事儿?”

波比的右边,有一个脑袋在房子的窗帘后面偷偷看了一眼。爱尔兰人笑了,两颗灰色的牙齿之间连接着一缕掺着血的唾液。他的眼罩滑落下来。波比看见了下面烂糟糟的血肉,他把大拇指按进爱尔兰人那只好眼的眦角,瞳孔从眼眶里突了出来。

“我把你的另一只好眼也弄掉吧,谢默斯·欧图尔?还是叫别的什么该死的名字?”

爱尔兰人的喉咙呜咽着,但他还是忍住了没叫出来——对那个种族的人来说,这可真不容易。不过当你只剩下一只眼睛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波比在小卡车后面找到一把射钉枪,把它拿了出来,用膝盖压着爱尔兰人的手臂,强迫他把手平放在水泥地上。

“你搞不到子弹的。”爱尔兰人用一半骄傲一半吓得半死的语气说道。这语气爱尔兰人已经不断完善了几个世纪。

波比用手背敲了两个钉子进去,看着爱尔兰人尖叫着滚下了车道。波比跟着他走到排水沟,从他的后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绿色钱包,从里面拿走了五百块,留下五十块给他。

爱尔兰人挣扎着跪在地上,双手紧紧贴在胸前,红润的手指弯曲成奇怪的角度,不断地颤抖着。“全拿去……”下面的半句话消失了,只剩下唾沫横飞的咒骂。波比走回到斜坡上,打开小卡车的门。老狗跳了出来,磨蹭着波比的腿,祈求食物。波比轻轻推开它,看着它穿过车道,经过它的主人身边,跑到大街上去了。它往前跑了大约十码,在一根电线杆旁撒了尿,然后原路返回,又跳进了小卡车。

“你该学聪明点。”

老狗只是看着他。波比想起了他之前已经明白了的事情——有些人天生就是一块脑袋挨揍的料。他“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旋下车窗——万一狗突然醒悟过来。然后,他走回爱尔兰人身边。

“以后别在我这里赌了。另外,如果再让我看到你碰那条狗,下一个钉子就会穿过你那只该死的眼睛。滚!”

波比回到他的吉普车上,把车倒出车道。他在后视镜里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爱尔兰人用一只受了重伤的手对他做了一个辱骂的手势,而另一只手则擦着脸上的血。波比笑了。他脉搏跳动的速度从未超过每分钟六十下。

波比开车下山,回到华盛顿大街,把车停在浴场的对面。浴场老板——一个名叫马克斯的犹太人——正坐在柜台后面,把刮奖券卖给一个穿着红色外套、长着雪貂脸、有着很深的眼袋的老年女士。

“波比,怎么样?”

“一份《先驱者报》和一盒万宝路,”女士说,“软包装的。”

马克斯已经从头顶上方的自动贩卖机里拿出了一盒烟。老年女士随手扔过来几张钞票和一堆硬币。马克斯数也没数,就把钱扔进了收银机。老年女士从一摞报纸上抓起一份,“砰”的一声关上门,走了出去。

“每周三次,来买同样的东西——两张刮奖券、一份《先驱者报》和香烟。十三美元二十七美分,分毫不差,不用找零。”马克斯身体前倾,肚子顶着收银机,对着关上的门尖叫道,“去你的!”

“天哪,马克斯。”

“不好意思,波比。这就是工作,有压力,你懂吗?”

波比朝四周看了看。三排货架上挤满了咖啡、茶、面包和谷物之类的日常食品。另一个货架上放着个人卫生用品——牙刷、剃须膏、洗发水、肥皂和一架子的避孕套。还有一个冰柜,里面有牛奶、鸡蛋、黄油和芝士。两只一脸寂寞的土豆,放在一串棕色的香蕉和三个干瘪的番茄旁边,还有一台咖啡机。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彩票。其他地方的人都不像马萨诸塞州的人那么爱玩彩票。通过刮奖券输掉钱的方法有十万种。如果这还不够,每隔十二分钟还可以玩上一次基诺[一种在M个数字里挑选N个数字作为下注号码的短周期彩票游戏。]。那些蠢货或许还会在州政府里放上自动彩票贩卖机。

“来一杯咖啡?”马克斯手上拿着一把壶,一缕蒸汽从壶盖上飘出。波比点点头。马克斯给他倒了一杯咖啡,加上奶油和半勺糖,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咖啡,加上奶油和五块糖。

“生意怎么样?”

“有人在街边又开了一家。”

“抢走了你的客人?”

“这倒没有。你从没去过那里?”

“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家。”

“那地方闻上去就像骆驼屎。”马克斯喝了一小口咖啡,又加了两块糖,“他们还得在那里放一只羊,当作空气净化器。你想吃个甜甜圈什么的吗?”

“不了。他到了吗?”

马克斯微笑着,露出一排渍迹斑斑的牙齿,牙渍的颜色从代表“一天一包”的黄色逐渐加深到预示着“肺癌”的棕色。

“你觉得呢?他已经等了十分钟了。”

波比向商店的后部走去。费恩正在一台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基诺彩票屏幕前来回走动。一些黄色的球不断翻滚着,中奖数字落入槽里。

“给我个80!给我个该死的80!”

一个64落了下来,接着是一个7、一个12和一个43。费恩用他独特的咒骂欢迎每一个数字的到来。接着,开奖结束了。

“该死的!”他撕碎彩票,和其他基诺彩票的纸屑一起扔在地上。

“你在玩什么?”

费恩抬头朝四周看了看:“嘿,阿波,我没看见你在那儿。整整一周里面,我都买了同样的数字。前三个数字都中过了,就差那个该死的80。”

“换一个数字看看。”

“呵,然后就会看到80整天不停地出现!该死的开奖机!”费恩挪到一个吧椅上。波比坐在一张靠墙的长桌上,晃荡着他的腿。

“你有没有读过《体育周刊》上的一篇关于迈克尔·乔丹的报道?”费恩问道,“你知不知道他还有个弟弟?”

波比摇摇头。

“那家伙才五英尺八。想象一下,你是迈克尔·乔丹的弟弟,但你只有该死的五英尺八高。”

“你觉得他为此烦恼?”

“当然了,换作我肯定很烦恼。”费恩面前有一份折叠着的《先驱者报》和一个白色纸袋。波比没有理会报纸,打开了纸袋,从里面拿出一个蓝莓麦芬,掰下一块。

“谢谢。”

费恩对《先驱者报》点了点头。波比叹了口气,把它拿了过来。报纸里面夹着一摞二十美元的钞票。

“三百四十块,全部还清了。”

“我们不必搞成这样的,费恩。”

“这样很明智。”

“这样很蠢。谁会监视我们?马克斯?”

“你想去卫生间数一数吗?”

“闭上你的嘴。”波比拿出钱,塞进口袋。这是他俩过去五年来一直在执行的一套程序,每周一次,在宫殿浴场见面。他俩其实每天都见面,但这个程序只在宫殿浴场进行。费恩会带着一块蓝莓麦芬和一份《先驱者报》。如果他欠波比钱(大部分时候是这样),他会把钱放在报纸里。如果波比欠他钱(小部分时候是这样),费恩会等着波比把他赢的钱放进报纸里。精神病?没错,但这就是费恩。

“你今天上班吗?”费恩问。

大部分日子里,从早晨六点到下午两点,波比都在给墙刷涂料。他并不缺钱,不缺钱做庄家或者做其他任何事情,只是他喜欢干体力活。实际上,这是他生活中最好的事情之一。

“嗯,”波比把剩下的麦芬扔进垃圾桶,“我只是在外面看见了爱尔兰人,高个子、有一缕白发、戴着眼罩的那个。”

“斯拉特利?”

“他叫那个名字?他欠了我们什么?”

“我不知道,四千块,或者五千块。”

“他说他上周还了三千块。”

“他是个骗子。你问问布丽吉特,她会告诉你的。”

“我该让韦恩·卡施曼[指Wayne Cashman(1945—),加拿大职业冰球选手。]揍他的屁股。”

“那他现在还欠我们什么?”

“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拿过来,然后告诉他去别的地方做他的生意。如果他给你找任何麻烦……”

“我能对付这个蠢货。”

波比考虑着费恩这个人——下巴和肚子在一双祖父才会有的弯曲细长的腿上保持着平衡。他能搞定那些周末从牛顿和布鲁克林赶来的赌徒,也能把大部分的大学生吓得屁滚尿流,但也就这些本事了。波比依然付钱给他,好像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家伙,因为他做了很厉害的事。几次红袜队输得一败涂地的晚上,费恩和他的几个朋友想溜到正面看台的几个预留座位上,近距离地看清比赛。他们坐在体育场外面,费恩就会有话题可聊。

“我知道你能对付他,费恩。但如果他给你找麻烦,你要让我知道。好吗?”

“好吧。”

“什么?”

“没什么。”

“去你的没什么。到底什么事?”

费恩勾住波比的肩膀。波比知道人们怕他,他是一个能让柯蒂斯·乔丹吃子弹的家伙,这为他在当地赢得了一辈子的尊重。更不用说那些有分寸的恐吓了,波比把它们用在了恰当的时候。“你还是在克里布喝酒?”波比问道。

“一个烂地方。”

“怎么了?”

“他们开始把黄油和韭黄放在烤好的土豆上,还和牛排指南一起递给你。我喜欢自己弄。”

“你还在那里喝酒?”

“偶尔,怎么了?”

“只是要你当心点,要是他们找你麻烦,记得告诉我。好吗?”

“好的。”

“喝杯啤酒吗?”

“我今晚要开赌局。”

“好的。”波比突然站了起来。

费恩像一只紧张的猎狗一样舔了舔嘴唇,说:“该死,我已经迟到了。你想不想先吸一根大麻?”

“你上次见我吸大麻是什么时候?”

“你想等我一起走吗?”

波比上下打量着他的朋友:“你还吸大麻?”

“你知道我已经戒掉那玩意儿了。”

“真的?”

“真的。”费恩的双眼望向酒杯,他的下唇开始颤抖。

“怎么了?”

“没什么。你今天为什么一直问我?”

波比朝四周看了一眼,然后靠近他说:“因为你又开始吸大麻了。我除了伤害你,没有别的选择,在你伤害我之前。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当然。”

“那别愣在那儿。”

他们走向商店的大门。马克斯正在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纸。

“你从哪儿搞来的?”波比问道。他的头朝柜台后面黄色灯下的一排烤鸡点了点。

“人们已经厌倦了那些营养品。垃圾食品真是美味。”

“哦?”

“昨天的全卖完了。今天你想要一个?”

波比看着费恩,问:“你饿吗?”

“我很渴。”

“给我包一个。”波比拿出一卷钞票。

十分钟后,他俩坐在位于市场大街被当地人称为“乔伊”的酒吧里。酒保放下两瓶百威啤酒,然后回到冰箱旁边休息,眼睛盯着一台挂在男卫生间门口调成静音的电视机。电视上正在播放“家庭智力对抗赛”。波比拿起啤酒,与费恩碰了个杯。然后,他俩静静地坐着,唯一能听到的是费恩弄碎鸡骨和撕下鸡肉的声音。

“你妈妈怎么样?”波比问道。

费恩的母亲独自居住在位于法纳尔街边的贫民区的政府补助公寓里。费恩每天都去看望这位老妇人,而她每天在厨房的饼干盒里留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给她唯一的儿子。波比知道这二十美元的事情,但从没和费恩争论过。波比也很肯定老妇人付得起房租,她还在私底下多付了一点儿给大楼经理,这样他们就不会像骚扰那一带的“老住户”那样骚扰她了。费恩不知道这些。

“医生说她大概还能活个一两年。”费恩说。

“医生五年前就这么说了。”

“是的,好吧……”

“别担心,费恩。”

“我不担心。”

波比已经听出了他喉咙里的哽咽。波比知道,如果费恩的母亲最终离世,费恩会变成行尸走肉。

“谢谢你的关心,阿波。”

“没什么。”

“有什么呢,从没别的什么人关心过我们,你知道吗?”

酒保晃悠过来看看他们是否需要再叫一杯啤酒。费恩已经喝完了,酒保又给了他一杯,然后拖着脚走开了。

“这周末,我打算押一些给波士顿凯尔特人队,他们有纽约尼克斯队的主场比赛。”费恩开始做关于如何输掉他的钱的各种排列组合。波比听着他持续的喃喃自语,看着自己在吧台后面模糊不清的镜子里的映像,注意到自己下垂的下巴,眼睛周围还有一些肿。

“你怎么看,波比?”

“什么?”

“你怎么看,关于佛罗里达的球队?”

波比的眼睛从镜子上移开,他不知道他们如何赢走费恩押在阳光之州[指佛罗里达。]的钱,但是他们做得到。

“你明年冬天打算去那儿?”

“我知道,我每年都这么说。”

“是的,你每年都这么说。就在这里,在这个酒吧里,坐在那张吧椅上。”

“这次我会赚到钱的,我要把钱好好藏起来,不会拿任何一分钱去赌博,绝对不会。”

“那很好,费恩。”

“我知道我年纪大了,不适合打巡回赛了。”

“你还是可以去那里看比赛的。”

“我在想,我也许可以当教练。”

“教练?”

“当然。你从没见过那些从纽约来的坐在美国网球公开赛看台上的金发妞儿吗?我要做的是走下看台,找出一个有潜力的。我想有这么一个女孩,十五六岁,我教她打球,教她怎样真正地打球,不会跟她有上床之类的事情。我只是个教练。”

“听上去像个计划。”

“你觉得可行?”

“为什么不呢?”

费恩用一张酒吧的纸巾抹去手指上的炸鸡油脂,深深地、贪婪地喝了半杯啤酒。

“是啊,为什么不呢?”这个想法似乎温暖了他,“你会过来看吗?”

“尽量离我远点。”

“我在想,我可以弄一个小港口边的公寓。我们可以有一艘船,开船到港湾钓金枪鱼。”

“你钓过鱼吗,费恩?”

“有次在钱德勒的池塘里钓到过一条鲶鱼。”

“已经很不错了,兄弟。”

他们笑了,为费恩虚幻的未来干杯。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今天看到了谁?”费恩问道。

“谁?”

“凯文·皮尔斯。”

波比正在把杯子送到唇边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把杯子放在吧台上:“你在哪里看到他的?”

“今天下午,在塔尔公园。他问我关于你的事情。”

“你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他告诉我他得了普利策奖之类的东西。”

“真的吗?”波比吹了一声口哨。

“那是个大奖吗?”

“天哪,耶稣基督。”

“我只读报纸的体育版,大部分为了看看比赛几点开始。”

波比的眼神移出了窗外,落在街市上。

“阿波?”

“嗯?”

“你有二三十年没见过他了吧?”

“他像兄弟一样,费恩。”

“像我俩一样?”

“对,就像我俩一样。”

费恩咕哝着,一口干了啤酒:“我得走了。”

“晚上玩得开心。”波比用手指摸了摸鼻子,“记住我跟你说的关于那些混账的话。”

费恩把吃剩下的烤鸡扔进垃圾桶。波比看着他离开,然后走到酒吧后面。

“你看,某个黑人女人在布莱顿被杀了。”酒保说着,眼睛没离开电视机。波比抬头看了看新闻滚动条。一个记者正站在街角说话。

“我为什么要在乎这种事情?”

酒保耸耸肩:“我知道,反正是个该死的黑鬼,对吗?”他笑了笑,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而是因为他能这么说,“你在这儿约了人?”酒保的眼睛转向大冰箱旁边的一扇门。

“她会带着庄家账簿过来。”

“有没有其他人?”

“没有。她来之后十五分钟,往下面叫一声,叫我去接个电话什么的。”波比又从冰柜里拿出一罐啤酒,走下凹凸不平的木头台阶,来到一间阴冷的地下室。他打开了头顶的一盏灯,在一张金属桌子前坐下。桌子的左边有一个沙发、一个冰箱和一对旧式的文件柜。文件柜旁边有三个电视机,墙上钉着一块干擦白板、一个篮球筐和一个独立式的小型保险箱。波比打开一台电脑,开始研究棒球比赛。桌上的一台电话响了三次。波比没理它。他感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也没理它。这将是一个繁忙的夜晚。十四场棒球比赛,四场在西海岸进行,再加上篮球赛和曲棍球赛。波比需要集中精力,但他一直想着凯文。楼梯上发出了嘎吱声。波比抬头一看,她走进灯光圈里,手臂下夹着一个蓝色文件夹。

“嘿。”波比说。

“我听说他回来了。”她用明亮的水汪汪的眼睛打量着他。

“那是费恩说的。”

“我没觉得意外。你想不想先核对一下数字?”

波比踢过去一把椅子。布丽吉特·皮尔斯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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