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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死去的女孩  作者:哈里·多兰

在布鲁姆菲尔德街的房子里,尼尔·普鲁伊特拉开他哥哥那张弓的弓弦。

他听到一个困扰他的声音:敲门声。他呼出一口气,射出箭。箭飞过房间,没进墙里。

又一阵敲门声,听起来更坚决些。

尼尔不管敲门声。他走过房间——穿着袜子的脚踩在光滑的硬木地板上——把箭从墙里拔出来。箭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圆孔。诸多圆孔中的一个。六个圆孔组成一条垂直的线。四个圆孔从右往左斜着下来,还有四个从左往右斜着下来。所有的圆孔组成字母“K”。

第三阵敲门声。

尼尔还是没去开门。房间里有一张沙发和一张双人椅。它们面对面摆着,中间是张咖啡桌。咖啡桌上摆着五支圆柱形蜡烛——都在燃烧着,高度各不相同。尼尔把弓箭放在沙发上。他拿起一面镶着桃花心木框的镜子。他是为了腾出一块墙面而把镜子拿下来的。现在他把镜子放回去。镜子盖住了箭孔。

第四阵敲门声。尼尔打开门,面对雷雨声,看见了梅根。“你睡了吗?”她说。

“没有。”

“你过了好久才来开门。”

“抱歉。”

“也许我不应该来。”

“别傻了,”他说,“进来吧。”

他接过梅根的外套,将其挂在壁橱里。梅根将湿头发从额头上拨开。棕色短齐发。

“暴风雨——”她说。

她不用说完。他们已婚九年。从法律上讲,他们依然是夫妻。他知道她不喜欢在暴风雨天一个人待着,尤其是晚上。

“家里没电了。”梅根又说。

他对着蜡烛做了个手势。“我这里也没电。”

“也许我应该走。”

“你应该留下来。”

他让她坐下,留下她独自待了一会儿。他去厨房,带着一瓶红酒、一个开瓶器和两个杯子回来了。

梅根靠着枕头斜坐在双人椅上,两条腿伸出,搭在坐垫上。他打开瓶子,倒酒。给了梅根一杯:对付暴风雨的良药。梅根把双膝歪向一边,腾出点空间给他坐。

他已经拉上房间里的所有窗帘,但风还是吹得他们背后的窗玻璃喀喀地响。每一阵狂风都令梅根转头。尼尔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脚踝上,安抚她。

他给梅根倒第二杯酒时,梅根显得自在了些。她坐定了。把双脚搭在尼尔的大腿上。

“你刚才在吃冰棒?”梅根问。一个古怪的问题。他摇摇头。

“我以为你冰箱冷冻室里的东西正在融化,”她说,“所以你得赶紧吃掉里面的东西。”

古怪。直到他低头看见手里拿着一根冰棒棍,他的手指像在交接接力棒一样转着它。他一直没意识到。

“这不是从冰棒里来的,”他说,“我在工艺品店买了一盒。”

“为什么?”

“我喜欢它们带给我的感觉,”他转得更快了,“我几年前有了这个习惯。”

“我从没见过你做这件事。”

“你在旁边的时候,我从没做过。”

梅根微笑。“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没有我想告诉你的事了。”

“有秘密的尼尔,”她宽容地说,“你的手怎么了?”他低头看着那个红点。烟头烫伤。

“我出了个小意外,”他说,“在我煎培根的时候,油溅了出来。”

“单身汉尼尔,”她说,“你从来都不擅长做饭。”她伸出手,用一根手指滑过咖啡桌的表面。手指上沾了不少灰尘。“也不擅长做家务。我如果走进厨房,会发现什么?也许料理台上全是碎屑?”

这是她诸多抱怨中的一个:料理台上有碎屑。还有其他抱怨:湿毛巾到了地板上,脏衣服放错了篮子,窗户没擦,树叶没清理,邮件分错类了,洗碗机坏了,恒温器的温度设得太高,恒温器的温度设得太低。很长的清单。

“我们说点别的吧。”他说。

梅根喝了一口红酒。“好的。你的客厅里有弓箭。你在玩射箭吗?”

“弓箭是加里的,”他说,“我在阁楼里找到的。”

他注意到,他提到加里的名字时,梅根皱起了眉。梅根五官锐利,不适合皱眉。皱眉让她看起来像童话里的巫婆。

“我不记得自己给你讲过这张弓,”尼尔说,“它有情感价值。加里曾用它射我。”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震惊和好奇。故事一直在他的脑海里。他对大卫·马龙讲过。现在他又对梅根讲了。关于十五岁的加里和十岁的尼尔的故事。

加里想要弓箭,但他们的父母没有给他买。不过他自己攒钱买了。夏季的一天,他和尼尔独自在家时,他出去试弓箭。他射后院的树。但对着树射太无聊了。所以他射了一只鸽子。

箭射中目标。加里和尼尔看着鸽子死去。

如果爸爸妈妈发现了,加里会有麻烦。所以尼尔威胁要告诉他们。他十岁。当弟弟的总是干这样的事。

加里反过来又威胁尼尔。当哥哥的也总会这样干。但他可能比其他哥哥更过分。他在弓弦上搭了一支箭,将其对准尼尔。

然后他的手指打滑了。

意外。

这是故事的一个版本。尼尔之前讲给大卫·马龙听的是这个版本。但这不是真相。

此刻,在烛光中,他对梅根讲起真相。

“加里往后拉弦,然后松手。一切似乎都变慢了。我看见箭朝我飞来。我想我死定了。但箭从我的肩膀上飞过去。它是擦着我的脖子飞过去的。”

梅根深吸一口气。

“我猜你只能这么说——‘擦着’,”尼尔说,“事实上,箭划破了我的那边脖子,我如果再往右两厘米左右,我想箭会正中我的颈动脉。”

“噢天哪,”梅根说,“你接下来是怎么做的?”

“我往后退,远离他,很害怕。我绊倒了,仰面摔在草坪上。我拿手去摸脖子,感觉到了血,然后看看手掌,血是鲜红色的。我尖叫。”

加里放下弓。一个特别的细节,这么多年过去,尼尔依然记得。加里没有丢下弓或把它扔到旁边。他跪在尼尔身边的草坪里,小心地把弓放到地上。

“他低头看着我,”尼尔对梅根说,“我又把手掌放到伤口上。但他把我的手扯开。他感到好奇。他想看看。”

尼尔记得加里眼睛里的着迷神色。他记得自己又尖叫了。但加里把一根手指伸到嘴唇上——你想让别人保守秘密时会用的手势。尼尔第三次尖叫,加里把一只手捂到尼尔的嘴上——像他把弓放到地上时那样小心。力道一开始很轻,只是为了让尼尔安静下来。但尼尔挣扎,情况不一样了。加里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加里往下按的手更用力了。

“一个邻居救了我,”尼尔告诉梅根,“一个我们从来都不喜欢的老处女,因为我们骑自行车穿过她家草坪时,她总是抱怨。我的尖叫声把她从房子里吸引了出来。我们听见她走过来,嘴里说:‘你们两个小家伙又在干什么?’加里把手从我的嘴巴上拿开。老处女绕过我们家后院的树篱时,加里已经拉着我坐起来了。”

这位邻居把他们两人都送去了急诊室。他们的父母一个小时后赶到。加里对他们编了个故事——和他对邻居以及急诊室医生编的一样:他在对着树射箭,尼尔突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跑过来。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没办法,他很抱歉。他过分自责,以显得抱歉。他真的哭了。父亲很生气,但不想在急诊室里发作。母亲跟着加里一起哭。

尼尔没有揭穿加里。他仍然处在震惊之中,而且整件事显得不真实。另外,在意识深处,他很害怕——害怕如果他讲出真相,加里可能会对他做的事。也害怕父母可能不会相信他。

那年9月,他带着伤疤回到学校。不管什么时候有人问起伤疤,他都撒谎:他在树林里奔跑,一根低垂的树枝刮到他的脖子。多年后,伤疤消退。人们几乎不会再注意到它。他们如果注意到了,他会告诉他们,他做过一个小手术——清除了几块胎记。

梅根第一次注意到伤疤时,他就是这样对梅根说的。现在,他对梅根讲完真实的故事后,梅根在他身边的双人椅上坐起来。梅根的手指滑过他衬衫衣领的内侧,摸到了伤疤。

“尼尔,太可怕了,”她说,“你差一点就死了。”

尼尔注视着咖啡桌上的蜡烛。“我猜我很幸运。”

“你可以说这是幸运。我觉得也许有人在照看着你。”

这一说法并没有让他生气。他知道梅根是真诚的。但他抬起头,不再看蜡烛,说道:“谁在照看我?神?”

梅根把手从他的脖子上移开。“或者天使。”她说。

“这只是神的另一种称呼。我不记得神那天在那儿。他肯定没有在那儿照看那只鸽子。他如果想保护我,箭根本就不会碰到我。”

梅根喝了一口尼尔的红酒。尝起来更苦。尼尔把酒杯推到一边。“没有神,”他说,“而且在我看来,也没有正义。没有人因为做好人得到奖赏,也没有人因为做坏人受到惩罚。我对这件事很肯定。我十岁的时候,我的亲哥哥差一点杀了我。因为什么呢?因为我说我会打他的小报告。我们严肃一点。没有人在照看我。加里好好的。他没有受到惩罚——”

“他现在在监狱里。”

尼尔不耐烦地摇摇头。“他是因为杀凯西进监狱的。因为一件他根本没做过的事。”

“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肯定,”梅根说,“我始终没能想明白。现在——今晚听到你这么说之后——我更不明白了。”

“我很肯定,”尼尔说,“但我们别说这个了。我不想争论。”

梅根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我也不想,”她说,“但我担心你。我不希望你一个人过日子。我不希望你过这样的日子——翻加里的东西,沉浸在不好的回忆里。我觉得你应该回家。我们会更好的。我想你。”

“没用的。”他说。

“我们可以让它有用。我们不谈加里,我们搁置争议。其他所有的事都是小事。”

尼尔把冰棒棍握在右手里。紧紧地攥着。感受到香烟烫伤带来的疼痛。

“我怕的就是这个,”他说,“小事。”

“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把时间花在争论小事上。”

“我们不会的。”

“争论该谁打扫卫生了,让草长多久了。或者争论料理台上的碎屑。”

梅根笑了。“我们也许应该就碎屑进行谈判。”

尼尔松开手指,接着又将冰棒棍攥紧。烫伤带来的痛苦噬咬着他。他在思考回到梅根身边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一部分的他想回去。虚弱的那部分,他不喜欢的那部分。

“没用的。”他说。

梅根的目光越过自己红酒杯的边缘,注视着他。“如果你愿意试一试,就有用。”她说,“如果我们都试一试。回家吧。”

“一点好处都没有。”

“为什么?”

“我解释不清,”他说,“但可以展示给你看。”

“那展示吧。”

“你会觉得我古怪。”

梅根开玩笑地推推他。“噢,尼尔。我已经觉得你古怪了。”

他把冰棒棍塞进衬衫口袋,站起来。

“好吧,”他说,“我展示给你看。”

他接过梅根的红酒杯,将其放到桌上,然后帮着梅根站起来。他把梅根领到挂着镜子的那面墙前。“站到这儿。”他说。

他站在梅根身后,双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引导着她。梅根愉悦地在镜子里看着他。

他放开梅根,往后退。

“现在,把镜子拿下来。”他说。

困惑。“我应该拿这面镜子做什么呢?”

“不重要。放到地上。”

梅根照做了。“这里怎么了?”她说,“墙上为什么有个字母K?”

“不要转身,”他告诉梅根,“也不要问问题。现在还不行。”

雨水有节奏地拍打着窗户。他拿起沙发上的弓。把箭搭在弦上,拉弦。

“你现在可以转身了。”

梅根转身。困惑。愤怒。“尼尔,你在干什么?这不好玩。”

他松手,箭飞出去。箭呼啸着飞过他们之间的距离,射中梅根的心脏。

梅根·普鲁伊特跪下来,向前倒去。她用一条胳膊撑住身体。尼尔放下弓,走向她。他把梅根翻过来,让她仰面躺着。

血沾染了梅根的上衣,但血没有尼尔想的那么多。箭头随着她的心跳颤动。梅根舔舔嘴唇,轻呼尼尔的名字。

“不要说话。”他说。

他肯定梅根不会坚持太久,但梅根伸出右手,用手指握住箭头。她想把箭拔出来。尼尔抓住梅根的手,牢牢地握着。

梅根的嘴角颤抖着。她低声说:“为什么?”

他可以感受到梅根的胸膛在尽力隆起,她的肺正试图吸入更多的空气。

“梅根,”他说,“不止有一个原因。”

梅根集聚所有的力气,又低声说:“为什么?”

梅根的眼睑颤动着。尼尔靠近一些,好让梅根能听到。

“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和你在一起,”他说,“我不打算余生再听你抱怨碎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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