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雪落香杉树  作者:戴维·伽特森

今田初枝刚刚做完佛事,站在友睦港佛堂的门廊中扣着大衣的扣子,山下乔治亚的妈妈对聚集在那里的人们宣布了珍珠港的消息。“这太可怕了,”她说,“一次轰炸。日本空军把一切都炸毁了。这对我们太可怕了,非常糟糕。这会儿电台里全在说这个事儿。都在谈论珍珠港的事情。”

初枝把衣领拉得更紧了,紧紧地护住喉咙,目光转过去看着她的爸爸妈妈。她的父亲本来正在忙着帮助她母亲穿上外套,这会儿站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听着山下太太说话。“这不可能。”他说。

“是真的,”她说,“找台收音机来。就在今天早晨。他们轰炸了夏威夷。”

他们和山下、市原、佐崎和林田等几家人一起,站在厨房的外间听着放在餐台上的本迪克斯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大家都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那里。足足十分钟,他们都一动不动,俯首侧耳地站在那儿听着收音机。最后初枝的父亲开始一边踱步,一边挠着头,然后又缓缓地摸起下巴。“我们最好赶紧回家。”他说。

今田家的五个女孩和她们的爸爸妈妈开车回到家中,又打开收音机听起来。他们整个下午都开着收音机,甚至深夜里也开着。不时地电话铃会响起来,初枝的父亲过去拿起话筒,用日语和小代先生或仁司先生交谈一会儿。几次之后,他也开始打电话出去与其他人讨论。打完电话之后,他会挂起电话,挠挠头,然后回到收音机旁边他的座位上。

小代先生再次打电话来,告诉初枝的父亲,友睦港有一个叫奥托·威利茨的渔民在市山茂的电影院前面架了一副梯子,把遮篷上的灯泡旋了下来。他忙着干这事儿的时候,另外两个人在下面帮他撑着梯子,并大声咒骂此时并不在场的市山。奥托·威利茨和他的朋友们发现市山不在,便又驾车来到伦德格伦路。他们坐着皮卡车,停在市山家门前,猛揿着喇叭,直到市山来到自家门廊前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威利茨称市山先生是卑鄙的小日本,并且说他应该把遮篷上的每盏灯都砸掉——并质问他难道不知道正在实行灯火管制吗?市山说自己不知道,他很高兴他们来告诉他,也很感谢他们帮他把遮篷的灯泡取下来。他无视了奥托·威利茨的侮辱。

十点钟的时候,小代先生再次打电话来;手持武器的人们已经在友睦港四处设下岗哨,以防备日本人袭击。这些人手持滑膛枪,埋伏在小镇南北两面海滩上的木料后面。圣佩佐的防卫工作已经组织起来;已经有人在曼森旅馆开会了。小壶八点钟开车经过的时候看到至少有四十辆小汽车和皮卡车停在曼森旅馆附近的路上。而且,据说还有三四艘刺网渔船被派到圣佩佐的附近水域巡逻。小代先生在离他家不远处的新月湾峭壁下就看到过一艘,它漂在海上,关闭了引擎,熄灭了航行灯,只能看见一个黑色轮廓。初枝的父亲用日语问小代先生是不是真的有潜艇以及关于俄勒冈和加利福尼亚遭到入侵的传言是否确有其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小代先生回答道,“你必须做好发生一切事情的准备,久雄。”

初枝的父亲从壁橱里取出他的滑膛枪,卸出里面的子弹,将它放在起居室的角落里。他又取出一盒备用子弹,将三个子弹壳放在上衣口袋里。然后他将所有的灯都熄掉,只留一盏。每个窗户都挂上帘子。他守候在收音机旁,每过几分钟就站起来,掀起帘子的一角,观察一下外面草莓地里的情况。然后他便走到走廊上,去听听或者看看天上有没有飞机。他没有看到任何飞机,不过当时天空一片阴霾,就算有也看不见。

他们去睡觉,却无人入眠。早晨,在校车上,初枝朝自己的座位走去的时候从伊什梅尔·钱伯斯身边经过,她直视着他。伊什梅尔也看着她,朝她点了点头,就那么一下。校车司机罗恩·兰伯森在座位底下塞了一份安纳柯蒂斯的报纸:每到一站他都打开车门,坐在那里趁孩子们默默登车的工夫读上一段报纸。“就是这么回事,”当校车沿着米尔伦路缓缓行驶的时候,他背朝学生大声说道,“日本人不只袭击了珍珠港,他们是四面出击。在整个太平洋都发动了攻势。罗斯福今天就要宣战了,但是现在我们面对这些攻击有什么办法呢?整个舰队都被摧毁了,就这副样子。联邦调查局已经出动了,他们在夏威夷等地抓捕日本间谍。实际上,联邦调查局已经在西雅图对他们采取行动了。把间谍什么的全抓起来。政府已经冻结了日本人的银行账户。最重要的是,整个沿海地区今天晚上都要开始宵禁。海军估计会有空袭。不是吓唬你们这些孩子,但是千真万确——目标就是玛瑙海岬的电台。海军的电台?你们的收音机今天晚上七点到明天早上将收不到信号,这样日本人也收不到任何信号。每个人都要用黑布把窗户遮起来,待在屋里,保持安静。”

到了学校,一整天,除了听收音机之外无事可做。死了两千人。播音员的声音平缓而严肃,显然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学生们都坐在那里,书本都没打开一下,听一名海军详细描述如何排除燃烧弹,听关于日本人的进一步攻击的报告,听罗斯福对国会的演讲,听总检察长比德尔宣称已经开始在华盛顿、俄勒冈和加利福尼亚抓捕日本间谍。斯帕林先生变得焦躁不安,开始以悲愤的语调说起他大战时期在法国度过的那十一个月,他说他希望班里的男孩们能够肩负起战斗的严肃使命,并且将此视为自己的荣耀,给日本人以迎头痛击,让他们付出代价。“战争是不幸的,”他说,“但是日本人已经挑起了战事。他们在星期天的早晨轰炸了夏威夷。星期天的早晨。岂有此理。”他摇着头,把收音机的音调大,双臂紧抱在胸前,神情抑郁地倚在黑板上。

那天下午三点钟,伊什梅尔的父亲印好并开始分发其报纸有史以来第一份战时号外。号外只有一个版面,上面的大字标题写着:小岛进入戒备状态!

日本和美国进入敌对状态几个小时之后,圣佩佐岛已经于昨日深夜进入——至少暂时进入戒备状态,防备空袭或者其他严重的紧急情况。

地方防卫司令理查德·A.布莱克金顿立刻召集了地方防卫委员会会议,会议昨天下午在曼森旅馆召开,防卫委员会的所有军官都参与了会议。一个空袭灯火管制信号系统已经建立,详见文末。它将依靠教堂钟声、工厂汽笛,以及汽车喇叭来实现。

防卫军官们表示“一切都可能发生”,他们警告岛民在听到警报之后赶紧关掉电灯。拦截机监视员将二十四小时在岗。同时岛上的日本人社群成员都宣誓对美国效忠。

美国海军的玛瑙海岬电台、克劳海军铁路和造船公司都已经增兵三倍。太平洋电话电报公司和普吉湾电力与照明公司也都表示将采取措施保护公司的设施。

冬天存放在安纳柯蒂斯的夏天消防设备也被安排运送过来,今天抵达圣佩佐岛。

海军少尉R.B.克劳森,代表玛瑙海岬电台的指挥官L.N.钱宁在防卫会议上做了发言。陆军和海军情报部门,他说,对当前情势已经掌握了充分情报,并且正在地方上采取适当措施来防止破坏者和间谍活动。“电台在收到珍珠港遭袭的消息后立刻进入了战争警报状态,”克劳森少尉说,“无论如何,岛上的居民必须尽每个人的责任为海军和陆军提供帮助,以保卫他们的家园和事业不受破坏和不被炸毁。”

下列军官也参加了昨天的防卫会议:比尔英格拉姆,通讯官,厄内斯特·廷戈斯塔德,运输官,托马斯麦金宾夫人,医疗支持,克莱伦斯·鸟克斯迪齐夫人,后勤与食品,吉姆·米尔伦,警力协助,伊纳·皮特森,道路与工程,拉里·菲利普斯,消防协助,亚瑟·钱伯斯,新闻官。

以下几位也参加了会议:O.W.霍奇金斯少校,独立地方防卫委员会主席,巴特约翰森,霍奇金斯的助手,S.奥斯汀·康奈圣佩佐岛拦截机指挥所司令员。

在报纸的底端,以十六号的粗体字印着圣佩佐岛防卫委员会的通告:

听到拖长的教堂钟声、拖长的汽笛声和从克劳海军铁路和造船公司传来的拖长的哨子声,请立即熄掉所有电灯。包括熄灭所有的长明夜灯,比如商店招牌灯。在听到所有警报解除的信号之前不要开灯,警报解除信号和空袭警报信号鸣响方式一样。

报纸上还登着一条理查德·布莱克金顿发布的声明,说教堂钟和汽笛只有遇到空袭时才准鸣响。负责医疗服务的托马斯·麦金宾太太要求,岛上所有拥有可充当救护车辆的旅行车的居民,都到友睦港172-R联系她;她同时还征募急救护士和接受过急救训练的人员。最后,圣佩佐岛的治安官杰拉德伦德奎斯特要求岛上居民如果遇见可疑活动和有人搞破坏的迹象都必须以最快速度向他报告。

亚瑟的战时号外包括一篇题为“日本社群领袖宣誓效忠美国”的文章。在文章中,长石正人、上田正男和宫本全一三人——他们都是草莓种植者——声明,他们以及岛上所有的日本居民都时刻准备着捍卫美国的旗帜。他们分别代表日本人商会、美籍日本人联合会和日本社区中心。《评论报》说,他们的誓言“及时而且毫不含糊”。上田还承诺:“如果有任何破坏分子或间谍活动的迹象,我们将会第一个向当局报告。”亚瑟还在编辑专栏“实话实说”中写了一篇评论。那是他凌晨两点在打字机旁点着蜡烛熬夜写出来的。

如果有一个社区面临着一种紧急局面,而这局面的起因完全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那就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周一早晨的圣佩佐。

事态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这的确是适宜“实话实说”的时刻。

在圣佩佐岛上有一百五十个家庭的八百个人,他们在血缘上与日本相联系。这个国家昨天犯下了人神共愤的罪行。这个国家挑起战端,与我们为敌,受到我们迅速而坚决的还击。美国人将联合起来,勇敢地面对太平洋上的威胁。待到尘埃落定之时,胜利必将属于美国。

同时,当前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是牢记这一切,并且表达我们最强烈的愤慨。然而,本报必须强调的是,这些情绪不应该是盲目的、泛滥的,我们不应该将这种仇恨投射到所有和日本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这些人当中有的恰好是美国公民,对这个国家满怀忠诚,或者与他们所出生的国家已经没有任何联系,而暴民式的疯狂仇恨会轻易地将他们一道牵连进来。

因此,本报指出,圣佩佐岛上的日本人后裔并不是珍珠港悲剧的元凶。这一点不应该混淆。他们已经宣誓为美国效忠,数十年来一直是圣佩佐的良好公民。这些人如今是我们的邻居。他们当中有六个家庭把自己的儿子送去参加了美国军队。总而言之,他们,和圣佩佐岛上那些德国人或意大利人后裔一样,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一点,它将引导我们正确地对待我们每一个邻居。

所以,在这件紧急事件上,本报将以尽可能冷静的方式对待所有圣佩佐岛的居民一不管他们的祖先是谁。在这个充满考验的时刻,让我这样去做吧,唯有如此,当一切都过去的时候,我们圣佩佐岛上的居民才能问心无愧地正视彼此。让我们记住,在极其紧张的战争时刻,有些东西如此容易被忘记:偏见和仇恨从来都不会是正义的,也从来不会被一个合理的社会所接受。

伊什梅尔坐在香杉树洞中读着他父亲的文章;初枝穿着外套,戴着围巾一头钻了进来,坐在他旁边的干苔上。“我父亲一夜没睡,”伊什梅尔说,“忙着弄他的报纸。”

“我爸爸存在银行的钱取不出来了,”初枝回应道,“我们只有几美元现金,其余的都被冻结了。我的爸爸妈妈不是公民身份。”

“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不知道。”

“我在采摘季攒了二十美元,”伊什梅尔说,“你全部拿去——都给你。我明天早上带到学校来。”

“不,”初枝说,“不要带来。我爸爸很快就会想到办法的。我绝对不能拿你的钱。”

伊什梅尔转身面朝着她,用手肘支撑着身体。“简直难以置信。”他说。

“如此不真实,”初枝说,“这太不公平了——不公平。他们怎么能这样做?我们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不是我们挑起来的,”伊什梅尔说,“是日本人逼我们这样做的。而且是在星期天早晨,任何人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要我说,这太卑鄙了。他们——”

“你看着我的脸,”初枝打断道,“看着我的眼睛,伊什梅尔。我的脸是干这些事的人的脸——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的脸——是日本人的样子。我的父母是从日本来到圣佩佐的。我的妈妈和爸爸,他们几乎不会说英语。我的家人现在处境很糟糕。你还不知道我的意思吗?我们会有麻烦的。”

“等会儿,”伊什梅尔说,“你不是日本人。你是——”

“你听到新闻了。他们正在抓人。他们把很多人称作间谍。昨天夜里有些人聚集在市山的家门口,喊着名字骂他们,伊什梅尔。他们坐在门前,鸣着喇叭。怎么会这样?”她继续说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谁干的?”伊什梅尔说,“你在说谁?”

“是威利茨先生——奥托·威利茨。吉娜·威利茨的叔叔。还有另外几个人。他们都为电影院亮着灯的事情义愤填膺。市山没有把灯灭掉。”这太过分了,”伊什梅尔说,“整件事情都太过分了。”

“他们把他的灯泡旋了下来,然后开车来到他家。他们称他为卑鄙的小日本。”

伊什梅尔无言以对。他只是摇摇头。

“我放学后回到家,”初枝说,“我父亲在打电话。大家都担心海军电台,玛瑙海岬的那个。他觉得那儿今晚会遭到轰炸。有人已经拿了猎枪去那儿保卫了。他们要藏在海滩边的树林里。白崎一家在玛瑙海岬有个农场,有几个发报站的士兵去了那儿。他们把电台、相机和电话都带到那儿去了,他们还逮捕了白崎先生。白崎家其他的人也不允许离开他们的屋子。”

“第莫斯先生也要去那儿,”伊什梅尔回答道,“我看见他了,他正要上车。他说他要先去曼森旅馆,那里现在是指挥中心。他们告诉人们哪些海滩需要守卫。我妈妈正在做屏蔽幛。她一天到晚听着收音机。”

“大家都在听收音机。我妈妈寸步不离我们家的收音机。她坐在那里,仔细听着,还打电话跟别人谈论。”

伊什梅尔叹了口气。“战争,”他说,“我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我们得走了,”初枝答道,“天已经暗下来了。”

他们跨过他们的香杉树边一条暴涨的小溪,顺着山边小路走去。天色已是黄昏,海风吹在他们脸上。他们站在小路上,相互拥抱,他们亲吻对方,然后再次亲吻,第二次他们非常用力。“不要让这个伤害到我们,”伊什梅尔说道,“我不在乎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不会让这件事伤害到我们的。”

“不会的,”初枝说,“一定不会。”

星期二,伊什梅尔去给他父亲帮忙。他在安德鲁森大街的办公室负责接电话,并在一本黄色横格拍纸簿上做记录。他的父亲让他打电话给一些人,并列好准备问哪些问题。“可以帮我一下忙吗?”他父亲说我忙不过来了。”

伊什梅尔打了一个电话给海军电台。一个日间侦察机飞行员,也就是英塞恩·克罗森,发现一个他以前从未注意到的现象:圣佩佐岛上日本人的草莓农场所种的草莓,一畦畦地都径直指向玛瑙海岬的电台。畦畦的草莓使日本人的炮火可以轻易地找到它们的五个目标。“但是那些田地三十年来一直都在那儿啊,”伊什梅尔说,“并不是所有的。”英塞恩·克罗森回答道。

县治安官打来了电话。他怀疑有几个日本农民在他们的工棚或仓库里藏有炸药,这些可能会被用来搞破坏活动。他还听说有些人有短波收音机。治安官出于好意,希望这些农民把这些危险物品交到他在友睦港的办公室来。他说,他想在《评论报》上登一条消息。他非常感谢伊什梅尔的帮助。

亚瑟把治安官的消息印了上去。他还印了一条防卫当局的通知,告诉圣佩佐的日本人,十二月十四日之后他们将不能搭乘轮渡。他在一篇新文章中写道,二十四个人被拉里·菲利普斯点名参加市民防卫协助消防队,其中包括立花乔治、安井弗瑞德和若山爱德华。“是的,不错,这三个人的名字是我刻意挑选的。”当伊什梅尔问起的时候他解释道。“不是每一件事情都是照实描述,”他说,“这完全是一种……平衡的艺术。就看你怎么处理,各种关系,这就是新闻的本质。”

“那不是新闻,”伊什梅尔说,“新闻只是报道事实。”

他在学校里正好从课本上学到有关新闻报道的内容。在他看来,他的父亲曲解了新闻业的某些基本原则。

“哪些事实?”亚瑟问他,“你要报道哪些事实,伊什梅尔?”

在接下来的一期报纸中,亚瑟提醒圣佩佐岛上的商店一到夜晚就灭掉灯光:眼下正是圣诞,人们多少还是希望开着灯。他还宣布新年夜将有一个公共舞会,口号将是:记住珍珠港——它也可能发生在这里!穿制服者可以免费入场;欢迎所有岛民参加。亚瑟告诉他的读者们,圣佩佐岛红十字救济会的拉尔斯·海因曼女士设定了一个五百美元的捐款上限,而美籍日本人联盟立刻捐献了五十五美元,这是迄今为止最大的一笔捐款。另外一篇文章则报道,友睦港的日本人社区中心举行了一个招待会,欢送坂村罗伯特参加军队。招待会上提供了食物,还准备了演讲;人们向美国国旗敬礼,高唱《星条旗之歌》,歌声响彻夜空。

《圣佩佐评论报》还刊登了一则提醒,要求大家保证对那些对敌人有安慰作用或有帮助的军事新闻保持缄默。它还劝告岛民“不要随意与人谈论可能被人观察到的陆军与海军动向”。由于战争的原因,亚瑟说,选址于保卫角的岛上第一个渔民救助站将推迟建设。尼克·奥拉夫森在堆砌木料的时候去世;乔治·波迪恩一家在他们厨房的炉子爆炸的时候逃过一劫,但是波迪恩太太断了一条腿和一只胳膊。父母教师协会发起了一场节约纸张运动,尤其对圣诞节礼物的包装纸感兴趣。圣佩佐的农业保护者协会(格兰其分会)也致力于圣佩佐的保卫工作,并且向农业委员会写信承诺“保证种植那些适宜本岛种植并且可供前线将士食用的水果蔬菜”。军队要求圣佩佐岛上那些养有骤子和马的人把自己的牲口数量向县特派员汇报登记,字里行间都把这描述为“爱国行动”;他们还要求岛民检查他们的汽车轮胎,并且在驾驶的时候注意保护轮胎:橡胶供应处于短缺状态。

海军在《评论报》上也登了一则消息,提醒岛民“拒绝传播,谣言自止”。同时还有另一个慈善舞会,玛瑙海岬电台的在编人员都作为嘉宾受到邀请。防卫经费委员会来到学校董事会,请求利用中学礼堂举办两场舞会;学校董事会则要求出具书面保证,确保现场不会有人吸烟或者喝酒。菲斯克五金店支起了入伍登记的桌子;同时,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将圣佩佐的马路变得泥泞不堪,汽车都陷在路上难以前进。八十六岁的伊芙·萨曼开着她的一九三六年产别克车,被困在皮尔索路上,当她出现在皮特森杂货店的时候,她的膝盖上沾满了泥浆块儿:她步步行了两英里来到镇上。《评论报》提醒读者,许多电线杆上现在都贴着防空准则:保持镇静;待在家中;熄灭灯火;躺下;不要靠近窗户:不要打电话。市川瑞伊在友睦港高中篮球队对安纳柯蒂斯的比赛中独得十五分,帮助球队取得了胜利。詹森西港的六位居民声称,他们看见一种古怪的生物在浅滩处晒太阳;它长着天鹅般的脖子,北极熊般的头和洞穴般的大口,嘴里喷着白色的雾气。人们划船过去,想看得清楚点,那怪物便消失在水中了。

“你不会把这个登上去吧?”伊什梅尔问他父亲,“詹森西港出现一只海怪?”

“或许你是对的,”亚瑟说,“但是你记得我去年登的那个熊的故事吗?忽然间,那头熊成了各种事件的祸首。死去的狗,打破的窗户,丢失的母鸡,被刮花的车子。一个神秘生物——这是新闻,伊什梅尔。这就是人们要看的事实——这就是新闻。”

在接下来的一期中,亚瑟刊登了一则公益广告,鼓动岛民购买战争债券。他解释说,公民防卫委员会正在登记一旦需要疏散的时候能够得上的船只。他告诉读者,威廉·布莱尔——友睦港的札琪尔睿和伊迪丝·布莱尔的儿子——从美国海军学院的第一个救护班毕业,已经坐船奔赴欧洲战区了。军方的系留气球(一种形似飞艇的气球,内充氦气或氢气,可稳定地悬停在高空,气球上可以携带自记仪器、无线电遥测仪器等,或可通过缆绳传送信息,用于侦察和监视。)爆炸坠落,压断了电线,导致某天早晨圣佩佐岛断电四个小时。防卫长官理查德·布莱克金顿指定了九个区域的空袭监督官,负责有效地实行岛上的灯火管制;他还到安纳柯蒂斯参加了一个化学战训练班,后来便忙于散发关于化学战的传单。同时,圣佩佐的孩子们都被一一编号,并且按各个教室登记在册,以防他们和自己的家庭失散。亚瑟登了一张作战部提供的图片,上面有飞机的侧翼和尾部标志。他还印了一张照片上去,照片上是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市的美籍日本人,他们正排着队申领公民登记卡。

岛上又有四名日裔入伍,加入了美国陆军——这条消息登在头版文章中。在中学教木工课的理查德·恩斯洛辞去工作,加入了海军。南海滩的伊达·克洛斯太太为水手们织了些袜子寄了出去,结果收到一封从巴尔的摩附近的防空炮兵基地寄来的感谢信。海岸警卫队禁止渔民到圣佩佐西面的海域捕鱼,并且在夜里逼近驱逐那些在限制区域下网捕鱼的刺网渔民。在一月末,岛民们经历了一段短暂的燃油短缺时期,不得不在公民防卫委员会的指令下调低了燃油取暖器的温度。委员会要求农民们准备一万个沙袋——麻布袋、饲料袋或面粉袋。一百五十个岛民参加了红十字会救助队的急救课程。由于燃料和人手短缺,皮特森杂货店取消了送货服务。

你好像很偏向日本人,亚瑟。”一位《评论报》的匿名读者有一天写信来说,“你每个星期都把他们放在头版,总是写他们如何爱国如何忠诚,却绝口不提他们的背信弃义。嗯,也许现在你应该把脑袋从沙子里面探出来看看,现在他们正在和我们打仗呢!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一月份,十五位岛民取消了订阅,其中包括小艇角的沃克尔·科尔曼家和友睦港的赫伯特·兰格利家。“日本人是我们的敌人,”赫怕特兰格利写道,“你的报纸侮辱了所有誓将这一威胁从我们中间肃清出去的美国白人。请从今天起就取消我的订阅并立刻把钱退还给我。”

亚瑟照办了;他向那些退订的人退还了全额的订报费,同时附上一封话语真诚的短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的。”他预言。但是,随后安纳柯蒂斯的平价商店取消了每周刊登的四分之一版广告;然后是主街的洛蒂·欧普斯威格商店,然后是拉森木材场和安纳柯蒂斯咖啡店。“我们不用担心这个,”亚瑟告诉他儿子,“实在不行我们总还可以把八版的报纸缩到四版吧。”他把沃克尔·科尔曼的信和另一封来自英格马·司格森的差不多的信登了出来。在中学教英语的莉莉安·泰勒回信愤怒地谴责了“这两个明显丧失了理智、陷入战争歇斯底里症之中的岛上名人在信中所表现出的狭窄心胸”。亚瑟把这个也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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