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子的榫头已经膨胀和开裂了，灰色的木头在新英格兰的气候里待了四十年后也几乎褪成了白色。科琳伸手够到一根梯子的横档。她抬头看着一块方形的浅色天空，天空也回看着她。慢慢地，她开始往上爬。

她的姐姐已经在那里了，在几棵大树投下的深深浅浅的阴影里。大树一直延伸到房屋的另一端，在屋顶上方探出树冠。光线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下方的小巷里闪烁。

“布丽吉特？”

布丽吉特穿着灰色开襟毛衣和黑色裤子，戴着黑色皮手套，耳朵上还有一副亮闪闪的耳环。

“你看起来很漂亮。”科琳说，但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她以前去过动物园，知道在狮笼前的注意事项。布丽吉特从她坐着的地方站起来，朝着科琳走近了一些。

“我们为什么不在屋里见面？”科琳问。

她姐姐抿了抿嘴唇：“在这里见面不好吗？”

“对不起。”科琳的脑子没来得及思考，道歉的话就已经从她嘴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她并不想阻止。

布丽吉特伸手指了指围着屋顶边缘的矮墙，说：“我们去那里坐一会儿。”

“我在这里就很好，谢谢。”

“我很清楚在皇家旅馆里发生的事。”

科琳感觉脸上迅速涌起一阵潮热——羞耻感，母亲的羞耻感，外婆的羞耻感。一代代的女人，带着羞耻感被埋葬。科琳把它作为自己的东西继承了下来。

“这不关你的事。”

布丽吉特在墙边坐下，平静地凝视着变化着的光线。

“我知道你的秘密。”科琳说，她的声音里喷洒着突如其来的陈年的恶意，“我知道你藏在这里的东西，还有所有其他的东西。”

布丽吉特微微转过身，眨了眨眼睛：“真的？”她拍了拍矮墙。科琳战战兢兢地走近了一些，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气氛，然后坐了下来。

“舒服些了？”

科琳点了点头，感觉一阵跳动堵在她喉咙里。布丽吉特几乎是有些害羞地把手伸过来，触摸着她的衣袖：“你觉得我真的会做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吗？”

“我希望不会。”

“我不会，我也不能。”布丽吉特拿出一把锃亮的金色大口径短筒手枪，把它放在她俩之间，“他不尊重你，科琳，也不尊重你们的婚姻。所以我把他解决掉了。”

科琳的目光从这把突然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小巧又精致的手枪上移开，眨了眨眼睛，落下一颗热泪：“什么时候？”

“昨天，在皇家旅馆。你和康纳会拿到一笔钱，开始新的生活。”

“我告诉过波比，他是不是……”

“去他的波比。”布丽吉特舒展眉头，露出笑容，“我只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然后一切就结束了。你可以吗？”

“我可以。”科琳的回答飘了出来，进入一片无声的空间，变成了悬挂着的树叶间的一千个窃窃私语。

“很好。”布丽吉特的左手上拿着一个小螺旋本。她撕下一页，发出干涩的撕纸声。科琳感觉自己退缩了。

“你犯过一些错误，科琳。你嫁给了他，还在牛顿买了房子。你以为自己可以让一切运转起来。”

“我骗了我自己，我骗了每个人，这我知道。”

“给我写一句话。不需要细节，不需要特殊说明。只需要写一句话，说你感到很抱歉。”

“你没开玩笑？”

“我知道这要求听上去很疯狂，特别是来自我。但从某些角度来看，我认为它能够帮助我们既往不咎、冰释前嫌。给我们一个理由来信任彼此。”

“就这样？”

布丽吉特点了点头。科琳从她手里拿过纸，潦草地写下几行字，然后签了个名。

“这样可以了吗？”

“完美。”布丽吉特把纸叠成一个正方形，放入口袋，然后站了起来。科琳现在朝她靠近了一些。从下方涌来的早晨的空气，刺痛了她手臂上的皮肤，给她的骨头带来一阵舒服的刺激。

“我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科琳低声说，“这里永远是一个专属于你的地方，永远，永远，永远。”

布丽吉特伸出手臂。科琳把手塞到布丽吉特的手臂下面，脑袋靠在她姐姐的肩膀上。布丽吉特的手滑到她妹妹的后腰上。那一刻，她需要做的只是轻轻一推。科琳像个马戏团的小丑一样摇晃起来。她化过妆的眼睛转动着，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手指在空中乱抓。布丽吉特伸手扶住科琳，把她自己刚写的纸条塞进她的一个大口袋里，并把锃亮的手枪塞进另一个口袋，然后又推了她一把。

科琳听见自己的鞋跟摩擦墙头发出的刺耳的声音，接着便从屋顶上摔了下来，沿着光滑的楼房墙壁一路下坠。下坠的过程变成了永恒——她在各种层次的光与影之间无声地落下，往上看见她的姐姐正低头凝视着她，仿佛凝视一个深邃的矿井的底部。科琳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姐姐脸上的假笑和弯曲着表示再见的手指。之后，她的后脑勺猛地撞上了地面，电影画面切换成了漆黑一片。科琳的尸体躺在冰凉的阴影里，躲开了这个她不再居住的世界。她终于得到了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