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

这句曾经在深夜里听到时会给她带来充实感的话，对现在的明石百代来说，听上去是多么讽刺啊！

我一点儿都不累啊！百代拼命地忍耐着，不让自己做出这样的回应。只是从最简单的地方开始，告诉新来的实习主持人他们该做的工作而已，完全没有任何负担。

下午四点半，外面天还很亮。这个时候回去该做些什么呢？现在电视台里没有可以让百代消磨时间的地方。走到一楼大厅后，百代停下了脚步。

以前来上班的时候，至少都会有一两个找百代有事的员工在大厅里等她。“至少让我先喝杯咖啡啊！”百代曾经总是这样抱怨。

但是，现在没有了。找百代有事的人，一个都没有了。

入口处的自动门开了，一个百代认识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是电视台子公司的董事，大概有四十五岁。他和百代的脾气相投，以前他们两个人经常一起去喝酒。

百代好像得救了一样松了一口气，向他走了过去：“你好。”

“哎，你现在怎么样？”他露出与往常一模一样的笑容，与她握了握手，“是不是稍微胖了点儿？”

“毕竟现在很闲嘛，”百代说，“什么时候一块儿去喝酒吧？”

“好啊，晚上空闲的时候很多吗？”

“每天都有空。看你的时间，记得约我啊！”

“你竟然会这么说……”

“现在可是一段非常艰辛的时间啊！”

自不必说，百代为什么从节目组被排挤了出来，他应该已经听说了。

“是啊，过一段时间——”

突然，那个男人的视线越过百代的肩膀看向她的身后。是社长郡走过来了。然后，他一下子从百代面前走开了，说道：“总经理，您好！”

百代的心中感到针扎一样痛。

“是你啊……在和明石说什么呢？”郡用冷漠的目光看着百代。

“没什么，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

“那样的话，倒是没什么。”

“嗯，是啊。”他特意背向百代的方向，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这个男人的背离让百代深受打击。接着，郡完全无视百代从她身边走过以后，那个男人将再也不想和百代有任何联系的心情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什么啊……”百代说道，“什么啊？！”

没有任何人在听她说话，也没有任何人在看她。虽然前台的那个孩子抬起头瞟了百代一眼，可是她的表情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百代已经是“过去的人”了。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甚至连迈出的脚步也好像踏在云彩上似的。来到大门外的出租车乘车处，她又想起来一件事。她把钱包拿出来一看，发现出租车券已经用完了。没办法，她只好又返回了总务室。从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她都是跟年轻的员工们说一声，让他们帮忙去拿的。而今天……

因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男孩子，她便和他打了个招呼。在他还是个新人的时候，他们曾经一起在同一个活动中工作过。

“啊，明石小姐，好久不见了。”

“还好吗？”

“嗯，托您的福。”

“不是我的福吧，”百代笑着说道，“话说，和女朋友怎么样了？”

他现在正在和一个做会计的女孩子交往。百代不止一次当过他发牢骚的听众。

“我们明年就要结婚了。”

“哎呀，恭喜恭喜！”

“到时候明石小姐您也要来出席我们的婚礼啊！”

“假如可以的话。”

虽然她觉得真到了那个时候的话，他应该不会邀请自己的吧。但是，现在说些那样的话也没有什么用。

“对了，我的出租车券用完了。”

“哦，您稍等一下，我马上去拿。”

他向自己的座位走了回去。百代看着贴在墙壁上成排的新节目宣传画。

“明石小姐。”

“谢谢！”

“那个……”他吞吞地说道，“那个……课长……”

百代立马就明白了。“他说不要给我？”

“现在他变得很讨厌，但是，虽然我觉得应该给明石小姐您……”

“算了，谢谢！”百代急忙说道，“对不起，麻烦你了。”

“没有……”

百代小跑着离开了总务室，她感觉脸上滚烫……一种难以言表的愤怒和屈辱感涌了上来，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压倒了。快走到大厅时，她又停下了脚步。

走出大门以后不去出租车乘车处，而是走路去地铁站？当然，这种事并不难。但是，说不定会遇到现在过来上班的员工，他们肯定会想自己为什么不打出租车的吧。然后，很容易就能想到是怎么回事。

用自己的钱打车就好了……对。可是，一直以来拥有使用乘车券的权利能够满足她作为“当红主持人”的自豪感，这也是事实。怎么办？怎么办？以后每天都通过自费打车吗？那样做的话说不定反而会引来流言吧。

百代正犹豫不定地站着，“明石小姐！”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她回头一看，发现总务室的那个孩子追了过来。

“怎么了？”

“这个，给。”他递出一捆出租车券。

“这个……怎么回事？”

“我拿出来的。”

“但是，这样的话你会遭殃的啊！”

“没关系，一直以来受到了您那么多的关照，只能为您做这么一点儿小事，”他把出租车券塞到了百代的手里，“那我走了。”

她连阻止他的时间都没有。百代一时间呆在了原地……他的这份心意让她很开心。可是，事情的本质依然没有变化。

百代突然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她改变了目的地。双脚每走一步的距离，一共要走多少步，这些全都铭记在她的身体里。即使闭上眼睛，也能顺利地抵达目的地吧。

“您好！”

她把门打开以后，几个声音飞了过来。可是……职员室立马又被沉默的气氛包围了。百代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户部和黑沼里美都还没有来。员工们一边对默默地坐在那里的百代感到疑惑，一边又开始了工作。百代看着员工们忙碌地进进出出，这些场景让她感到非常怀念，甚至觉得那就像是她童年时的记忆一样……

一阵笑声传了过来，明亮而尖厉。那是黑沼里美的声音。

“今天晚上绝对会大获好评的。”户部诚打开门走了进来。

“太过自信可不好，”黑沼里美跟在他的后面也走了进来，她注意到了百代，“百代？”

户部吃惊地回过头，“你……在这里干什么？”

百代并没有回答。忙碌的员工们也好像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工作！”户部大声喊道。

大家又慌慌张张地移动着。

“这里已经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了，”户部走到百代的旁边，“你也应该明白吧？”

百代依然没有回答，她连看都不想看户部一眼。

“没关系吧？”里美抓住户部的胳膊说，“她只是在这里看一下而已……百代，您还好吗？”

里美一直在用温柔的声音和她搭话说，她觉得把百代赶出去的人就是自己，所以心里感到非常愧疚。可是，百代依然还是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只是默默地坐着。

“百代，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别管她，”户部说道，“我们忙得很，快点儿准备！”

“嗯。”里美按照他所说的开始工作了。

百代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的目光就好像在盯着某个遥远的地方一样。其他的员工们也是，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很顾忌百代，但没过多久便向往常一样忙碌起来。

“好了，走吧。”户部催促着。

“嗯。”里美朝百代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工作正在前面等待着自己。

他们两个人走了出去，其他员工也都出去了。最后，百代一个人被留在了职员室。

百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职员室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从包里拿出手机。

里美正在读着新闻原稿，摄影棚里面突然骚乱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在途中结束……故作镇静地继续读下去，这种事里美也已经可以做到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给户部递了一张字条，户部明显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户部压低声音发出了指示。里美读完以后，摄像机转向了户部的方向，“现在进入广告时间。”他这样说道。明明还没有到应该播放广告的时间。

“怎么了？”摄像机的拍摄提示灯灭掉后，里美问道。

“看电视。”户部说。

其他的电视台现在正在播放新闻——出现在画面上的竟然是S电视台的大楼。

“我们的大楼？”

摄像机切换画面以后，在大楼屋顶上围着铁丝网的地方，一个站在那里的人影被放大显示了出来。

“百代？”里美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她在那种地方干什么啊？”

“看仔细点儿，她站在铁丝网的外面呢，”户部说，“可恶！她跟其他的电视台联系好了，让他们进行实况转播。”

“现在该怎么办？”

“这件事真真实实地就在这栋大楼的楼顶上发生着，现在其他的电视台也已经跑过来了，我们不可能装作不知道。”

“没时间讨论这个，现在必须赶紧救百代啊！”

“现在正在和消防局联系……喂！去楼顶上！摄像机！”户部大声喊道，“里美，你待在这里。”

“但是，节目怎么办？”

“商业广告结束以后，你说明一下情况，然后尽快切换成楼顶上的摄像机。”

“嗯……”

“走！”

里美呆呆地看着户部冲出了摄影棚。

“还剩十秒！”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坐到座位上！”

里美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但是……应该说些什么？

现在正在发生的事已经出现在其他电视台的画面上了，也没有办法隐藏了，情况十分紧急。

“非常抱歉，事发突然，现在有一件事需要告诉大家。”里美的声音颤抖着。

只能看到正在播放的其他电视台的电视画面。灯光下，被放大了的百代出现在画面上。

里美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我们的主持人明石百代在这座S电视台的楼顶上，她正站在楼顶的铁丝网外面，情况非常危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现在栏目组的常规主持人户部已经前往楼顶，请大家稍等片刻。”

一个员工递给她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读一下其他的新闻，与此条连接上”。

里美手里拿着那张被递过来的新闻：“在与楼顶上连接上之前，我们继续看新闻。今天下午一点二十分左右，东名高速公路的……”

虽然嘴里在读着，但是新闻的内容一点儿都没有进到她的脑袋里去。突然，节目的画面切换成了站在楼顶上面的户部。里美把原稿放下后，站起来跑出了摄影棚。

去楼顶……去楼顶。

电视台的里面一片骚乱。

她沿着楼梯向上面跑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不得不稍微停下脚步休息一下，但是她终于还是爬了上去。

楼顶上刮着狂风，有一处被灯光打得非常刺眼，那里聚集了好几个肩上扛着摄像机的摄像师，还有其他的员工。

里美向那边慢慢地靠近。“不要过来！”户部注意到了她，“快回去！”

“等你很久了！”百代看到里美以后，双手抓着铁丝网，冲她愤怒地大声喊道，“我是因为你才去死的啊！这样一来，那件事大家就都会知道了！”

“百代……”

“你这种人马上就会被忘了的！”

“明石！不要胡说八道！”户部叫着。

“多保重啊，户部先生！”说着，百代的双手松开了铁丝网。

她瞬间消失了……吵吵嚷嚷的声音从下面传了上来。

“百代！”里美踉踉跄跄地跪在了地上。

“去下面！快！”户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照顾里美。

里美慢慢地向铁丝网的方向靠了过去。但是，从那里并不能看到大楼的下面。

怎么会这样……里美的膝盖颤抖着，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直升机的声音在她耳边轰鸣着，聚光灯也还在楼顶上扫来扫去。

“里美！”一名员工跑了过来，“户部先生说让你快点儿回摄影棚！”

“这个……我做不到！做不到！”

“快点儿，站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以后，在那名员工的支撑下总算走了回来，好不容易才到了摄影棚。

“把头发整理一下！”

经过狂风的肆虐，她的头发变得乱七八糟。化妆师跑了过来，用刷子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

“坐到座位上！”

“要我干什么啊？”

“读原稿！户部先生马上就回来。”

她勉强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原稿？原稿？她把一张被什么人放在了自己眼前的稿子拿了起来。

“马上要开始了！还剩五秒！”

她深呼吸了一下。坚强点儿！你是专业的啊！

拍摄提示灯亮了。

“好，现在继续看新闻，”她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四年前，因为四个女大学生的虚假证词，西川勇吉……”

她僵住了。

“不对啊！”

“快点调换一下！”

其他的新闻被递到了她的手边。可是，她已经连一点儿读的力气都没有了。

“已经不行了……已经读不下去了……”里美用双手捂住了脸，痛苦地呻吟着，然后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