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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奏曲 四暗黑馆事件 作者:绫辻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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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在这里即将发生什么事?突然产生如此疑问。) (……在此处宅邸之中,是会发生的。瞬间,产生了如此确信。) 分裂的“视点”依附在不同的载体上来回沉浮。在这些“视点”的背后—— (……这辆车) (……这种样子) (……啊,这是……) (这个男人是?……间歇产生的疑问。) 有许多感觉、认识、思考上的零星碎片,间或偶尔显现出来—— (……为什么会那样) (那也……不由得觉得焦急、烦躁) (中村……对这个名字有所反应) (在认识还相当模糊,无法形成整体的情况下,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中……中村……中村、青司) (江南……这次,对名字有所反应) (江南……江南、孝明。啊,这个就是……瞬间,产生如此的认识) 至今,那些应该成为主体之物自律、能动的机能依旧遭到破坏。 (……那个建筑物) (……这扇门) (……是) (……名字是) (这里是暗黑馆。这里是中村青司的……) 但随着事情的不断发生,正从昏暗的混沌深渊之中脱离出来。但是—— (……啊,妈妈。) (中村……) (……中村青司的) (……对。就因为那场地震) (啊,那究竟是……只在一瞬间) (……这里是) (……做什么) (……什么) (为什么这样……) 这些零散脱离出来的碎片。 (江南这个名字……) (从塔上坠落下来……但是为什么?瞬间又产生这样的疑问) (……这个颜色) (这个红色……) 究竟何时可以将其统一到明确的意识之下。而且为此还要经历多少时间,需要什么手续呢? (……啊,这张照片) (这些文字……) (……对了) (……妈妈) (这是……) (……不得不产生巨大混乱) (那天也……) (相同的……) 包裹一切的冷冰恶意到底是什么?其根源在哪里?弄清这些问题的方法不会在这个“世界”之中…… (这肯定是……突然产生如此认识) (虽然知道——果真这里也……) (这个?一瞬间……) (到底这个……激烈摇曳起来、但很快又……) (这是?一瞬间的……迷惑、混乱) (……啊,中村青司他还如此……这种惊讶徐徐地浮现出来,但很快就又沉寂下去) (……燃烧的宅邸。那火焰的颜色突然……) “视点”依附在前来造访宅邸、被弄得晕头转向的“我”的体内(……这个学生,究竟是……)。“视点”依附在那个独自上岛的乡村少年的体内(……这个男孩,究竟是……)。“视点”依附在至今不知自己是谁,迷惑不已的那个年轻人的体内(啊,这究竟是……)—— 作为没有任何关联的事物,“视点”依附在无数的“自我”身上,共有着各种体验。 1 九月二十五日。 快到中午时分,市朗才醒过来。 市朗好不容易才在小岛北门附近的平房里找到一块不漏雨的地方。他胆战心惊地坐在那里,将头埋在膝盖间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又脏又湿的地板之上,犹如婴儿一般蜷曲着身体。 当意识稍稍清醒一些后,他首先感到的是疼痛。自肩膀至肘关节、腰背、膝盖……身上到处隐隐作痛。自己也没有受伤,也许是睡觉姿势不好造成的,也可能是因为发烧而关节疼痛。 市朗想坐起身来,但浑身疼痛,而且还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倦怠感——恐怕还是发烧了,抑或是感冒引起的吧? 他只好软绵绵地躺下来,恢复成婴儿的姿势。 两边眼皮似乎有些肿。虽然睡的时间够长了,但很快他那稍微清醒的意识又慢慢地模糊,似乎又要将他拉入睡梦之中。 打在屋顶上的雨声及风声依然如故。雨水依旧漏得厉害。灯笼里的蜡烛早已燃尽,但这个摇摇欲坠的房子里到处都是裂隙与破洞,屋外的光线自这些缝隙之处投射进来,令屋内多少有些明亮。 市朗躺在地上,蜷曲着身体,模糊地回想着醒来之前的那个梦。 梦里的舞台是位于I村经营杂货生计的市朗家。除了市朗本人外,他的父母、奶奶都现身于那舞台上。 ……傍晚时分。 妈妈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晚饭,市朗饿着肚子在一旁看着。很快,妈妈让市朗去叫爸爸吃饭。爸爸关门打烊后,走到店前的马路上,独自看着店招牌,显得很是满意。今年夏天,他亲手用油漆重新刷写了那块招牌。市朗也帮了不少忙。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那块招牌(……这块招牌)看上去崭新如初。 爸爸看见市朗后,向他招手让他过去。不知为何,他的笑容并非微笑,而是冷笑。市朗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听话地跑到爸爸身边。 ——好了,市朗。 爸爸收起笑意,用力地点点头。 ——我来扛你吧。 他突然冒出这句,随即蹲下身子,让市朗跨在自己脖子上,慢慢地站起来。 ——怎么样,市朗?高吗?高不高? 记得小时候曾玩过这样的游戏,但现在我已经是中学生了。爸爸为什么突然像哄小孩一样对待自己呢?这种理所当然的疑问只在脑海里停留了片刻。爸爸扛着市朗靠近招牌。 ——好啦,市朗,握住那个。 市朗觉得奇怪。“那个”是指什么呢?眼前不是只有重新涂刷过的招牌吗(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市朗,就是那里。看见招牌上的两个突起了吗?双手握住那个,挂在上面。 市朗仔细一看,那个白底黑字的店招牌的中央附近,有两个像是圆木桩子的突起。为什么这里有这样的东西呢?为什么非要吊在这上面不可呢?市朗虽然不知道原委,但却必须听从爸爸的话。 ——好样的,市朗。 爸爸慢慢地蹲下来,撤出身,向后退去。 ——加油,市朗。不要掉下来哦! 市朗最擅长单杠和爬云梯,像这样吊着本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那块刚刚刷完油漆的招牌近在咫尺,那油漆的味道实在是难以忍受。而且,那两个突起握上去的手感也不好,非常滑——怎么回事?那是油漆还没有干透的感觉吧。 市朗正想着,突然又下起雨来。没有任何预兆,自傍晚昏暗的天空上落下大颗雨滴。 眼看着双手打滑,就要掉下去了。 市朗向下一看,不禁浑身发抖。不知为何,自己离刚才站着的地面似乎非常遥远。爸爸的身姿看上去也如木偶般大小。不知何故、不知何时,那招牌竟然升高到几十米处。 “太可怕了,放我下来呀。” 市朗重新死死握好突起,来回晃动着双腿。不知何故、不知何时,那个招牌竟长到原来的几十倍大。自己的膝盖和脚尖不住地打在上面。这样一来,刷在上面的油漆一下子飞溅出来,溶入落雨之中,将市朗全身上下染成白色、黑色、红色——可应该没有使用红油漆呀。市朗全身都被这些油漆打湿了。 “放我下来,爸爸。” 市朗都快哭出来了。 “我不行了,我要掉下来了!” 但是爸爸根本没有理睬,他悠然地交叉双臂,站在遥远的地面上,仰头看向市朗。 ——市朗,爸爸还没收工吗? 自家中传来妈妈的声音。而后—— ——市朗,你在哪里? 这是……啊,是奶奶的声音。 “妈妈,奶奶,救救我!” 很快,那两人就出来了。她们各自拿着伞。那两把伞都是用从未见过的半透明布做成的,油漆雨打在上面后,伞面立即就变成黑、白、红混杂的颜色。 “妈妈,救救我!” ——怎么了,市朗? 妈妈抬头看向市朗。 ——你在那里做什么呢? “奶奶,救救我呀!” ——哎呀,市朗。 奶奶抬头看向市朗。 ——你又淘气了。 雨越下越大。握着突起的双手不断打滑,市朗只觉得手臂快没有力气了,肩膀也疼了。如果这样,就…… ——市朗,听好了哦。 这次,声音在身边响起。应该自下面传来的奶奶的声音不知为何在耳畔响起。 ——市朗,听好了哦。如果太淘气的话,浦登家的鬼怪就会找上门来哦。它会把所有坏孩子都抓到山岭那边去哦。 ……鬼怪? 据说百目木岭对面的“浦登老爷家的宅子”里有“不祥之物”。而所谓的“鬼怪”,就是指那个“不祥之物”吗?被它抓去的坏孩子会有什么可怕的下场呢? 雨越来越大。市朗再没有踢溅起油漆,但不知何时在那黑、白、红色之中,又溶入了蓝、黄、绿色的多彩的暴雨打在市朗的身体上。 啊,不行了。 已经熬不住了。再也吊不住了。真的已经…… ——加油,市朗。 ——你怎么了,市朗? ——行吗,市朗? 遥远的下方,现在空无一人。就连家的影子,甚至连地面都已然看不见了。只有三个人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反复着。 ——加油,市朗。 ——你怎么了,市朗? ——行吗,市朗? 市朗终于挺不住了,双手放开了突起,和那多彩的大雨一起,开始了漫长的坠落。 当市朗自天空之中头朝下加速坠落之时,他突然觉得当这个漫无止境的坠落结束的时候,这个世界的末日也会到来。巨大声响、地动山摇、森林塌陷…… ……对。 所有道路都已坍塌,所有房屋都已倒塌。店铺也好、招牌也好、父母以及奶奶,所有的一切都被砂土吞噬,烟消云散。市朗虽然心知肚明,但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坠落…… 在绝望和无能为力之中,噩梦结束了。 当他醒来、发现那只是梦时,市朗真的松了一口气。但联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又重新陷入绝望和无助中。 市朗躺在地板上,蜷曲着身体,呆呆地回想起来。 除了最后那个噩梦之外,他还梦到其他许多东西。市朗觉得这次和在吉普车上度过的前晚不同,一直处于梦境之中。 尽管这些都是噩梦,他也想不起具体的内容。但自前天以来,市朗体验到的各种恐怖以种种不同的形式缠绕在梦中。 那片笼罩于山岭之上的苍白浓雾。那条因山体坍塌而被冲毁得无影无踪的山道。那辆撞毁于大树上的黑色车体(……那辆车是——)。那具倒于森林之中的尸体(……那个男人是——)。那位湖畔小屋里的异形男人(……那个男人是——)。那被压在架子下的男人的血迹斑斑、恐怖不堪的神色。那如同野兽呻吟的声音。那只猛烈地撞于小岛、变得四分五裂的小艇。那个七零八落地漂浮在湖面上的浮桥。以及…… 市朗揉揉有点肿胀的眼睛,心惊胆战地看向位于房间一角的桌子。 那张桌子的最下层抽屉。 那里放有一个脏得发黑的头盖骨—— 那究竟是什么呢?那是谁的骨头?为什么会在那里呢? 也许头盖骨是那名唤作慎太的少年拿来的。也许那个少年在某个地方拣到了头盖骨,作为“宝物”之一藏匿于此——对,这么想应该没错。但是…… 市朗把手放在额头上,躺在地上缓缓地摇摇头。就算他打算继续思考下去,大脑似乎再也无法转动。全身关节疼痛,还很倦怠。他甚至觉得有些发寒。 “唉……” 市朗不禁发出一声叹息。那声音嘶哑得令自己都吃了一惊。他心情黯淡地闭紧双目。瞬间,在最后那个梦结束时所体验到的无止境的坠落感和加速感又复苏,令他不禁一阵目眩。 2 下午一点多,市朗感觉有人来了。 慎太拿着与昨天一样的黄伞,自房屋入口处向屋内张望。他的穿着亦与昨天相同,蓝色短袖衬衫加茶色短裤。市朗虽然不再简单地把慎太看作是“伙伴”,但是见到他的时候,还是感到多少安心了一些。 “啊……你好。” 市朗向少年打着招呼,声音依旧嘶哑。倦怠的身体尚在发寒,喉咙里有痰,刚一说话就咳嗽起来。 “慎太,你又来看我了吗?” “市朗。” 慎太收好伞、放在地上,然后傻笑着走入建筑之内。 “这个,给你。” 他将一个纸袋递给依旧坐在地上的市朗。纸袋之内依旧放着一条与昨日相同的法式面包。 “啊,谢谢你。” 昨天的面包还剩下一半,放在背包里,况且现在没有一点饥饿的感觉——不,虽然有饥饿的感觉,但没有食欲。无论怎样,对于少年的关心,市朗感到非常开心。 “这个,也给你。” 慎太从裤袋内拽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附带“剑尖”与“皿”,挂有红球的十字形木棒,是市朗非常熟悉的木质玩具——剑球。 “给,也给你。” “这个也给我?” 市朗觉得纳闷,但还是接过了剑球。或许这个少年觉得市朗独自待着无聊,才拿这个来给他解闷的。 “这个剑球,给你。” 说着,慎太又傻笑起来。然后,他竖起右手的食指,放在嘴唇上。 “保密哦,市朗。” “哎……啊,嗯。是啊,保密。” 市朗慢慢站起来,重新拿好剑球,瞄准目标,先将球穿进三个之中最大的那个“皿”中,然后一抖手腕,又将球穿进第二大的“皿”之中。 “哇,好厉害。” 慎太天真地喊了起来。市朗没有再玩下去。 “谢谢,慎太。” 他由衷地表达着自己的谢意。 “哎呀,我……” 慎太难为情地扭动着身体,而后自市朗身边走开,将手伸进另一个裤兜里,走向那张桌子。 市朗屏息看着他。 慎太打开桌子的抽屉。从上面数第二层的抽屉,那里面放着钥匙链、打火机,还有那个深褐色的钱包。 慎太自裤兜里拿出来的是一个银光闪闪的小物件,还传来金属的声响——那是什么?他又弄到了新的“宝物”了吧。 慎太把东西放进抽屉里、关上抽屉后,转身面向市朗,犹如刚才那样,竖起食指,放在唇边。 “保密哦,市朗。” 他满脸严肃地说道。 “啊……哦,我知道啦。” 市朗应答着,走到少年身边。 “那抽屉里的东西,全部都是你的‘宝物’吧。” “宝物……” “那里面放了很多东西,对吧?像玻璃球、蛇皮之类的。” 慎太点点头,说道: “是宝物。保密哦。” “是要保密的‘宝物’吗?好的,我明白了。” 风雨根本就没有停的架势,而且从刚才开始,屋外时不时又传来雷声。在这种天气下,慎太还专门送来面包和剑球。这个少年虽然智力水平与实际年龄不相称,但绝没有坏心眼。市朗觉得他至少不会暗算、陷害自己。 “对了,慎太。” 市朗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我该怎么办呢?” 慎太微微歪着脑袋,没有回答。 “如果我从这里出去,被宅子里的人发现,会怎么样呢?或许他们会生气吧?我没得到允许就擅自上了岛。宅子的主人可怕吗?” “老爷,可怕。” 慎太低着头,说着与昨日相同的话。市朗再度问道: “还有其他可怕的人吗?” “可怕的人……” 慎太考虑了一会儿后,默默点点头。 “是吗——你妈妈怎么样?” “妈妈……我妈妈吗?” “对,慎太的妈妈。如果慎太把我的事情告诉她,她会怎么样?” 慎太又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看着市朗,神情为难地说道: “保密哦,市朗。” 慎太说道。 “啊,哦。那是当然。” “保密哦,市朗。” 慎太不断重复,表情非常严肃地将右手食指放在唇边。 难不成和抽屉里的东西一样,这少年把自己也当作“宝物”了吗——市朗突然这么觉得,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对了——” 市朗决定换个问题。 “昨天,湖面上发生了小艇的事故,你知道吗?” “小艇,事故?” “是呀,小艇撞到湖岸了——你不知道吗?” 慎太心不在焉地晃晃脑袋。这种反应令人弄不清他是否知道。但市朗还是接着问道: “驾驶那个小艇的男人怎么样了呢?” 听到这句话,慎太显得似乎想起了什么。 “HIRUYAMA先生?” 他歪着脑袋。 “HIRUYAMA?” 市朗也歪着脑袋。HIRUYAMA写作“蛭山”二字吗?这是那个长相奇特的男人的名字吗? “蛭山?就是那个驾驶小艇的人吗?” “蛭山先生……对,就是他。” 慎太微微点点头,而后说道。 “蛭山先生,受伤严重。” “重伤?” “听说蛭山先生,死了。” “死了?” 那个男人血迹斑斑、痛苦万分的面容鲜明地浮现在脑海里。市朗觉得十分难受,不由自主地深深叹了口气。 “是吗?他死了?” “——蛭山先生。” 慎太嘟哝着那人的名字,无力地垂下头。他也许很难知道“人死了”是什么意思,但看起来他似乎知道那是件“应该很伤心”的事情。 “慎太,我有件事想问你。” 市朗目不转睛地看着低着头的少年,郑重其事地问起来。现在至少还有一件事非问不可。 “那个最下层的抽屉里,放着白骨吧。那可是人类的头骨呀。这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骨头?” 慎太抬起头,向桌子的方向瞥了一眼。 “白骨?” 他又问了一遍,然后开心地咧着嘴笑起来。 瞬间,市朗打了个寒战。 为什么这样笑?这可笑吗?难道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头盖骨就是他珍藏的“宝物”吗?这个少年到底能否理解“死人的骨头”是什么意思? “白骨,捡的。” 纳罕、疑问、不安、恐惧等感情再度在市朗的心中杂糅、蠢蠢欲动起来,而慎太则显得很无所谓。 “在哪儿捡的?” 市朗胆战心惊地问道。 “在哪里捡到那种骨头的呢?” 慎太稍微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右手,指着外面说道: “那边。” “那边?” 就算慎太这么说着指给自己看,市朗还是弄不清地点。他连在岛上的什么方位都不明白。 “是在家里,还是在屋外呢?” 市朗接着问道。这次,慎太回答得倒是干脆: “屋外。” “在屋外捡到的吗?那东西是掉在院子里了吗,还是说……” “屋外,捡的。” 说着,慎太走向坐在椅子上的市朗。和刚才一样,他再度竖起右手的食指放在唇边: “保密哦,市朗。” “哦,好……” 最后,也只能问出这么多。 市朗精疲力竭地沉默着,而慎太纳闷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慎太说声“回去了”,而后转过身。离开前,他说“还会再来”,但市朗连一个笑容都没能回应。 慎太走后,市朗无法抑制自己的念头,将手伸向了抽屉。就是滇太刚才放进“宝物”的从上面数的第二层抽屉。市朗也不是没有犹豫,但他很想知道那是什么,便查找起来。 很快,他便找到了。 那是带着银锁链的怀表——就是这个。昨晚查看抽屉的时候,里面还没有这件东西。肯定就是这个。 市朗提着银链,将怀表举在面前。这表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十二个罗马数字排列在圆表盘上。不知道是没上发条还是坏了,表的指针停在一个时刻上不动了。 六点三十分——市朗当然不知道这个时刻的意义。 3 九月二十五日,中午一点四十五分。 在浦登玄儿和他的伙伴的陪同下,江南回到客厅。当时,那名面容苍老、唤作阿清的少年已经离开了那里。 桌子上还留着阿清拿来的折纸和几个叠好的千纸鹤。用于笔谈的圆珠笔和笔记本也还在桌子的原处放着。 看见江南老老实实地钻进被窝后,玄儿他们离开了客厅。临走前,玄儿又关照了一句: “尽量不要独自出去,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你要是在宅子里到处乱转的话就麻烦了,明白了吗?” 玄儿这样说道。江南当然知道“可怕的事情”指的是什么。昨天傍晚时分,有个男子被人用担架抬到南馆。所谓“可怕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的身上……对,肯定是那件事情。 自今晨起,许多人慌乱地往来于客厅前的走廊。江南数度听见他们说“蛭山死了”、“被杀死了”,所以肯定是…… 今天第一次遇到那个唤作阿清的男孩。当那男孩刚进来的时候,江南大吃一惊,因为他虽然还是个孩子,却满脸皱纹。后来据他本人讲,那都是因为早衰症造成的。因此,他既无法上学,也没有朋友。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江南自心底里这样认为。 现在,江南仍旧无法完全想起自己是谁。即便在这种状况下——不,或许应该说正因为在这种状况下,江南不由得同情阿清的遭遇。江南虽然还不能说话,但他将自己的想法化作文字,写了下来——“你真可怜呀”。于是,阿清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安详微笑的样子浮现在江南的脑海之中。 “不要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阿清这样回答道。 两人开始叠纸玩,又交流了一会儿。阿清也非常担心江南的身心情况。当江南在纸上写下“让我们做朋友吧”的话时,阿清立刻回答他“谢谢你,江南先生”。那声音听起来似乎非常开心。 之后,江南才知道阿清所患的早衰病是个不治之症,会导致过早死亡。那个少年在说及此事时语调平和,根本没有显得低人一等。 江南不知该如何应答。于是,阿清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又露出了安详的微笑,说着“不要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但紧接着他又说了一句: “为了不让妈妈难过。我要尽量活下去。” 此后,江南将阿清留在客厅,独自出去了。原因有二:一是当他了解阿清的情况之后,觉得实在坐不住了;二则纯粹是生理原因,他想去厕所。 江南不想靠近南馆,便去了东馆北端的洗手间。上完厕所后,他再次在洗脸池前照了照镜子。不知为何,他又觉得心情郁闷起来……在他打算回到客厅的途中—— 当他沿着走廊,路过硕大的舞厅时,偶然遇到了某个女人。某个自房间深处的昏暗之地走出来的女人。她就是阿清的妈妈…… 她看见江南后,立刻就问起来: “阿清呢?” 江南觉得那是他们的初次见面,但对方似乎毫不在意。她走到江南身旁问道: “喂,阿清在哪儿?” 她以追问般的口气连声问道: “阿清在哪儿?喂,阿清呢?你说呀……” 刚才阿清还和我在一起,现在应该还在对面的客厅里——江南想这样回答,但无法正常发声,只能指着走廊方向,似乎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但根本就没效果。不管他如何努力用手势或是肢体语言来表达,对方似乎还是不明白。 “阿清那孩子的身体非常弱。唉,你也知道吧,那个孩子得了病,得了很可怜的病……” 她根本不管江南的反应,带着哭腔诉说着。 “……不过,那孩子之所以得病,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因为是我把他生成那样的。所以,所以那个孩子是……” 说着说着,她渐渐提高了嗓音,眼看泪水就要从那圆睁的眼睛里溢出来。 “所以,求你了。我求求你,让我代替那孩子……” 她用手绢擦擦濡湿了脸颊的泪水,继续诉说着,同时一步一步地逼近江南。江南不禁害怕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就这样,江南一直被逼到房间一角,逼入那个屏风的后面。 她直勾勾地看着江南,一步步逼近,眼神阴气逼人,又充满了深深的绝望和悲伤。江南一直被逼到墙边,一点点地滑坐于地上。于是,她突然抿嘴不语,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江南无法站起身来,就那样睁大双眼,发了一会儿呆。那时,在他的脑海中重现出往昔的回忆,与现实重叠在一起——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那天的样子,那时的面容、声音、语言。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悲伤,令他痛苦得浑身颤抖。以及那挥之不去、紧贴于大脑中的麻痹感集中到一点,很快化为被压瘪的球形,开始那样旋转、加速、变形、变色。那种黑暗,那个引力,那种联结,那种暴走,那种…… 恰巧此时,玄儿他们走进舞厅。不知何时开始,江南的额头上已然渗出汗珠,眼中亦噙满泪水。 江南坐在屏风后面,那个女人——阿清的妈妈和玄儿的对话逐一传入耳中。他这才知道了她的名字——望和。望和又开始对玄儿诉说起来,内容与刚才她对江南说的几乎相同。之后,她终于离开了舞厅。 此后,玄儿他们的对话自然地传入耳中,他并不是有意偷听的。他们的讲话中出现了许多江南没有记忆的人名,由此也能看出这个宅子里的事情和人际关系非常复杂…… 现在江南躺在昏暗客厅里的被褥内。 江南仰面看着黑色天花板,用两手的大拇指按着太阳穴。他想把脑子里零碎的东西集结为原本的形态,但是—— 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如愿以偿。 自这个客厅里恢复意识已经过去两天了,但不明白的事情、无法记起的事情还非常多。尤其是从十角塔上坠落下来时的前后状况,真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据说自己是因为坠落事故的冲击而失去了记忆。但是如果用词谨慎的话,恐怕“失去”这个词就是用词不当了。并非“失去”记忆,仅仅是“无法随心所欲地回忆”而已。记忆绝对没有“消失”,自己的绝大多数记忆应该残留在这个脑子里的某个地方,只是现在自己无法发现那个地方而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无法把握去向的那些记忆会逐渐地显现于各处。但是,说起来那些都是七零八落的碎片,现在还不能将他们全部集结、重新排列,恢复到原本的形态。 因此,江南依然无法掌握自己周围的状况和事情。虽然对于这个世界、这个现实的轮廓有个大体的了解,但对于“自己是谁”这个最大的问题,他还是无法明确回答。如今似乎总算能找到一点自身存在的基本意义。 ……他慢慢地闭上双眼,往昔的一些光景又复苏了。一些零星散乱的记忆碎片牢牢地烙刻在脑海中,那是即便想要忘掉也无法忘掉的情景。 ……在那个医院的那个病房之中。 ——你啊,不是我生的孩子。 躺在病床上的人(……妈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那人——妈妈面容憔悴地说: ——你不是我的孩子,你从前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让我死吧! 眼神空洞。呼吸乏力。言语含混。那人——妈妈她是这么说的。时间和日期可能不同,但这的确是发生在那个医院那个病房里的事情。 ——我受够了,杀了我吧……让我舒服一点儿。 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啊……妈妈) 当时,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当时,没错,那是夏日的那个时候。 我去探病,独自站在她的病床旁——是的,就是那样。当时,我…… 我跑出病房,踉踉跄跄地穿过走廊(……昏暗的走廊)。护士们扭头看着我,觉得奇怪(……觉得奇怪的表情)。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在等电梯(……老人)。跑在走廊上,鞋声很响(……很响)。窗外传来救护车的声响(……窗外)。许多陌生面孔的人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许多陌生面孔)。从扬声器中传来医院的广播,是中性的声音(……中性的声音)。反复唤着某人的名字(……唤着)。坐在综合挂号处前的长椅上(……前的长椅上)。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男孩孤零零地(……孤零零地)(……怎么回事?这奇怪的)……我记得自己差点儿栽出医院般冲出建筑物的大门外面后,总算停住了脚步。此后…… 江南将大拇指从太阳穴移开,深深地叹口气。他慢慢地翻个身,趴在卧具上。就在那时—— 江南发现原本放在枕边的那块怀表不见了。他掀开被子,拿起枕头,找了好一会儿,但还是没找到。 最后看到那块怀表是什么时候呢? 昨天深夜,还是今早起床之后呢——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那块怀表的确不在这里了。 那块怀表可是我的,是我收到的非常珍贵的……可是,被谁偷偷拿走了呢?究竟是谁拿走的?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再度产生了新的困惑的江南深深地叹了口气。 4 ……即将拉上夜幕。 房间里尚存些许微弱亮光,但夜色正一丝丝渗透进来。很快,黑夜再度降临。那个将一切封入黑暗之中的恐怖黑夜即将降临。 在摇摇欲坠的房子一角,市朗像昨天一样,抱着腿蜷缩在椅子上。 一直漏雨导致地板完全湿透,似乎很难再找到一块干燥的地方。能放心坐下来的地方已经只剩下这把椅子与桌子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虽然雨势时大时小,但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每次当闪电掠过,市朗总担心这个房子会遭到雷击。 市朗看看手表,确认一下时间——再过十分钟,就到六点了。 慎太离开这里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在这段时间里,市朗先坐在地上,然后挪到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着又惊醒,周而复始。 睡眠时间明明已经足够了,但还是无法完全清醒。明明已经有大半天没有进食了,但还是没有一点食欲。已经习惯关节上的疼痛,但整个身子很沉重,似乎血液里被灌了铅。身上冷得要命。用手摸摸额头,连自己都知道已然发了高烧。 虽然慎太临走前说过“还会再来”,但至今还没有现身。已经到了日落时分,恐怖的黑夜即将来临…… 由于高烧而处于半朦胧状态的市朗的头脑之中,强烈的焦躁感突然而至。 以这样的身体状况,还要在这个漏雨的房子里度过一个夜晚吗?雨还下个不停不是吗?身体状况或许会越来越糟——烦死了!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怎样才能回家呢?难道我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吗?就这样躲在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无所作为。一味害怕。像蜷着腿的昆虫一般柔弱…… “才不要呢。” 市朗浑身颤抖着低语道。 我可不要死在这里。我可不要再在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无尽黑夜。我可不想再在这种鬼地方…… 无计可施了吗? 至少也要在放晴之前,潜入宅子里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藏身吧?或是拜托慎太……对呀,如果我向他妈妈说明情况,说不定会把我藏起来的。 就在市朗绞尽脑汁的同时,夜色越来越浓。 市朗终于下定决心。他滑下了椅子。 猛然站起的瞬间,市朗觉得头晕,差点儿摔倒,但还是振作精神,坚持住了。他拿起扔在桌子一角的棒球帽,戴好后再罩上夹克的兜头帽,系好扣子,把背包留在原地,走了出去。 在倾盆大雨和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中,庭院里繁茂的植被似乎失去了本色。整个天空被浓密的乌云所覆盖。脚下的泥土也是黑黢黢的,泥泞不堪得好似无底的沼泽。市朗觉得要是自己跌倒的话,说不定会不可救药地被拽入地心深处。 市朗胆战心惊地注视着周围,在泥泞中艰难跋涉。自小岛入口处,一条小道一直延伸进庭院的树丛中。市朗稍微向前猫着身子,走在那条小道上。 走了一会儿,一个巨大建筑的影子从树丛后面显现出来。那是一幢犹如西方城堡的威严的双层建筑。那凹凸不平的黑色石质外墙被雨打湿,看起来黑得越发深重。 很快,道路分成两股。其中一股通向那个建筑。市朗几乎毫不犹豫地向那个方向走去。不久,前方出现一扇黑门。那似乎是建筑的后门。 市朗再次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便踉踉跄跄地跑向那扇门。 他以前胸贴着门,两手握住依旧涂作黑色的金属把手。市朗一点点用劲,把手顺从地转动起来。伴随着轻微的嘎吱声,门向内打开了。市朗心惊肉跳地从门缝窥视里面。 门内是个小厅。一条铺有黑色地毯的宽走廊笔直地延伸到昏暗的建筑深处。人影全无,寂静一片。 市朗犹豫片刻,毅然决然地顺着门缝滑入屋内。他觉得屋内比外面还冷,浑浊的空气之中隐隐飘散着闻不惯的气味。 市朗慢慢地向前迈出一步。 雨水从兜头帽上滴落下来,无声地落在地毯上。过于紧张致使膝盖抖动不止。他想深吸一口气以调整呼吸,谁知一口痰卡在喉咙里,令他不禁想要大声咳嗽。市朗拼命忍着,几乎半半倚在门边的墙壁上。就在此时—— 附近突然传来咔嗒声,市朗顿时心虚起来。 只见右前方的黑门就快打开,市朗赶紧冲到前方的另一扇黑门处躲了进去。幸运的是里面空无一人,好像是储藏室之类的小房间。 有人自相邻的那扇门里出来了,几乎与市朗擦肩而过。他听到粗暴的关门声,接着一个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嗯?怎么回事儿呀?”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市朗至今为止从未听过这般仿佛有些失常的说话方式。 “刚才这儿没人吗?我觉得有人呀。难道是我迷茫的内心导致我认为有人的吗?让我想想看……怎么会嘛,我才没有迷茫呢。迷茫的是我周围的这个世界。这个着实满是可疑、虚伪、妄念与癫狂的……啊,没错。一定是这样没错啊。” 那人独自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他说的分明是日语,但听上去却像是某个未知国度的语言。听上去他似乎很是焦躁,亦很愤怒。 市朗贴在门背后,侧耳倾听。很快,传来有人跌倒的声音。与此同时,还传来那男人的呻吟声。 怎么回事? 市朗屏息凝神,留意着门外的情况。 到底怎么回事呢? 过了好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不久,便传来衣服摩擦的声响,接着是那个男人的呻吟声。又过了一会儿,那个男人开始嘀嘀咕咕地发起牢骚来,听起来好似念咒语一般。 虽然市朗听不清,但他肯定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他感觉那人说话有点失常,至少不像正常人的说话方式。 市朗无法完全听清对方所说的话,但是只言片语还会时不时传入耳中。似有责骂他人的话,像什么“浑蛋”、“你给我适可而止吧”。还会冒出一些可怕的词语,像什么“杀人”、“凶手”。另外还有“恶魔”、“怪物”、“鲜血”、“诅咒”等。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听到这些可怕的词语,本来就心惊肉跳的市朗更加害怕不已。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总算没有那个男人的声息了,连活动身体、窃窃低语的声音都消失了。 终于走了吗?市朗想着,将身体从门上挪开。他颤抖着双手,打开一条门缝,向外张望。 ——那男人离开了。 市朗稍稍放心下来,抚着胸口、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但是—— 在延伸到建筑深处的走廊上,在小厅前方的两三米处,那个男人瘫坐在地毯上。 市朗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惊声尖叫起来,但是对方似乎还是看到他了。 “欸?” 那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声音同方才一样。那人一手扶墙,十分费解地看向市朗,另一只手上似乎拿着酒瓶之类的东西。 “你是——谁?” 男人歪着脑袋,向市朗走了过去。他摇摇晃晃、步履蹒跚,但在恐惧不已的市朗看来,那是和正常人截然不同的、异常邪恶之人的步伐。那市朗尚未习惯、飘散在空气之中的气味似乎亦是非常邪恶的异臭。 “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啊。” 那男人说着,戴着眼镜的面部整个地抽搐起来,绽放出恐怖的笑容。 “哎呀呀,我该说什么呢……不对,等一下。难道你的出现是试图令我迷茫吗?啊,怎么会。迷茫的人可是你吧?你从哪里来,怎么陷入迷茫之中的呢?你这个迷途的小羔羊。嘿嘿嘿,真是的啦,你可不能对这个世界掉以轻心呀。” 当然,市朗就算听到这番长篇大论也无法作答。他感到害怕,只得退后。 “喂!你小子!”男人大声喊起来,“听好了,你在那里乱转的话,要是被人发现可就不得了了。这个宅子里的恶魔真的会把你逮住吃掉的哟。” 男人再次发出恐怖的笑声,然后他突然扬起双手,做出跳跃状,“哇”的一声大叫。 偏偏就在那时,传来惊天动地的雷声。馆内的照明用灯似乎被轰鸣的雷声镇住般顿时闪烁起来。市朗尖叫一声,立刻从后门冲出屋外。 关上门后,市朗用双手按住把手好一阵。他浑身僵直,心脏怦怦直跳,似乎要破裂开。几道汗水自脖颈与背部蜿蜒爬过。随即,市朗倍觉寒冷。一瞬间,他觉得几欲令自己昏厥般地天旋地转。 男人似乎没有追过来——但是,市朗再也没有勇气再打开这扇门,潜进馆内了。 只能掉头回去。但是…… 天色已晚。周围一片夜色。来时的路已经淹没在浓重的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雨势比来时大得多,与呼啸的强风一起震颤着夜色。 连续两次闪电,划破了夜空。随即,再度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隆雷声。 市朗难以忍受地紧闭双目,双手抱头。 他不想在茫茫夜色之中顶风冒雨折返而回。该怎么办呢?市朗苦思冥想,最后决定查看一下这幢建筑的周围——肯定还有其他入口,只要能找到其他的入口,就能再次…… 市朗离开后门,自那里沿着外墙向左首方向绕了过去。周围漆黑一片,几乎看不见脚下,但托了屋檐的福,多少还能遮风挡雨。 市朗走过好几扇窗户,但每扇百叶窗都紧紧闭合着,没有一丝光线透出。市朗用手抵着凹凸不平的石墙,像螃蟹般缓缓横向移动。不久,他来到一处地方,这里的窗子与之前的那些迥然不同。 没有百叶窗,整个窗户透出微弱的光亮。那是暗红的光亮。大抵镶嵌于这窗子上的玻璃本身就带有这种色彩。 这窗户很大,呈长方形。其下端直达市朗的心口附近,上端看上去似乎很高,接近一楼天花板的位置。窗子上的玻璃很厚,带有花纹。横竖交叉的黑色窗框犹如大型动物的肋骨。 窗子里面究竟是什么房间呢——心中埋下不安与恐惧的瞬间,市朗倏地产生了单纯的好奇心。 市朗用手抚摸着被雨水打湿的冰冷玻璃表面,再次移动起来。他曾将脸贴过去,想试试能否透过玻璃,看见对面的情形,但很快便发现那是白费力气。 还有好几扇类似的固定框格窗,彼此间隔很小。第一扇、第二扇、第三扇……一直走到最后一扇这样的窗户处,市朗才发现了那个。 ——这是? 这是第五扇窗。镶嵌其上的玻璃有一处很大的裂纹。那处裂纹距市朗近在咫尺。 市朗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裂纹。难道……对了,那也许就是前天的地震造成的吧。即便如此…… 那裂纹自市朗的脸部位置斜着延伸到窗子下方。市朗定睛一看,发现除此之外,玻璃上还有许多细小裂纹。其中一角已经破开,露出一个可以让猫猫狗狗随意进出的小洞。 啊,这是…… 既然发现了这样的窗子,就很难抵御诱惑。市朗慢慢地走向带有裂纹的玻璃,伸出了右手。于是——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市朗的指尖碰到了玻璃表面,稍稍用力之时,伴随着“吱”的一声,裂纹扩展开来。接下来的一瞬间,一整块玻璃自窗框上不费吹灰之力地掉落出来,犹如松动的牙齿自牙床上脱落下来一般。 裂成几块的玻璃碎片掉落在地,在市朗脚下摔成细小的碎片。但是那本应很大的声响被风雨之声遮盖住了。否则,市朗或许早就惊慌逃窜了。 市朗咽了一口唾沫,盯着那个玻璃掉落后的四方形大洞。 五十公分的四方形……不,或许有更大空间。试一下才知道那里足以容一个人通过。 市朗猫着腰、向里面望去。 那是一个光线微弱的房间。 要从这里进去吗?这并非难事。头先钻进这个洞内,而后…… 踌躇片刻,市朗下定决心,将残留在窗框与窗棂上的玻璃碎片清除干净——此时是九月二十五日,刚过六点四十五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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