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山小姐。”真也叫了一下正在收拾桌子的杉山明美。

“嗯，”明美走到真也的桌子前面问道，“您有什么事？”

“今天晚上你留下来一会儿，没有人帮忙寻找碰头会的资料了。”真也看着手里的文件说。

“那个……”

“怎么了？”

“今天晚上我有约。”

“推掉。”

明美稍微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

“五点半，第三会议室。”

“嗯。”

真也一次头都没有抬。

明美回到座位上，把已经收拾好了的文件又摊开在桌子上。

“明美，”一位女同事走到她身边，“我都听到了，真是太过分了。”

“我也没有办法，对不起！”

“好吧……可是，不是规定好了吗？假如要让别人留下来加班的话，要提前三十分钟说。”

“这就是受雇用之人的身不由己啊，下次再陪你吧。”

“嗯，那我先走了。”

“辛苦了。”

周围桌子的抽屉啪嗒啪嗒被锁上了，员工们基本上都回去了，电话的铃声基本上也没有了。到五点十五分的时候，真也才终于抬起了头。

“杉山小姐，去看一下会议室吧。”

“嗯。”

明美急忙站起来，跟着真也走了过去。打开第三会议室的门和灯以后，真也说道：“一共六个人，桌子太多了，往外面撤几个吧。”

“嗯，撤两个吗？”

“一个就行了，可能还要展示图纸。”

他们两个人把一张桌子抬到靠墙壁的位置，接着把椅子也重新摆了一下。

“找一下白板的马克笔，把不能用的拿出去。”

“嗯。”她试着写了一下，发现五个颜色中的两个因为油墨太少，写出来的字断断续续的，基本上已经不能用了。“我去拿几个新的过来。”

“山杉君……不好意思啊，这么勉强你。”她正要离开会议室的时候，真也说道。

“怎么了？”

“明明冲你发火也没有什么用，对不起。”

“没关系。如果能让你变得开心一点儿，大声骂我也可以，挨打的话我还是不太愿意。”

真也终于露出了笑脸。“我才不会那么做，只是觉得对方是你的话，不管什么事都比较容易说出口。”

“听到你这么说，好开心。不管什么事您尽管说，我绝对不会泄露给其他人的。”

“碰头会之后，可以陪我一下吗？”真也直直地盯着明美。

“嗯。”明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一会儿把碰头会早点结束吧，”真也说，“他们差不多也快过来了吧。”

明美动作利落地准备着。她复印了必要的资料，为了在碰头会中能够从容应对，又多备了几份。她还拜托大楼里的咖啡厅送来了咖啡。她正在发票上签名的时候，参加碰头会的员工们正好走了过来。

虽然说了要“早点结束”，但是会议一旦开始就没有那么容易掌控了。明美在一把与大家有点儿距离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真也的指示。“碰头会之后”，他是这么说的。美明感觉他当时的目光所表达的意思非常清楚，清楚得让人无法产生误解……是自己想多了吗？

但是，假如说……

这种期待的心情慢慢地涌动了起来，在碰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她已经感到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了。

“辛苦了。”员工们匆忙离开后，真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真够麻烦的啊！”

“怎么谈都谈不妥，费了好大功夫啊！”

“我没看出来。”

“是吗？是不是我也变得擅长掩饰了呢，”真也笑着说道，“已经九点了，走吧。”

“我先收拾一下……”

“明天再做就行了吧？”

果然是那样的。明美感受到了真也眼神里的炽热。

“那明天再收拾吧。”她说。

“怎么了？”明美问。

“为什么这么问？”真也并没有给出回答。

“这种事……很不一般，不是吗？”明美马上又接着说道，“我并不是在怀疑你的心意，但是有什么事让你下定了决心，是吗？”

“啊，是啊。”真也抱着明美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在酒店的床上，他们相互触碰着彼此滚烫的身体。明美感到非常幸福。就算地狱正在前方等待着自己，但至少现在她很幸福。

“你应该不是厌倦了你的太太吧？”

“没有厌倦……我还爱着她，可是，她有一张我所不知道的面孔。”

明美从真也身边稍微离开了一点儿，把毛毯一直拉到额头上，“之前的那个传真，”她说道，“说你的太太是杀人犯……”

“事实上，的确是那样的，”真也说，“我听她一个大学时候的朋友说了……一个叫作西川勇吉的学生因为她们的虚假证词受到了逮捕，然后自杀了。”

一时间，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那段沉默的时间好像无比漫长。

“这件事，是听谁说的？”

“你在新闻里应该听到过吧？电视栏目的常规主持人黑沼里美。”

“听说她从什么地方跳下去了……”

“那个时候我就在她的身边。”

“那个时候，听她说了？”

“就是那样的。”真也并没有详细说明，可是这样应该已经足够了吧。

“对你太太……？”

“还没有说。我也不知道黑沼里美有没有告诉美香她跟我坦白的事。从美香的情况来看，应该还没有说吧。”

“但是……”

“对美香来说，那肯定是早就已经过去了的事吧。但是，因此而去世了的那个姓西川的大学生该怎么办？不仅仅是他，因为不堪忍受儿子的事，西川的父母也自杀了。”

“啊……”

“即使遭受到他的怨恨，他变成鬼魂来讨回公道，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可是，美香是美千流的母亲，我也不能把她拉到警察局里去。”

真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明美爬到他的胸口上。

“感觉很对不住你。”真也喃喃地说道。

“为什么？”

“感觉好像在向你宣泄我的痛苦一样……但是，我喜欢你，这是真的。”

“我相信你。但假如没有那件事的话，应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

“是啊，我肯定会一直压抑着我自己吧。”

“那样的话……”明美紧紧地抱住了真也，“对我来说，契机完全不重要，只是变成这样就让我感到非常幸福了。”

“谢谢，”真也抱起明美亲吻着，“我的心情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平和了。”

这个声音中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心感。

明美一边再次被真也的臂弯紧紧地拥抱着，热火地满足着，一边用冷静的目光看着真也。只是变成这样就感到很幸福了……这份心情并没有丝毫的虚假。

可是，这并不是说明美会永远让着真也。男人总是会把女人的话解释成对自己方便的样子，真也也不例外。只是变成这样……因为这一句话，真也就坚定地以为明美对她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经很满意了。并不是这样的。今后，真也将会感到长久的痛苦。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在家庭旅行的时候，或者在床上的时候……真也不得不时常想起来，自己的妻子就在几年前把同一所大学的一名清白无辜的男孩子逼死了。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几十年。

真也究竟会不会一直做着像长长的隧道一样无限延续下去的噩梦呢？说不定可以把这个人变成我的。这句话在明美的心中回响着……

“发现了什么？”一看到加东，田渊便问道。

“没有，什么都没有，”加东摇了摇头，“非常抱歉。”

田渊焦躁不安地把兑了水的酒喝干了。

“那份报纸发了独家新闻，肯定是消息从什么地方泄露出去了。”

“肯定是这样的，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消息来源。”

“麻烦了啊。”田渊咂了下嘴，一边叹着气一边说道。

这里是酒店的酒吧里的一角。

“加东，美香一会儿就过来了，你去入口那等她一下。”田渊说。

“我在这里呢。”加东还没有来得及回应，美香就已经这么说着露出了半边脸。

“啊，把你叫了出来，不好意思。”

“真是的，当妈妈是个很忙的工作啊。我出来的时候告诉他们说马上就回去，”美香坐了下来，“给我来杯可乐……然后，什么事啊？”

“前田先生住院了。”

“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他看上去不是挺精神的吗？怎么了，实际上更严重吗？”

“啊，并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

“这个。”田渊把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报道从兜里拿出来，递给了美香。

“是关于前田先生病倒的报道吧？”

“看看最后那里。”

“爸爸你和什么人见面的地方？”美香扫了一眼那篇报道问道。

“嗯。”

“这个怎么了？”

“并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含义。只是，这个人原本和前田先生的关系不太好。我觉得他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去看望一下的话，前田先生肯定也会很开心的，所以我就去劝了他一下，”田渊说，“但是，前田先生注意到了这篇报道，他非常生气。”

美香又重新看了一遍那篇报道。“爸爸。”

“怎么了？”

“对自己的女儿要说实话啊！”

“我不是在说实话吗？”

“不是吧？”美香摇了摇头，“就像这篇报道里拐弯抹角地表达出来的意思一样，爸爸你是为了预防前田先生万一出什么事，所以才去见这个人的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田渊看着他的女儿问道。

“入院的当天，而且还是在晚上，这也太不自然了。假如是爸爸你所说的那种事，打个电话就够了不是吗？”美香说，“前田先生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哎呀哎呀，”田渊苦笑着说道，“连你都看出来了是这么回事的话，前田先生注意到也是理所当然的。”

“暂时还必须得继续和前田先生搞好关系啊！”

“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才把你叫出来的。”

“你要让我干什么？你不会是想把我送给前田先生吧？”

“不要开玩笑了……是小百合。”

“小百合？”

“你去和她说一下，现在她是前田先生最亲近的人了。”

美香惊呆了。“小百合已经拥有这么大的力量了吗？”

“嗯，前田先生打算和他太太离婚，然后和小百合正式结婚了。”

美香瞬间无语了。小百合……那个胆小怕事的什么事都没有办法自己做出决定的小百合。

“作为朋友，你去试着请求她一下。”

我……要向小百合低头？美香一时间没能做出回应。

“正是因为是朋友，所以有些事才不好说出口啊！”美香一口气把送来的可乐喝了下去，接着这样说道。

“我知道。可是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小百合将成为前田先生正式的妻子，然后再把先生的孩子生下来，这样她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了。代替抱病的先生，小百合应该会变得更往幕前一点儿吧。”

美香在心中激烈地抵抗着。为什么我要“请求”小百合？我才应该是“被请求的那一方”啊！可是……

“那个警察，曾经的警察怎么样了啊？”

“真野吗？因为前田先生的事弄得我手忙脚乱的，一直没和他联系，我立马问问看，现在怎么样了。”

“拜托了。”

假如不拿什么事作为“交换”的话，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的。

“你会和小百合君说吗？”

“我试试看。”美香轻轻地耸了耸肩。

“不好意思！这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作为补偿，要给我买辆新车啊！”

“车吗？我知道了。”田渊说，看上去他好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只要是用钱可以解决的事，父亲就会非常慷慨。美香对这一点很清楚。父亲的心情会因此变得轻松一点儿的话，就让他买辆车。

“把手机借给我一下，”美香说，“我这就给小百合打个电话试试。”

反正也是项完全不愿意干的工作，所以她想快点儿完成。

“她现在或许在病房里面……这是病房的直拨分号。”

把便条拿过来以后，她向那个号码打了过去。

“您好。”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是田渊弥一的女儿美香，小百合女士在的话，请让她接一下电话。”

“您是大臣的女儿吗？”

“是的。”

“您稍等一下。”

电话那边一直沉默了将近两分钟。他们在说些什么呢？美香冲着田渊带有疑问的眼神微微地摇了摇头。

“喂，美香？”小百合终于接了。

“小百合，发生了这种事真是不得了。幸好没有什么大碍，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是专门为这件事打电话过来的吗？”

“不只是这个，”美香稍微喘了口气，“小百合，我就不拐弯子了，是我爸爸拜托我打给你的。我爸爸好像惹先生生气了，他感到非常抱歉。你可以帮忙向先生说和一下吗？”

对方一时间没有回答。

“喂……小百合，你能听到吗？”

“嗯，”小百合说，“因为是美香你的请求，我很想答应，但是唯独这件事……”

“为什么不行呢？我爸爸一直都在跟随着前田先生，不是吗？”

“正因为如此，所以先生遭到了背叛感到非常受伤。美香，你转告一下你的父亲，假如他真的怀有歉意的话，就不要拜托他的女儿了，请他亲自到这里来。直到先生改变心意答应见他之前，他过来几十趟都是应该的，对吧？”小百合的用词非常礼貌，但也非常冷漠。

“小百合……”美香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这是她认识的那个小百合吗？自己竟然被小百合说了这样的话……

“就这样转告你的父亲吧……美香，知道了吧？”

美香的手颤抖起来。

“我知道了。”她勉强克制住了自己。

“那么，拜托你了。还有，不要轻易往这里打电话，因为有时候先生可能会在休息。那我挂了。”说着，小百合把电话挂断了。

“没用了，”美香把手机还了回去，“小百合不再是以前的小百合了，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