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尽快来叫你的。”

“没事，慢慢聊，我在谈话室看书等你。”

“知道了，那我去了哦。”

和早濑在综合接待处暂时分开，我先独自一人去梨花姐姐那儿。两个人一起去会弄得她很累，所以我决定先一个人去，稍后再把早濑叫来。

三〇六室。根据泉原叔叔提供的房号，我在走廊尽头看到了那间房间。门牌上写着“泉原梨花”几个字。泉原？到底怎么回事？莫非梨花姐姐再婚的对象是泉原叔叔？

分别的这七年间，梨花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怎么样了？我的脑子里充满了疑问。到底从哪儿问起呢？梨花姐姐会以何种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想到这儿，我的手指不禁微微颤抖。不，毕竟是那个梨花姐姐。即便这里是医院，她也一样会精神满满地迎接我。正当我独自思考着这些，门突然打开了。

“哎呀，听说你们三点就会过来，让我等了好久呢。”

“啊，梨花姐姐。”

七年不见，梨花姐姐也苍老了。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的脸色很差，身子也消瘦了许多。即便如此，梨花姐姐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来，赶紧进来。我一大早就在打扫了。”

说着，她把我带进了房间。

“好久不见呢……”

“嗯，真的好久不见了。虽然是病房，不过这里还算不错吧，我特意要了个宽敞点的单人房。优子，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呢。不过也是啊，我都从三十五岁变成四十二岁了，当年的那个高中生自然也该进入社会了。”

梨花姐姐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边把我带到了房间里侧。

房间带有浴室和卫生间，还有一套简易的沙发，除了那个死板的医院用床外，完全就像间单人公寓。

“这房间真不错呢。”

我朝房间环视了一周。梨花姐姐笑着挖苦我：“这么久没见到你妈妈，结果进屋子第一句却是夸赞我的房间吗？”

“没，我看你还挺好的……那个……”

梨花姐姐虽然穿着宽松的家居服，但依然掩藏不了她消瘦的身材。看着这样的梨花姐姐，我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应。

“七年了，想说的话有很多吧？你也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吧？先坐下吧。”

梨花姐姐轻易地说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朝我露出了熟悉的爽朗笑容。

“是啊。”

“那个……我准备了很多饮料，喝哪个好呢？好，那就苹果汁吧。”

梨花姐姐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盒纸盒装的果汁，递到我手上后，“嘿哟”一声坐到了沙发上。

我则坐在床旁边的简易椅子上，喝了口果汁润润喉咙。为什么会住病房里？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又变成了泉原梨花？为什么要丢下我？想要问的问题太多了，但看到眼前的梨花姐姐，我顿时觉得这些又不重要了。

“听说你要结婚了？”

正当我想着这些，梨花姐姐抢先切入了正题。

“嗯，是啊……”

“听小茂说你会带个非常不错的男孩子过来呢。”

梨花姐姐坏笑着说道。

“小茂？”

“是啊，就是泉原先生啊，他不是叫泉原茂雄嘛，莫非你不知道？”

“知道啊……原来你都是这么叫他的啊。”

看着我惊讶的样子，梨花姐姐“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她还是老样子，在说明某件事的真相前，总爱先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她的脸色很差，消瘦的脸颊往里凹陷，眼睛周围也满是黑眼圈，但是她的表情依然是那么活泼。大概平日会注意保养吧，她的皮肤倒是依然很细腻。

“我和你泉原叔叔结婚了。”

“原来你是跟泉原叔叔复婚了啊。”

尽管从门牌上的名字隐约有所察觉，但听到这个事实后，我还是感到很惊讶。

“是啊，很意外吗？”

“当然意外了，你之前不是因为太拘束，所以离开了那里嘛。”

“那个家虽然拘束，但小茂是个好人。”

“这个我知道啊。”

我也知道泉原叔叔是个好人，虽然话少，但他是个很有度量的人。

“但是为什么又跟他复婚了？到底怎么回事？”

“和你猜想的一样。”

梨花姐姐露出了微笑。

梨花姐姐第一次和泉原叔叔结婚，是为了能让我弹钢琴。而这次，莫非是因为生病？我没有说话，只是疑惑地歪着头。

“我是真心喜欢小茂的，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

梨花姐姐继续说道。从她平稳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没有开玩笑。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要和森宫叔叔结婚？还没等我问出口，梨花姐姐抢先开了口。

“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呢，在那之前，先赶紧把我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吧。那个……从哪儿说起呢……”说着，梨花姐姐皱起了眉头。

七年间，先和泉原叔叔离婚，和森宫叔叔结婚，接着离婚，再和泉原叔叔复婚。当中太过复杂，或许一两句话也难说清吧。

“那你起初为什么要离开泉原叔叔家？”

我提出了脑海中最先浮现的那个问题。如果不按顺序的话，更容易混乱。

“这个嘛，那段时间的生活确实很拘束，当时每天都很阴郁，不用工作，不用做家务，开始觉得自己很幸运，但过了五天后，连我这个懒人也开始觉得受不了了，而且那个吉见也很讨厌。”

说着，梨花姐姐耸了耸肩。

“是啊。”

吉见阿姨是那种一板一眼的人。看到梨花姐姐大大咧咧的行为，时常会板着脸。

“当时我想，绝对不能让你也一直待在那种地方，要是再继续过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我怕你会废掉的。”

“然后你就想带我走。”

“没错，所以我就去工作，存钱，等到足够养活你的时候，我就把你接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那森宫叔叔呢，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来接我的时候，梨花姐姐旁边的森宫叔叔给我很强的违和感。因为森宫叔叔身上没有一点符合梨花姐姐的喜好。现在听说她和泉原叔叔复婚，更觉得她和森宫叔叔的那段婚姻让人不可思议。

“和森宫结婚……我想想啊，大概是工作一年半后的事情吧。当时我参加了公司的体检，发现自己生病了。”

虽然之前听泉原叔叔说过梨花姐姐在医院养病，但从她本人口中听到“生病”两个字，太过冲击的现实感让我的心脏猛地一紧。梨花姐姐并没有在意，继续若无其事地述说着。

“没想到自己会生病呢，我也吓了一跳。我明明还那么年轻，然后我就想，既然生病了，那就不能再当你的妈妈了。”

“什么意思？”

生病就不能当母亲了，从没有听过这种事情啊。这世上多的是生病的母亲，健康并不是当母亲的必备条件啊。

“因为我不是你的亲妈妈呀，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如果我离开了，你就可以找个更好的妈妈了。”

“父母哪是可以随便选择的。”

“常听人说，孩子没办法选择父母呢。”

梨花姐姐笑着说道。

“孩子没办法选择父母。”这句话我听到过很多次。可能是说没办法选择父母是件不幸的事情。但站在不得不选择父母的立场上，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可是，在亲生父亲和我之间，你选择了我。所以，我必须要尽自己的努力，让你过得更好一点。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明白。”

我当然明白。虽然梨花姐姐有时候很强势，甚至行事有点脱离常识，但毕竟当了我这么久的母亲，我当然能感觉到，她时刻在为我着想。

“所以，我有点在意自己的病。”

“害怕给我添麻烦什么的？这么想也太奇怪了吧。”

“当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最重要的还是……优子，还记得有一次我问你换父母会不会伤心吗？”

“这个……没什么印象了。”

因为实在记不起来，我只好含糊地回答了一句。

“你当时还在上初中，我记得你当时回答的是：换父母也没什么，亲妈妈已经去世了，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比失去身边的亲人更悲伤的。”

“好像说过，又好像没说过。”

父母当然是不更换最好。但我遇到的那些父母，一直都真诚地对待着我。所以，即便离开了，我也会觉得，他们在某个地方默默地守护着我。但我接受不了去世，连再次相见的可能性都没有，这太悲伤了。

“所以我才想着离开，这样，就算万一我死了，也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失去两个妈妈，换谁都会受不了的。”

“不过，我暂时还没打算死呢。”说着，梨花姐姐大笑了起来。

但我完全笑不出来。那个无比疼爱我的梨花姐姐突然悄无声息地离开，我理应做好了相应的思想准备才对。

“喂，别这样沮丧着脸嘛，我还没打算死呢，这不又跟小茂复婚了嘛。”

“也是啊。”

“是啊，我这么强壮，怎么可能会死。嗯，说到哪儿了，啊，对了，说到森宫了，对吧？先等一下。”

梨花姐姐说着，走到床旁的柜子前拿出一罐饼干。

“小茂听说你会过来找我，特意买了很多东西过来。我们之间的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就边吃饼干边聊吧。”

“谢谢。”

打开饼干罐的瞬间，黄油的香味扑鼻而来。或许是在照顾我的感受，梨花姐姐说着“啊，巧克力的看起来好好吃”，拿起一个饼干吃了起来。不知道她是真的很想吃，还是故意装作很好吃的样子。尽管我内心充满不安，但看着梨花姐姐强作精神的样子，我也不好破坏了这气氛。只好跟着附和“真的呢，好高级的饼干啊”，然后拿起一个塞进了嘴里。

“小茂虽然很讨厌吃零食，但偏偏爱买呢。”

梨花姐姐说完，喝了口红茶，继续说道。

“我在查出生病、住院治疗期间，突然想起中学同学聚会上偶遇的森宫，他毕业于东大，在大公司上班，而且听说他养金鱼养了十年，我觉得他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所以呢？”

“我觉得森宫很适合当你的爸爸。泉原家太富裕了，而且小茂也上了年纪，很有可能生病，森宫那么年轻，非常适合接替我的位置。我看男人还是很准的。”

“所以你就和他结婚了？”

“没错，我的直觉很准，对吧？森宫对你一直很好，对吧？”

“那倒是没错。”

虽然他表达爱的方式有点怪异，但不可否认，森宫叔叔确实很在乎我。

“所以你就把我丢给了森宫叔叔？”

“这不是丢，森宫叔叔是在知道我有你的情况下才答应和我结婚的。”

“话虽如此，可这一切也太突然了吧。”

“是啊，手术一年后，身上又发现了恶化的地方，还要进行第二次手术，当时我想着必须要尽快安置好你和我自己，所以非常焦虑，根本没有闲暇考虑什么。”

第二次手术……到底病得有多重啊？到底是什么病？要进行怎样的治疗？什么时候能痊愈？虽然我非常想知道这些，但梨花姐姐似乎并不希望我打听任何关于生病的事情。

“决定再次手术后，我就决定加快进程，立马和森宫结婚。森宫跟家里关系不好，很早就离开了家，所以我们两个很轻易就入了户籍。后来，我告诉泉原先生我结了婚，然后跟他商量把你接出来的事情。很忙，对吧？”

梨花姐姐用愉快的语气说道。没错，梨花姐姐是乐观主义者，难得久别重逢，怎么可能一个劲儿地和我诉苦。

“好厉害啊，森宫叔叔和泉原叔叔这两个大人完全被你牵着鼻子走呢。”

我也跟着用轻松的语气回应道。

“对吧？我的话术可是一流的。”

“森宫叔叔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嗯，那个人很呆的。不过，虽然他不知道我生病的事情，但他应该早就感觉到我会离开。反正他从来没有完全地信任过我，正因如此，他才接受了你。”

“正因如此？”

“决定结婚的时候，他肯定已经做好了当你爸爸的准备，毕竟那个人性格那么死板。”

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毕竟一起生活了七年，当然清楚森宫叔叔的想法，以及他的性格、为人。

“然后又和泉原叔叔复婚了？”

“没错，我过去谈把你接走的事情的时候，小茂很轻易就看出来我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我明明在跟他谈复婚的事情，他却冷不丁地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真是败给他了”。梨花姐姐笑着说道。

“我都完全没看出来呢。”

我和生病后的梨花姐姐一起生活过两个月，明明每天都在一起，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生病了。

“那是当然啊，有哪个孩子会成天盯着父母看啊，那得多恶心。小孩就应该少关注父母，自由自在地生活。然后啊，我被迫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了小茂。毕竟治病很花钱呢，不管是做手术还是住院。在他的帮助下，我才能撑到现在。”

泉原叔叔在我跟着森宫叔叔和梨花姐姐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肯定是因为他清楚背后所有的真相吧。

“小茂宽广的心胸是我们谁都无法企及的。和那个人在一起，我也会觉得很自在。”

梨花姐姐笑着说道。

或许两人间的感情不像是恋情或者爱情，但能够想象泉原叔叔对梨花姐姐的那份情谊有多深厚。

“哎呀，净聊些无聊的事情呢，对了，优子，跟我说说你的结婚对象吧，肯定比我这样有计划性的结婚更浪漫吧？”

梨花姐姐说完，满心期待地看向我。

“是……啊。”

五月的温暖阳光透过紧闭的窗户斜斜地洒进室内。外面的风丝毫吹不进房间内，密闭的空间让人感到有点闷热。看来只有通过聊天来改善现有的氛围了。

“他叫早濑，高三的时候，我跟他一起担任合唱祭的钢琴伴奏。”

“哇，感觉好浪漫啊。”

“嗯，但是，当时他有女朋友，我们那时候没有交往。我从短大毕业，参加工作后，某天在店里突然遇到他，后来我们就经常见面了。”

“什么情况，简直就跟电视剧一样啊。然后呢？”

看着梨花姐姐充满期待，两眼放光的样子，我决定尽可能把故事描述得有趣一些。

“后来我们就交往了，但早濑突然变卦，大学还没毕业，就跑去意大利学做比萨。”

“什么意思？比萨是一种乐器？”

“不是，是一种上面有好多芝士的食物。”

“感觉好厉害啊。”

“是啊，后来又去了美国学做煎肉饼。”

“不是吧？这人太有趣了。”

早濑的故事似乎很有趣，梨花姐姐数次开怀大笑。

聊着聊着，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医院，梨花姐姐是病人，我小心地压低了声音，突然找回了曾经在一起闲聊时的感觉。

“啊，对了，我把早濑带来了，你要不要见见？”

我竟然完全把早濑给忘了。然而，对于我的提议，梨花姐姐却摇了摇头。

“不了，今天能见到你，一起聊这么多开心的事情，我已经很满足了，期待在婚礼上见到你们。”

“这样啊？”

“嗯嗯，还是下次再见吧，婚礼定在什么时候？”

“应该是秋天吧，但森宫叔叔不同意。”

“毕竟他是你爸爸嘛。”

“开始说结婚是件大喜事，后来又说那个浪子不行，完全没办法沟通。”

回想起森宫叔叔说话时的语气，我叹了口气。

“他是担心你会把他抛下啦，就跟当初我走的时候一样。抱歉啊，给了你们那么多不好的回忆。”

“怎么会，我没事的。”

我突然想起梨花姐姐寄来离婚申请书时的事情。当时森宫叔叔毫不犹豫地签字盖了章，之后也从没见过他想念梨花姐姐。所以，我以为这个人不管面对什么变化，都能坦然接受。

但或许他内心并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就像他没办法认可行事冲动的早濑，抑或是没办法再喜欢上一个人那样。一定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才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为什么我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懂呢？不，或许我根本没有机会懂——不管是梨花姐姐生病的事情，还是被爱人抛弃的森宫叔叔的心情——因为他们总是把孩子放在第一位。

“好嘞，那我就以秋天为目标努力康复，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呢。”

梨花姐姐干劲满满地说完，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还在等你吧？赶紧过去吧。”

“嗯嗯，一定要来参加婚礼哦。啊，差点忘了！”

拿起包的瞬间，我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件大事。

“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接过我递过去的信封，梨花姐姐皱起了眉头。

“是钱。”

“真像你的风格，不过，我可不能拿孩子的钱。”

“这钱不是我的，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得到的。”

“小学的时候？而且有二十万？到底是谁给你的？”

确认过信封里的金额后，梨花姐姐惊讶地问道。

“是当时我们租房的那个房东奶奶给的，她去养老院的时候交给我的。”

“原来还有过这种事啊，房东奶奶很疼你呢。可是，为什么要给我？你都小心地保存了这么久，应该留给自己花啊。”

“房东奶奶说过，总有一天我会需要用到这笔钱的。等你想用钱做点什么的时候，就把这笔钱拿出来花掉。虽然你现在并不缺钱，但现在就是我想做点什么的时候。”

小学五年级从房东奶奶那儿得到的二十万，到现在都没有机会花出去。工作后，我自己的存款也已经超过了二十万。但对我来说，房东奶奶给我的这笔钱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数字，而是一种能赋予我力量的宝物。

“感觉这笔钱能带来好运呢，那我就感激地收下了，谢谢。”

听我说明完钱的来历后，梨花姐姐感激地收下了。

“嗯，这下肯定没问题的，一定要好起来，因为……”

“因为？”

“泉原叔叔也是经历过丧亲之痛的人。”

我至今难以忘记泉原叔叔小心地擦拭钢琴的样子。万一梨花姐姐哪天也离他而去，他一定会受不了吧。

“我知道哦，放心啦，我肯定会比他活得更久的，毕竟他都是个老头了。”梨花姐姐大笑着说道。

“哈哈，也是呢，啊，对了……你知道我爸爸水户秀平的联系地址吗？”

“知道是知道……”

梨花姐姐望向空中。难道那是一个她不愿意回忆起来的人吗？

“我是在想，说不定你知道，所以就问问……”

“嗯……我知道哦。”

梨花姐姐无力地点了点头。

“我只是想告诉他我要结婚了。”

“也是呢。嗯，等你回家后就会收到地址了，我会让小茂调查一下，然后寄到你那里去。好累啊，快把一年的话都说完了，平时跟小茂压根儿就没话说。”

说着，梨花姐姐耸了耸肩。

“我可以再来看你吗？”

听到我的提问，梨花姐姐半开玩笑似的回答道：

“还是别吧。”

“不行吗？”

“不行不行，今天已经很勉强了，接下来我需要休养三个月才能积攒这么多精力。而且我要为婚礼做准备，一想到能看到你和早濑的婚礼，我就特别激动。我终于知道，对病人来说，对未来的期盼才是最好的良药。”

梨花姐姐朝我投来耀眼的目光。

多保重哦，早点痊愈……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我始终没能说出口。

“下次见哦。”

梨花姐姐微笑着朝我挥挥手。

“嗯，下次见。”

道过别后，我长吐一口气，拉开厚重的门。

谈话室里没有早濑的身影。我看了看钟，已经五点多了。和梨花姐姐聊了两个多小时。本以为他是因为等得不耐烦，所以去了楼下的综合接待处。谁知那里也没见到他人。可能是出去了吧。我朝入口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一阵钢琴声。旋律委婉动听，本以为是CD的乐曲，但从清澈的音色来看，应该是现场弹奏的乐曲。我循着声音找去，在玄关的大厅处发现了早濑。

医院里十分宽敞，接待室旁边有一个大厅，大概偶尔会举办音乐会之类的，里面放着一架三角钢琴，周围装饰着豪华的画作和花朵。看起来很像酒店的入口。

早濑正在那里弹钢琴。优美而简单的曲调静静地流淌着，是《羊儿安静地吃草》[巴赫的钢琴演奏曲。]。擅自弹医院的钢琴会不会不太好？我担忧地往周围扫视了一圈，发现大厅的人几乎都听得入迷了。工作人员似乎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场的人有的闭着眼睛聆听着，有的认真地注视着钢琴。打着点滴的病人，前来探病的客人，所有人都采取不同的方式倾听着。啊，真是一首欢快而治愈的曲子。我的耳朵也得到了洗礼。

医院绝对算不上是个开心的地方。因为实在太过整洁，连大厅都散发着紧张感。在这种密闭的空间里，细腻而安静的钢琴曲调温暖地回响着。毫不张扬、娓娓道来的曲调渗透到我身心的每一个角落。

梨花姐姐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让人很想恸哭一场的现实在音乐的调和下变得柔和。几欲被不安、苦闷、无奈包裹的内心，被音乐打开了一条缝隙。到这一刻我才认识清楚：音乐是多么有力量。早濑依然是看到钢琴就按捺不住想去弹奏。我的内心也被他演奏的旋律打动、包围。

美味的食物、鼓励的话语、伸出的援手，或许这些不一定会被接受，但音乐可以进入人的身心。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呢？早濑最应该做的是弹钢琴。

“谈话结束了吗？”

弹完一曲后，早濑朝周围的人微微行了个礼，朝我这边走来。

“嗯，你居然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弹钢琴的时候耳朵会变得很灵敏，我通过气息也知道你在这里。”

早濑笑着说完，小心翼翼地询问：“怎么样？”

“怎么说呢，我也不清楚。”

梨花姐姐好像病得很重。我担心这样回答会让自己的猜测变成现实，所以我没有说出口。

“这样啊。”

“不过，我发现了。”

“发现什么了？”

“你现在不是学习烤比萨的时候。”

我看着早濑说道。他则不解地歪起头。

“什么意思？”

“你必须要弹钢琴。讨厌沉闷的生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什么的，别找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你应该认真地弹钢琴。”

做比萨可以由我负责。但能够弹奏出足以抚慰绝望内心的曲子的，只有早濑。今天弹奏的钢琴，比在泉原叔叔家听到的还要出色。这是早濑适合弹钢琴的最好佐证。

“现在改主意？”

“没错，即便已经买完机票，寄存完行李，如果发现目的地不对，一般都会放弃乘坐这班飞机，对吧？早濑，你现在还可以下来哦。”

或许这样等同于否定了早濑在意大利和美国的经历，以及他几经纠结后做出的决断。但我希望在他面前的只有钢琴。

“是吗……”

“没错，煎肉饼和比萨可以交给我来做，因为我更擅长料理啊。”

我果断地说道。

“我也隐约有所察觉。”

早濑安静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