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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的直觉阿西莫夫科幻短篇全集 2:双百人 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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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学三大法则: 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因不作为而使人类受到伤害。 二、除非违背第一法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 三、在不违背第一法则及第二法则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 一个机器人因意外被摧毁,地点是在地球,这在美国机器人与机械人公司的历史上还是头一次。 任何人都没有过错。飞行器是在半空被破坏的,调查委员会自己都不敢相信调查结论,惴惴不安地不敢宣布:证据表明飞行器是受了陨石撞击。飞行器配有自动闪避系统,世上只有陨石速度够快,能让系统失灵;再说如此严重的破坏也只可能是陨石——除非是核爆炸,而核爆炸当然是不可能的。 此外又有报告说,就在飞行器爆炸之前不久,夜空中曾有一道闪光——这可不是业余爱好者的说法,报告来自弗拉格斯塔夫的天文台,然后在距爆炸现场一英里处又发现地面上新出现一个大坑,明显是陨石撞击形成的。把这一切联系起来,还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可这样的事过去从未发生过,大家计算一通概率,得出的数字吓人一跳。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可能性极低的事情有时也还是会发生的。 在美国机器人公司的办公室,事件如何发生、为什么发生都是次要的。真正的问题在于有一个机器人被摧毁了。 这一点本身就令人痛心。 再加上JN-5是全新的原型机,之前的四次尝试全部失败,它是该型号第一个投入使用的机器人,于是就令人加倍痛心了。 再加上JN-5是一种革命性的新型号,跟之前建造的所有机器人都大不相同,于是更加令人痛心疾首。 再加上JN-5在被摧毁之前似乎刚刚完成了某项价值无法估量的工作,而这一成就或许永远找不回来,至此痛心的程度语言已经无法形容。 相形之下,另一件事就显得几乎不值一提:美国机器人公司的首席机器人心理学家也跟机器人一道死了。 克林顿·曼德利安是十年前加入公司的。其中有五年他一直在苏珊·凯文手下工作,他接受这位坏脾气上司的监督,任劳任怨,毫无怨言。 曼德利安显然才华出众,苏珊·凯文也默默地提拔他,让他越过了许多资历更老的同事。破格提拔曼德利安的原因她自然不屑于向研发主任彼得·玻格特说明,巧的是这事倒也用不着解释。或者应该说原因是一目了然的。 在好几个非常明显的方面,曼德利安都跟著名的凯文博士完全相反。他长了明显的双下巴,虽然实际上没有看上去那么胖,但依然存在感极强,而苏珊是走到哪里都不会引人注意的。曼德利安一张大脸,满头浓密的红棕色头发闪闪发光,肤色红润,说话活像打雷,笑声十分响亮,尤其他还拥有压不垮的自信,再加上宣布自己成功时那种急不可耐的劲头,这一切综合起来,任何人与他同处一室都难免感到此地空间不足。 等苏珊·凯文终于退休(她提前声明,说要是公司办什么感谢宴向她致敬,那可绝不要指望她会配合;她的态度十分坚决,以至于她退休的消息都没向新闻机构宣布),是曼德利安接替了她的位置。 他新官上任刚刚一天就——动了JN项目。 这一项目意味着美国机器人公司要投入大量资金,远超之前公司在任何单一项目的投入。但曼德利安只是和悦地把手一挥,表示无须介怀。 “每一分钱都值得,彼得,”他说,“而且我可指望你说服董事会哟。” “说说你的理由。”玻格特边问边怀疑对方不会解释。苏珊·凯文是从来不肯解释什么的。 可曼德利安说:“当然。”然后就在主任办公室那张大扶手椅里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玻格特望着对方,眼里流露出近乎敬畏的神色。他自己的一头黑发如今差不多全白了,十年之内他就会追随苏珊退休,这也就意味着创建美国机器人公司的原始团队将彻底退出舞台。他们创建了公司,把它建成一家覆盖全球的大企业,其复杂程度和重要性足以与美国政府媲美。不知怎的,无论是他还是那些在他之前离开的人,他们从来没能完全领会公司已经扩张到了什么地步。 但眼前是新一代人了。这些新人面对这个庞然大物时很自在。他们缺乏那种惊奇的心情,因此不会犹犹豫豫、缩手缩脚。他们一往无前,这是好事。 曼德利安说:“我提议开始建造不设限制的机器人。” “没有三大法则的机器人?这怎么能——” “不,彼得。你能想到的限制难道就只有三大法则?见鬼,你参加过设计早期正电子脑,撇开三大法则不谈,正电子脑里的每一条通路也都是精心设计和固定好的,这点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我们造的机器人是为特定的任务准备的,是植入了特定能力的。” “而你提议——” “我提议在三大法则以下的每一个层面,把所有通路都变成开放式。这并不难。” 玻格特干巴巴地说:“确实不难。没用的东西从来都不难。难的是固定那些通路,让机器人变得有用。” “可是它为什么难呢?固定通路要花很大力气,因为不确定性原理对正电子脑中的粒子影响很大,而不确定性效应必须降到最低。可是又为什么必须这样?如果我们安排让不确定性原理发挥恰到好处的功效,让通路的交叉变得不可预测——” “我们就得到一个无法预测的机器人。” “我们就得到一个有创造性的机器人,”曼德利安的口气里带出一丝不耐烦,“彼得,如果说有任何东西是人类大脑拥有而机器人大脑从未拥有的,那就是由亚原子层面的不确定性效应生出的那一丝不可预知性。我承认,这一效应从未在人类神经系统里用试验证明过,但如果没有它,原则上说来人类大脑并不比机器人大脑强。” “而你认为,如果你将这一效应引入机器人大脑,原则上说来人类大脑就不再比机器人大脑强了。” “完全正确,”曼德利安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那之后他们又继续谈了很久。 董事会显然不打算轻易被他俩说服。 斯科特·罗伯森是公司最大的股东,他说:“公众对机器人的敌意永远都在爆发的边缘,这种情形下经营机器人工业已经够难了。如果公众生出机器人将不经控制的想法……噢,别跟我说什么三大法则。哪怕仅仅是听到‘不经控制’四个字,普通人都绝不会相信三大法则能保护他。” “那就别这么说,”曼德利安道,“管那机器人叫——叫它讲‘直觉’的机器人。” “直觉机器人,”有人嘟囔道,“姑娘机器人?” 会议桌旁的诸位面露微笑。 曼德利安抓住这个机会:“行啊,姑娘机器人。我们的机器人当然是无性别的,这一个也不会有性别,但以前我们举动间总好像把它们当成男性。我们给它们取男性的小名,还用‘他’来指代它们。现在这一个,如果我们考虑我刚才提议的大脑数学建构,它应该归属于JN坐标体系。造出的第一个机器人就是JN-1,而我也一直假定我们会叫它约翰1号……恐怕机器人学家的创新水平也就这样了。但为什么不叫它简1号呢?见鬼!如果非要让公众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就说我们在建造一个依赖直觉的女性机器人。” 罗伯森直摇头:“又有什么区别?你说的意思是,你准备取消从理论上讲使得机器人大脑不如人类大脑的最后一道障碍。等公众听到这个,你想象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你们计划把这一点公开?”曼德利安问。他想了想又说:“听着,有一件事公众是相信的:他们都相信女人不如男人聪明。” 桌旁不止一个男人脸上顷刻浮现出忐忑不安的神情。他们迅速左右打量,就好像苏珊·凯文还坐在她的老位置上。 曼德利安道:“如果我们宣布开发一个女性机器人,那么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不重要了。公众会自动认定她智力低下。我们只需要宣布开发机器人简1号,此外一个字不必提。安全得很。” “事实上,”彼得·玻格特安静地说,“不仅仅是这样。我和曼德利安仔细研究过其中涉及的数学,JN系列,无论它是叫约翰还是简,总之都是相当安全的。从正统的角度看,它们的复杂程度和智力能力都不如我们之前设计建造的许多其他系列。JN系列只多了一个附加因素,那就是——嗯,让我们养成习惯,管它叫‘直觉’吧。” 罗伯森喃喃道:“谁说得清它会做什么?” “据曼德利安的想法,有一件事是它能做的。你们都知道空间跃迁在理论上已经开发完成了。人类已经有实际能力以超出光速的超速度航行,也就有能力造访其他恒星系,并在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内返回——至多也就几周。” 罗伯森道:“这对我们不是什么新闻。这件事没有机器人也做不成。” “完全正确,而我们没能从中获得任何好处:我们至多只能用超速度引擎做一次示范航行,所以美国机器人公司分不到多少功劳。空间跃迁有风险,还要挥霍大量能量,因此贵得吓人。如果我们确实准备用它,那么最好返航时能报告说发现了适宜人类居住的行星。这是所谓的心理需求。花两百亿美元进行一次空间跃迁,要是最后的报告里除了科学数据什么也没有,公众会质疑为什么要浪费他们的钱。要是报告说存在一颗宜居的行星,那你就成了星际哥伦布,再也不会有人关心你花了多少钱。” “所以呢?” “所以我们上哪儿找宜居的行星呢?或者换个说法——在现有的空间跃迁的能力范围内,在方圆三百光年范围内,在这三十万恒星和恒星系统里,哪一颗恒星最有可能拥有一颗宜居的行星?附近三百光年内的每一颗恒星我们手头都有巨量细节,我们还知道几乎每颗恒星都有一个行星系统。但谁拥有宜居的行星?我们该去哪里拜访?……我们不知道。” 一位董事问:“这个机器人简能帮上什么忙呢?” 曼德利安正准备回答,结果转而朝玻格特做了一个不显眼的手势,玻格特立刻看懂了对方的意思——研发主任的话自然更有分量。玻格特并不十分喜欢这么干;要是JN系列最终变成一场惨败,他现在替它陈情就等于摆明车马把自己跟它绑在一块儿,等到需要推卸责任的时候,对他的指责必定是摆脱不了的。不过话说回来,退休的日子已经不太遥远,如果项目成功,他就能在耀眼的光环中功成身退。也许只是因为曼德利安那自信的气质吧,反正玻格特渐渐真心相信事情能成。 于是他说:“我们已经收集了关于这些恒星的大量数据,而在相应数据库中的某个地方很可能存在一些方法,可以用来估算类地宜居行星存在的概率。我们要做的仅仅是以恰当的方式去理解数据,以适宜的创造性眼光去看待数据,然后建立正确的关联。这一点我们至今没有做到。或者也许某个天文学家已经做到了,但他不够机灵,没有意识到自己做成了什么。 湥JN型机器人能够建立关联,而且远比人类更快,更准确。它在一天之内建立和抛弃的关联比得上一个人十年的努力。再说了,它会以真正随机的方式工作,而人类则难免抱着强烈的偏见,人总是先入为主,受他已有的信念影响。” 他说完这番话后大家沉默了好一阵。最后罗伯森说:“但这仅仅是概率问题,不是吗?假设这个机器人说‘在多少多少光年内,最可能拥有宜居行星的恒星是小章鱼17’,或者随便什么,然后我们去了,结果发现概率也就只是概率而已,那个恒星系根本没有宜居行星。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这次曼德利安出手了:“我们还是赢了。我们会知道机器人是如何得出结论的,因为它——她——会告诉我们。借此我们将获得大量关于天文学细节的洞见,说不定就算最后不进行空间跃迁也值回票价。再说我们还可以计算出五个最有可能的地点,那么其中确实有一颗宜居行星的概率就会超过0.95。这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了——” 之后他们又继续谈了很久。 公司的拨款远远不够,但曼德利安信心很足,因为他知道大家都有砸钱填坑的习惯。假设眼看着两亿美元马上就要打水漂,这时候告诉他们再追加一亿说不定就能扭转乾坤,那么追加的这一亿是肯定会投票通过的。 简1号终于完成,并被展示出来。彼得·玻格特满脸严肃地打量它——她。他说:“为什么要把腰收窄?这肯定会导致机械性能上的弱点吧?” 曼德利安轻声笑了:“听着,如果我们准备叫她简,那就没必要把她造得好像泰山嘛。” 玻格特摇摇头:“我不喜欢这样。下一步你就该把她上半身往外鼓,做成她好像有胸部的样子了,这主意烂透了。要是女人突然觉得机器人可能做成女人的模样,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她们会生出什么样的怪念头,到时候你才真要尝到她们的敌意呢。” 曼德利安说:“这件事上你或许言之有理。哪个女人也不愿觉得自己可以被替代,而且是被一个完全没有她的缺点的东西替代。好吧。” 简2号少了纤腰。她是一个忧郁的机器人,动作极少,讲话就更稀罕了。 在建造简2号期间,曼德利安只偶尔带着新消息冲过来找玻格特,而这无疑表明事情进展并不顺利。成功时曼德利安奔放的热情能压倒一切。要是有什么劲爆的新进展,他绝不会等到第二天早上,他会毫不迟疑地在凌晨3点闯入玻格特的卧室。玻格特对此深信不疑。 现在曼德利安的气焰似乎被压制住了,平时夸张的措辞几乎有些苍白无力,圆鼓鼓的脸颊也像是清瘦了些。玻格特用肯定的口气说:“她不肯说话。” “噢,她说的。”曼德利安一屁股坐下来,他咬着下嘴唇说,“反正有时候是说的。” 玻格特起身绕机器人走了一圈:“而当她说的时候,我猜说出来的东西谁也听不懂。好吧,要是她不说话,她也不算是女人了,对吧?” 曼德利安试探着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很快又放弃了。他说:“大脑是没问题的,单独看来没问题。” “我知道。”玻格特说。 “可一旦大脑要掌管机器人的身体设备,它当然必须有所改动。” “当然。”玻格特的话完全无济于事。 “但这改动是不可预测的,而且很叫人灰心。问题在于,你面对的是n维不确定性微积分,在这种时候,事情是——” “不确定?”玻格特道。他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吃惊。公司投入的资金已经非常可观,现在快两年了,获得的成果嘛,礼貌的说法是令人失望。可他发现自己忍不住就想戳一戳曼德利安,而且这么干的时候还挺乐呵。 玻格特几乎是偷偷摸摸地琢磨起来:自己真正想戳的会不会是不在场的苏珊·凯文呢?在事情进展顺利的时候,曼德利安热情奔放,情感外露,苏珊是永远不会这样的。如果事情不顺利,低谷里的曼德利安也更容易受伤,而苏珊恰好是在遇到压力时绝不崩溃的。曼德利安仿佛一个清楚标明了靶心的活靶子,正好弥补了从不允许自己成为靶子的苏珊。 不过听了玻格特的最后一句话,曼德利安并没有反应,就算换了苏珊·凯文也不会更淡定;当然,苏珊对这种话没反应肯定是出于轻蔑,而曼德利安却是因为他根本没听见。 他争辩道:“问题在于识别。简2号已经能做出很棒的关联。她能对任何主题进行关联,但完成关联以后,她没法把有价值的结果和没有价值的结果区分开。你不知道她做了哪些关联,同时你又需要判断该如何编程以便让她识别出有意义的关联,这个问题可不容易解决。” “我猜你已经考虑过降低W-21二极管结的电势,点亮整个——” “不,不,不,不——”曼德利安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微弱的耳语,“你想干脆让她不加分辨,有什么说什么,那不行。这种事我们自己就能做到。重点在于让她识别出关键的关联,并得出结论。一旦做到这一点,你看,机器人简就能凭直觉直接说出答案。这件事是我们自己做不到的,除非是撞上了最稀奇的好运气。” “在我看来,”玻格特冷淡地说,“如果有了这样一个机器人,你会把人类中间偶然出现的天才能做到的事变成她的日常工作。” 曼德利安拼命点头:“就是这话,彼得。我自己早就想这么说了,只不过我怕吓跑了公司的执行层。这话请你千万别跟他们提起才好。” “你真想造一个机器人天才?” “词语是什么?我想造的机器人,要能以极高的速度进行随机关联,再加上对关键含义的高识别商数。我尝试把那些词语放进正电子场方程式里。我以为我成功了,结果没有。目前还没有。” 曼德利安一脸不悦,看着简2号说:“你得出的最佳含义是什么,简?” 简2号扭头看向曼德利安,不过没有出声。曼德利安无可奈何,低声说道:“她正把这话输入关联库。” 最后简2号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我不确定。”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曼德利安往上翻白眼:“她现在等于是在设立拥有不确定解的方程。” “看出来了。”玻格特道,“听着,曼德利安,目前看来你能做出什么成果来吗?或者我们现在就撤出来,把损失定格在五亿?” “噢,我会成功的。”曼德利安嘟囔道。 简3号也没成功。她根本都没——动过,曼德利安气坏了。 是人为过失。如果把话说得完全准确,是他自己的错。然而即便曼德利安无地自容,其他人却一言不发。正电子脑的数学复杂得可怕,有谁在这上头从没犯过错的,就可以先来填写更正备忘录。[用于沟通和纠正先前文件或交易中发现的错误或差异的文件。] 又过了快一年,简4号才准备就绪。曼德利安再次眉飞色舞。“她能成,”他说,“她有良好的高识别商数。” 他信心很足,竟把她展示给各位董事,让她现场解决问题。不是数学问题,数学问题随便哪个机器人都能解决;拿给她的问题都在措辞上故意误导,但其实又不能算是用语不准确。 事后玻格特说:“说真的,这些不算难。” “确实。对简4号而言,这是基本的。但我总得拿出点儿什么来给他们看,不是吗?” “你知道迄今为止我们花了多少钱吗?” “得了,彼得,别跟我来这套。你知道我们赚回了多少钱吗?这些东西可不是在真空里发生的,你知道。我实话告诉你,为了它我这三年多日子惨透了,但我已经研究出新的计算技术,从现在起直到永远,我们设计的每一个新型号正电子脑都能节省至少五万美元。明白?” “这个嘛——” “别跟我这个那个的。事实就是如此。而且我个人觉得,n维不确定性微积分可能有许多不同的用途,只要我们有足够的智慧去发现它们,而我的机器人简肯定会发现它们。一旦我完全实现我的想法,新的JN系列就能在五年内赚回所有投入,哪怕把我们迄今投入的资金再增加两倍。” “什么叫‘完全实现你的想法’?简4号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也没有。或者说问题不大。她已经在正确的道路上了,但还可以再改进,我也预备要改进。设计她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现在我已经测试过她,我的确知道我要往哪儿去了。我是打定主意要抵达的。” 简5号就是最终答案。曼德利安花了一年多造她,这次他毫无保留,他有绝对的信心。 简5号比普通机器人矮些,瘦些。她倒不像简1号那样模仿女性的外形,尽管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显著的女性特征,她却表现出一种女性的风度。 “是因为她站立的姿态。”玻格特说。她手臂静止时的动作很优雅,而且不知怎的,她转身时躯干似乎有种曲线美。 曼德利安说:“你听她说话……简,你好吗?” 简5号道:“非常健康,谢谢你。”那完全是女人的声音,很甜美,一种几乎扰乱人心的女低音。 “你为什么这么干,克林顿?”彼得吓了一跳,眉头也皱起来了。 “这在心理上很重要,”曼德利安说,“我希望大家觉得她是女人,把她当成女人对待,我希望大家向她解释各种事情。” “哪个大家?” 曼德利安把双手揣进口袋里,盯着玻格特面露沉吟之色:“我希望公司安排,送我和简去弗拉格斯塔夫。” 玻格特不禁有些犯嘀咕:曼德利安没有说简5号,这一回他没加编号。她就是唯一的简。“去弗拉格斯塔夫?为什么?” “因为那里是全球的普通行星学中心,不是吗?他们就是在那儿研究恒星,尝试计算宜居星球出现的概率,不是吗?” “这我知道。但那地方是在地球上。” “嗯,这点我肯定也是知道的。” “地球上的机器人活动是受严格管控的。再说也没有必要。把普通行星学的图书馆带到这儿来,让简在这儿吸收知识就行了。” “不!彼得,你怎么还不明白,简不是逻辑型机器人,她是直觉型的。” “所以呢?” “所以我们怎么知道她需要什么、什么东西能对她有用、什么东西能触发她?工厂里的任何金属型号都能读书;书上的数据是凝固的,而且早就过时了。简必须得到活生生的信息,她必须听到说话人的语气,她必须得到细枝末节的信息,甚至毫不相干的信息她也必须拥有。见鬼,我们怎么能知道什么东西会在什么时间豁然贯通,拼凑出完整的图景?要是我们知道,那我们根本也用不上她了,不是吗?” 玻格特渐渐难以招架。他说:“那就把他们带到这儿来,那些普通行星学家。” “到这儿来根本没用。他们离开了自己习惯的环境,反应不可能自然。我要简观察他们工作的样子;我要她看到他们的仪器、他们的办公室、他们的办公桌,尽可能看到跟他们有关的一切。我要你安排把她送去弗拉格斯塔夫。这件事我真的不想再讨论了。” 有一刹那他听上去简直活像苏珊。玻格特一时有些畏缩,他说:“这类安排很复杂。运送实验阶段的机器人——” “简不是实验品。她是本系列的第五个。” “其他四个算不上能用的型号。” 曼德利安带着无助的沮丧高举双手:“谁还逼你跟政府说实话不成?” “我担心的不是政府。要是情况特殊,我们有办法让政府理解。我担心的是公众舆论。过去的五十年里我们已经取得了很大进步,我可不准备倒退回去二十五年,就因为你手头出了一个失控的——” “不会失控的。你这些话傻透了。听着!美国机器人公司用得起私人飞机,我们可以静悄悄地降落在距离最近的商用机场,这类飞机每天降落好几百架次,谁也不会留意我们。接下来我们可以安排一台有密闭车厢的大型地面车,让它来机场接我们去弗拉格斯塔夫。简会待在板条箱里,从外表看,谁都会觉得那是跟机器人毫不相干的设备,正要送去实验室,谁都不会看我们第二眼。我们当然要预先提醒弗拉格斯塔夫的人,我们会明确告诉他们此次拜访的目的。他们肯定会合作,而且不会走漏消息,这事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弊。” 玻格特思忖片刻:“风险在于飞机和地面车。如果板条箱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只要运输期间停用简,我们或许能应付过去。那么一来,哪怕有人发现她在箱子里头——” “不,彼得。不能这么干。绝对不行。简5号不行。听着,自从——动以来她就一直在进行自由联想。她拥有的信息可以在停用期间冻结保存,但自由联想绝对不行。不,先生,不能停用她。” “可是,那万一有人发现我们在运输一台已——动的机器人——” “不会有人发现的。” 曼德利安百折不挠,于是最终飞机起飞了。那是一架计算机自动驾驶的新型号喷气机,但机上还是带了一位人类飞行员当作后备——此人是美国机器人公司自己的员工。装着简的板条箱安全抵达机场,板条箱被转移到地面车上,很快顺利抵达弗拉格斯塔夫的研究实验室。 曼德利安抵达弗拉格斯塔夫还不到一个小时,彼得·玻格特就接到了来自对方的第一通电话。曼德利安喜不自禁,照他一贯的性格,马上就迫不及待要报告进展。 信息是用管道激光束传递的,有进行屏蔽和扰频处理,通常来说无法破解,但玻格特还是很恼火。他心里清楚,如果有谁下定决心要破解这类信息,那只需足够的技术能力就能做到——比方说政府。他们真正的安全保障其实只有一条,就是政府没有理由这么干。至少玻格特希望如此。 他说:“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非要打这通电话不可?” 曼德利安根本不理他。他颠三倒四地飞快地说:“真是一着妙棋。简直天才极了,我跟你说。” 玻格特盯着话筒看了几秒钟。然后他吼道:“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得到答案了?这么快?” “不,不!见鬼,给我们点儿时间。我指的是她的声音,真是一着妙棋。听着,司机把我们从机场送到弗拉格斯塔夫的主行政楼,我们拆开板条箱,简从箱子里走出来。当时在场的人全部都在往后退。吓坏了!一群白痴!要是连科学家都没法理解机器人学三大法则的意义,没受过相关训练的普通人还有什么指望?有那么一分钟我心里想:一切都白费了,他们不会开口的。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脱身,免得她突然发狂,除了这件事他们再没法思考别的了。” “好吧,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她照常跟他们打招呼。她说:‘下午好,先生们。见到你们真是高兴。’她把话用那美丽的女低音说出来……这就成了。有一个人正了正领带,另一个人拿手指捋了捋头发。最叫我好笑的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人,他居然看了一眼自己裤子的拉链到底拉没拉上,千真万确。现在他们都对她着了迷。只需要声音就搞定了。她不再是机器人,她是个姑娘。” “你的意思是他们愿意跟她说话了?” “愿意跟她说话?那还用说!早知道我就该给她编程性感的语调,那样的话他们保准已经邀请她出去约会了。可真是货真价实的条件反射。我说,男人就是对声音有反应。在最亲密的时刻难道他们还用眼睛看?那时候靠的就是你耳朵里的声音——” “对,克林顿,我好像还没忘。简现在在哪儿?” “跟他们在一起。他们拉着她不放呢。” “见鬼!快去守着她。别让她离开你的视线,伙计。” 曼德利安在弗拉格斯塔夫待了十天,第一通电话过后,他来电话的频率不算高,兴高采烈的劲头也渐渐低落下去。 据他报告,简一直在认真听,偶尔还有回应。她仍然很受欢迎,什么地方人家都允许她去,但就是没有结果。 玻格特说:“完全没有?” 曼德利安立刻辩解道:“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涉及直觉型机器人的时候是没法说什么完全没有的。你没法知道她脑子里在发生什么。今天早上她问詹森他早饭吃了什么。” “那个天体物理学家罗西特·詹森?” “对,当然是他。结果他今早没吃早饭。好吧,喝了杯咖啡。” “那么说简在学习跟人闲谈。这可远远没法弥补我们投入的——” “噢,别那么讨人厌。不是闲谈。简说的任何话都不是闲谈。她问这个问题是因为这跟她心里正在建构的某种交叉关联有关。” “早饭吃了什么怎么可能跟——” “我哪儿知道?要是我知道,我自己就成了简,你也不需要她了。但问题肯定是有意义的。我们给她的任务是回答哪颗行星拥有宜居性和距离的最佳比值,她的程序让她有极高的动力去获取答案,而且——” “等她有答案了告诉我,那之前就不必多说了。真的不必把可能的关联全跟我详细描述一遍。” 其实玻格特并没指望会收到成功的消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也越来越不乐观,所以当消息最终传来,他压根儿没有心理准备。而且消息是在最后才来的。 那最后一次通话,那代表项目最高潮的信息,他几乎是压低了嗓门儿悄声说出来的。兴奋了一阵后,又回归了平静,曼德利安因为敬畏而变得安静了。 “她成功了,”他说,“她成功了,就在我几乎彻底放弃之后。她在那地方接收了一切信息,大多数还反复接收了两三次,其间却从没说过一句稍微像样的话,我还以为……我已经上飞机了,马上就回来。我们刚刚起飞。” 玻格特好不容易吸进一口气:“别跟我闹着玩,伙计。你拿到答案了?如果拿到了你就说。明明白白说出来。” “她得出答案了。她已经把答案告诉我了。她给了我八十光年范围内的三颗恒星的名字,据她说它们分别有60%~90%的概率拥有一颗宜居的行星。其中至少一颗确定为宜居行星的概率高达97.2%,几乎是板上钉钉了。这还不算什么。等我们回公司,她还可以明白告诉我们导向结论的推导思路,我估计整个天体物理学界和宇宙学界都要——” “你当真确定——” “你以为我生出幻觉了?我这儿还有个见证人呢。当简突然开始说话,用她那美妙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说出答案,那可怜人跳起来两尺高呢——” 陨石撞击就是在这时发生的。接下来飞机被彻底摧毁,曼德利安和飞行员化作一团团血淋淋的碎肉,也没能找到简可用的残骸。 美国机器人公司的气氛史无前例地低沉。罗伯森倒是试着自我安慰:既然破坏如此彻底,公司的违法行为倒也完全遮掩住了。 彼得摇头哀叹:“这本来是最好的机会,美国机器人公司本来可以收获无与伦比的公众形象,击败那见鬼的弗兰肯斯坦情结,现在机会错失了。是机器人帮忙解决了空间跃迁问题,要是又有一个机器人解决了宜居行星问题,这对机器人会有怎样的意义啊!本来机器人要替我们打开整个银河系的,同时我们肯定还能把科学知识往十几个不同的方向大大推进……哦,上帝啊,人类本来能从中获益多少简直没法计算,当然还有我们公司。” 罗伯森说:“我们还可以再造别的简,不是吗?哪怕没有了曼德利安。” “当然可以。但我们能拿得准会再次得出恰当的关联吗?谁知道得出那最终结果的概率有多低?谁知道呢?也许曼德利安造她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新手才有的绝佳运气,然后又遭遇了更不可思议的坏运气呢?被陨石瞄准了撞上来……简直难以置信——” 罗伯森迟疑着悄声道:“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是那个?我的意思是,也许那事本来就不该我们知道,而陨石就是审判——来自那个——” 玻格特愤怒的目光叫他无地自容,他渐渐噤了声。 玻格特说:“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我猜。其他的简总归能帮上点儿忙的。我们还可以给其他机器人设定女性的声音,只要这能推动公众接受机器人——只不过我拿不准女人对此会有什么看法。要是我们知道简5号说了什么就好了!” “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曼德利安说他有一个见证人。” 玻格特道:“我知道,我也在想这件事。你以为我没有联络弗拉格斯塔夫?整个地方谁也没听简说过任何不同寻常的话,谁也没听她提到任何类似于宜居行星问题答案的话;而如果听到答案,那儿的每一个人肯定都能辨别出那是答案——或者至少明白那是一种可能。” “曼德利安会不会撒了谎?或者是疯了?有没有可能他只是想保护自己——” “你的意思是,他也许想假装找到了答案,以此挽救自己的名誉,然后他还想办法耍花招欺骗简,免得她说出‘噢,抱歉,出了点儿意外。噢,糟糕!’之类的话。这种说法我一点儿也不信。你还不如猜测是他安排了陨石撞击好了。” “那我们怎么办?” 玻格特语气沉重:“返回弗拉格斯塔夫。答案肯定在那儿。我需要再挖深些,仅此而已。我要过去,还要带曼德利安部门的两个人一起。我们得把那地方从上到下、从头到尾翻一遍。” “可是,你知道,就算真有见证人,他也真听见了,可既然现在我们已经没有简来解释推导过程,光知道答案又有什么用呢?” “一点一滴的信息都有帮助。简说出了恒星的名字——她说的多半是目录号,已经被命名的恒星肯定没机会。如果有人记得她说了那话,而且能记清目录号,或者听得足够清楚,即便缺乏清醒的记忆也能用心理探针把记忆找回来——那就有收获了。我们有了最终得出的结果,还知道起初提供给简的数据,那么我们就有可能重建推理思路,我们也许能找回直觉。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事情就有救了——” 三天后玻格特返回公司,他沉默不语,消沉到极点。罗伯森焦急地问他有没有收获,他摇头道:“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根本没有。我跟弗拉格斯塔夫的每一个人都谈过了——每一个科学家、每一个技术人员、每一个学生——只要是跟简有关系的人,哪怕只看过她一眼的人都包括在内。数量不算多;曼德利安行事很谨慎,这点值得称道。他只允许那些有可能提供行星学知识的人见她。总共有二十三个人见过简,其中只有十二个人跟简有过超出一般闲聊的对话。 “我把简说过的话梳理了一遍又一遍。每句话他们都记得很清楚。那些人本来就思维敏捷,这又是涉及他们专长的关键性试验,所以他们有很强的动机要记得简说过的话。再说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会说话的机器人,这件事本身就很惊人,而且那机器人说话还活像电视女演员。他们想忘都忘不掉。” 罗伯森说:“或者用心理探针——” “如果其中有谁隐约觉得似乎发生过什么,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印象,我都能想办法逼得他同意接受心理探针探测,可眼下根本连这么干的借口都找不到。你指望对二十几个靠大脑谋生的人使用心理探针,那绝对不可能。其实心理探针根本也不会有用。如果简提到三颗恒星,说它们的恒星系统中有宜居行星,那话会在他们脑子里炸开大烟花,这种事他们怎么可能忘记?” “那么也许其中一个人没说实话,”罗伯森咬牙道,“他想拿这个信息替自己牟利,等过段时间当成自己的成果发表。” “对他能有什么好处?”玻格特道,“整个机构都清楚曼德利安和简为什么去他们那儿,后来我是为什么去的他们也知道。如果未来某一天,如今在弗拉格斯塔夫的某个人突然想出了一种宜居行星新理论,跟过去的理论截然不同,然而却行之有效,那么无论是弗拉格斯塔夫还是美国机器人公司,大家立刻会明白这是他偷来的。他绝对别想蒙混过关。” “那就是曼德利安自己不知怎么弄错了。” “这我也实在没法相信。曼德利安的性格很烦人——我觉得所有机器人心理学家的性格都很烦人,肯定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不跟人工作,只跟机器人打交道——但他不傻。这样一件事他不可能弄错。” “那就是——”然而罗伯森再也想不出其他可能。现在两人面前只剩一堵空空如也的白墙,他们好不凄惨地盯着它看了几分钟。 最后罗伯森率先动了动:“彼得……” “怎么?” “咱们问苏珊吧。” 玻格特浑身僵硬:“什么?!” “咱们问苏珊。咱们打电话给她,请她来公司。” “为什么?她又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她也是机器人心理学家,说不定她比我们都更了解曼德利安。再说了,她……噢,见鬼,她本来就比咱们所有人都更有脑子。” “她都快八十岁了。” “你也七十岁了。怎么说?” 玻格特叹口气。退休这么些年,她那尖利的口舌有没有失去些许锋芒?他说:“好吧,我问问她。” 苏珊·凯文走进玻格特的办公室,她先慢吞吞地四下打量一圈,然后目光才锁定了研发主任。自退休以来她苍老了不少。她有一头细软的白发,脸仿佛整个皱起来了;整个人那么瘦弱,好像是透明的;只有她的眼睛还是一样的锐利,一样的强硬,似乎保留住了过去的全部风采。 玻格特热情地大步迎上去。他伸出手:“苏珊!” 苏珊·凯文跟他握手:“你气色看着倒不算差,彼得,对你这样的老年人来说还不错。我要是你,我可不等明年才退休。现在就退吧,让年轻人去施展……曼德利安也死了。你叫我来是想让我做回原来的工作?你是打定主意把老古董们留在岗位上直到肉体死亡一年以后?” “不,不,苏珊。我叫你来——”他闭上嘴。说起来,这事他压根儿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但苏珊像过去一样,轻而易举就能看穿他的想法。她坐下来,因为关节僵硬,动作分外小心。她说:“彼得,你叫我来是因为你遇上了大麻烦。否则你宁愿见我死了也不愿见我活着出现在你周围一英里以内。” “得了,苏珊——” “别白费时间说漂亮话了。我四十岁的时候都没工夫可浪费,现在就更没有了。曼德利安的死和你打电话给我,两件事都很反常,所以二者之间必有联系。发生两件毫无关联的反常事件,这种概率太低,不值得费心思量。你就从头说起,不必担心会暴露自己是个傻子。这一点你老早就暴露给我了。” 玻格特可怜巴巴地清清喉咙,然后就讲起来。苏珊认真听,偶尔抬起干瘪的手示意他暂停,她好问个什么问题。 中间有一次她哼了一声:“女性的直觉?你们造那机器人是为了这个?你们这些男人。你们见到一个女人得出正确的结论,又没法接受她在智力上跟你们旗鼓相当,甚至还胜过你们,你们就发明一个词叫‘女性的直觉’。” “嗯,是的,苏珊,不过让我接着说——” 他接着说下去。等听到简的女低音,她又说:“有时候真的很难抉择,究竟是该对雄性感到反感呢,还是仅仅把他们看成可鄙的家伙置之不理。” 玻格特说:“嗯,让我往下说——” 等他终于说完了,苏珊说:“这间办公室能给我用一两个钟头吗?只给我用?” “可以,但是——” 她说:“我想查看各种记录——简的程序设计、曼德利安的电话、你在弗拉格斯塔夫的访谈。还有你那崭新漂亮的屏蔽式激光电话和电脑终端,我猜只要我愿意都可以用吧。” “可以,当然。” “好吧,那么出去吧,彼得。” 过了不到四十五分钟,她就蹒跚着走到门边,开门去找玻格特。 玻格特来了,一起来的还有罗伯森。两人走进办公室,苏珊毫无热情地招呼后者:“你好,斯科特。” 玻格特拼命想借苏珊的表情判断事情的进展,但他只看见一张老妇人的面孔,神色严厉,丝毫不打算轻松放他过关。 他小心提防着问:“你觉得你能做点儿什么吗,苏珊?” “除了我已经做的那些?不!已经没别的可做了。” 玻格特的嘴唇摆出懊恼的表情,但罗伯森问:“你已经做了什么,苏珊?” 苏珊说:“我稍微思考了一会儿;这件事我好像就是没办法说服别人也试试。首先我想到曼德利安。我了解他,你们知道的。他有头脑,但他是个非常烦人的外向型人格。我以为他接替我你肯定很乐意的,彼得。” “也算是个改变。”玻格特忍不住回嘴。 “而且每次他有什么成果,马上就会跑来找你,是不是?” “对,他是这样的。” “可是呢,”苏珊道,“他那最后一条信息,就是他说简给了他答案的那次,却是从飞机上发出的。他为什么等了那么久?为什么他不在弗拉格斯塔夫打电话,就在简说了她说的不知什么话以后马上打给你?” “据我猜想,”彼得说,“是因为他这辈子终于有一次想先彻底核实一下,而且……嗯,我不知道。那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或许他终于想先等等,等确定了再告诉我。” “恰恰相反,事情越重要,他肯定就越不会等。再说假如他真能按捺得住,为什么不干脆做到底,先回美国机器人公司,用公司可以提供的一切计算设备核实答案?简而言之,从一个角度看,他等了太久,从另一个角度看,他又等得不够久。” 罗伯森打断她:“那么你是觉得他在耍什么花招——” 苏珊满脸反感:“斯科特,请你别跟彼得抢着说蠢话。让我接着说……第二点涉及那个见证人。根据最后那通电话的记录,曼德利安说的是:‘当简突然开始说话,用她那美妙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说出答案,那可怜人跳起来两尺高呢。’事实上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么问题来了,见证人为什么会跳起来?曼德利安已经解释过,说所有人都为了简的声音发狂,再说他们跟机器人已经相处了十天——跟简相处了十天,那么她只不过是开口说话,他们为什么会吓一跳?” 玻格特说:“我猜是因为行星学家已经为那个问题绞尽脑汁快一个世纪了,突然听到简给出答案,他们觉得吃惊吧。” “可是他们一直在等简给出答案。她去那儿的目的就是这个。再说了,看看这句话的措辞。照曼德利安的说法,见证人是吓了一跳,而不是吃惊,不知你们能不能看出区别。还不止,这个反应是因为‘简突然开始’,换句话说,简一开始说话对方就有了那个反应。见证人如果是因为简所说的内容而吃惊,那他必然需要先听一段时间,以便吸收话里的意思。曼德利安就会说那人听简说了一番话之后跳起来两尺高。他会说‘之后’而不是‘当’,另外‘突然’一词也不会出现了。” 玻格特不自在道:“只不过是一个词的差别,我觉得你不能抠字眼儿到这种地步。” “我能,”苏珊冷冰冰地说,“因为我是机器人心理学家。而且我还可以期待曼德利安做一样的事,因为他也是机器人心理学家。所以说我们必须对这两个反常的点做出解释。曼德利安打电话之前古怪的延迟,以及见证人古怪的反应。” “你能解释吗?”罗伯森问。 “当然,”苏珊说,“因为我用了一点儿简单的逻辑来推断,当时曼德利安按照他一贯的做法没有拖延,立刻打电话告知了新消息,或者是尽他所能尽快打了电话。如果简是在弗拉格斯塔夫得出了答案,他肯定会从那里打电话回来。既然他是从飞机上打的电话,那么很显然她是在离开弗拉格斯塔夫之后才得出答案的。” “可那么一来——” “让我说完。让我说完。当初曼德利安在机场着陆后,难道不是由一辆有封闭车厢的重型地面车送去弗拉格斯塔夫的?还有简,也在她的板条箱里跟他一起?” “是。” “那么可以假定,从弗拉格斯塔夫前往机场的时候,曼德利安和板条箱里的简也是搭乘同一辆有封闭车厢的重型地面车。我说得对不对?” “对,当然!” “而且地面车里也不是只有他俩。有一次打电话回来时曼德利安说:‘司机把我们从机场送到弗拉格斯塔夫的主行政楼。’而据我想,我应该可以由此得出结论,既然提到司机,那就意味着车里有个司机,一个人类驾驶员。” “上帝啊!” “你的问题,彼得,就在于当你想到有见证人听到了关于行星学的话,你就想到行星学家。你把人类分成三六九等,并且对大多数人都鄙夷不屑。机器人是不能这么干的。第一法则说了:‘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因不作为而使人类受到伤害。’任何人类。这是机器人生命观的精髓。机器人不做区分。对机器人来说,一切人都是真正平等的,而对于一个必须从机器人层面跟人类打交道的机器人心理学家,一切人也都是真正平等的。 “曼德利安根本不会想到要说是有个卡车司机听到了那番话。在你眼里卡车司机不是科学家,他不过是卡车里一个有生命的附属品,但对曼德利安来说他是一个人,一个见证人。不多也不少。” 玻格特难以置信似的摇着头:“可你真的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否则你怎么解释那第二点,曼德利安说见证人吓了一跳那句话?简在板条箱里,不是吗?但她并没有被停用。根据记录,曼德利安一贯强烈反对在任何时候停用直觉型机器人。再说了,简5号也跟其他几个简一样,非常不爱开口,多半曼德利安从没想到要命令她在板条箱里保持安静;也正是在板条箱里,简最终拼出了整个模式。很显然,她开始说话了,美丽的女低音突然在板条箱里响起。如果你是卡车司机,那一刻你会如何?你当然会吓一跳。他没出车祸真是奇迹。” “可如果卡车司机是见证人,他为什么没有主动站出来——” “为什么?他怎么可能知道刚刚发生了关键性的事件?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听到了重要的信息?再说了,你以为曼德利安不会给他一大笔小费,请他守口如瓶?难道你愿意消息传开,说有一个——动的机器人在地球表面被非法运输?” “嗯,他会记得简说的话吗?” “为什么不会?你或许觉得卡车司机记不住什么,彼得,毕竟在你眼里这种人只比猿猴高一级;但卡车司机也可以有头脑。简的话很不同寻常,司机很可能记住了一部分。就算他把其中一些字母和数字记错了,我们要处理的也是一个有限的集,八十光年内的五千五百颗恒星或者恒星系统——具体的数字我还没查,总之你很容易做出正确的选择。再说如果有必要,你也有充足的借口可以使用心理探针——” 两个男人瞪大眼睛望着她。最后是玻格特开口了,他就是不敢相信:“可是你怎么可能确定呢?” 有那么一刹那,苏珊差点儿说出:因为我打电话去了弗拉格斯塔夫,你这蠢货,因为我跟卡车司机通了话,因为他跟我讲了他听到了什么,因为我让弗拉格斯塔夫的计算机核对过了,只有三颗恒星符合,还因为恒星的名字就在我口袋里。 但她没有这么说。让他自己去把这一套做一遍吧。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然后讥讽道:“我怎么能确定?……你可以说是女性的直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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