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癞蛤蟆安徒生童话 作者:安徒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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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很深,因此井绳也得长;要从井底把一桶水摇到井口上面来,转动把手也是一件很重的活儿。虽然水很清,太阳却从不能照到井底下去在水上照镜子;不过在阳光能够到达的地方,井壁的石头缝上长出了绿色的植物。 井底下住着一家癞蛤蟆。事实上他们是随在老癞蛤蟆妈妈之后倒栽葱跳到井下面来的。老癞蛤蟆妈妈如今还健在。早就定居在这里的青蛙在水里游来游去,称他们为“井中来客”。但是新来的癞蛤蟆像是拿定主意既来之则安之,就在这里住下去了,因为他们觉得住在“干地”上十分称心,所谓“干地”,是他们对那些湿漉漉石头的称呼。 青蛙妈妈曾上去旅行过一次。她碰巧落到一个拉上去的水桶里面,但是阳光对她来说太强烈,她觉得眼睛都被刺痛了。幸亏她爬出了水桶;但是她落到下面水上时可怕地扑通一声,只好卧病三天,背上痛得要命。上面的东西她显然说不出多少,但是她知道,所有的青蛙也知道,这个井并非整个世界。癞蛤蟆妈妈如果肯讲,她可以讲点什么,但是他们问她,她却从不回答,于是他们也就不问了。 “她又笨,又胖,又丑,”小青蛙们说,“她那些孩子将和她一样丑。” “那很可能,”癞蛤蟆妈妈回答说,“但是他们当中有一个在脑袋里有一颗宝石,否则就是我有。” 小青蛙们听着瞪大了眼睛;这些话他们不爱听,他们做了个鬼脸,潜到下面水里去了。但是小癞蛤蟆们踢踢后腿,纯粹是出于自豪,因为他们每一只都自以为一定有那宝石;接着他们蹲下来,头一动不动。但是最后他们问,使他们如此自豪的是什么东西,一颗宝石会是一种什么玩意儿呢。 “噢,它是这么光彩夺目和贵重,我简直无法形容,”癞蛤蟆妈妈说。“把这种东西戴来戴去是为了让自己快乐,却会叫别人生气。但是不要再问了,因为我不再回答你们。” “得了,我没有这种宝石,”最小的那只癞蛤蟆说,癞蛤蟆能有多丑她就有多丑。“我干吗要这种贵重的东西呢?如果它叫别人生气,它就不能给我任何快乐。不,我只希望能到上面井边朝外面看看;上面一定非常好看。” “你最好还是待在你现在这个地方,”老癞蛤蟆妈妈说,“因为这里的所有东西你都知道,你能说出你有些什么。小心水桶,因为它会把你砸死;即使你平安地到了桶里,你也会跌出去。不是每一个都能跌得和我一样机灵,腿也不伤骨头也不断地出来了。” “呱呱!”那小癞蛤蟆说,这和我们说“啊哈”一个意思。 她无限渴望到上面井边去看看;她渴望看到上面的绿色东西;第二天早晨,碰巧那个水桶装满了水被摇上去,它在我们这小癞蛤蟆蹲着的那块石头前面停了停,小家伙的心怦怦地跳起来,它一下子跳到了装满水的水桶里,水桶随即被摇到顶,水倒了出来。 “呸,你这脏东西!”把水桶的水倒空的农场工人一看见这癞蛤蟆就说。“你是我看到的最丑的东西。”他用他的木头鞋去踢癞蛤蟆,癞蛤蟆总算爬进了井边高高的荨麻丛,这才免遭踩死。她在这里面看到的净是树梗,但是她也抬头看;太阳透过树叶照下来,树叶看上去像透明的;她这时候的感觉就像一个人一下子进了一座阳光在树枝和树叶间透进来的大树林时一样。 “这里比下面井里好多了!我真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小癞蛤蟆说。于是她在那里躺了一个钟头,对,两个钟头。“我不知道在这儿上面能找到什么。既然来了这么远,我必须试试看再走远些。”于是她有多快爬多快,爬到外面公路上,当她过公路的时候,太阳在她的头顶上照,灰尘扑了她一身。 “我如今真到了干地上了,没错,”癞蛤蟆说。“这里简直太好了;那么叫人高兴。” 她来到一条水沟旁边;那儿长着毋忘我花和绣线菊;再过去一点是一道山楂树篱,那儿还长着接骨木树丛,以及开白花的旋花。这里可以看到各种鲜艳的色彩,还有一只蝴蝶飞过。癞蛤蟆以为它是一朵花,花离开梗子飘起来,要在世界上更好地看看,这是很自然的。 “能那样作一次旅行就好了!”癞蛤蟆说。“呱呱!那该是多么好啊。” 她在井边待了八天八夜,什么食物也不缺少。到了第九天她想:“前进!向前走!”但是她能找到什么更可爱更美丽的东西呢?也许是一只小癞蛤蟆或者几只青蛙。在这最后一个夜里微风送来一个声音,像是附近有些亲戚。 “活着真美好!从井里出来,躺在刺人的荨麻之间,沿着盖着尘土的路爬,真是太棒了。但是前进,前进!我们可能找到青蛙或者一只小癞蛤蟆。我们没有亲友是不行的;光是大自然还不够。”于是她一路向前进。 她来到广阔的田野,来到一个周围长着芦苇的大池塘;她走到它里面去。 “这里对你来说太潮湿了,”青蛙们说,“但是欢迎你!你是少爷还是小姐?不过这没关系;同样欢迎你。” 她被邀请参加夜间音乐会——一个家庭音乐会;劲头大声音小;我们知道这类事情。没有点心吃,不过饮料多的是,因为整个池塘的水是免费供应的。 “现在我要继续上路了,”小癞蛤蟆说。因为她总觉得渴望更好的东西。 她看到星星闪烁,那么大,那么亮。她看到月亮放光;然后她看到太阳升起,越升越高。 “说到头来,也许我依然是在一个井里,只是在一个更大的井里。我必须上得更高;我感到极其坐立不安和渴望着什么。”当月亮变圆,变成了满月时,这可怜的小家伙想:“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要放下来的水桶,我必须到它里面去,好上得更高?或者太阳是个大水桶?它多么大啊!它多么亮啊!它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带上去。我必须小心着不要失去机会。噢,多么像我的脑袋里在放光啊!我不相信宝石能放出更亮的光来。但是我没有宝石;我也不会为了没有宝石而哭——不,我必须上得更高,进入光明和快乐!我感到那么有信心,但我还是害怕。这一步很难走,但是必须走。因此前进,一直向前进!” 她像随便哪一只爬行动物会做的那样上前几步,很快就来到一条路上,路旁住着人;但这儿有花园和菜园。她在一个菜园旁边坐下来休息。 “有那么多不同的动物,我都从来不知道!世界是多么美丽和伟大啊!因此必须在世界上到处看看,而不是只待在一个地方。”于是她跳进菜园。“这里多么绿啊!这里多么美啊!” “这个我知道,”叶子上那条毛虫说,“我的叶子是这里最大的。它遮掉了我的半个世界,但是我不在乎这个世界。” “咯,咯!”一些母鸡来了。它们在卷心菜园里走来走去。领头的那只母鸡眼力好,她看到了绿叶上的毛虫,就去啄它,毛虫落到地上扭来扭去。 那母鸡先用一只眼,然后用另一只眼看它,因为不知道它这样扭来扭去是什么目的。 “它这样做不会是安好心,”母鸡说着抬起头来啄毛虫。 癞蛤蟆看见她这样做,竟吓得一直向母鸡爬过去。 “哈哈,它还有帮手,”母鸡说。“瞧瞧那爬着走的东西吧!”接着母鸡转身走开。“我可不在乎那一口绿色的食物;它只会弄得我的喉咙发痒。”其他的母鸡也这么认为,她们都一起转身走了。 “我扭来扭去就逃脱了,”毛虫说。“一个人能遇事不慌有多好!但是还有件最难的事要做,那就是重新爬到我的叶子上去。它在哪里呢?” 小癞蛤蟆过来表示她的同情。她很高兴她的丑样子吓坏了那些母鸡。 “你这是什么意思?”毛虫叫起来。“是我自己扭来扭去逃脱了那母鸡的。你倒实在是难看。你不能让我太平地留在我自己的家吗?现在我闻到卷心菜气味了;现在我靠近我那片叶子了。没有东西比家更好。但是我必须上得更高。” “对,上得更高,”小癞蛤蟆说;“上得更高!她想的正好和我想的一样;不过她今天心情不好。那是由于受了惊吓。我们都要上得更高。”她拼命朝上看。 鹳鸟正坐在农舍屋顶他的窠里。他吧嗒他的嘴,鹳鸟妈妈也吧嗒她的嘴。 “他们住得多高啊!”癞蛤蟆想。“能到那么高的地方就好了!” 农舍里住着两个年轻大学生:一个是诗人,另一个是自然秘密的科学探索者。一个快活地歌唱和描写上帝创造的每一样东西,以及它如何反映在他的心里。他用声音优美的诗把它清楚、甜蜜、美妙地唱出来;而另一个探究已创造出来的事物本身,需要时甚至把它解剖。他把上帝的创造物看成算术的一个巨大数目——又是减又是乘,设法要知道它的里里外外,说出对它的了解;这是非常实际的事情;他快乐、聪明地谈论它。他们两个都是很好很快活的人。 “那儿坐着一个很好的癞蛤蟆样本,”博物学家说。“我必须把那东西放在酒精瓶里。” “你已经有两只癞蛤蟆了,”诗人回答说。“就让这小东西坐在那里自得其乐吧。” “但是它丑得太惊人了,”博物学家坚持说。 “是的,如果我们能在它的脑袋里找到那颗宝石,”诗人说,“我也要解剖它。” “宝石!”博物学家说。“关于博物学你好像知道得不少。” “但是民间信仰中不是有这样一种美丽的说法吗,正因为癞蛤蟆是最丑的动物,它的脑袋里常常带着最贵重的宝石?人难道不也是这样吗?伊索有多么贵重的宝石啊,还有苏格拉底!” 那癞蛤蟆不再听下去了,听到的她也没听懂一半。两个朋友走了过去,她这才逃脱了被放到酒精瓶里的命运。 “那两个人也谈宝石,”癞蛤蟆心里说。“我没有宝石该多么好!否则我就糟了。” 这时候农舍屋顶传来吧嗒声。鹳鸟爸爸正在向他的家人发表讲话,他的家人低头看着菜园子里那两个年轻人。 “人是最自高自大的动物!”那鹳鸟说。“听听他们议论些什么吧,尽管他们连像样地吧嗒吧嗒也不会。他们自夸他们说话流利的天赋和他们的语言!对,那真是妙极了的语言!哼,它随着我们每天的路程在改变。他们这一个不懂那一个的语言。而我们可以在全世界讲我们的语言——在北极也行,在埃及也行。而且人不会飞。他们用他们称为‘铁路’的发明向前冲;但是他们常常在铁路上跌断了脖子。我一想到这件事嘴都凉了。世界没有人也可以存在下去。没有人我们也能照样过,只要有青蛙和蚯蚓就行。” “那是一篇有分量的演讲,”小癞蛤蟆心里说。“那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伟人啊!而且看看他坐得多么高!比我看见过的任何人坐得都高;而且他能游得那么帅!”当鹳鸟腾空飞走时她叫起来。 鹳鸟妈妈在窠里也讲起来,讲埃及和尼罗河,讲只能在那外国土地上找到的无法比拟的烂泥;所有这些,小癞蛤蟆听上去又新鲜又迷人。 “我非去埃及不可!”她说。“如果那鹳鸟或者他这些小鹳鸟中的哪一只能把我带去就好了!我要报答他的。对,我要去埃及,因为我觉得那么快活!我感觉到的所有渴望和所有快乐比脑袋里有一颗宝石好多了。” 正好是她有这颗宝石。这颗宝石就是坚持不懈地追求和希望向上——不断向上。它在她的脑袋里放光,在快乐中放光,在她的希望中放光。 这时候那鹳鸟忽然飞回来了。他在上面已经看到了青草中的这只癞蛤蟆,俯冲下来轻轻地把这小东西叼住。鹳鸟的嘴夹住她,风呜呜地吹响;这不太好受,不过她是在向上飞——向上飞到埃及去——这个她知道;那就是她的眼睛闪亮的缘故,一颗火星好像从它们里面飞了出来。 “呱呱!——啊!” 肉体死了——癞蛤蟆被杀死了!但是从她的眼睛里射出来的那颗火星;它变成什么啦? 太阳的光线把它带上去;太阳的光线把从癞蛤蟆的脑袋里飞出来的宝石带上去。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不要去问那博物学家;还是去问那位诗人吧。他会用童话的形式告诉你;卷心菜上的毛虫,还有鹳鸟一家子都要在童话里讲到。你想想吧!那毛虫会变,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鹳鸟一家子飞越高山大海到遥远的非洲去,却又找到最短的捷径飞回家来,飞到原来的国家——飞到原来的那个屋顶。不对,这简直不可能;然而这是真的。这你倒可以去问那博物学家,他会承认这是事实;这一点你自己也知道,因为你看到过。 但是癞蛤蟆脑袋里的宝石呢? 到太阳里去找它吧;你会在那里看到它,只要你做得到。 那里亮得太耀眼了。到现在还没有这样的眼睛,能够看到上帝创造的灿烂光辉里面,不过有一天我们会获得这种眼睛的;那将是最最最最美丽的童话,在这童话中我们大家都有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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