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场 大厅

斜屋犯罪  作者:岛田庄司

“看起来,这样的夜晚还真适合让我做如此不寻常的告白。那个我最不希望她听到的人,如今也吃下安眠药睡着了。”

滨本幸三郎开口说道,他的手上照例握着那支烟斗,餐桌边有牛越、大熊、尾崎,还有御手洗和我。

其他人似乎也发觉了异样,纷纷来到大厅。至此,除了阿南和英子,所有人又再次聚到了一起。屋外狂风呼啸,持续不断的风声仿佛高潮前的序曲。今夜,恐怕众人都无心睡眠吧!我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大钟,现在是凌晨两点五十。

“如果您觉得人太多,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御手洗说。

“不……没必要,那样做的话就太自私了,毕竟这些人也受到了惊吓,他们有听我自白的权利。不过……可否答应我一个任性的要求。我女儿她……”幸三郎语塞了。

“您放心,就算现在想叫醒英子小姐,恐怕也不太可能,那可是强效安眠药。”御手洗正颜厉色地说。

“哦!我明白了,原来让英子服下安眠药,还有放火烧床的人都是你吧!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记得你应该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真把我搞糊涂了。”

“那种事一会儿再说,接下来我说的话里如果有错,请指出来。”

来客们各自在餐桌边坐下,从现场的气氛里,他们感觉到这个事件终于要结束了。

“我知道了,不过,或许没有这个必要。”幸三郎说。

“您不光杀了上田和菊冈,还杀了我不少脑细胞呢。尤其是上田,杀人动机实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御手洗心急地说,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急躁。

“不,其实整个事件的动机我都搞不明白,特别是上田,滨本先生您应该没有杀他的理由。”

“但将菊冈的案子结合在一起考虑后,我立刻就明白了。其实,您真正想杀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菊冈荣吉,当初也是这样打算的。你花了时间又花钱,为了这个诡计才建造了这座房子,一心一意只想杀死菊冈。但你没料到上田对菊冈也抱有杀意,如此煞费苦心,却如果被他抢先一步的话,那可就前功尽弃了。我说得没错吧?”

“唉,我有必须杀死菊冈的理由,如果不那么干的话,就有违我做人的原则。”

“前几天,我发现康平和千贺子从他们女儿的葬礼上回来后就一直神情忧郁。在我再三的追问下,他们才告诉我已经委托了上田去杀菊冈。我很着急,就说酬劳让我出也没关系,但请他们收回委托。我很信任他们,所以相信康平也会照我的话去做。但上田却说不行,他有点顽固,或许应该说有些侠义气概。其实他本人对菊冈就抱有强烈的憎恶感,听说是因为一件小事。”

“是什么事?”牛越非常严肃地插嘴问道。

“在我看来,的确只是一件小事。听说有一次菊冈无意中侮辱了上田的母亲。事情的起因是,上田住在大阪的母亲因为住房用地问题和邻居发生了争执。”

“那个邻居家里发生了火灾,大火烧掉了两户人家当中的围墙,因此两家的边界就变得模糊了。于是上田的母亲就趁机让附近的车子停在院子里,并且收取停车费,结果就吃上了官司。他母亲也很固执,不肯息事宁人,最后闹到不得不花钱解决的地步。菊冈听说后,非但没打算帮忙,还说了‘贪财的死老太婆’之类的话,从此上田就怀恨在心。不过,这也犯不着杀人吧。唉,这种话由我来说,还真奇怪……”

“最后你决定连他一并杀掉。不过,反正要杀,不如把杀上田作为杀菊冈的伏笔,另外这也是一个扰乱警察调查视线的好方法。所以你才在那把刀的刀柄上绑了一根线?”

“是的。”

我瞄了一眼早川夫妇,千贺子始终低着头,而康平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主人。

“那是因为在杀菊冈的时候,必须使用带线的刀子,不,应该说是刀柄上必须绑线。所以为了留下伏笔,在杀上田的时候也要使用带线的刀子吧?因此不管杀死上田的刀上有没有线都无所谓。”

“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把上田的右腕和床绑在一起?”

“那个啊,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大概杀人后太紧张的关系吧,想法就有些奇怪……我从来没有用刀杀过人,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是会立刻断气,如果他半死不活地爬出去就糟了。当时我是这么想的,不,应该是后来才想到的。”

“在自卫队里待过的壮汉竟然被你一个老头给干掉了。”大熊说。

“是啊,为此我还想了一条奸计。我和他就自卫队的话题聊过几次,他对我没什么戒心,不过就算他再大意,真的打起来,我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毕竟他受过专业的训练。”

“我怕杀了上田以后碰到别人,所以特意穿了一件夹克。我本想脱了夹克后再杀了他,这样即使有血溅在毛衣上,穿上夹克就不会被看见了,但没想到这件夹克还起了别的作用。我来到他的房间……”

“你去找他,他没起疑吗?”牛越问。

“不,没有,我敲门后报上了名字,他就让我进来了。不过换成康平的话,恐怕没这么简单。上田没理由会想到我要杀他和菊冈,因为康平要求撤销委托的时候,应该表明过那是他自己的意思。”

“嗯,请继续。”大熊说。

“我走进他的房间,把夹克脱掉后,就看着上田。当时我在想,如果可以的话,就直接那么拿刀刺过去。但还是不行,他实在太壮了,我尤其怕他的右臂。果然,人一旦起了杀机,想法就会变得很古怪,我一手紧握着口袋里的刀子,一边却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他的右手绑在床上呢?那样就可以轻松下手了。前思后想,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进行。”

“我把自己那件名牌夹克拿给他,对他说这件衣服我穿有点大,如果合身的话,就送给他,请他穿上试试看。他穿上后,扣上了前排的扣子,果然像我预计的那样有点小。于是我一边说,果然有些小啊,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刀子地藏进毛衣右边的袖口。接着我装作帮他脱衣服的样子,用双手替他把扣子解开,趁机把他的领口向左右拉大。他乖乖地任我摆布,没有反抗。在夹克领子褪到他双肩的时候,我突然用力一扯,因为夹克本来就很小,这样他的两只胳膊就动不了了。到这时候,他还不明白我究竟要做什么。我从毛衣的袖口里取出刀子,一刀,就刺进了他的左胸。他或许也感受到了刀尖刺穿身体的痛楚,我至今都忘不了他那死不瞑目的表情。”

“然后,我把夹克从他的身上剥下来,自己穿上。还好,溅到毛衣上的血迹不是很明显,甚至连我握刀的手上都很干净。那件毛衣就藏在我房间衣柜的最下面。前几次的例行检查中,你们都太客气了,怕我会在意,所以都没翻到底层,这倒让我逃过一劫。不过,就算现在把毛衣拿给你们,恐怕也辨认不出血迹了。”

“杀完人后,我几乎陷于半疯狂的状态。等我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正拼命地把上田的右手往床架上绑。但他早就死了……”

听到这里,众人似乎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这个凶手呀,明明用刀子刺穿了死者的心脏,但还是不放心,怕他倒在地上后还没死透。我想他之所以没有用在门闩下放置雪块的方法来制造密室,是因为这个方法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他当时想做的,就是尽早把门锁上。”

“制造密室的方法就像那个学生说的一样,是用铅球吗?”牛越问。

“正是这样。”

“虽然当时你很慌乱,但歪打正着地让上田手上的绳子成为了‘凶手是在室内行凶’的最佳证据。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进入下一间密室,所以这个伏笔自然给警方制造了很大的困扰,真是功效卓著啊。”

“然而,上田在他尚未失去意识之前,发觉自己的手臂正被人往上吊。于是他就想到了留下‘Dying Message’——死前留言。他双手举成V字形,这在旗语中表示‘ハ’。他也是偶然学到的,在旗语中,大多数的字符只有通过两个动作才能表示,但唯独这个‘ハ’字只要一个动作就可以完成。”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如果只是打出一个‘ハ’字,很难让人想到指的是‘滨本’,因为在这家中还有一个‘早川’。所以他接着又去想应该怎样表示‘マ’。‘マ’这个字需要两个动作,先是左手向左平展,右手和左手呈三十、四十度角,放在斜下方,然后还要举起旗子在头上交叉,以示‘マ’字尾巴上的那一点。但说实话,光要完成这两个动作,就很难为将死之人了,何况还要让发现的人认出来。”

“于是他就想到了用脚。旗语也叫手旗旗语,从字面上理解,是用手表示的旗语,所以双脚无用武之地。他想到了用脚做出了‘マ’字的形状,那尾巴上的一点,就是用血涂在地板上的圆圈。”

“以上就是这具尸体为何会‘跳舞’的原因。关于手旗旗语的这几个动作,我曾在图书室里的百科全书上确认过。接下来说明杀死菊冈荣吉的方法……”

“慢着!御手洗君,不是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吗?”我说,在场的客人们亦有同感,纷纷议论起来。御手洗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来他早就知道了所有问题的答案,只是懒得说而已。

“雪地上的两根木棒是做什么用的?”

“还有偷窥我房间的那个人偶呢?”

“为什么三十分钟后才听到死者的惨叫,请说明一下!”

大家争相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那种事情……”御手洗憋着没说出“还用问吗”这四个字。

“哎……好吧,那么,该从哪里开始说好呢?这几个问题都是相互关联的。石冈君,那两根木棒你应该明白了吧?要消除雪地上自己的足迹有很多方法,比如可以蹲着倒走,或者一边走一边用手擦,但因为是在同一条路上往返,这样做的话很容易被揭穿。那怎么做才好呢?很简单,再下一场雪就好了,而且只是下在走过的地方。”

“我的天啊!难道要跳求雪舞。”我刚说完,御手洗就像看傻瓜一样看着我。

“咳咳,总之,让老天爷下雪,而且只让雪落在走过的地方,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面对他如此的眼神,我只能表现得稍微严肃一些。

“你的脑筋需要‘逆转’一下,不是让雪下到走过的地方,而是走在雪能够下到的地方。”

“哎?那要怎么做才能下雪?”

“当然是利用屋顶喽,只要让屋顶的雪滚下来不就行了。凑巧的是,那天下的是粉雪,如果是一般人家的屋顶,只要不刮大风,雪只会笔直地落在屋檐下。但要考虑这房子是倾斜的,所以从屋顶落下的雪,会堆积在距离屋檐两米左右的地方。”

“哈哈!我明白啦!”牛越大叫道。

“但是这个范围有限,也就是和屋顶房梁平行的一条直线之内。为了防止走出线外,最好能在地上画好线段,然后沿着那条线往返。但特意这样做的话就太麻烦了,而且只要下过雪,那条线就会被雪遮住。这就是理由,明白了吗?”

“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插两根木棒?”

“是记号啊!用来代替画线,那两根木棒之间的最短距离正好位于房梁平行线的正下方,也就是应该走的路线。从远处眺望,木棒就正好插在屋顶前端的垂直线与地面的交界处。晚上看不清自己的足迹,所以在去的时候就以西边的木棒为基准,回来的时候以东边的木棒为基准,这样就可以一边走直线,一边消除脚印。回来的时候,当然也不会忘记把木棒拔起来带回去当柴烧掉。”

“当然,如果杀死上田后雪还在继续下,这个诡计就没有实行的必要。这是为了防止雪停的后备计策,但在当天却派上了用场。”

“哦!杀死上田后,再爬上屋顶让雪落下……”

“是让雪降下来。”

“原来如此,我好像明白了……”

“那么接下来……”

“等等!那十号室附近被拆散的人偶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应该有理由可以解释吧?”

“那还用说么,那个人偶所在的地方是屋顶降雪的范围之外,所以……”

“哎!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果然,还是和足迹有关?”

“如果是楼梯,只要抓住楼梯的扶手,人站在楼梯的外侧,脚尖踩在边缘上,就不会留下足迹。但是房子的西角到楼梯的这段距离就无计可施了,所以就把人偶放在地上,然后从上面踏过去。这下懂了吧?石冈同学。”

“啊!”

“如果只是整个放在地上,离楼梯距离还不够,所以要把手脚拆下来,再踩在上面,这就好像一边过河,一边往水里扔木板做浮桥。”

“啊!”

“这也是凶手会选择可以分解的人偶的原因。另外石冈君你不要再‘啊’了,你看大家都被你的一惊一乍给吓着了。”

“是吗……我只是惊讶自己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想到。对了,相仓小姐被偷窥是发生在人偶被拆散当踏脚板之前吗?”

“不是,应该说偷窥相仓小姐的只有一颗脑袋而已。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

“还是让我来说吧。”幸三郎开口道。

“正如御手洗先生所言,我从人偶的身上走过,拔起了做记号的木棒,清理干净了足迹,迅速做完这一切后回到了屋里。这时我手里还捧着人偶的头,我本来想把它放回三号室,自己顺便也藏在三号室或者隔壁的图书室里直到天亮。”

“正常的情况下,此时我应该已经回到了塔顶的房间。但是如果再冒险回房,放下吊桥时那咔嗒咔嗒的铰链声肯定会被人听到。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决定明天早上七点左右,趁着大家还在熟睡,再赶到吊桥那里,把吊桥上下开关一次,伪装成我刚刚起床的样子。”

“至于我为什么还要把那颗头拿回来,纯粹是因为我怕它放在雪地里一个晚上会被冻坏。我也想过先回三号室把头放好,但多走一次就会增加一次被发现的危险,反正最后都是要去的,干脆带着它爬上屋顶去推雪。于是我就带着人偶的头,利用吊桥那里的梯子爬上了屋顶。我之前没有将吊桥关严,留下了一条刚好能容纳一个人侧身而过的缝隙。”

“我把雪推落后,本以为大功告成,但没料到英子会起床把吊桥给关上了。吊桥从外面是绝对打不开的,硬来的话只会发出很大的响声,如果被人发现,我可就百口难辩了。无论怎样,上田已经被我杀死,所以在菊冈死之前,我绝对不能被捕。”

“我在屋顶上都快冻僵了,拼命思考着逃脱的方法。屋顶水塔那里有一根大约三米长的绳索,那是以前工人在安装水塔时使用的。那个长度并不足以降到地面,我刚才爬上来的梯子也只延伸到吊桥附近。而且就算下到了地面也没用,因为大厅的门已经被我从内侧锁上了。如果明天大家发现我不在屋子里,不,不在塔顶的房间里,那我一定会被怀疑!我看了一眼手里格雷姆的头,心想能不能利用它和那根三米长的绳子回到屋子里……终于被我想到了一个妙计。”

“首先,我把绳索绑在屋顶的护栏上,然后沿着绳索降到相仓小姐房间的窗户边,拿出格雷姆的人头吓唬她。只要她醒过来,一定会被吓得尖叫,而英子刚刚去关吊桥,这时一定还醒着,她听见叫声后一定会从床上爬起来。我算准了时机,爬回屋顶把绳子解开,然后把它绑在英子房间一侧的护栏上。接下来我大叫一声,英子的房间就在正下方,不出意料的话,她应该会走进窗户,打开窗户向外看个究竟,那孩子向来胆子就很大,所以这个可能很大。”

“一旦她发现外面什么都没有后,接下来会怎么做呢?我想她首先会去刚才发出惨叫的相仓小姐的房间。运气好的话,即便她急急忙忙地关上了窗户,也可能会忘记上锁,这样我就可以顺着绳子进入英子的房间。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将格雷姆的头给处理掉,于是我站在屋顶上把它向西面用力地抛了出去。”

“如果英子顺利地进入一号室内,我就可以迅速地放下吊桥,再跑到二号室的房门附近,装作一副在塔顶房间内听到了惨叫声,过来确认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但是,如果英子只是站在一号室的门口说话,那我只能躲在她的房间内直到天亮。其实这个计划真的很冒险,万一我在开窗户的时候,正好被她看见,那麻烦就大了。或者她关窗户的时候没忘记上锁,窗户根本就打不开,又或者我在爬窗户的时候被后来的金井先生撞见……当时我只能硬着头皮赌一赌了。不过我很了解英子的个性,所以才判断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很高。当我试过了以后,果然十分顺利。”

“原来如此!您真是神机妙算啊!”牛越佩服地说。

“如果是我,就会拍打窗户让女儿放我进去。”

“我也这样考虑过,而且几乎就要那么做了。但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那件事就是杀死菊冈吧!牛越先生,您现在就如此惊讶,那待会儿听过我的说明后,恐怕会吓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的。那才算得上是完美的计划,令人折服的诡计。”御手洗紧接着说道。

“杀害菊冈……但那时我一直和滨本先生在一起啊!根据死亡推定时间,菊冈被杀的时候,我们正在喝路易十三。他到底是怎么……”牛越说。

“是利用冰柱,当我来到这里,看到那座塔的时候,塔身周围就如我预想的那样,结满了巨大的冰柱。”

“冰柱!”刑警们齐声高呼道。

“应该是刀子吧!对,是刀子,杀死菊冈的凶器是刀子!”大熊嚷道。

“是、内、部、藏、有、刀、子、的、冰、柱。”御手洗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了这句话。

“把刀子吊在屋檐下,就可以凝结成尖端露出刀刃的冰柱,是这样吧?”

“你说的没错。”

“在如此寒冷的地方结成的冰柱是很大的,长度大约有一米多。将成形的冰柱尖端放进热水里浸泡,刀尖就露出来了。然后将加工好的冰柱放进冰箱里保存。”

“原来如此!所以才需要绑线……我真是甘拜下风啊!但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实际操作起来的确比想象要困难,因为冰柱总是从刀尖开始结冰。为了制作理想的凶器,可花费了我不少时间。”

“为什么一定要用冰柱?或者说,为什么刀子要冻到冰柱里?”牛越提出了疑问,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

“还有,我知道那是凶器,但具体怎么实施……”

“那还用说,当然是让它滑行。”

“滑行?在哪里滑?”包括我在内,好几个人都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楼梯了!请各位仔细回想一下,这座房子的楼梯分为东西两部分,只要再架起一条吊桥式的楼梯,塔上厨房的窗口到十四号室的通风口,这之间的直线,就变成了一条又长又陡的滑道!这栋屋子古怪的楼梯布局就是为此设计的。”

“等……等一下!”我一下子没弄明白,不由得叫出声来。

“虽然楼梯能让带着刀子的冰柱滑行,但滑到楼梯的拐角处不就停下来了吗?”

“为什么会停下来?转角处的地板和墙壁之间可都有十厘米左右的空隙啊。”

“你的意思是刀子一定会经过那个间隙?但楼梯这么宽,你怎么能预测刀子会滑向哪里?说不定会滑到中间去,为什么会正好在楼梯的边缘滑行……哦……我明白啦!”

“聪明,就是为了这个,这座房子才会是斜的。如果房子是斜的,楼梯当然也是斜的。这条长长的楼梯说得极端些,就是一条V字形的滑道。因为房子是向南倾斜的,所以刀子势必会偏向南面的墙壁滑行。”

“原来如此!”

我和警察先生,还有客人们都不禁发出了忘我的感叹。如果英子在场的话,也一定会为令她自豪的父亲送上更加动人的赞美吧?

“所以刀子一定会通过转角处地板和墙壁之间的十厘米空隙……真没想到为了杀一个人,而特意去造一座房子……但是御手洗先生,冰柱会滑入十四号室的通风口吧?这样一来……”牛越低声说。

“经过多次试验,才在合适的地方开出一个通风口,而且不用施加任何外力,只要将冰柱放在吊桥的顶端,是这样吧?”

我也发觉牛越似乎想说什么。

“对了,那个长长的滑道中途要经过三号室,也就是天狗屋,那里可没有能够支撑冰柱的东西啊!”

“谁说没有啊?”

“是什么?”

“天狗的鼻子。”

“啊!”

这次发出惊呼的人不止我一个。

“我总觉得南面的墙壁内藏玄机,还有那扇窗户,根本没有安装的必要,而且总是开着三十厘米左右的缝隙,说是要通风换气,你不觉得奇怪吗?”

“原来是这样!那面墙上的天狗面具中,有一排面具的鼻子正好和滑道接轨。但如果只有这一排的话就太显眼了,所以干脆整面墙都挂满面具。这就是所谓的障眼法啊!居然能想到这个点子,我真是佩服!”

“您应该做过很多次试验吧?”

“是啊,面具该怎么摆都让我想了好一阵子,因为冰柱滑行速度的不同,就会造成很大的偏差……还有其他很多细节,不过说出来好像在自夸,所以我不太想说。”

“不,愿闻其详。”

“总之,因为时间充足,所以我时常编一些理由把康平他们支开,然后独自在家进行试验。我曾担心冰柱会在滑行途中断裂,或者因为滑道的长度太长,摩擦产生的热量会让冰柱融化。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冰柱做的又粗又大。但这样做的话,又产生了新的问题。冰柱滑入十四号室后,残留的冰块体积过大,即便开上一夜的暖气,或许也不会融化殆尽。而且融化后产生的水也是个麻烦问题,所以只有尽可能将冰柱做得细小一些,而且还要让它在尚未完全融化之前滑入十四号室。”

“这个冰柱大小的问题至关重要,但是经过反复试验后,我发现冰柱滑行的速度十分快,这么长的滑道,竟然一瞬间就能命中目标,而且摩擦产生的热量只会融化很小一部分的冰柱。”

“融化后的水迹很难处理吧。”

斜屋犯罪

“是啊,有几次我还认真考虑过要不要使用干冰,但怕在购买过程中被警方抓住把柄,最后还是放弃了,这样就不得不冒险在菊冈的尸体上洒水。哎,说到水,也有很多细节让我头疼。首先是冰柱滑行的时候,水滴会溅落在楼梯上,还有当冰柱滑入十四号室的时候,会有少量的水珠飞溅在地下室的走廊四周以及通风口下面的墙壁上。我不敢保证一定不会被发现,但走廊光线很暗,而且开了一夜的暖气,只要在清晨之前不被发觉,这点水迹应该会蒸发掉的。真的只有一点点。”

“您考虑得真是面面俱到啊。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天狗的鼻子有这样的作用,这倒让我想起一个有关天狗面具出口的趣闻。”

“哦,是什么?”我问。

“以前欧美等国从日本订购了大量的天狗面具,那些制作面具的厂家为此大赚了一笔。紧接着他们又大量制作笑面男和笑面女的面具,结果反而卖不出去。”

“为什么?”

“因为那些外国人买面具是用来挂帽子的,看到天狗的鼻子这么长,却没想到可以好好利用的,大概只有日本人吧。”

“也就是说,从楼梯到通风口之间,有一段距离是完全没有支撑物的,是吗?”大熊警部补发言说。

“是这样,不过那时冰柱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只要没有外力干扰,是不会产生偏差的。不过在天狗房间的通风口前,挂着一个饭团形状的大型浮雕,用来支撑滑行的冰柱。”

(只有这点没有说出来,对读者显得有些不公,对此笔者也感到遗憾。但对于已经获得启示的读者来说,我相信并不会有太大的妨碍。)

“我明白了,从天狗房间飞出的冰柱,滑到第二个楼梯拐角处的时候,滑行轨迹已经非常稳定,就不会改变方向了。”我也说。

“原来如此,所以那张床的床脚是固定住的,而且非常狭窄。”尾崎刑警说。到天狗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那张床是为了固定被害者的心脏位置特制的。还有薄薄的电热毯,这都是为了能让冰柱刺穿菊冈的身体而准备的。普通的棉被太厚,刀子无法刺穿,电热毯的厚度则完全可以。”

“但现实总是很奇怪的,俗话说福祸相依,结果好事和坏事都让我给碰上了。”

“你的意思是?”大熊和牛越异口同声地问道。

“这个诡计的特点就是在冰柱融化后,尸体的身上只会留下刀子,让人误以为死者是被人用刀捅死的。何况上一起案件中的上田一哉也是死在相同的刀下,所以会进一步加深了众人的误解。”

“原来如此。”

“为了让冰柱充分融化,那天夜里滨本先生嘱咐要将暖气的温度开得比平时高。所以他说的好事,就是指菊冈因为感觉太热,连电热毯都没盖就睡觉了。刀子可以畅通无阻的刺入身体。而所谓坏事,就是菊冈是趴着睡的。”

“原本的计划里,对方仰卧在十四号室的床铺上,冰柱准确无误地插入他的心脏。但没料到菊冈有趴着睡的习惯,所以刀子就插中了他左边的背部。”

“计划被打乱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则可以称之为幸运,嗯……应该说‘菊冈趴睡,焉知非福’!”

“总之,菊冈是个做事十分小心谨慎的人。当他的司机被杀后,他也感到了危险,觉得即使卧室有三道锁,也还不够。所以菊冈就把沙发搬了过来,堵住了大门,还在上面叠了一张茶几。因此他身负重伤,想要出门求救的时候,却被自己筑起的障碍给封在了屋内。如果没有这些大家伙挡路,在刀子没有刺中要害的情况下,菊冈甚至可以跑到大厅求救。但他最后的体力却都用来搬动这些碍事的家具。他推倒了茶几,又推倒了沙发,此时他已经耗尽了所有的体力,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地上等死。从现场来看,这和上田被杀一案简直如出一辙。然而这并非滨本先生的本意,‘犯人曾到过屋内的痕迹’是偶然形成的。”

“是啊,有关这一点,我的确觉得自己中了个头彩。唯一不幸的,就是你这号人物的到来。”滨本幸三郎毫无悔意地说。

“哦,我想起来了!”牛越大叫道。

“菊冈是十一点死的,那天晚上,我和你在塔上喝白兰地的时候,你放的那首曲子是……”

“是《离别曲》。”

“对。”

“我说我女儿不喜欢这首曲子,但我却是通过这首曲子才认识肖邦的。”

“我也是。”牛越说,“但目前为止我只听过这一首曲子。”

“因为教科书上有。”大熊从旁说。

“当时我要是能想起这首曲子的曲名就好了。”牛越有些不甘心地说。但就算他因此而得知了真相,事件的结局也一定会变得十分无趣吧。

“其实我早就看出了端倪。”御手洗站起来继续说。

“当我听说格雷姆在相仓小姐房间窗外偷窥的时候,马上就想到那一定是经常使用吊桥的人干的。外人恐怕很难想到将吊桥稍稍打开这种利于进出的计划。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虽然可以想象出凶手的作案过程,但却无法证明凶手是谁。也就是说,我可以举例说出凶手究竟是怎样行凶的,但无法证明能够那样做的人只有滨本幸三郎一人。”

我们一边脑中思考御手洗所说的状况,一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简单地说,住在一、二号室的人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下手,而且早川千贺子在作案时间内也曾去过塔上的房间,所以不能排除她行凶的可能。”

“现在我们来假设冰柱是从楼梯的顶端开始滑行的,也就是并不需要经过吊桥,想让冰柱以足够快的速度穿过三号室,只要在三号室前的楼梯上用力推一把就行了,虽然有些勉强,但也并非绝对不可能。这样说来,在动机暧昧不明的情况下,每个人都有嫌疑!至于冰柱的制作,只要把准备好的刀子挂在自己房间窗外就可以了,因为室外就是个大冰箱。”

“于是,我想只能让凶手自己来说明。也就是说我要想出一个办法把他逼出来,这个办法必须万无一失,让他有口难辩。其实按照我的性格,是不喜欢这种掐着对方脖子,让人自白的野蛮方法的。”

说到这里,御手洗瞄了一眼尾崎。

“我当然已经知道凶手是谁,而这个逼他就范的方法,就是让他感到自己的最爱,也就是他女儿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有人想用杀死菊冈同样的方式杀死她,这也是我坚持要让英子小姐睡在十四号室的理由。可悲的是,他这个父亲即使明白威胁来自何处,但却无法和警察解释。他只能一个人去阻止悲剧的发生,因为他自己就是凶手。巧的是,屋外同样刮起了风雪,哎……已经停了吗?”

屋外的风势已经减弱。

“也就是说,当这个杀人诡计启动的时候,需要屋外的风声做陪衬,因为冰柱滑过楼梯时,多少还是会发出一些声响。”

“我知道了,所以上田命案和菊冈命案是连续发生的。”我说。

“对,因为不能少了暴风雪之夜这个‘天时’,谁知道下一次的暴风雪何时会来呢。不过把耳朵靠近柱子上的人,还是能够听见凶器滑过楼梯的声音,所以……”

“那就是蛇爬行声音的真相!”

“还有女人的哭声!”

刑警们争相叫道。

“当然,冰柱是冰做的,所以冬天也是个必要条件。不过爱女心切的滨本先生或许认为那个要伤害他宝贝女儿的人不会考虑这么多,所以即便今晚屋外静得像墓地一样,他也不会在意的。说干就干,反正一切都准备就绪。”

“滨本先生不知道到底是谁想杀他的女儿,所以没办法和对方当面交涉。但既然这家伙知道杀害菊冈的方法,并且想用同样的方法复仇,他很有可能就是菊冈的手下。”

“于是滨本先生就这样想:既然吊桥是关着的,那家伙也不会弄出很大的声音把它打开,所以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在主屋东边楼梯的最高处,用力将冰柱推出去吧!”

“但要预测滨本先生下一步的行动就很困难了,不可能百分之百地猜中。他会直接去东面的楼梯上吗?这样很可能和那家伙碰上。或者是去西边的楼梯拦截冰柱?判断他究竟会选择那条路的确十分困难。何况拦截冰柱也有很多方法,比如在西边的楼梯上堆放砖块,然后再跑去东边的楼梯。但是我确定他只会选择一种方法,那就是把三号室里的天狗面具从墙壁上摘下来。”

众人一阵感叹,我都忘了大家究竟说了几次“原来如此”。

“不过,也可能他还有其他的方法,所以我下了赌一赌的决心。但是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滨本先生并不知道那家伙何时会动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人看见。如果只是放上一块随随便便就能移开的砖头,滨本先生一定不会放心。但也不能一整晚都站在楼梯那里啊,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对天狗的鼻子下手。天狗的鼻子对于冰柱滑行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摘下几个,或者完全烧毁,就能百分之百地抵挡住冰柱向十四号室的攻击。所以我认为他一定会,或许说是不得不去改变面具的位置。”

“如果我能从头到尾目击他摘面具的过程,那他就百分之九十九无法辩解。如果是别人,或许还可以狡辩说,突然想到了杀死菊冈的诡计,但因为讨厌警察,所以单独跑来确认。但幸三郎就比较特殊,因为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女儿的性命,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不告诉警察这么重要的事,这太不自然了。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是凶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但我要在哪里目击好呢?这又是一个难题。藏在隔壁的图书室里等着吗?在进入三号室之前,他应该会检查一下图书室吧!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撞见了别人,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幸三郎可以说他发现了杀死菊冈的诡计,虽然促成这个诡计的正是这座倾斜的房子,他作为房子的主人在立场上会变得有些奇怪。但他仍然可以狡辩说,这完全是一个偶然,在设计当初根本没想到楼梯可以用来杀人。他也算是一介名流,或许借此就可以蒙混过关。”

“唉,总之,他作为这座房子的设计者,对于具体哪里能够藏人,藏多少人,是蹲着还是站着,比我这种到这里还没几天的家伙要清楚好几倍。要我和他在流冰馆里捉迷藏的话,肯定会输得一塌糊涂啦。如果我在他上楼一会儿后也跟着上楼,等他把面具摘完后突然出现,我想他会从容不迫地告诉我,因为晚上睡不着,看到房间这么乱,就想收拾一下。拥有天才头脑的他,甚至可以利用从刚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警察们,临时改变作战计划,反正面具已经处理好了,剩下的只有西面的楼梯。警察们一出来反而对他有利。所以我必须自始至终地目击他摘下面具的过程。不仅如此,为了排除一切后患,让事态变得直白,也必须让他知道我一直就在现场看着他。所以我才选择了这个藏身的地方,真是绝佳的特等席啊!”

“了不起!”幸三郎又一次表示了由衷的赞叹。

“对了,那个面具,仿造格雷姆容貌的面具,你是怎么做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是从哪里搞到手的?”

“啊,那是我带着那颗脑袋请一位艺术家朋友做的。”

“能让我看看吗?”

“当然。”御手洗将面具递给幸三郎。

“嗯……做得真是太好了。就连细节都一模一样。这样高超的技术……北海道有那么厉害的行家吗?”

“应该只有京都有吧,他是我和石冈君共同的朋友,一位住在京都的人偶制作名家。”

“啊!”我不禁叫出声来,是那个人!

“去京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是三十一日的晚上从这里出发的。我打电话问过那个朋友,他说不管怎么急,也需要三天才能做完。所以我只能等到三日的晚上了。”

“整整做了两天两夜……真是挚友啊!”幸三郎不胜感叹地说。

“你是让警察去京都的吗?”我问。

“不,怎么能麻烦警察先生做这种跑腿的事。”

“我一点儿都没发觉,你是什么时候收到做好的格雷姆面具的?”

“这种小事说不说无所谓,还是请继续说明十三号室的密室命案吧!”大熊说,我也没有异议。

“但是滨本先生。”御手洗说。

“还有一个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那就是杀人动机。唯有这点我无法参透,像您这样的人,应该不是抱着好玩的心态杀人的吧。您没有理由杀死和你并无深交的菊冈荣吉,所以我想听听您的解释。可以说明一下吗?”

“在此之前,还是先说明一下十三号室的密室机关吧?我还有很多问题不清楚。”我说。

“那个有必要解释吗?”御手洗不耐烦地把我顶了回去。

“还是请说明一下吧。”幸三郎平静地说。听见幸三郎的请求,我想御手洗一定会开始解释十三号室的真相的,便不再发问。

“那我还想叫一个人来听,我想他有这个权利。”御手洗说。

“是阿南吗?”大熊问。

“那我去叫他过来。”说着,他站起身来,往十四号室走去。

“大熊先生,请顺便……”御手洗叫道,警部补停下脚部,转过身来。

“请顺便叫一下十三号室的日下先生。”

此时大熊的表情可以用活见鬼三个字来形容。我想就算UFO在他眼前着陆,从里面走出个双头外星人,他也不会那么惊讶吧。

但我没资格笑他,因为包括我在内,餐桌边众人的脸上应该都挂着同样的表情。

阿南和日下一起出现在大厅时,客人们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声,这是一连串阴郁事件中唯一值得高兴的事。

“这是从天国归来的日下君。”御手洗高兴地介绍道。

“看来天国不需要医生。”

“那去京都的就是他吗?”我不禁大声说。

“初江女士看见的格雷姆幽灵,还有放火烧床的都是他。”

“偷吃面包和火腿的也是他。”御手洗露出恶作剧般的笑脸。

“日下君是最适合扮演尸体的人选,他是学医的,所以不用番茄酱也可以演得很像,而且他对心包填塞的出血量也很清楚。”

“我不吃不喝地东躲西藏,有时藏在十号室,有时藏在屋外,还在二号室的杂物柜里躲过,累得我真快变成一具僵尸了。”

看日下如此兴奋地述说着自己的经历,似乎能够理解御手洗为什么会指派他完成如此重要的任务了。

“原来如此啊!那个不可能的密室杀人,果然是不可能的……”我说。

“所以说不能迷信逻辑。”御手洗说。

“让我去京都也可以啊。”

“可以是可以,但石冈君,你对表演可是个外行。让你胸口插着把刀躺在地上,被别人看见还以为你只是睡着了。而且对滨本先生来说,死的是他熟悉的人,会对他造成更大的压力。”

“那封恐吓信也是你写的吗?”牛越问。

“嘿嘿,还好没鉴定笔迹,不然就露馅了。”

“但下次,这位老兄说他想来写呢!”御手洗拍拍我的肩膀说。

“你连我们也骗了啊!”尾崎愤愤地说。

“如果我把计划告诉你,你会那么爽快地答应并协助我们吗?”御手洗一开口就把对方堵得没话说。

“不过署里那几个老顽固都被你说动了……”大熊似乎略感佩服地说。

“这才是这个案子里最难办的事。”

“我想也是。”

“我可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中村先生,最后他才勉强答应的。”

“嗯,中村先生眼光真是独到啊。”牛越轻声叹道,这句话只有我听得见。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那就……”

“对了,怪不得那晚你要让嘉彦君和英子小姐一直待在台球桌边。没有比和警察在一起更有效的不在场证明了。”

牛越说完后,幸三郎无言地点了点头。由于有着父爱这个致命弱点,他掉入了我这位老友埋下的陷阱中。

“牛越先生,你早就从那个男人那里知道了什么吧?”尾崎压低声音问道。

“嗯,凶手的名字,还有大致的行凶过程,总之他让我按着他说的做就行了。”

“您就真的相信他啦?”

“是啊,他的判断也没错,那家伙可不是泛泛之辈啊。”

“是吗?我可不这么想……我看他只想博得众人的喝彩罢了。”

尾崎愤愤地说完后便默不做声了。

“是吗?我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啊……我想起来了,那根头发一定是您和滨本先生一起去找菊冈,滨本先生在转动门把手的时候弄掉的吧?就是我黏在门上的那根头发。”

尾崎突然想到说。

“嗯……这么说起来,我刚才才发现,就是那根细线上的血迹,上田死的时候是染红的,但是菊冈死的时候却没有染红。明明两根线都碰到了血啊,我应该仔细观察下的。”

“这个,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可以进入我最想听的部分了吗?”

看着在那里自言自语,仿佛被众人抛弃的尾崎,我觉得很难过。御手洗这种丝毫不给别人留面子的做法实在很残酷,但他不会像警察那样,一旦得知谁是凶手就瞧不起那个人。对于滨本幸三郎这个劲敌,御手洗一直不忘表现出应有的敬意。

“当然可以……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面色凝重的幸三郎开始叙述他的故事,在我们看来,他说话的样子充满了辛酸的回忆。

“各位或许很奇怪,我为什么一定要杀死菊冈荣吉这个和我没有深交的人?这也难怪,我和菊冈并非自小的好友,年轻时也并不认识,可以说,我个人和他并无恩怨。但我不后悔,我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我只后悔自己杀死了上田君,他的死是不必要的,纯粹是因为我太自私。”

“现在就让我说出一定要杀死菊冈的理由吧!那绝不是什么美好的、正当的、有正义感的理由。只是为了弥补我年轻时所犯下的错误。”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忍受痛苦的煎熬。那种表情谁看都像是在承受良心的苛责。

“那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滨氏柴油机还叫做田村发动机,总部只是一间在门口摆了几张桌子的土房,厂房则是建在废墟上的临时木板房,条件比乡下的手工作坊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我凭着自己那份自信,从一个学徒工升职成为领班,老板也很信任我。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但当时的公司已经不能没有我了。”

“老板有个女儿,其实在她上面还有哥哥,但在战争中阵亡了。这个女孩和我的关系很好,但在那个时代,大家的感情都很纯真。很明显,她是需要我的。我看得出她父亲也默认了我们的关系。只要能和他的女儿结婚,那么我就是工厂的继承者了,我不能说自己没有这么想过,但我对她的感情也是真心的。我在前线时,父母因为空袭死了,让我当老板的养子应该没有问题。”

“就在这时,一个名叫平本的男人出现了,他是某个政治家的小儿子,老板的女儿叫富美子,他们两人是同学,而平本似乎看上了富美子。”

“我可以断言,这个男人是个不折不扣、一无是处的恶棍,而且他当时已经和一个淫荡的女人同居了。如果他是个出色的男人,我比谁都愿意富美子得到幸福。所以,我认为自己应该像个男人一样,亲自解决这件事。关于富美子是和我在一起,还是和一个有钱有势,并且人品优秀的人在一起,这种事我考虑了很多。我甚至还想到了她的父亲以及公司的利益,总之,我是一个会根据客观情况做出整体判断的人。但这个叫平本的男人怎么看都是一个社会的渣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富美子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发觉老板对这门婚事心动了。”

“我无法理解当时老板的想法,只是自己日夜烦恼着。但当我自己做了父亲以后,多少有点想通了。父亲这种生物,对于女儿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这种事总是有种莫名的排斥感。总之,牺牲我没有关系,重要的是能够将富美子从那个叫平本的男人手中解救出来,绝不能让富美子成为他的妻子。为此我苦思冥想。我可以发誓,我绝不是为了把富美子占为己有才这样做的。那种事,当时根本无心顾及。”

“这时,我和一个叫野间的老友不期而遇,他是我儿时的玩伴,我以为他早就战死在缅甸了。我们对于能够再次相逢都十分高兴,两人喝酒聊天,追忆了很多往事。我发现野间瘦了很多,脸色也很难看,身体虚弱得不成样子。”

“我还是拣重要的说吧。野间之所以会在东京出现,是为了追寻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虽然比他年轻,却是他服役时的长官,听说是个生性残忍的家伙。他在战场上极尽所能地虐待自己的部下,那种屈辱和痛苦,让野间永生难忘。”

“哎!这种事在当时很常见,但他的情况有些不同。那个长官不光对部下动用私刑,还杀害了他的恋人。听说那个长官在战争中动不动就折磨自己的战友,很多人因此变成了残疾人。”

“后来野间在前线和当地的一个姑娘相恋了,那姑娘是个大美人,他打算等战争结束,如果自己还活着的话,就和那个姑娘一起留在当地。”

“在战争中,不幸的事总是容易降临在对未来抱有无限憧憬的人的头上。那个长官抓走了野间的恋人,逮捕她的理由是怀疑她有间谍的嫌疑。野间质问怀疑的理由,那长官居然说‘美女就一定是间谍’,真是胡说八道!不光如此,他还对那姑娘做出了各种非人的暴行。最后将那姑娘收监拘留了。”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但是战局节节失利,到了不得不撤退的时候,那个长官下令屠杀所有俘虏。不光如此,在投降的时候,他还警告部下必须对这件事,也就是自己命令屠杀俘虏的事守口如瓶。野间的一个战友就是因为违反了命令被处刑了。哎,为什么这种畜生却活了下来,上天真是不公。那个长官被拘留了一段时间就复员了。”

“野间从小就是个很认真的人,甚至有些钻牛角尖。他认为自己还活着就是为了能向那个长官复仇。到后来身体也搞垮了,甚至开始吐血,我看他是活不长了。他告诉我说,自己一点儿也不怕死,但如果就这样死去而不能完成复仇的话,他死不瞑目。因为在前天,他终于找到了那个长官。”

“野间总是随身携带着一把南部式的手枪,但里面只有一颗子弹。他说战后对武器进行管制,已经找不到多余的子弹了。当他站在那个长官的面前时,长官一动也不动。”

“长官复员以后失去了一切,孑然一身。每天喝酒度日,这时他正拿着个空酒瓶,摇摇晃晃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看到野间拿枪指着他,他说‘你小子!可要射准心脏哦!’野间一听这话就胆怯起来,那个长官就继续放言道‘反正我什么都没了,烂命一条,倒不如死了好。’”

“说到这里,野间失声痛哭。他想起了他和他的战友,还有他心爱的姑娘所遭受的痛苦。和这些相比,一枪打死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这样的事或许还有很多,但我从未听过如此令人发指的。当时我义愤填膺,甚至想要去替他报仇。野间问了我的近况,我把自己的事告诉了他。和他比起来,我的那些烦恼根本算不上什么。”

“等我说完,野间的眼中闪动着光芒,他说:‘让我用这最后一颗子弹,带走那个叫平本的家伙吧!这样一来,你就能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我活不了多久,等那个畜生有很多东西可以失去的时候,你能替我杀了他吗?’这是我的挚友夹杂着鲜血发出的呐喊。”

“他所说的话让我很是苦恼,只要那个叫平本的男人消失,我铁定可以和富美子成婚,继而成为村田发动机的继承者。而且无论怎么看,这对老板、对富美子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我年轻力壮,并且对自己的能力有非凡的自信。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做大事的机会,就太没道理了。我有信心让公司的事业蒸蒸日上,因为我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

“如果详细地说明接下来发生的事和我内心的烦恼就太无聊了。总之平本死了,我得到了最爱的女人和村田发动机董事长的交椅。那是一个每天都有断肢的复员军人在废墟中徘徊,还有饿死的孩子躺倒在路边,众人却无能为力的年代。”

“从那以后,我竭尽全力将这间乡下小厂发展成为现在的滨氏柴油机。只有这份事业让我多少有些自豪感。但我没有忘记野间的嘱托,不管穿多高级的衣服,都会在胸前的口袋里放着那个长官的照片和写着地址的纸条。不用说,那个长官就是菊冈荣吉。”

说到这里,幸三郎停顿了一下,我偷看了一眼相仓久美,但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后来,我听说菊冈开了自己的公司,但没打算立即就与他接触。没多久,我的公司在业界乘风破浪,回想起我和野间的事,就好像年轻时代的一场噩梦。我身着华服坐在董事长的位子上已经有十年了。连我走的路,坐的椅子都和没有钱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那时的生活就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我再也不会贫穷。幸福感冲昏了我的头脑,我还以为现在拥有的金钱和地位是靠我自己得到的。我忘记了,如果平本没有死,村田发动机仍然只是间乡下的小工厂,而我也只不过是个帮人打工的小职员。让我发觉这一切的,是妻子的离世。”

“人果然不能做坏事啊。我的妻子死时还很年轻,但她却患重病走了。我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会突然得上那种病的。我想,那或许是野间在阴间给我的信息,催促我赶快完成自己许下的诺言。”

“这时,菊冈的公司也步入了正轨,我尽可能自然地与他接触。在他眼里,我是他的大恩人。”

“后来发生的一切,各位应该很清楚了。我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隐居,还造了一座怪房子。各位一定以为我疯了,但我有一个十分明确的目标,那正是这位御手洗先生昨晚指出的事。”

“我犯了罪,但我也因此有所收获。前天我在听瓦格纳的时候才想到,像现在这种远离尘世的生活,已经是第几年了?我的周围充斥着谎言,那些虚伪的言语仿佛耳垢一样附着在我的耳道里,甩都甩不掉。身边的人只会说是是是和好好好,对于我说的话也只是一个劲儿地奉承。在这里我感觉自己成功地破坏了一部分这样的生活,年轻时存在于身体周围的真实感又回来了。你上次不是提到Jumping Jack 吗?”

“是Jumping Jack Flash。”御手洗说。

“跳跃的人偶,一瞬的真实,是这个意思吗?不过那不是格雷姆,而是我自己。这二十年来的生活没什么重要的,连我那些人偶都可以胜任。只是最初几年还算有干劲,后面的工作只不过是滚雪球,顺势就这么慢慢壮大起来了。唉,虽然刚才说得很好听,但那绝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啊。”

“我想要变回原先的自己,哪怕只有一瞬,变回那个拥有知心朋友,单纯但充满朝气的年轻人……所以我才要遵守约定,遵守这个四十年前,和我自己定下的约定。”

大家都不说话,似乎体会到了成功需要付出代价这个道理。

“如果是我的话,才不会管这么多呢。”

金井道男突然说出了很符合他风格的话。从我的位置可以看见初江捅了捅他的腰,让他闭嘴,但他却不配合,或许现在对他来说,正是让别人见识一下自己这个成熟男人的处世之道的好机会。

“要是我的话,才不会这么讲义气。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尔虞我诈,不,不能说骗人都是坏的,也有善意的谎言吧!欺骗也是一门艺术,更是一种事业。上班族如果不说假话就几乎无法生存下去。这也是种诚意,不是吗?”

“比如医生会对得胃癌的病人说只是胃溃疡,不会有人去责怪医生吧?即使最后没救了,病人也以为是胃溃疡恶化造成的,对自己没有得那么可怕的病感到庆幸,然后在回忆自己幸福的一生中死去。你的朋友也一样,他相信好友会替自己杀了那个畜生,所以死得十分平静,这和胃癌患者的例子有什么不同?滨氏柴油机董事长的这个位子非你莫属,所以你坐上去不会对任何人造成损失。”

“我从来没有尊敬过那个菊冈,甚至有几次想杀了那个老色鬼,但这个世界就是相互利用的,与其杀了他,不如利用他到死,吸干他的骨头来的划算。这样做才对。你也应该这样做,我是这么想的。”

“金井先生。”幸三郎说。

“今天晚上,大家,非常,该怎么说呢……大家非常和善,你们没把我当成一个企业家,我十分感谢大家。”

“或许你说的没错,但野间是在拘留所里卷着薄毛毯死去的,一想到这个,我就无法安心地睡在我那张高级床上等死。”

等我发觉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风也停了,屋内静悄悄的,雪花也不再飞舞。从大厅的窗户向外望去,是一片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

客人们继续坐了一会儿,才陆陆续续地站起。临走前,他们都向幸三郎深深鞠了一躬。奇异的冬季假期已经结束,众人各自回房收拾行装。

“对了,御手洗先生。”幸三郎突然想起了什么说。

“啊?”御手洗有气无力地问道。

“猜出来了吗?你应该从户饲君他们那里听说了吧?我出的那个有关花坛的谜题。”

“哦……那个啊。”

“你解开了吗?”

“嗯……我不知道。”

“哈!这可不像你啊,如果你不说出答案的话,我可不服输哦!”

“啊,是吗?但还是不说的好。”

“如果你想对我手下留情的话,我可不领情。这样只会让我感到遗憾。”

“好吧,不知道警察先生有没有闲心陪我们到那个山丘走一趟?”

幸三郎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我没看错你,认识你这样的人,真让我感到高兴。能败在你的手下,我心服口服。如果能早点相识就好了。不然,我也不会那么无聊……真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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