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第三个周日，我决定再次带早濑去拜访森宫叔叔。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两周。这次我事先在家为早濑说了点好话，比如虽然他爱出国，大学中途退学，做事坚决，但也说明他很有行动力；他很会弹钢琴，也会做好吃的料理，非常有魅力；我们相互喜欢，光是在一起，就觉得未来充满期待，等等。每次说这些，森宫叔叔都会一脸嫌弃地反驳：“说到底还是个靠不住的家伙。”

“什么啊，怎么又来了。”

中午过后，我把早濑请到家里。森宫叔叔故意在一旁挖苦道。

上次来的时候，森宫叔叔一见到早濑就勃然大怒，甚至连茶都没上。今天希望他们能边吃甜点，边聊会儿天。催促两人坐到餐桌前后，我起身泡了壶红茶。尽管四月中旬的明朗阳光斜斜地洒入屋内，空气中仍夹杂着一丝寒意。

“多次打扰，真是抱歉，爸爸，您的心情好点了吗？”

早濑刚坐下，就开始往枪口上撞。

“才过去两个星期，怎么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答应的。”

森宫叔叔板着脸回答道。

“好啦，早濑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并没有恶意。对了，他买了泡芙哦。”

我把泡芙放到两人面前的盘子里，希望能在谈话变僵硬前，稍微缓和一下气氛。

“是去车站前那家新开的蛋糕店买的哦。路过都能闻到香味呢，来，赶紧吃吧。”

“我要开动了。”

早濑二话不说，狼吞虎咽地吃起了泡芙。

“啊，好好吃，爸爸，你也赶紧吃吧，现在皮还很香呢。”

“我当然知道，话说，之前不是警告过你，你没资格叫我爸爸。”

森宫叔叔说完，也不甘示弱地大口吃起了泡芙。我也试着咬了一口。泡芙的外皮香脆可口，由牛奶、鸡蛋、砂糖调配而成的奶油馅甜而不腻。

“不能叫爸爸，那该叫什么好呢？”

以骇人之势吃完盘里的泡芙，早濑开始喝起了红茶。

“你不用叫我。”

“就算你这么说，可没有称呼会有很多不便吧。如果叫森宫叔叔的话，就没办法和优子区分开来了。爸爸，你的名字叫什么？”

“壮介。”

“壮介啊……可是，叫壮介先生的话，有点像恋人的称呼。如果叫壮先生的话，又有点太随便，叫叔叔也不太对。”

“别擅自玩弄别人的名字。”

“果然还是爸爸这称呼最合适。”

面对早濑的强词夺理，森宫叔叔似乎找不到话语反驳，一直默默地往嘴里塞着泡芙。

“算了，称呼什么的无所谓啦，森宫叔叔今天有点认可早濑了呢，对吧？”

我对森宫叔叔说道。

“都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让女儿跟这种不靠谱的浪子结婚，打死我都不同意！”

“都说了不是浪子。”

“成天念叨比萨、肉饼，动不动就往外跑，这不是浪子是什么！”

“别说气话嘛。”

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又会演变成上次那样的局面。我抑制住想要争辩的冲动，好声恳求：“也不是要你马上同意，起码可以先聊一聊嘛。”

“说再多也没用，只会浪费时间，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森宫叔叔依然不肯做任何让步。

“为什么非得要我们死心？为什么要反对？这明明是我们的事情。”

“你这是什么话。”

“一点儿也不为女儿的幸福着想，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奇怪的是你吧。”

“我哪里奇怪了？”

我怒气冲冲地反驳道。

“那个……”在一旁观望的早濑试图劝阻。

“干吗？”

“爸爸，不对，壮介先生，你嘴角上沾了泡芙的奶油。”

“哈？”

“那个……我看你们在聊重要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敢说，但如果事后你照镜子发现了嘴角的奶油，肯定会想，原来我在嘴角沾着奶油的情况下激烈地争辩了那么久，到时肯定会觉得丢人的，所以……”

早濑态度恭敬地说出了一连串失礼的话。

“无所谓！我是为了缓和气氛故意沾在脸上的。”

森宫叔叔尴尬地找了个莫名其妙的借口。

“啊，算了，我先去睡了。”说着，森宫叔叔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哈……怎么都没办法和你爸爸友好相处呢。”

森宫叔叔离开后，早濑叹了口气。

“森宫叔叔明明以前没这么顽固啊。”

“不管带哪个男人回家，你爸爸都会反对吗？”

“父母都这样吧，而且他也不想让我嫁给一个中途退学、跑去国外瞎晃的男人。”

我如实地说道。

“这样啊，那还是当钢琴家比较好吗……”

早濑苦笑着说道。

“可能吧，可你不是没这个打算吗？”

“是啊。大学的时候，我每天都会练钢琴。音乐确实美妙，但没必要废寝忘食地弹奏。倾尽全身感情弹奏出来的音乐确实有震撼神经的力量，但我想听到的不是这样的音乐，而是能释放出柔和光芒的音乐。努力弹奏的音乐和超凡脱俗的音乐都很美，但我还是觉得，边做某件事情边弹奏的音乐恰到好处。”

“比如吃着比萨和肉饼？”

“没错，美食搭配音乐，简直完美。”

听到这些话，不知道森宫叔叔会怎么想。是会嘲笑他无聊至极呢，还是会表示赞同呢？可他现在根本不想听早濑讲话，完全无计可施。这种时候，要是母亲在旁边，是不是就能很好地化解呢？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梨花姐姐的脸。如果是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赞同我们结婚吧。

“下个周日再过来想办法说服你爸爸吧。”

早濑提议道。我摇摇头。

“森宫叔叔就算了。”

“为什么？”

“我不是有很多个父母嘛，只要得到其他父母的认可，森宫叔叔也就不会那么固执地反对了吧。”

“原来如此。”

“嗯，森宫叔叔就是这么小气。父母多的好处可不多，必须要趁现在好好利用。”

“哦。”

早濑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咦？你不同意？”

“不是，挺好的。嗯，先想办法说服其他人，等积累经验后，下次再见到森宫叔叔，也能游刃有余了。”

早濑回答道。

“森宫叔叔，你完全不知道梨花姐姐住在哪儿吗？”

第二天，我边准备晚饭，边向森宫叔叔打听梨花姐姐的事情。

“不知道，自从把离婚协议书寄出去后，就再也没联系过。”

“好吧。”

我把从山本食堂拿回来的家常菜倒进盘子里，摆放到餐桌上。工作后，我一般都是在店里吃晚饭，但最近关店时间比较早，我就改成回家吃。毕竟我不可能永远像这样陪着森宫叔叔吃饭。充满现实感的事实让一顿平常的晚饭变得珍贵起来。

“怎么又是剩饭剩菜。”

森宫叔叔说着，坐到了桌前。

“虽然是剩饭剩菜，但起码能在家吃到店里的美味啊。要是点山本食堂的外卖，还要花六百八十日元呢。”

“这么说确实是赚到了。”

“对吧。”

配菜有煮芋头、味噌炖鲭鱼、萝卜干。店里做的分量比较多的，一般都是非常好吃的菜。

“山本先生做的菜大部分都比较清淡，我偶尔也想尽情地吃一顿能让人能量大增的饺子。”

森宫叔叔边吃着芋头，边说道。

“因为这是专门为退休后的老年人准备的啊，不过对身体好哦。森宫叔叔你已经四十二岁了，也该注意一下饮食了。”

“什么叫已经四十二岁，我才四十二岁好吗，离退休还有将近二十年呢。”

“虽然离退休还有很久，可我离开家后，你一个人做饭也挺麻烦，叫外卖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到我这番话，森宫叔叔不悦地皱起眉头。

“能不能别拐弯抹角地跟我提结婚的事情？一想到那家伙，就让人倒胃口。”

“别这么说嘛，早濑到底哪一点让你这么反感啊？明明你之前还同意我结婚的。”

一提到早濑，森宫叔叔就变得不近人情。

“哪一点我都看不顺眼！那种浪子到底哪里好了？结婚可是要一起生活的，如果不找个踏实可靠的人，到头来会……”

说到这里，森宫叔叔语塞了。

“就算找个踏实可靠的人，到头来也有可能离婚呢。”

我代替他补充说道。森宫叔叔无力地垂下肩膀。

“别这么沮丧嘛，当初是梨花姐姐擅自离开的啊，又不是你的错。”

“是吗？”

“是啊。我要是结婚的话，也愿意找森宫叔叔这种……不，虽然不是很情愿，不过，森宫叔叔虽然喜欢强词夺理，但脑子很聪明，而且不受欢迎，完全不用担心出轨的问题，性格和长相也没有那么差，我觉得还不错啦。”

“就算你拍我马屁，我也不会认可那个浪子的。下个星期日该不会又厚着脸皮提个穷酸礼物来这里纠缠我吧？”

森宫叔叔很快从沮丧的情绪中走出来，再次傲慢地说起早濑的坏话。

“放心啦，森宫叔叔，我们往后再说服你。”

“往后？”

“我不是有好几个父母嘛，总不能把时间都耗在你一个人身上，我打算先去搞定其他父母。”

“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而且为什么我又变成最后一个了，这说不过去吧，虽然作为父亲，我是后来的，等等，不对，我已经当了你七年的爸爸了，好歹应该重视一下我吧。”

森宫叔叔不满地抱怨道。

“当然重视啊，所以才把你放在压轴的位置啊。”

“压轴？”

“没错，就像红白歌会上的北岛三郎和石川小百合一样。”

“这样啊，就是主角的意思，对吧？”

“没错没错。”

“知道了，那你们先去搞定那些小角色吧。说不定还没等走到我这关，你们这事就已经黄了，然后那个浪子又跑出去旅游了。”

森宫叔叔得意洋洋地说完“这味噌炖鲭鱼里放了点辣椒，和米饭非常配”，接着津津有味地吃了口鲭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