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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青豆 需要专业技能与训练的职业1Q84 作者:村上春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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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工作后,青豆步行了一小段路,然后招手喊了辆出租车,去了赤坂一家大酒店。回家睡觉前,有必要借酒精缓解一下神经的亢奋。毕竟刚把一个家伙送到了那个世界。尽管那是个死有余辜的恶棍,但人就是人。她手中还残留着生命消逝那一刻的感觉:呼出最后一口气,灵魂游离了躯体。青豆去过几次这家大酒店的酒吧,设在高楼顶层,景致绝佳,吧台很舒适。 走进酒吧,是在七点过后。一对年轻的钢琴吉他二重奏正在演奏《甜蜜的洛伦》。虽是模仿奈特·金·科尔[Nat King Cole(1919-1965),美国爵士钢琴家、歌手],但也不错。她像平时一样坐在吧台前,点了金汤力和一碟开心果。客人还比较少,只有一对观赏着夜景啜饮鸡尾酒的年轻夫妇,四位似乎在谈生意的西装客,以及一对手擎马丁尼酒杯的外国中年夫妇。她慢慢地喝着金汤力,不想过早地醉倒。夜还长着呢。 从挎包中取出书来读。这是一本关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满洲铁路的书。满洲铁路是在日俄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年,以俄罗斯将铁路线及其权益转让给日本的形式诞生的。其规模迅速扩大,为日本帝国侵略中国开便利之路,一九四五年被苏联红军解体。一九四一年苏德战争爆发前,经这条铁路转乘西伯利亚铁路,十三天就能从日本下关抵达巴黎。 身穿一套西装,旁边放着大大的挎包,热心地阅读关于满洲铁路的书(还是精装本)。这样,即便独自坐在大酒店的酒吧里喝酒,恐怕也不会被误认为正在勾引客人的高级妓女,青豆心想。但是,真正的高级妓女一般打扮成什么模样,青豆其实一无所知。假如她们真以富有的生意人为顾客,为了不让对方紧张,也为了不被赶出酒吧,只怕会努力不让人认出是妓女。比如说身穿“岛田顺子”的套装和白衬衣,尽量少化妆,带着实用的大挎包,面前摊开一本关于满洲铁路的书,诸如此类。细细一想,此刻她的所作所为,和候客的妓女实质上并没有多大差别。 时间流逝,客人渐渐增多。回过神来,四周已经充满嘈杂的人语,但青豆期待的类型还未出现。她要了第二杯金汤力,还点了蔬菜条(她还没吃晚饭),继续读书。终于,来了一个男人,在吧台前坐下。没有同伴。皮肤晒得恰到好处,身穿一套雅致的蓝灰色西服,领带也品位不俗,不过于花哨,也不过分素淡。年龄在五十岁上下,头发相当稀薄,不戴眼镜。大概是来东京出差,已经处理完工作,赶在睡觉前来喝一杯的。和青豆一样,将适度的酒精灌入体内,缓解紧张的神经。 来东京出差的白领,大多不会入住如此高级的酒店,而是住房钱更加便宜的商务酒店。这种酒店大多离车站很近,一张床几乎占据了全部的空间,窗外只能看见隔壁建筑的外墙,胳膊肘不碰二十次墙就洗不成澡。每一层走廊里都放着出售饮料和盥洗用具的自动售货机。这些人不是只能支取这么点差旅费,就是打算住在便宜的酒店里,把省出来的费用塞进腰包。他们在附近的小酒馆里灌饱啤酒上床睡觉,在隔壁的牛肉盖饭店狼吞虎咽地吃早餐。 住在这家酒店里的,则是不同类型的人。他们因公出差来东京时,非新干线头等车厢不坐,非固定的高级酒店不住。工作结束后,便在酒店的酒吧里悠闲自得地喝昂贵的酒。其中多是在一流企业工作、位居管理层的人物。或者是私营业主,再不就是医师、律师等专业人员。人到中年,花钱随便,而且多少是吃喝玩乐的行家。青豆脑中所想的,就是这样的类型。 青豆早在二十多岁时,就连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常常被头发开始稀疏的中年男子吸引。和完全秃顶相比,头发略剩下一点的人才是她的偏爱。但不是只要头发稀疏就好,脑袋轮廓不好看也不行。她的理想是肖恩·康纳利谢顶的方式。脑袋的轮廓非常漂亮、性感。只是远远地看着,胸口便悸动不已。吧台前那个和她隔着两个座位的男人,脑袋的轮廓就很不错,虽然没有肖恩·康纳利那样端正,却另有一番风味。发际线退到了额头很靠后的地方,所剩无几的头发让人联想起晚秋落霜的草地。青豆从书页上微微抬起眼睛,观赏了一会儿那男人的头形。他的容貌不怎么让人印象深刻。虽然不胖,但下巴的肉已微微开始松弛,眼睛下面出现了眼袋。一个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但无论怎么说,那颗脑袋的轮廓却正合青豆的口味。 侍者把酒单和毛巾递过去。男人看也不看酒单,就点了苏格兰威士忌的高杯酒。“您有什么喜好的牌子吗?”侍者问。“没有特别的喜好。什么都行。”男人的声音平静而安详,听得出关西口音。随即,那男人像偶然想起来了,问:有没有“顺风[Cutty Sark,开发于1923年的苏格兰著名威士忌品牌]”?有。侍者回答。不俗,青豆心想。此人挑选的不是皇家芝华士,不是讲究的纯麦芽威士忌,这让她很有好感。按照青豆的见解,在酒吧里对酒的品种刻意挑拣的人,大多对性都很淡泊。至于有什么理由,不太清楚。 关西口音是青豆的偏爱,尤其喜欢长在关西的人来东京出差,努力说东京话时那种格格不入的落差。词汇与语调不一样的地方,让人有种无法言喻的乐趣。那种独特的音韵奇妙地让她安心。就是他啦,她决定,好想尽情抚弄那还未脱尽的残发。侍者把“顺风”高杯酒端给男人时,她叫住他,用故意让那男人听见的音量说:“请给我一杯‘顺风’威士忌加冰。” “明白了。”侍者毫无表情地回答。 男人解开衬衣最上端的纽扣,稍稍松开细条纹的藏青色领带。西装也是藏青色。衬衣是淡蓝的标准领式样。青豆一面读书,一面等待着威士忌送来,其间若无其事地解开了一粒衬衫纽扣。乐队在演奏《那只是个纸月亮》,钢琴手只唱了一段副歌。加冰的威士忌一送来,她就端到唇边,啜了一口,心里明白男人在不时朝这边瞟。青豆从书页上抬起脸,将视线投向男人。若无其事地,仿佛纯属偶然。与男人视线相交时,她似有似无地微微一笑,随即将目光收回,假装观赏窗外的夜景。 这是男人和女人搭讪的绝妙时机,她特意为他营造了这样的情景。但男人没有过来搭话。真是的!你是干什么的!青豆暗想。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总该明白这种微妙的氛围吧?大概是缺乏勇气。他五十岁,我才二十多岁,担心贸然搭讪可能会被无视,甚至会自讨羞辱,被骂作秃老头。哎呀,真是什么都不懂。 她合上书,塞进包里,主动和男人攀谈起来。 “你喜欢喝‘顺风’?” 男人似乎吃了一惊,看着她,脸上浮现莫名其妙的表情,似乎不明白对方在问什么,随即放松下来。“啊,噢,‘顺风’。”他像是想起来了,“我以前就喜欢这个牌子,经常喝,因为上面画着帆船。” “你喜欢帆船啊。” “是的。喜欢帆船。” 青豆举起玻璃杯,男人也微微抬了抬高杯酒的杯子,像干杯一样。 然后青豆把放在旁边的挎包挎在肩上,手中端着那杯加冰威士忌,灵巧地越过两个座位,移到了男人的邻座。男人有点惊愕,但努力不露在脸上。 “和高中时的女同学约好在这儿见面,可她好像爽约了。”青豆看着手表说,“人也不来,也不联系。” “别是对方把约会日期弄错了吧?” “可能是吧。她这个人从前就毛手毛脚的。”青豆说,“我还得再等她一会儿。可以边等边和你闲聊两句吗?还是你想自己清闲一下?” “不不,不碍事。毫无问题。”男人说,声音略有些不对劲。他拧起眉毛,用审查抵押品般的眼神注视着青豆,似乎怀疑她是不是正在物色客人的妓女。但青豆身上没有那种感觉,怎么看也不会是妓女。男人的紧张缓和了一些。 “你住在这个酒店里吗?”他问。 青豆摇摇头。“不,我住在东京,只是在这儿等个朋友。你呢?” “我是出差。”他说,“从大阪来。来开会。一个很无聊的会。但是总公司在大阪,总得来个人参加一下,不然不成体统。” 青豆礼貌地笑笑。喂喂,你的工作如何如何的,我可是连鸽子粪大的兴趣都没有哦。青豆想。我是对你那脑袋的轮廓感兴趣罢了。只是这种话说不出口。 “完成了一件工作,想过来喝一杯。明天上午还得完成一件,完了就回大阪。” “我也是,就在刚才,完成了一件重大的工作。”青豆说。 “哦?你做什么样的工作?” “工作的事,我不喜欢多谈。不过嘛,类似专业技术工作吧。” “专业技术工作。”男人重复道,“普通人无法胜任、需要专业技能与训练的职业。” 你难道是活字典?青豆想,但这句话也没说出去,只是面露微笑。“呃,差不多吧。” 男人又喝了一口高杯酒,从小钵子里拿起一粒腰果吃。“我对你做什么工作挺感兴趣,可是你不愿意多谈。” 她点点头。“现在还不想。” “没准是使用语言的工作?比如说,对啦,像编辑、大学里的研究者什么的。” “为什么这样想?” 男人把手伸向领带打结处,再次系好,把衬衣纽扣也扣上。“只是这么猜测,因为见你捧着本大部头读得好像很投入。” 青豆用指甲轻轻地弹了一下杯口。“读书是因为喜欢,和工作没关系。” “那我就没办法啦。猜不出来。” “你肯定猜不出来。”青豆说。恐怕你永远也别想猜出来。她在心里补充道。 男人若无其事地观察青豆的身躯。她假装把什么东西碰落了,向前俯下身,让对方把乳沟看了个心满意足。乳房的形状应该多少能看到一点,饰有花边的白色内衣也是。然后她仰起脸,把加冰威士忌喝光。玻璃杯里圆形的大冰块当啷响了一下。 “要不要给你再来一杯?我自己要再点一杯。”男人说。 “那就拜托你了。” “你酒量很大啊。” 青豆暧昧地笑笑,随后忽然换了一脸严肃的表情。“对啦,我想起来了。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最近警察的警服是不是换了?佩带的手枪种类也换了?” “你说的最近,是指多长时间?” “这一个星期左右。” 男人露出奇怪的表情。“警服和手枪的确换了,不过那可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从前那种挺括的警服改成了像便装的夹克,手枪也改用了新型自动手枪。其他的好像没有大变化。” “日本的警察佩的不都是老式左轮手枪吗,直到上个星期为止?” 男人摇摇头。“哪里。警察早就全部佩自动手枪啦。” “你能肯定吗?” 她的语调让男人有点畏缩。他眉间皱起,认真地搜寻记忆。“哎呀,被你这么一问,还真有点糊涂了。不过报上肯定报道过全体警察都更换了新型手枪。当时还闹出点事来,说是手枪性能过高,市民团体照例还向政府提出抗议来着。” “有好几年了?”青豆问。 男人把上了年纪的侍者喊过来,问他警察换装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两年前的春天。”侍者一口答道。 “瞧瞧,一流酒店的侍者不管什么事都知道啊。”男人笑着说。 侍者也笑了。“不,哪里。只是我弟弟碰巧是当警察的,所以这件事我记得清楚。我弟弟不喜欢新警服,老是发牢骚,还说手枪也太重。新枪是贝雷塔九毫米自动式,只要拨一下开关就能转换成半自动。现在好像是三菱在国内进行特许生产。日本几乎不会发生枪战,所以不需要这样高性能的手枪。万一手枪被盗,反倒更令人担心。不过政府已定下方针,要强化警察的功能。” “老式左轮手枪怎么办了?”青豆尽量压低声调问。 “应该是全部回收,拆卸销毁。”侍者答道,“我在电视上看到过拆卸工作的报道。要拆卸处理那么多的手枪,再废弃子弹,得费好大的功夫呢。” “卖给外国不好吗?”头发稀疏的白领说。 “宪法禁止出口武器。”侍者谦虚地指出。 “瞧瞧,一流酒店的侍者……” “这么说,从两年前开始,日本警察就根本不用左轮手枪了,对吗?”青豆打断男人的话头,询问侍者。 “据我所知是这样。” 青豆微微皱起了眉。是我的脑子出问题了吗?就在今天早晨,我还看到了身穿从前的警服、佩带老式手枪的警察。老式手枪一把不剩地全处理了!这种事情闻所未闻。但不至于是这个中年男子和侍者双双记忆出错,或一起撒谎!这么一来,只能是我自己弄错了。 “谢谢。这个问题到此为止吧。”青豆对侍者说。侍者脸上像一个恰当的标点一般,浮出职业性的微笑,回去工作了。 “你对警察感兴趣吗?”中年男子问。 “也不是。”青豆含混地说,“只是记忆有点模糊。” 两人喝着新送来的高杯酒和加冰的“顺风”。男人谈起了游艇。他在西宫市的游艇港里停泊着自己小小的游艇,到了休息日就驾着出海。男人滔滔不绝地谈论着独自在海上乘风破浪是何等美妙。青豆根本不想听那味同嚼蜡的游艇的故事。还不如谈谈滚珠轴承的历史或乌克兰矿物资源的分布情况,只怕更有趣。她瞟了一眼手表。 “夜已经深了。我可以坦率地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该怎么说呢,是个私人问题。” “只要我能回答。” “你的老二算不算大?” 男人微微张口,眯眼,盯着青豆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无法相信钻入耳朵的话。但青豆满脸一本正经,并非开玩笑。这只要看看她的眼睛便一清二楚。 “这个嘛。”他严肃而认真地答道,“我也不太清楚,算是普通吧。猛然这么一问,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年龄多大?”青豆问道。 “上个月刚满五十一。”男人用没有把握的声音回答。 “长着个一般的脑袋,活了五十多年,也有份像样的工作,甚至还有一艘游艇,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老二和世间一般的标准相比,是大还是小?” “这个嘛,说不定比一般的要大一点。”他想了一下,似乎难以启齿地说。 “真的?” “你干吗对这个感兴趣?” “感兴趣?谁说我感兴趣了?” “这个嘛,当然没人说过……”男人在吧凳上往后缩了缩屁股,说,“不过现在这件事好像成了问题。” “根本不成什么问题。”青豆干脆地说,“我吧,只是觉得大点的比较对胃口——从视觉角度来说。不是说不大就感觉不到高潮,也不是说只要大就好。我不过是说,就感觉而言,我比较喜欢大一点的。难道不行吗?不管是谁,总会有偏好。不过,太大了不行,那只会让我疼。明白吗?” “这么说,没准刚好能让你满意。比一般的要大那么一点,但绝不会太大。就是说,恰到好处……” “你不是在撒谎吧?” “这种事情,撒谎也没什么意思。” “嗯。那好,让我瞧一瞧如何?” “在这里?” 青豆有节制地皱起了脸。“在这里?你脑子有毛病啊?这么一把年纪,到底是想着什么长大的?穿着高级西装,还系着领带,就没有一点社会常识吗?在这种地方掏出老二来,究竟算怎么回事?也不想想周围的人会怎么看!当然是到你的房间里去,脱掉裤子让我看啦。就咱们两个。这种事不是明摆着嘛!” “给你看了,然后怎么办呢?”男人担心地问。 “看了以后该怎么办?”说着,青豆屏住呼吸,相当大胆地皱了皱脸,“当然是做爱啦。不然你说还能干什么?难道特地跑到你的房间里,就是看一眼老二,然后说一声:‘谢谢,您辛苦了。今天看了个好东西。拜拜,晚安。’就这么扭头回家?你呀,难道是脑子里短路了?” 男人亲眼目睹了青豆面孔的急剧变化,倒吸一口凉气。只要她皱起脸,男人大都会畏缩,小孩子的话恐怕还得尿裤子——就是这样有冲击力。是不是有点过分?青豆暗想。不能让对方那样畏惧,在那之前还有事得做呢。她赶忙让脸恢复原状,强作笑颜,像在开导对方般说: “总之,就是到你的房间里去,上床做爱。你总不至于是同性恋或阳痿什么的吧?” “不,我想不是。孩子也有两个了……” “喂喂,你有几个孩子,谁也没问你呀。我又不是在做人口调查,你别说这些不相关的话。我要问的是,和女人上了床,你的老二翘不翘得起来,只有这个嘛。” “我想,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的情况,还没有过。”男人说,“不过,你会不会是专干这个的……我是说,是以此为生的?” “当然不是。你别瞎猜。我可不是专干这个的,也不是变态。只是个普通市民。一个普通市民单纯而率真地希望和异性发生性关系而已。并不特殊,极其普通。这有什么不行?完成了一件艰难的工作,夜幕降临,喝一杯酒,想和素不相识的人做爱,发泄一通,休息神经。需要这么做。你如果是个男子汉,一定能理解这种感觉吧?” “当然能理解……” “我不要你一分钱。如果你能让我满足,我甚至还能给你钱呢。安全套我也准备好了,你不必担心染病。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不过……” “你好像不大起劲嘛。对我不满意?” “不不,那倒没有。我只是不太明白,你又年轻又漂亮,而我的年龄恐怕和你父亲差不多大……” “好了!别说这种无聊的话,拜托啦。不管年龄相差多少,我又不是你不成器的女儿,你也不是我不争气的父亲。这种事情不是大家都明白嘛!被你这么毫无意义地一说,弄得人家神经紧张。我呢,只是喜欢你的秃头。喜欢那形状。明白了吗?” “尽管你这么说,我的头还算不上秃呢。发际线的确有点……” “好啰唆啊!真是的。”青豆强压着想狠狠皱起脸的念头,说。随后又让声音柔媚一些。不能毫无必要地吓坏了对方。“这种事情无所谓,对不对?求你了,这种傻话别再提了。” 不管你本人怎么想,这副样子绝对是秃头。青豆心想。如果人口调查中有秃头这一项,你就得规矩地在这一栏里填上记号。如果上天堂,你注定要去秃头天堂;如果下地狱,你注定要去秃头地狱。明白了吗?明白的话,就不要再假装看不见事实。快,咱们走吧。你就要一路直奔秃头天堂啦,马上。 男人付了账,两人转移到他的房间。 他的阴茎果然比一般的标准大一点,又不大得过分。自我申报如实无误。青豆熟练地抚弄着它,将它弄得又大又硬。她脱去衬衣,又脱去裙子。 “你大概觉得我的胸部小吧?”青豆俯视着男人,冷冷地问,“自己的老二挺大的,我的胸却小,所以小看我,觉得自己吃亏了,是不是?” “不,我可没那么想。你的胸不算小,形状也非常好看。” “是吗?”青豆说,“我跟你说,其实平时,我根本不戴这种花哨的蕾丝胸罩。因为工作,没办法才戴的。是为了偶尔展示一下胸部。” “究竟是什么类型的工作?” “喂,我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我不想在这种地方谈论工作。但别管是什么工作,做个女人可真不容易。” “就算是男人,活着也一样不容易。” “但是,你总不至于明明不想戴,却非得戴着蕾丝胸罩不可吧?” “那倒是……” “既然这样,就不要不懂装懂。女人呀,烦心事要比男人多得多。你穿着高跟鞋跑下过又陡又直的楼梯吗?你穿着紧身迷你裙翻过铁栅栏吗?” “我说错了。”男人老实地道歉。 她把手伸到背后,解下胸罩扔到了地板上,再把连裤袜卷着脱下来,团成团也扔在地板上。然后躺在床上,再次抚弄起男人的阴茎来。“哎哟,这家伙挺神气的。佩服佩服。形状好看,大小也合适,还硬得像树根一样。” “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男人似乎放下了心。 “好啦,姐姐现在好好地爱抚爱抚你,要让你快活得乱抖呢。” “是不是应该先去冲个澡呀?身上有汗。” “好烦啊你。”青豆说,并且像在警告,用手指轻捏右侧的睾丸,“告诉你,我到这儿是来做爱的,可不是来冲澡的。明白了吗?先干。痛痛快快地干。汗什么的都没关系,又不是害羞的女学生。” “明白了。”男人说。 做完爱后,男人筋疲力尽地趴在床上。用手指抚摸着他暴露无遗的后颈,青豆强烈地感受到想把锋利的针尖扎进那个部位的欲望,甚至想要不要真的扎一下。挎包里就放着裹在布中的冰锥,尖上插着费时耗力地进行过柔软加工的软木。只要想动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右手的掌心对准木制的柄笔直落下,对方还不知不觉,就一命呜呼了。毫无痛苦,大概会被判定为自然死亡。她当然放弃了这个念头。必须把这个人从社会中除去的理由根本不存在——除非对青豆来说,他已经不再有存在的理由。青豆摇摇头,把这个危险的念头从大脑中驱逐出去。 这人并不是恶人。青豆告诫自己。做爱也做得不错,有不在她高潮前射精的分寸。无论是脑袋的轮廓还是秃头的程度都让人满意。阴茎的大小也正合适。礼貌周到,服装的品位也很棒,没有咄咄逼人之处。大概家教和家境都不错吧。他的谈吐的确惊人地乏味,让人心焦。但这不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恐怕不是。 “可以打开电视看看吗?”青豆问。 “可以啊。”男人仍然趴在床上不动,答道。 青豆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把十一点的新闻一直看到最后。在中东,伊朗和伊拉克照旧在继续血腥的战争。战局陷入了泥潭,找不到丝毫解决的头绪。在伊拉克,逃避征兵的青年被吊死在电线杆上,以示惩戒。伊朗政府责难萨达姆·侯赛因使用神经毒气和细菌武器。在美国,沃尔特·蒙代尔和凯利·哈特在总统竞选中争夺民主党候选人的宝座。两个人看上去都不像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大概是因为聪明的总统大多会成为暗杀目标,于是脑力超过常人的角色都努力不做总统的缘故。 在月球上,永久性观测基地的建设正在进行。在那里,美国和苏联罕见地携手合作,像在南极的观测基地一样。月球基地?青豆一愣。这种事情闻所未闻嘛。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决定不想太多,因为眼前还有更重大的事。九州的煤矿火灾造成多人死亡,政府正在追究事故原因。在月球基地即将建成的时代,人们还在继续挖煤,这个事实更让青豆惊愕。美国向日本提出开放金融市场的要求。摩根·斯坦利、美林公司挑唆政府,试图寻求新的生财之道。再介绍岛根县一只聪明的猫。它能自己开窗外出,出去后还会把窗子关上。是主人教会它这样做的。青豆钦佩不已地看着那只瘦瘦的黑猫转过头,伸出一只爪子,带着似乎大有深意的眼神关上窗子。 种种新闻无奇不有。但在涩谷的酒店中发现一具男尸的消息却没有报道。新闻节目结束后,她按下遥控器的按钮关掉电视。四周静谧无声。只能听见躺在身边的中年男子轻微的鼾声。 那个家伙此刻肯定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伏在写字台上,看上去像陷入沉睡。就像我身旁这个男人一样,但听不见鼾声。那个恶棍醒来站起身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了。青豆仰视着天花板,在脑中描绘那尸体的情形,微微摇头,一个人皱起了眉,然后爬下床,把扔在地板上的衣物一一捡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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