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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谋杀案  作者:安东尼·霍洛维茨

我没有给安德鲁打电话;我想打,但还要先去做一件事情。

我赶过去的时候办公室已经关门了,但我有钥匙。我打开门,关掉警报器,爬到二楼。我打开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办公楼里阴森森的,让人感觉压抑,阴影在暗处蛰伏。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查尔斯的办公室从来不上锁,我径直走进去。面前是两把空荡荡的扶手椅,正和查尔斯的书桌落寞地开会。房间一头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奖杯和照片。贝拉的篮子在另一头,塞在酒柜旁边,酒柜里陈列着各种酒瓶和玻璃杯。有很多次,我就坐在这里,抿着格兰杰麦芽威士忌和查尔斯讨论当天工作中遇到的问题,我们会聊到很晚。而现在我却擅自闯入他的办公室,我有种感觉,我在粉碎过去十一年我曾帮忙构建的这一切。

我走向书桌。如果抽屉上了锁,以我当时的心情,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锁撬开,管它是不是古董。但是查尔斯甚至没有采取安全措施。抽屉在我手上急切地滑开,露出里面的合同、成本单、发票、校样、报纸夹、旧电脑旧手机不用的充电线、一沓照片,最底下还笨拙地藏着一个塑料文件夹,里面夹着大约二十页纸。第一页几乎是空白的,只有一行大写的标题。

第七章:永远不能说的秘密

失踪的章节。它们原本一直就在这里。

事到如今,这个标题真是应景。马格纳斯·派伊爵士谋杀案的真相必须保密,因为它与艾伦·康威的谋杀案有某种关联。我依稀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刚才楼梯那头好似传来嘎吱一声?我翻了一页,开始读起来。

趁着詹姆斯·弗雷泽在女王的军队酒吧结账的工夫,阿提库斯·庞德最后一次在埃文河畔的萨克斯比村庄散步。他已经安排好一个小时后去巴斯警察局和丘伯警督——还有其他两个人——见面。他在村里待的时间不算长,但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已渐渐对它了如指掌。教堂、城堡、广场上的古董铺、公共汽车候车亭、女王的军队酒吧、摆渡人酒吧……他再也不能将它们看成独立的个体。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张棋盘,棋盘上正在进行着一场特殊的游戏,当然,这也是他最后一场游戏。

这是他的最后一场游戏,因为他快要死了。阿提库斯·庞德和艾伦·康威要一起出局,这就是整件事的缘由。一个作家和他讨厌的角色,一同朝着他们的莱辛巴赫瀑布[莱辛巴赫瀑布,瑞士境内迈林根阿尔卑斯山的一个瀑布,阿瑟·柯南·道尔的系列丛书《福尔摩斯探案》中福尔摩斯和宿敌莫里亚蒂的决斗之地。]走去。

在帕丁顿车站,我一下子恍然大悟。波洛、福尔摩斯、温莎公爵、马普尔、莫尔斯——他们中的每一位一定都体验过那种特殊时刻,但他们的作者却从未彻底解释清楚。对他们来说,那究竟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一个缓慢的过程,就像拼拼图一样?还是让人猝不及防,就像最后一下转动玩具万花筒,全部的色彩、形状都坍塌、扭曲成一团,组成一个可以识别的图像?这就是我的感受。真相就在那里。不过最后我还是被推了一把才看清这一切。

如果没有遇到杰迈玛· 汉弗莱斯,我能看清真相吗?我永远也不知道,但我想,我最终还是会到达那里。我早该把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和诱导性的线索从脑海中排除。例如,电视制片人马克·雷蒙德没有告诉我,那个周末他一直住在弗瑞林姆的皇冠旅馆。我为什么没有排除呢?我思考了一下,答案很简单。当他跟我聊天的时候,他故意让我觉得他是一个人去的。只有旅馆的接待员提到,他和他妻子在一起。但假如那个人不是他的妻子呢?假如是一位秘书或一位小明星呢?这就不难解释他为什么要多逗留几天了——同样也不难解释他为什么要撒谎。还有詹姆斯·泰勒。他当时确实和朋友在伦敦。约翰·怀特和艾伦在塔楼上被拍到的照片是怎么回事?那个星期天早上,怀特登门拜访过艾伦。难怪我和他还有他的女管家说话时,他们的表情很不自在。他们因为投资的事争执不休。但并不是怀特想杀死艾伦,事实正好相反。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艾伦在塔楼拽住了他,两人扭打了片刻。这就是照片所显示的。这张照片实际上是凶手拍摄的。

我又翻了几页。我不确定我对杀害马格纳斯·派伊爵士的凶手多么在意,反正当时不是。但我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果然,在最后一章的第二部分,我找到了。

他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信。

亲爱的詹姆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要原谅我没有早点告诉你,原谅我没有和你推心置腹,但是我相信有一天你会理解。

关于我的病情和我做的决定,我记了一些笔记,你会在我的书桌上看到。我希望你了解,医生的诊断没有问题,我的病情没有缓解的可能。我不害怕死亡。我想让我的名字被后人记住。

“你在干什么,苏珊?”

我还没来得及往下读,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抬头一看,查尔斯站在门口。原来,刚才楼梯上真有人。他穿着灯芯绒裤子和一件宽松的运动衫,外面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外套。他面色疲倦。

“我找到了缺失的章节。”我说。

“是的,我看出来了。”

沉默半晌。现在才下午六点半,但感觉已经不早了。外面没有来往车辆的动静。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问。

“我请了几天假。来拿些东西。”

“劳拉怎么样?”

“她生下一个小男孩。他们打算叫他乔治。”

“好名字。”

“我也觉得。”他走进房间,坐在一张扶手椅上。我站在他的书桌后面,仿佛我们被调换了身份。“我可以向你解释,我为什么要把这十几页藏起来。”查尔斯说。我知道,他已经开始挖空心思想解释,可不管他嘴上说什么,都不会是真话。

“没有必要,”我说,“我已经都知道了。”

“真的吗?”

“我知道是你杀了艾伦·康威。我也知道为什么。”

“你不如坐下说?”他朝酒柜挥挥手,“你想喝点什么吗?”

“谢谢。”我走过去倒了两杯威士忌。我很高兴查尔斯让事情变得更容易了。我们俩认识了很长时间,我决心文明地解决问题。可我仍然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想,查尔斯会给洛克警司打电话自首。

我把酒杯递给他,在他对面坐下来。“我想,我们还是按老规矩,你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查尔斯说,“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任何时候都可以调换过来。”

“你不打算否认吗?”

“我知道这完全没有意义,你已经找到缺失的那几页了。”

“你原本可以把它们藏得更小心一点,查尔斯。”

“我以为你不会看到。我必须要说,你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我很惊讶。”

“我见到你也很惊讶。”

他举起酒杯,讽刺地与我干杯。他是我的老板,我的导师,是教父一般的人物。我真不敢相信,我们会有这样一场谈话。尽管如此,我还是开口了……并不像我希望的那样,但我终于戴上了侦探的帽子,而不再是那个编辑。“艾伦·康威憎恨阿提库斯·庞德,”我说,“他认为自己是一名伟大的作家——像萨尔曼·拉什迪,大卫·米切尔那样——一个让人们肃然起敬的作家。而他所做的却是提供粗制滥造的畅销作品,那些侦探小说让他大赚一笔,可他却瞧不起自己。他给你看的那本书,《滑梯》——那就是他真正想写的东西。”

“那东西很可怕。”

“我知道。”

看到查尔斯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于是我告诉他:“我在他的办公室里找到了那本书,我读过,也同意你的看法。那是衍生品,是垃圾,但它起码言之有物。那是他对社会的看法——文学阶层的传统价值观是如何腐烂的,没有这些价值观,这个国家其余的人就会滑入某种道德和文化的深渊。这是他的主要观点。只是他没看明白,这本书永远都不会出版,永远不会供人翻阅,因为它不是佳作。他相信,这就是他生来注定要写的东西,他责怪阿提库斯·庞德挡了他的道,毁掉他的一切。你知道是梅丽莎·康威最先建议他尝试侦探小说的吗?”

“没有。她从来没和我说过。”

“这就是他和她离婚的原因之一。”

“那些书让他发了大财。”

“他不在乎。他先是有了一百万英镑,然后有了一千万英镑,他原本还可以拥有一亿英镑;但他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尊重,成为人们认可的伟大作家。虽然这些听起来很疯狂,但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想法的成功作家。看看伊恩·弗莱明[伊恩·弗莱明(Ian Fleming,1908—1964),英国畅销书作家,代表作“詹姆斯·邦德系列”。]和柯南·道尔。甚至是A.A.米尔恩[A.A.米尔恩(A. A. Milne,1882-1956),英国著名剧作家、童话作家,代表作《小熊维尼》。]!米尔恩不喜欢小熊维尼,因为它太受欢迎了。但我认为艾伦与他们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从一开始就讨厌庞德。从始至终,他就一本都不想写。出名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庞德。”

“你是说,我杀了他,是因为他不想再写了?”

“不是,查尔斯。”我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包香烟。让办公室规章制度见鬼去吧。我们现在可是在聊一桩谋杀案。“我们马上就会说到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但首先,我要告诉你发生了什么,还有,你是如何暴露的。”

“我们为什么不先从这点开始呢,苏珊?我很感兴趣。”

“你是怎么暴露的?有趣的是,那个情景我记忆犹新。当时我的脑海里就立刻拉响了警报,但我没有把它和案子关联起来。我想,那是因为,我根本无法想象你是杀人凶手。我一直认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让艾伦死的人。”

“继续。”

“嗯,我去你办公室的时候,就是我们听说艾伦自杀的那天,你故意告诉我,自从三月份还是四月份起,你已经有六个月没去过弗瑞林姆了。撒这个谎可以理解。你想让自己与犯罪现场保持距离。但问题在于,在我们开车去参加葬礼的路上,你提醒我绕路,避开厄尔索厄姆的施工路段。马克·雷德蒙告诉过我,它们最近才开始动工。你知道修路的唯一可能就是,在杀害艾伦的那个星期天上午,你曾开车经过厄尔索厄姆。”

查尔斯思考了一会儿我说的话,露出一个略带后悔的苦笑。“你知道的,这就是艾伦会在他的书里写的桥段。”

“我也这么认为。”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再喝点威士忌。”

我给他倒了一些,又给自己添了一点。我需要保持头脑清醒,但格兰杰威士忌和香烟是美妙的搭配。“艾伦不是在常春藤俱乐部里给了你《喜鹊谋杀案》的手稿,”我说,“它其实是八月二十五日星期二那天寄来的。杰迈玛打开了邮件,看见了它。你一定是那天看的。”

“我是星期三看完的。”

“你星期四晚上和艾伦共进晚餐。他已经来到伦敦,因为他下午要去见他的医生希拉·班尼特。他的日记里出现了她名字的首字母。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告诉他这个坏消息的——他的癌症已经是晚期了。我无法想象当他和你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对你们俩来说,那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夜晚。晚饭后,艾伦回到他在伦敦的公寓,第二天,他给你写了一封信,为他不礼貌的举止表示歉意。那天是八月二十八日,是个星期五。我猜那封信是他亲自送来的。我过一会儿再谈那封信,我想先把事情的脉络捋顺。”

“时间线,苏珊,一直是你的强项。”

“周五上午,你故意弄洒了咖啡,开除了杰迈玛。她完全是无辜的,但你当时已经在计划谋杀艾伦。你想让他看起来就像是自杀,可只有在你没有读过《喜鹊谋杀案》的前提下,你的计划才能奏效。杰迈玛几天前就把小说交给你了。她可能也见过艾伦写的信。你知道我星期五下午要从都柏林回来,所以你绝对不能让她和我见面。在我看来,你周末应该在家看《喜鹊谋杀案》,和我一样。这是你的不在场证明;但同样关键的一点是,你没有杀害艾伦的动机。”

“你还没告诉我动机。”

“我会的。”我拧开查尔斯桌子上的一瓶墨水,用墨水盖当烟灰缸。我能感觉到威士忌温暖着我的胃,鼓励我说下去。“艾伦要么是在星期五晚上,要么是在星期六早上开车回到弗瑞林姆。你一定知道他和詹姆斯分手了,猜到他是一个人在家。你星期天早上开车过去,但是到达之后,你看到有人和他一起在塔楼上。那个人就是约翰·怀特,他的邻居。你把车停在灌木丛后面一个隐蔽的角落——我注意到地上有轮胎的印记——看到了那一幕。两个男人发生了口角,最后扭打在了一起。你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以防万一可以派上用场。事情就是这样,对不对,查尔斯?当我告诉你,我认为艾伦是被谋杀的,你把照片寄给了我,想引导我误入歧途。”

“但杀害他的人不是怀特。他后来离开了,你注视着他穿过树林,抄近路向他的房子走去。这时,你才开始行动。你走进屋里。艾伦大概还以为你是来继续讨论你们在常春藤俱乐部里未完成的话题。他邀请你和他一起在塔楼吃早餐。或者也许你们是边聊天边爬上塔楼。你们怎么上去的并不重要;关键是,当他背对着你的时候,你趁机把他推了下去。

“这还不是全部。在杀害他之后,你来到艾伦的书房——因为你读过《喜鹊谋杀案》,你完全知道自己在找什么。那是一份礼物!一封遗书,艾伦亲笔写的!我们两个都知道艾伦有个习惯,他的初稿总是手写的。你手上有艾伦星期五上午送来的那封信。但书里还有第二封信,你意识到可以利用它。我真的必须要踢自己一脚,我当编辑二十多年了,这肯定是有史以来唯一一桩注定要由编辑来破的案子。我知道艾伦的遗书有些不对劲,但我当时没看出来,现在知道了。艾伦在星期五上午写了第一页和第二页。但是第三页,也就是暗示他有自杀倾向的那一页,是从书中窃取的。它不再是艾伦的语气了。没有俚语,没有脏话。它很正式,略显生硬,就好像是由英语是第二语言的人写的。‘……我的病情没有缓解的可能’‘……希望你可以将我未完成的书稿终结’这不是艾伦写给你的信。这是庞德写给詹姆斯·弗雷泽的信——信中提到的那本书不是《喜鹊谋杀案》,而是《犯罪调查之景观》。

“你真是太幸运了。我不知道艾伦到底给你写了什么,但是新的这一页——最终变成了遗书的第三页——浑然天成。不过你得把上面删减了一点。少了一行——那行写着‘亲爱的弗雷泽’。

“如果数过稿子页数的话,我也许可以弄明白,但恐怕我遗漏了。还有一件事。为了显得更加逼真,让人误以为四张纸都属于这封信,你在每一页的右上角加了数字。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这些数字要比字母的颜色更深。你用了一支不同的钢笔。除此之外,完美无瑕。为了让艾伦的死看起来像是自杀,你需要一封遗书,而现在你有了。

“它仍然需要寄出去。艾伦实际上给你的那封信——为前一天晚餐桌上他的行为道歉——是亲手送来的。你需要它看上去是从伊普斯威奇镇寄来的。办法很简单。你找到一个旧信封——我想是艾伦以前给你寄的——然后把你伪造的遗书放了进去。你以为没有人会看得太细致。重要的是信。但碰巧我注意到了两件事。信封被撕开了。我想你是故意把邮戳撕掉一部分,想要把日期给抹掉。但还有更惊人的发现。这封信是手写的,信封却是打印好的。它完全是《喜鹊谋杀案》中的情景再现,当然它也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

“那么,让我们回到问题的关键。你利用了阿提库斯·庞德手写信的部分内容,不幸的是,如果想让计划成功,谁都不能看到这本书。如果有人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整套自杀理论就站不住脚了。这就是为什么这些章节必须消失。我不得不说,当我建议去弗瑞林姆一趟,去寻找缺失的手稿的时候,我很奇怪你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冷淡,但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希望它们被找到了。你拿走了那几页手稿,取走了艾伦的笔记本,清除了他电脑硬盘里的内容。这意味着我们要失去这个系列的第九本书——或者推迟出版,直到有人能把结局补全——但对你来说,这个代价很值得。”

查尔斯叹了口气,放下酒杯,酒杯再次见底。房间里有一种奇异而放松的气氛,仿佛我们俩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在讨论一本小说的校样。出于某种原因,我很抱歉贝拉没在。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随着谜底逐渐揭开,它会让一切显得更正常一些。

“我之前就有种感觉,你会看穿这一切,苏珊,”他说,“你很聪明。我一直都知道。可是,动机呢!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害艾伦。”

“那是因为他要拔掉阿提库斯·庞德的插头。对不对?一切都要从在常春藤俱乐部吃的那顿晚餐说起。他就是那个时候告诉你的。接下来的一周,他要接受西蒙·梅奥的电台采访,他将会利用这个绝佳的机会去做这件事,一件在他死前能让他开怀大笑的事,一件比出版最后一本书更重要的事。你说他想取消采访,其实是撒谎了。他的日记里还有采访安排,电台也不知道他要退出。我想,他想要继续,他要不顾一切。”

“他病了。”查尔斯说。

“不止一个方面,”我表示同意,“有一件事让我感觉很离奇,从他创造阿提库斯·庞德这个人物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在策划。什么样的作家会在自己的作品中构建一种自我毁灭的机制,然后在长达十一年来听着它嘀嘀嗒嗒的倒计时?但艾伦就是这么做的。这就是为什么最后一本书必须要叫《喜鹊谋杀案》,不能是别的。他用这九个书名中的首字母缩略词拼出了两个单词。”

“一个异位字谜。”

“你知道吗?”

“艾伦告诉我了。”

“一个异位字谜。但是关于什么的异位字谜呢?最后,我没用多久就解出来了。不是书名,它们完全是无辜的;不是角色,它们是以鸟类的名字命名的;不是警察,他们要么是从阿加莎·克里斯蒂那里偷来的,要么是以他的熟人为原型。詹姆斯·弗雷泽是参考了一位演员的名字。那最后只剩下一个人。”

“阿提库斯·庞德(Atticus Pund)。”

它的异位字谜是“一个傻……(a stupid...)”[剩余的四个字母为t、c、n、u,可以拼写为“cunt”,有“女性的阴部”的含义,属于禁忌词。]

请原谅我没有拼出最后一个单词。你自己很容易就能解出来,但就我个人而言,我感觉厌恶。书中的脏话总是让我感觉在偷懒、太狎昵。但以“c”开头的这个词却不只如此。它常被刻薄、失意的男人使用,几乎总是用来形容女人。这是一个对女性充满厌恶的词语——侮辱性质的词语。一切都归结于此!这就是艾伦·康威对前妻让他写出这个角色的看法。这也代表他对侦探小说这一类型的感受。

“他告诉你了,对吗?”我继续说,“这就是在常春藤俱乐部里发生的事。艾伦告诉你,下个星期他去参加西蒙·梅奥的节目的时候,他打算把他的小秘密向全世界公布。”

“是的。”

“所以你才要杀了他。”

“你的分析完全正确,苏珊。艾伦喝了不少酒——我点了一瓶上好的红酒——我们离开餐馆的时候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我。他不在乎。他反正要死了,决定带阿提库斯一起走。他是个魔鬼。你知道吗,如果他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后会是什么后果吗?人们会恨透他!BB C的电视剧也泡汤了——你也不用指望了。我们也不会再卖出任何一本书了,一本也卖不出去了。整个特许经营权将变得毫无价值。”

“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钱。”

“这么说很直白。但我想这么说也没错。是的。我花了十一年开创这份事业,我不想眼看着它一夜之间被某个不知感恩的浑蛋毁掉,他是因为我们才能这么成功。我这么做是为了我的家人和我刚出生的外孙。你可以说,我这么做,是为你着想——尽管我知道你不会感谢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全世界成百上千万的读者,他们投资了阿提库斯,他们喜欢他的故事,购买了他的书籍。我一点也不感到内疚。我唯一的遗憾是,既然你查明了真相,我想这下你就变成了我的同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嗯,我想,这取决于你打算怎么做。你和我说的这些话,你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

“那也许你可以考虑一下不必如此。艾伦已经死了——反正他是要死的人。你已经读了他那封信的第一页。他最多只有六个月的时间了。我不过让他的生命缩短了那么点儿时间,很可能也为他免去了病痛的折磨。”他微微一笑,“我不会假装这是我心里最关心的事。我想,我帮了全世界一个忙。我们需要我们的文学英雄。生活是黑暗复杂的,但他们闪闪发光。他们是指引我们的灯塔。苏珊,我们必须务实一点。你会成为这家公司的执行总裁。我的提议是真诚的,现在仍然有效。没有阿提库斯·庞德,就没有这家公司。如果你不愿意为自己着想,想想这栋楼里的其他人。你愿意看到他们失业吗?”

“这么说有点不公平,查尔斯。”

“我只是在说,有因就有果,亲爱的。”

我一直有些恐惧这一刻的到来。揭开查尔斯·克洛弗的真面目是件好事,但我一直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刚才说的话我都想过。没有艾伦·康威,这个世界不会变得更糟。他的妹妹、他的前妻、他的儿子、牧师、唐纳德·李、警司洛克——他们都或多或少受过他的伤害。毫无疑问,他打算对那些喜爱他作品的人开一个卑鄙的玩笑。反正,他也是将死之人。

但正是那句“亲爱的”让我下定决心。他称呼我的方式让我十分反感。那正是莫里亚蒂会用的词,或是弗朗博,或是卡尔·彼得森,或阿诺德·泽克。如果侦探真的在充当道德的灯塔,那么他们的光芒为什么现在不能指引我呢?“对不起,查尔斯,”我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我不喜欢艾伦,他的行为太恶劣了。但事实是你杀了他,我不能让你逍遥法外。我很抱歉——但是,不这么做,我过不了自己那关。”

“你要告发我?”

“不是。我不需要卷进去,而且我相信,如果你主动向警察自首,事情会更容易一些。”

他淡淡一笑。“你知道他们会把我送进监狱。我会被判终身监禁,再也出不来了。”

“是的,查尔斯。你杀了人就要承担这样的后果。”

“你真让我吃惊,苏珊。我们认识很久了。我从没想过你会这么狭隘。”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我耸耸肩,“那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杯子,然后又回头看着我。“你能给我多长时间?”他问,“你能宽限我一个星期吗?我想陪陪我的家人,还有我刚出世的外孙。我得给贝拉找个家——诸如此类的事。”

“我不能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查尔斯。那样我就成了你的同谋。也许就到这周末吧……”

“行,那好吧。”查尔斯起身走到书架前。他的整个事业都摆在他的面前。这些书有许多是他自己出版的。我也站了起来。我坐了很长时间,感到膝盖吱吱作响。“我真的很抱歉,查尔斯。”我说。我心里的某个角落还在打鼓,暗暗思忖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我想离开这里。

“不必。没事。”查尔斯背对着我,“我完全理解。”

“晚安,查尔斯。”

“晚安,苏珊。”

我转过身,向门口迈了一步,就在这时,我的后脑勺挨了一记重击。一道白色的电光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感觉整个身体好像被劈成两半。房间剧烈地向一边倾斜,我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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