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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私生粉[对偶像的私生活过度关心,喜欢跟踪偶像的粉丝。]安乐侦探 作者:小林泰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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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师喃喃道。他许是闲着无聊,正用指尖转没点燃的香烟。 “怎么了?”我在不远处用平板电脑写着东西。 “没怎么,所以才稀罕。” 我沉思片刻。“您的意思是,换作平时,应该已经有什么事发生了……” “解说就不必了,反正你的解说不过是换一种说法罢了。听到你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改成另一种说法,我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傻瓜。” “听到您这么说,我倒觉得您把我当成了傻瓜。” “这话从何说起?” “我感觉您是在绕着弯子指出,您说的话对我来说实在太难懂了,不改成简单一些的说法,我就理解不了。” “你理解不了我说的话?” “是的。” “少胡说了。” “您为什么觉得我在胡说呢?” “因为明明是你把我的话替换成了更简单的说法啊。” “是啊,没错。” “那就意味着你本就听懂了我说的话。这和‘不懂英语的人没法把英语翻译成日语’是一个道理。” “哦!这倒是,但是对我而言,您说的话比较费解,或是在勉强可以理解的范畴。” “你是说,我的用词恰好位于你思维能力的极限?嗯,这很罕见,却也不是全然不可能。我还是先别否定为好。” “这就导致了我的理解是不够充分的。所以我才会用自己的方式把您说的话替换成简明易懂的说法,好跟您确认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 “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 “有助于加深我的理解。” “我问的是这种行为‘对我’有什么意义。我是你的语文老师吗?” “不是,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那为什么要跟我确认呢?这意味着你每次跟我确认,我都得给出‘对’或‘错’的回答。” “是啊。” “‘对’的时候也就罢了。‘错’的时候,你肯定会追问‘怎么就错了’。” “确实。” “这样的对话对我来说是非常痛苦的。” “这我倒是没注意。顺便问一下,您为什么会觉得痛苦呢?” “瞧瞧,说来就来。这意味着我不得不为了你,把自己说过的话翻译成你可以理解的说法啊!” “也是。” “这就是痛苦的源头。” “可是不经过这一道工序,我就无法理解您说的话,所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我问你,你会因为听不懂外国人说的话,就让外国人把每一句话都翻译成日语吗?” “不会。” “那怎么办?” “要么自己学,要么请翻译。” “既然如此,这一次你也可以自己学啊!” “我学不了。” “怎么会学不了呢?” “因为世上有的是懂外语的人,我可以请教他们,也可以通过他们写的书学习。可是通晓您的思维方式的人只有您一个。因此要想学习您的思维,您的指导就是必不可少的。请翻译这条路也一样行不通。因为除了您,没人能翻译您的思维。” “那我就要提一个直击本质的问题了。我为什么非要协助你理解我的思维不可?” “答案很简单。如果我理解不了您的思维,我在这里的工作就失去了意义……”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看来是有委托人上门了。”老师的双眼燃起狂喜的光芒。可不知为何,他没有要从椅子上起身的意思,而是把门口摄像头的画面切到了屏幕上。 访客的个子相当高,摄像头只拍到了下半张脸。 “从着装看,好像是位女士。”老师看着屏幕说道。 “个子好高呀!” “这样的身高在女士中颇为少见。”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请委托人进来吧。” 开门望去,高个子的委托人就站在门外。 一看到对方的模样,我便瞠目结舌。 “您好,我叫富士唯香。”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师仍坐在椅子上,用一如往常的随意口吻打了招呼。 “恕我冒昧,没有提前预约就突然来访……我也不想的,可是要预约的话,就得透露我的身份了……”唯香说道,“啊,我当然不是在怀疑您。我知道您是一位优秀的侦探。只是我怕联系您的时候会有第三者介入,不敢冒这个险。要是有第三者泄露了我的委托,他就有可能听到风声。到时候,天知道他一气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哦,他?您的困扰与一个男人有关?” “嗯,我没有夸大其词,他确实是一个完全无法用常理评判的人。” “那就请您先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吧。您介意坐到那边去吗?” 委托人大步流星地横穿过事务所,坐在沙发上。 “呃……我该从哪里说起呢?” “您第一次和他接触是在什么时候?” “他是这几个月才开始变本加厉的,但我第一次接触他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嗯……几乎可以追溯到我刚出道的时候。” “那就从当时的情况说起吧。” “好的,”委托人开始了叙述,“当偶像并不是我的初衷。上初中的时候,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参加了时装模特的试镜,结果第一次去就入选了。很多人是亲朋好友自顾自帮他们递的申请,但我不属于这种情况,参加试镜是我自己的决定。许多入选的女生已经有经纪约了,但我在那之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圈外人,没有多想就签了试镜主办方介绍的经纪公司。 “我甚至没有跟父母提前说过试镜的事情,所以家里刚开始是有些反对的。父母大概是觉得我被骗了,以为我碰到了那种常见的街头星探,激动得忘乎所以了。我耐心解释了很久,说我自己主动参加了一家著名出版社旗下的杂志的试镜,经纪公司就是试镜的主办方介绍的,那家公司签了很多明星,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他们。 “即便如此,他们好像还是不敢完全相信我,甚至陪着我一起来了东京,去经纪公司看了一圈才松了口气,回家去了。 “啊……我在很多杂志和电视节目上说过当时的事情,基本都是真的。” “你听说过这些事吗?”老师向我求证。 “嗯,挺多人知道的。” “哦……啊,抱歉,因为我不太熟悉娱乐圈,所以才多问一句,您千万别介意。请继续往下说吧。” “我很快就作为时尚杂志的模特闪亮出道了。 “出道没多久,我就收到了粉丝来信。因为那本杂志是面向初高中女生的,来信的粉丝也大多是那个年龄段的女生,不过男性粉丝的来信也不少。据说这种情况是比较反常的,以至经纪公司决定重新研究一下我的发展路线。 “话说在那些粉丝来信中,有一封特别不寻常。信封是乌黑的,乍一看像是经纪公司的地址和‘富士唯香’这几个字隐约浮现在黑色的背景中。起初,我还以为那些字是用白色的墨水打印在了本就是黑色的信封上。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信封并不是纯粹的黑色。从严格意义上讲,它是深灰色的,而不是黑色的,还散布着芝麻似的白点。 “我忽然产生了好奇心,便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了信封的表面。 “原来那信封压根就不是黑色的,上面写满了比米粒还小的字。 “对方似乎是在对我倾诉衷肠,但文字挤在一起难以分辨,句子也不通顺,几乎无法理解。起笔的地方写的还是赞美我的话,可写着写着,就变成了对我不予回应的怨恨,然后变成了极具攻击性的贬低,最后则是对我的诅咒。 “最可怕的是,那不是经年累月的缓慢变化。那些句子都写在一个信封上。换句话说,妄想在他往信封上写字的同时不断加深,在他的脑海中塑造出了我与他之间的消极关系。” “您为什么觉得寄信的是个男人?”老师一边做记录,一边提问。 “一看信封里的东西就知道了。” “信封里的东西?里面装了什么?” “若干张照片,是男人的照片。当然,我不敢确定照片里的人就是寄信的人,但他不是寄信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那些照片太诡异了,怎么看都只可能是专门为了寄给我而拍摄的。” “如何诡异?” “这就是信封里的照片。”委托人将几张照片摆在桌上。 “啊!”我不禁发出惊呼。 照片的主角是一个中年男人,而且是一个绝对称不上好看的男人。他很高,但体形肥胖,头发更是少得可怜。耳朵上方仅剩的头发留得很长,被梳到了头顶上。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穿着女人的衣服,而且是十多岁的女生爱穿的那种。仔细一看,他还化了那个年龄段的女生爱化的妆,表情和姿势也明显是特意摆出来的。 “这些照片真是太可怕了。” “可怕?”老师看着照片说道。他的肩膀瑟瑟发抖,应该是拼命憋笑所致。“这些照片确实令人不适,但我的第一反应是觉得滑稽而非恐惧。” “可我确确实实被吓到了。” “为什么?” “您看这本杂志,”委托人又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当时我的照片就登在这本杂志上,就是这几张。您发现问题在哪儿了吗?” 照片中的男人摆出了与杂志上的富士唯香相同的姿势和表情(不过他只能算东施效颦,看起来根本不像同一种表情)。妆容糟糕得一塌糊涂,但确实能看出他是在模仿唯香。身上的服饰也很不协调,却与唯香的着装有着相同的配色。男人所穿的衣服似乎不是现成的,而是手工缝制的。袖子的长度左右不一,整体显得歪歪扭扭。好几块布缝在一起的痕迹也颇为明显。恐怕他是用各种布料拼凑出了这样一身衣服。尽管成品和唯香的服装完全不同,却不难看出他努力想要接近的态度。 “信封里只有这些照片吗?” “对。信封外面写满了字,里面却只有照片。而且照片还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那么您看到照片之后做了什么?” “我告诉经纪人,有一封奇怪的信混进了粉丝来信里。” “经纪人是怎么说的?” “起初他还笑话我说,当红的艺人总免不了有疯狂的粉丝纠缠。可是一看到我拿出来的信封和照片,他的脸色就立即变得严肃了。 “‘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粉丝来信,可是诡异成这样的实在少见。’经纪人沉吟道。 “‘会不会是精心策划的恶作剧啊?’ “‘瞧瞧这信封,谁会为了一个恶作剧写这么多字啊。没有满腔的激情是绝对做不到的。而且如果真是恶作剧,对方也不会把拍到清晰正脸的照片寄过来。毕竟只要有面部照片和笔迹,就可以锁定身份,一个不凑巧可是要蹲大牢的,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恶作剧冒这种险。’ “‘您的意思是……’ “‘对方是跟你来真的。’ “‘什么来真的?’ “‘我是说,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疯子。不知道他是压根没想过自己可能被抓,还是认为被抓了也无所谓,但他显然不在乎。不过嘛,他也许是没有恶意的。’ “‘是吗……那就好。’ “‘不。没有恶意的人才最可怕,图钱的、找乐子的反而翻不了天。因为后者会算账,基本上不会去犯划不来的罪。他们之中确实有人为了钱犯下了不合算的罪行,但那只是愚蠢的极少数罢了。在自家附近的便利店顺手牵羊的初中生就是个典型。比蠢货更可怕的是那些出于纯粹的恶意而犯罪的人。他们是热衷于困扰人的罪犯,尽管没有人从中受益,包括他们自己。他们与愉悦犯有相似之处,但他们没有兴趣在世间掀起骚动。只要能看到别人受罪,或者想象有人在受罪,他们就很开心。在路上撒毒狗粮,看到孩子在公园里玩耍,就用高尔夫球杆打人家的头……这些人就属于这一类。而最可怕的是那些明明没有恶意却依然犯下罪行的人。因为他们真的没有负罪感,所以犯罪时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他们做出违法行为的原因可能是被害妄想,也可能是善意。比如,他们认定某个人想死,心想应该帮他一把,或者认定某个女人喜欢自己,但似乎不敢说出口,于是认为应该发动强势的追求。社会上确实存在这种完全基于误会行事的人。而且我认为,寄这封信的人极有可能是这种没有恶意的罪犯。至少,这个信封和照片散发着一股善意罪犯的气味。’ “‘确实有股怪味……’ “‘这是哪种怪味啊?闻着像有机物……’ “‘有机物?’ “‘比如动物的排泄物、腐败的肉……’ “我皱起眉头:‘要不要报警啊?’ “‘不好说。毕竟艺人收到奇奇怪怪的粉丝来信是司空见惯的事。’ “‘可您不是说那封信很诡异吗?’ “‘诡异是诡异,但你还没有遭受什么实际的损害啊。’ “‘损害当然是有的。拜那封信所赐,我现在非常害怕,焦虑得不行。’ “‘天知道警方认不认可……算了,姑且帮你咨询一下吧。’ “那天的对话到此结束。” “经纪人是演艺行业的专家,您为什么不相信他的话呢?当然,我们也很乐意开展调查。” “因为还有下文,”委托人继续说道,“几周后,我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便找经纪人问了问。他说他咨询过了,但警方表示无法立刻采取行动。如果我确实受到了跟踪骚扰,或者收到了性质明确的威胁信,到时候再报警就行了,警方会即刻立案。我觉得等出了事再报警就太迟了,可话虽如此,警方也不可能安排人手保护每一个艺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过了一阵子,经纪公司决定让我在写真偶像界出道。正如我之前所说,我当时明明在面向少女的时尚杂志当模特,却收到了不少来自男性粉丝的信,所以经纪公司调整了营销计划。当然,公司也不是让我完全转型成写真偶像,而是模特偶像两手抓。您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我听说最近走这种路线的艺人是越来越多了。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不仅有女生喜欢我,还有男性粉丝喜欢我,这固然令我高兴,但是为面向男性的杂志拍写真,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男人看到我。而且这类写真的着装也更加暴露,跟时尚杂志不太一样。尽管世上的大多数男人是善良的,可基数越大,变态的数量肯定就越多。 “我再次向经纪人表达了自己的焦虑。 “可经纪人说:‘我很理解你的担忧。针对艺人的案件确实时有发生。持刀男子突然闯入签名会场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是吧……’我吓得脸色煞白。 “‘可你能不能把这当成一种风险呢?’ “‘风险?’ “‘没有风险就不会有回报。低风险、高回报就是痴人说梦。要么脚踏实地、稳稳当当赚小钱,要么接受一定的风险赚大钱。就这两个选项,你选哪个?’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我确实想在娱乐圈取得成功,却又不愿意为此卷入犯罪事件。 “‘咦,这都要犹豫啊?’经纪人沮丧地说道,‘当然,选哪个是你的自由,但你当初不是自己主动去参加的模特试镜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写真偶像并不是……’ “‘你是说,你想当模特,但不想做写真偶像,哪怕机会就在你面前也不想做?’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有多少想当明星的人能有幸得到这样的机会?当然,你完全可以坐视机会与自己擦肩而过。这是你的自由。但你要想在这个世界出人头地,就不能脚踏实地慢慢往上爬。不扑上去抓住这样的机会,你就永远都成功不了。而且这种机会必然伴随着风险。这个道理也不仅仅适用于娱乐圈。要想把生意做大做强,就不能一直摆摊,总得在某个阶段贷款开店的。上班族也一样。如果你想出人头地,当公司的一把手,就必须做一些有风险的项目。理财也不例外,光存定期是成不了百万富翁的,总有一天得豪赌一场——要么投资股票,要么炒外汇或债券。对你来说,现在就是该搏一把的时候。实话告诉你吧,风险确实是有的。我们会尽一切努力保护你,但保护不可能是滴水不漏的,我也不想在这方面蒙骗你。再者,就算你进军写真偶像界,取得了成功,到头来也有可能因为丑闻栽跟头。再小心也没用,丑闻来的时候你挡也挡不住。哪怕你是无辜的,胡编乱造的报道也有可能登上各路媒体,因为嫉妒的暗流无时无刻不在这个世界涌动。’说到这里,经纪人停顿片刻,‘当然,娱乐圈也有不冒风险的路可走,就跟那些一辈子当基层员工的上班族一样。好比战队表演的主持人小姐——她们也是如假包换的艺人。一直在电视剧组跑龙套也是个法子。运气好的话,你的脸甚至能在画面角落出现一两秒钟。经济上的回报少得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你确实能得到满足感,毕竟上了电视。但我不认为这是你想走的路。所以,给我一个答案吧,做不做写真偶像?’ “这个问题太刁钻了。想在娱乐圈发展的人怎么可能对这样一个问题说‘不’呢?于是我就以写真偶像的身份出道了。 “不出所料,市场反响非常热烈。粉丝来信的数量飙升了一位数,每天都能收到满满一箱,简直难以置信。异性粉丝确实和同性粉丝不太一样。也许是受了性欲的影响,也许是被超越理性的冲动所驱使,他们的信往往充满激情,甚至有些不符合常规。当然,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是有良知的。 “然后,我就在粉丝来信里发现了那人寄来的信。” “相较之前的信,有什么变化吗?”老师探出身子问道。 “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信封乍看还是黑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我几乎无法理解那些字句的意思,但能看出对方似乎非常生气。他好像不能容忍我的照片出现在写真杂志上,翻来覆去地说我‘堕落了’‘变脏了’等等。在他的心目中,我似乎成了他的女友或姐妹,他无法忍受我继续待在娱乐圈。 “我害怕极了,甚至不想打开信封,想直接扔掉。可我又对里面的东西非常好奇,还是忍不住打开了。信封里装了足足几十张照片。就是这些……”委托人拿出另一沓照片。 照片的主角都是同一个男人。和上一沓照片一样,它们是唯香的照片的劣质“翻版”。只不过题材是性感写真,所以不少照片的姿势和表情都比较撩人,那个男人还穿着暴露的吊带衫和女式泳装。十几岁的姑娘该穿的服装、该有的姿势和表情出现在了一个中年男人身上,这样的画面已然超出了“诡异”的范畴,用“怪诞”来形容还差不多。再加上那人没有脱过毛,所以那些照片直让人作呕。 “我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莫名其妙哭了。大概是因为那人的疯狂实在太可怕了。 “我叫来经纪人,给他看了信封和照片,恳求他帮我报警。 “‘这些东西确实吓人,’经纪人起初也是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说,‘但内容和上次的差不多,没有明显地变本加厉,所以我不确定警方会不会采取行动……’ “‘但这些照片明显是照着我的照片拍的啊!这还不足以认定对方是在威胁我吗?’ “‘问题是能否从这些照片中读出明确的意图。要是警方认为这只是你的狂热粉丝在模仿你,我们也无法反驳啊。’ “‘我哪儿知道这些照片是什么意思!还有信封上的那些话,也是不折不扣的威胁啊!’ “‘对方也没说要伤害你啊,只是写出了他的各种妄想罢了。’ “‘我怕的就是他的妄想!’ “‘我们没法用他有妄想这一事实来对付他。恰恰相反,万一他以后真闹出了什么事情,这件事反而会变成有利于他的证据。’ “‘那我该怎么办啊?’ “‘当作没看见。’ “‘怎么能当作没看见呢!’ “‘准确地说,是假装没看见,耐心等待。’ “‘等什么?’ “‘等他犯事。恐吓、盗窃、强奸未遂——只要他犯了事,就能逮捕他了。’ “‘让我等他干出这么可怕的事情来?你是不是疯了!!’ “‘不,疯的是他。我知道你很害怕,但眼下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要是事情发展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怎么办?’ “‘要不你照我上次说的,搬来跟我一起住?’经纪人朝我靠了过来。 “我移开视线,往后靠了靠。 “‘呵,我开玩笑的啦,’经纪人用扫兴的口吻说道,‘需要出门的时候,我或公司的其他人会上门接你的,在拍摄现场也绝不会让你落单。这栋公寓的安保系统非常牢靠,应该不会出事的。’ “‘你敢保证绝对不会出事吗?’ “‘你要是纠结这个,哪怕退了圈也没法安心过日子了。就算你变成了圈外人,也不能保证他会对你失去兴趣。而且你要是离开了经纪公司,我们就没法保护你了。你觉得这样才更安全吗?’ “经纪人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只要我还是一个有价值的艺人,经纪公司就会保护我。可我要是失去了这种价值,就不值得他们保护了。如果那个变态也能同时对我失去兴趣就好了,但没人保证得了。 “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接受经纪人的建议,静观其变。 “拍摄写真的工作源源不断。作为一个圈内人,我由衷感谢这些难得的机会。而每次有新的照片发布,那人都会发来他拍摄的翻版照片。信封上的文字依然难以理解,但我能看出他很愤怒。只是我并不清楚他在为什么事情生气。不过经纪人和我得出了基本一致的结论:他恐怕无法容忍我把工作重心从时装模特转移到写真偶像上。” “您能想象出他为何对您如此痴迷吗?”老师问道。 “嗯,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委托人继续说道,“艺人的粉丝原则上无法与艺人本人直接交流。因此,粉丝们所看到的并不是艺人本身,而是一个被精心打造出来的幻影。大家总觉得综艺明星‘本色出演’的成分相对多一些,但他们的形象其实也建立在一定的设计规划上。如果是很少上综艺的演员,就更难看清他们的本性了,因为他们戴着影视剧角色的面具。时装模特和写真偶像就更不用说了,粉丝几乎没听过他们的声音,他们在粉丝心目中的形象完全是由静态照片构成的,于是每个粉丝心里都会形成一个与实际情况完全不同的艺人形象。这个问题已经属于个人内在体验的范畴了,连我都无法知晓自己在粉丝心中是什么模样。 “只做模特的时候,我在他心里肯定是最理想的女人。大概因为这个女人从不会去讨好男人,也不会打扮得很性感。谁知从某天起,我开始以写真偶像的身份发表照片,想方设法让自己对男人更有吸引力。当然,两者都不是真正的我。我只是在做生意,只是在向客户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但他显然区分不了,觉得我堕落了,要么就是他被我骗了。换句话说,如果我原来是清纯的模特,现在却变成了性感诱人的写真偶像,那就是我堕落了;如果我本就是性感诱人的,却假装清纯,那就意味着我欺骗了他。无论怎样,这个事实对他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所以他才会如此愤怒。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 “比如?” “他模仿我拍照的理由。起初我还以为他是在讽刺我摆出性感的姿势。可如果是这样,就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要模仿我早期拍的时装模特照片了。 “我只能猜出他应该是想通过模仿我表达某种意思,却想象不出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请继续。” “后来,写真偶像那边的工作越来越忙了。有时候我甚至要在同一天为不同的杂志拍摄,忙得不可开交。 “而令人惊奇的是,那人也以完全相同的速度进行着自己的拍摄,还把照片不断地寄送给我。 “‘信似乎是在杂志上市当天的上午寄出来的,’把粉丝来信送来给我的经纪人看着邮戳感慨道,‘他应该是一早就买了杂志,对着上面的照片准备衣服,化上同样的妆,找个类似的地方自拍,这可不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事啊。’ “‘真是这样吗?’ “‘什么意思?’ “‘我的照片会不会在杂志上市前就已经泄露出去了?否则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拍出翻版呢?’ “‘不,只用几个小时准备也是有可能拍出来的,’经纪人摸了摸下巴,看着照片说道,‘他肯定是提前准备好了几套衣服,视情况选出最合适的。只要颜色差不多,看照片的人就会觉得像。而且看照片的时候,视线很容易被大叔的面部吸引,所以没人会仔细观察他的服装。拍摄地点也一样。他大概知道几处能用来拍写真的地方,专程过去拍摄。公园、酒店房间、山林、河岸、海滩、游泳池、闹市区……只要挑一处进行拍摄,就能拍出印象相似的照片。对比一下你的这张照片和大叔的这张照片就一清二楚了。它们乍一看确实很像,但那是因为你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大叔的比基尼和他头顶的条形码[有些谢顶的人会把两侧较长的头发梳到头顶遮住头皮,形似条形码。]上。你的比基尼是红底水蓝色竖条纹,而大叔穿的是红底黄点的。口红用的是差不多的色系,但色号并不一样。另外,你照片的背景是关岛的海岸,但他的照片应该是在日本的某条河或某座池塘边上拍的。也许水的颜色原本是棕色的,但他用图像编辑软件改成了蓝色。整体构图很像,但每个细节都完全不同。’ “听经纪人这么一分析,我也觉得那些照片是匆忙赶制的了。 “‘不过哪怕是匆忙赶制的,那也相当厉害啊,’经纪人说道,‘靠一己之力做成这样肯定很难。’ “‘他会不会有同伙啊?’ “‘天知道。不过要是有的话,对我们来说也许是个好消息。’ “‘敌人不止一个怎么会是好消息呢?’ “‘你听说过跟别人合作的变态吗?’ “我摇了摇头。 “‘因为每个变态的口味都不一样。正常人都是相似的,但变态的不正常之处因人而异,没法相互理解。所以他们不会有同伙。有能力拍出这种照片的变态足有两个,而且还相互认识,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怕是低得可怜。’ “‘也许吧,可这为什么算好消息呢?’ “‘因为如果这件事有不止一个人参与,那就说明对方不是来真的,而是在搞恶作剧。能组建起一支团队,也说明对方还是比较正常的人。这位大叔可能只是因为惩罚游戏什么的才被迫当了模特。’ “‘真的吗?那我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可惜对方不止一个人的可能性很低。哪怕是整蛊,也早就该告诉你实情了。这人寄信给你已经有一年多了。要真是恶作剧,对方也早该玩腻了。’ “‘你是说,我还会一直收到这样的照片?’ “‘恐怕是的。’ “‘就不能让警方尽快抓住他吗……’ “‘我都说了,他翻来覆去就只做这一件事,警方大概是没法抓人的。我们只能等他变本加厉……’ “‘如果他今后也只是寄这种照片给我,岂不是永远都没法指望警察抓他了?’ “‘嗯,差不多吧。’ “‘你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你骗我!!’ “‘我没骗你啊。’ “‘你明明说过,要是他做出了犯罪行为,就会帮我报警的!’ “‘我不是说了吗,这种程度的行为算不上犯罪啊。’ “‘那他要是继续寄照片给我,我要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啊。就几张照片而已,能出什么事啊。又没有实际损失,还能看到大叔的搞笑照片,不是挺合算的嘛。’经纪人傻笑了几声。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经纪人根本就没打算认真处理这个问题。也许他只是想息事宁人,免得惹上麻烦。 “‘我不会再求你了!把这段时间的工作都推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处于职业生涯的关键时期啊?’ “‘别烦我!与其被恶心的变态纠缠,我还不如不当偶像了!不要再拿粉丝信给我了!!’ “经纪人就这么走了,大概是被我的气势吓到了。 “第二天,他给我打了电话,但我没接。他还上门找我,我也没理。 “他威胁我说,如果我取消工作,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就都会土崩瓦解,但我还是没理他。 “起初,经纪人每天都要给我打好几次电话,但没过多久就变成了每天一次,两天一次,每周一次……过了半年就变成了每月一次,而且说的都是些例行公事。我还是不理不睬。不知不觉中,他就不再给我打电话了。 “正如二位所知。周刊杂志上有很多关于我的臆测,有的说我是‘消失的偶像’,有的说我在工作中犯了错误,所以被公司雪藏了,但我都没放在心上。 “直到我收到那封信。 “一天,我打开信箱,看到了那个信封。 “起初我还以为是经纪人故意把那人的信转寄过来恶心我,可信封上的收信人地址分明是那人的笔迹。 “他知道我住在哪里! “我害怕极了,几乎无法呼吸。” “容我确认一下,”老师说道,“您的住址应该是不公开的吧?” “是的。” “也没人发到网上?”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都有哪些人知道您的住址?” “经纪公司的人只要有心查的话,应该就能查到。我老家的家里人也知道。”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您的密友与男朋友也知道?” “不,我没有那么亲密的朋友,也没有交男朋友。而且经纪公司三令五申,严禁我把住址告诉公司以外的人。” “记者会不会知道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记者就算知道也不会泄露出去的,这是不成文的行规。” “好,请继续。” “总之,我回到房间,给经纪人打了电话。 “‘喂,我是富士唯香。’ “‘呵……’经纪人听起来很不高兴,‘有何贵干啊?’ “‘出大麻烦了。’ “‘遇上大麻烦的是我们好不好,都怪你……’ “‘对不起,我也有责任。’ “‘也?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我为我说过的话道歉,但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你能不能尽快来我家一趟!’ “‘我很忙的,每次你收到信都得去你家报到,我可吃不消。’ “他单方面挂了电话。 “我本想再打过去,但还是决定先检查一下信封。 “除了收信人的姓名地址,信封和之前的一样,写满了难懂的句子,说我背叛了他,等等。 “换句话说,他似乎在怨恨我突然停止偶像活动。他不乐意我从模特转型为偶像,也不乐意我不当偶像,根本不讲道理。 “打开信封,倒过来晃一晃,几张照片掉了出来。 “我已经很久没拍过写真了,他会寄来什么样的照片呢?在拿起照片的那一刻,我的脸上顿时就没了血色。 “那些照片模仿的并不是我发表在杂志上的写真,而是我前一天的一举一动。只是在照片里,他用自己替换了我。 “男人走出公寓的照片。 “男人去附近的购物中心买食品的照片。 “男人在同一座购物中心买杂志的照片。 “男人在咖啡厅喝咖啡的照片。 “男人回公寓的照片。” “且慢,这些照片的拍摄地点确实是您去过的地方?” “是的。” “也就是说,那个男人在您家附近进行了拍摄?” “没错。他在我家附近徘徊,找准了公寓的入口,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寒意,连忙走到窗前,拉上了全部的窗帘,然后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张望。 “我住在高层公寓的低楼层。要想窥视室内的情况,必须从附近的高层公寓俯视。我不敢保证他绝对不会在附近的公寓租一套房,只能一整天都拉着窗帘。 “两天后,我出门买了一趟东西。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出去,但我不可能一直不采购。于是我在家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一家很远的购物中心,小心翼翼地买了一堆东西,这样就暂时不用再出门了。逛了几个小时之后,我打车回了家。 “只见信箱里有一个信封。上面都没有姓名地址了。它一定是被直接塞进信箱的。 “我环视四周,没看到一个可疑的人影。可我还是不敢大意,一路小跑上了电梯,回到家里。 “打开信封一看—— “在家吃饭的男人。 “悠闲看着电视的男人。 “笑着打电话的男人。 “透过窗帘缝隙向外窥视的男人。 “洗完澡光着身子吹头发的男人。 “我恶心坏了。因为这都是我前一天做过的事。而且拍摄地点显然就是这个房间。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照片是在和您家相似的另一个房间里拍摄的,还是在您家拍摄的?拍摄地点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如果是前一种情况,那就意味着有人在用望远镜或隐形摄像头监视您;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就说明罪犯不仅在监视您,还闯入了您家。” “就是在我家拍的。照片拍到了在日本很难买到的家具摆设,连墙上的细小污点都完全吻合。 “他进过我家。而且他十有八九正在用窃听器、隐形摄像头之类的东西监视我。 “焦虑汹涌而来。如果他此时此刻还藏在我家里怎么办?我想起了那个陌生人偷偷住在别人家天花板上面的故事。 “我检查了每一个房间,怕得直发抖。 “万幸的是,我没在家里找到他,也没有发现窃听器和隐形摄像头。也许是最近新出的款式设计得太精巧了,一旦藏起来,外行人就找不到。话说回来,我还觉得玄关和另一个地方的大镜子照起来怪怪的。无论如何,都只能请专家来家里检查。为保险起见,我拍下了镜子的照片。 “其实有一个问题比窃听器和隐形摄像头的问题严重得多,就是那人显然来过我家。就在短短几小时前,搞不好是几分钟前。他光着身子在我家里走来走去,还坐过我的沙发,用过我的床。 “我真想立刻把家里的东西通通扔掉。但这太不现实了。 “我也想过回父母家躲一躲,但这也许会让他查到我老家的位置。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神出鬼没。我没有把握甩掉他的追踪,平安回到父母家。 “我不敢上床睡觉,只能开着灯,在家中煎熬了一整晚,片刻都没合眼。 “第二天药店一开门,我就去买了一些消毒药水。 “当然,就算我用了药水,也无法彻底去除他流下的汗水和唾液,搞不好还有尿液甚至更恶心的东西,但这样至少有助于杀灭病菌吧。也许这么做只是一种心理安慰,但这是我当时唯一想到的法子。 “我用双手捧着消毒药水回到公寓。可就在我把药水放在地上,抬手触摸门把手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那种感觉就好像我亲眼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那里,正要抬手开门。 “在那一刻,我终于理解了他的感受,明白了他想要什么。 “他想成为我。 “他之所以拍那些模仿我的照片,是为了和我融为一体。就像动漫发烧友玩Cosplay(角色扮演)一样,他太爱我了,所以拼命模仿我的外形,想要变成我。 “‘我就是富士唯香’——他试图给自己灌输这样的念头。对他而言,真正的富士唯香——也就是我——所做出的出乎意料的行为肯定会让他气急败坏。他以我为目标,一心想要成为我,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这个目标本身发生了变化。他肯定会觉得非常别扭,就好像他快要跑到马拉松的终点了,终点却自己长脚跑了起来。写在信封上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谩骂,就是源于目标的变化让他产生的挫败感。 “而‘他侵入我家’这一行为也有了不同的意义。起初我还以为他是想以某种方式伤害我,或是想通过偷窥我的生活获得某种变态的快感,但这并不是他的真正目的。如果他认定自己就是富士唯香,那他当然就应该住在富士唯香的家里。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溜进我家的。我觉得住公寓很安全,所以外出时一般不锁阳台的窗户。也许他效仿了蜘蛛侠或蝙蝠侠,从阳台进入我家。次数多了,再加上对房间的深入调查,他就有可能找到备用钥匙,给自己复制一把。 “明明是‘回自己家’,却要从阳台溜进来,这显然是不合理的,但他和我明明有着不同的性别与年龄,却还是认定自己就是我,不难想象他肯定想出了一套连贯通顺的解释来说服自己。 “他肯定通过网络、杂志和电视搜集了所有关于我的信息,并利用这些信息为自己拼凑出了‘我就是富士唯香’的虚假记忆。他还变本加厉地安装了窃听器和隐形摄像头,模拟自己以富士唯香的身份生活的种种片段。他恐怕把这些体验都纳入了自己的记忆。 “但这一切都只是建立在直觉上的猜测。要想让推理站住脚,就得找到某种证据。 “我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手。 “把手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但是不仔细听的话是很难察觉到的。 “我把门稍稍打开一条缝,溜了进去。 “玄关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放在拖鞋架上的拖鞋少了一双。 “那双拖鞋肯定就在他的脚上。 “我脱了鞋,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 “空调发出的微弱响声飘进耳朵。 “紧随其后的是细小的噪声,像是有人在嚼薯片之类的东西。 “错不了。有人趁我不在闯进了我家。 “我靠近起居室,把耳朵贴在门上。 “嚼薯片的声音仍未停歇。 “我集中注意力,推开房门。 “只见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他穿着我常穿的那种女装,大口大口地吃着薯片。 “那应该是我买的薯片。 “我悄悄走向他。 “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也许我是想看看,如果真正的富士唯香突然出现在一个认定自己是富士唯香的人面前,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假设你正无比放松地坐在自己家里。突然,你感觉到身后有人。你吃了一惊,回头望去,竟看到了另一个你。 “不对。也许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他不会觉得对面那个人是自己。他可能只会觉得那是一个和自己相像的人,或是看起来根本不像自己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句话。 “‘你是谁?’ “神秘人的动作骤然停止。拿在手里的薯片落在地上。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在颤抖。 “当然,我也在颤抖。 “眼看着神秘人缓缓回头,仿佛在做慢动作。 “从下巴到脸颊的轮廓是那样眼熟。 “就是他,绝对没错。 “我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 “也许他旁观了我买衣服的过程,也买了同样的衣服。 “我们的视线终于相交。 “‘啊!!’ “仿佛有某种类似惊雷的东西在我们的眼睛之间闪过。 “我双腿无力,瘫倒在地。 “我挣扎着拿出包里的手机。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我好不容易按了一个按键。 “伴随着男人的粗野哀号,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回过神来的时候,经纪公司的大批工作人员已经赶到我家了。 “为保险起见,公司把我送进了医院。 “负责照看我的是一位女医生。我把自己经历的一切讲给她听。她好像立刻就猜到了我是富士唯香。 “我哭着告诉她,这些天我是多么害怕。 “她认真听着,连声答应。 “我请她帮忙把我家里的隐形摄像头和窃听器都拆掉。 “她认真听着,连声答应。 “‘要小心家里的镜子。镜子也被人动过手脚。’ “她一脸莫名其妙。 “‘那是单向透视玻璃。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因为我看到了。我看到镜子那头有一张恶心的脸。’ “‘是这个人吗?’她问道。 “‘没错,就是他。’ “她成了我的新经纪人。 “她还告诉我,本市有一位名侦探。” “这是个非常有趣的故事,”老师露出满意的微笑,“您在镜子里看到了那个人是吧?” “是的。对了,我把证据带来了。”委托人从包里掏出一面手镜。 “什么证据?” “男人的脸啊。就在镜子里。” “是吗?”老师疑惑地说道。 “您仔细看。” “呃……在哪儿呢?” “您看啊,就是镜子里的这个男人啊!”委托人露出欣喜的表情。 * “妙极了,”老师带着无比陶醉的表情说道,“你遇到过如此离奇的案件吗?” “没有,”我回答道,“而且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案件。” “那真是太不幸了。话说你觉得这起案子有什么特征吗?” “您是说缺乏物证?” “那可不一定。从委托人讲述的情况看,似乎是没什么物证,但警方若是采取行动,他们也许会找到非常多的物证。” “您为什么不报警呢?”我问委托人。 “我要是报了警,媒体就有可能知道,”委托人回答道,“有男人闯进我家是天大的丑闻。我作为偶像的职业生涯会被彻底断送的。” 哦。看来此人看似软弱,其实精明得很。 “话说女医生当经纪人又是怎么回事啊?”我抛出了心中的疑问。 “大概是她心血来潮求了经纪公司吧。这确实像她能干出来的事。” “您认识她吗?” “嗯,我们是通过一起小案子认识的。从那时起,只要她遇上这种特殊的案件,都会把人介绍给我。” “可调查案件不是警方的职责吗?” “那是当然。但警方办事过于死板,有些真相是没法靠他们查明的。所以每次发现这种案件,她都会介绍给我。” “医生可以做这种事吗?” “没问题。她本就不是医生,而是医院的咨询师。” “可委托人明明说那是位女医生。”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无伤大雅。总之我要跟委托人聊一聊,你先别吭声。” 我本想反驳,却又觉得划不来,便决定保持沉默。 “呃……藤井女士。”老师说道。 “敝姓富士。” “哦,对,富士女士。您有没有仔细检查过照出罪犯模样的浴室镜子?” “检查过。镜子背面有大约四十厘米深的凹槽,必须把整面镜子拆下来才能钻进去。” “安排您租住那套公寓的是谁?” “前任经纪人。公寓是经纪公司名下的,出租给旗下的艺人。” “那位经纪人肯定有您家的钥匙吧?” “有的,因为我有时候工作太忙走不开,需要他帮我去家里拿东西,比如换洗衣物。” “也就是说,前任经纪人可以趁您不在自由出入您家?” “这话没错,可……” “不仅如此,他还可以在您入住之前设下各种各样的机关。” “您不会是想说前任经纪人就是罪魁祸首吧?” “这正是最可能站住脚的答案。与其假设您有一个像超人一般的私生粉,能第一时间获取您的最新信息,模仿您进行拍摄,自由出入您家并随意改造家里的东西,还不如假设一切都是经纪人干的好事,后一种推论显然更为顺理成章。如果某个现象可以用多种假设来解释,那我们必须采用假设元素最少的那一种。这就是科学哲学领域常说的奥卡姆剃刀原理[若无必要,不应增加实在东西的数目。如果能用较少的东西说明问题,那么用较多的东西说明问题就成为无益的事。]。事前准备得再充分,也很难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拍出一整本写真集的照片。再者,普通的私生粉就算有本事溜进您家,也不可能改造家里的东西。但如果经纪人就是罪魁祸首,一切都说得通了。他能轻易了解到您拍了什么样的写真,可以花几周甚至几个月精心拍摄翻版。而且他也可以安排您住进设有密室、单向透视玻璃等机关的公寓。” “可他长得跟那人完全不一样啊。” “他可能乔装打扮了一番,也可能雇了别人。他在经纪公司上班,完全可以借口拍整蛊节目什么的雇个不太知名的演员。” “可他为了我去咨询过警方好几次啊。” “‘他去找过警察’这件事,您应该没有直接证实过吧?” “没有是没有……难道他根本就没去,一直在骗我?” “这个可能性很高,您最好联系警方核实一下。这样就能让一切水落石出了。这位前任经纪人是不是失踪了?” “是的,”委托人点头说道,“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是他干的。” “就是他干的。如果您之前的叙述无误,那就意味着您告诉他‘私生粉的信被直接投进了您家的信箱’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委托人瞠目结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大概是气您拒绝了他吧。也许他只是想吓唬吓唬您,让您多依赖他。对了,我可以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可以,什么问题?” “您刚才为什么要从包里拿出手镜?” “不为什么,就是它碍着我掏手机了。” 手机屏幕显示出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照片,一个男人正从镜子后面窥视拍摄者。 “哦……”老师似乎失去了兴趣,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是请警方逮捕他,还是用其他方法控制住他,让他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或是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过,请您找经纪公司商量。只要您如约支付我咨询费用,我这边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谢谢。”富士唯香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来时那战战兢兢的神色早已消失不见,许是真相大白带来的安全感所致。 而渐渐回到她身上的偶像光辉,令我久久无法挪开视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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