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Chapten Seven
背弃

巴别塔的记忆  作者:克丽丝黛尔·达博丝

奥菲丽以前从没去过审查部。它在纪念馆的另一个半球,破裂后重建的那边。在这里行走,很难不去想在成吨的石头下面的虚空。这里非常空旷,更像是工厂,而不是行政办公处。没有灯罩的灯泡把强烈的光线投射到堆积成山的纸箱上。

里面热浪滚滚。

“是焚化炉。”布拉修斯指着一扇增压舱门上烟雾腾腾的舷窗解释说,“我……我有正式禁令,不许靠近它。”

“它现在在运行吗?”奥菲丽很吃惊,“我还以为在新目录完成前,不能销毁任何文件呢。”

“书籍不行,但垃圾不是。纪念馆每天都会接待成百上千的访客,这还不算工作人员。我们每晚丢掉的垃圾数量会让您大吃一惊。档案在这边,小姐!”

布拉修斯打开一扇门,却没有松开门把手。档案中心和其他部门没有区别,到处都是纸箱子。如果旧目录的组织也像这样,奥菲丽就更能理解为什么托恩不得不从零开始了。

“我得走了。”布拉修斯说,“我不能错过鸟轨火车,相信结束时您会关灯关门的。”

“交给我了。”

奥菲丽自己也已经迟到了,她没时间可以浪费。她卷起外套袖子,一个个检查纸箱标签。突然,她发现布拉修斯还站在门口。

他的脸变形了,看起来备受折磨。

“您有没有想过这一切背后的人是……‘无畏’?”

“是的,我想过。”

“无畏”痛恨审查者,安静小姐就是在履行职责时死去的。“无畏”把美狄安娜认作敌人,她一夜之间就不再是预言师了。他远没有看起来的那样人畜无害。他消息灵通又野心勃勃。如果说他也在寻找那本可以让他和神平起平坐的书,奥菲丽一点都不会感到惊讶。

“小心点,好吗?最后请不要像您的那位同学一样,求您了。”

布拉修斯的声音里满是乞求,奥菲丽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时候,她向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偏差行为观察所”,他严肃地说,“她被转去那里了。再会,小姐。”

“我……谢谢。”

话说得太迟了,布拉修斯已经走了。

奥菲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做事要按部就班,首先是纸箱。一番寻找后,她找到了一个和安静小姐的死亡日期一致的纸箱,然后翻阅里面的记录手册。

“这里!”她喃喃道。

在一本记录手册里,“作者栏”有一整栏的欧·沈。奥菲丽浏览了一下书名:《新世界之旅》《小神童奇遇记》《一个美妙漂亮的家庭》等。这些书充满了积极正统的味道,销毁它们变得更加难以理解了。

在“审查理由”这一栏,安静小姐只是写下:“出现了索引禁词并且缺乏教育方法。”

欧·沈的书籍没有出版信息,这在旧书版本中很常见。据记录手册的信息,它们的印刷日期是在破裂后的头一个世纪。当时的人类仍处在重建和复兴当中,所谓的乐观文学比比皆是。

奥菲丽越来越困惑,朝上推了推眼镜。这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或许说到底,欧·沈的书是条错误的线索。如果她要找的书事实上是一本“族灵的书”呢?如果神是被创造出来的,正如他创造了族灵那样呢?如果存在一本书,它赋予人一种能够复制所有超能力的能力呢?

用手来“阅读”记录手册并潜入安静小姐的精神状态,奥菲丽很可能会得知真相,但要这样,她必须先得到审查部的批准。上一次她未经许可动用超能力时,她侵犯了沃勒夫教授的私生活:这种不当行为仍然让她良心不安。

突然,奥菲丽注意到记录手册里有一点异常。欧·沈书籍清单的所有书名上都加盖了“销毁”的印章。

所有的书,除了一本《奇迹时代》。

一本书躲过了焚化炉?因此,安静小姐在大半夜回来寻找的东西正是它,然而她只找到了死亡。那么书呢,这本书怎么样了?

“不久以后的将来,世界终将在和平中生活。”

奥菲丽说出了这句话,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这样说。她“阅读”无头士兵雕像的时候,脑海中也曾浮现出这句话。她觉得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它,熟读于心,而后又忘记了。

奥菲丽突然从记录手册上抬起脸。

四周只有成箱的档案,但有那么一瞬间,她用眼角觉察到一个动作,好像有个影子正在越过她的肩膀往下看。这时,她意识到自己被汗水湿透了,而这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很热。她的心脏突突狂跳,眼镜也一下子变蓝了。

奥菲丽有一种从一个她已经忘记了的噩梦里惊醒的感觉。

看到厅里的时钟,她瞬间蹦了起来。现在比她以为的要晚得多!所有人,以托恩为首,一定都在想她去哪里了。她急忙放好箱子,又关上灯,正当她要关上大门时,她朝焚化炉的门投去了犹豫的一瞥。舷窗像炉灶一样发着红光。安静小姐就是在这里销毁了欧·沈的书,除了一本之外。如果《奇迹时代》不小心留在里面了呢?

奥菲丽一打开加压门的门缝,一股强烈的热浪便冲到她身上。室内几乎全被炉子占据了,它释放的温度如此之高,仅仅是稍稍在它前面停留就让她觉得自己要化成灰烬了。进来前她本该穿上高温防护服的,但她没时间找防护服了。她快速看了一眼各个角落,无论是垃圾箱的下面,还是煤炭存储箱,任何一个可以让书滑落却又没人发觉的地方。

一无所获。

当她实在热得无法再多待一秒时,她唯一找到的东西就是一扇关紧的门。舷窗的另一边,预言族的家伙们跑远了。

奥菲丽拼命拉扯门把手,尽管戴着手套,滚烫的门把手还是烫到了她的手指。一切皆是徒劳,他们启动了安全锁。

“晚间天气预报:热浪警报。”

他们知道!预言族的人从一开始就在期待这一刻,而且和往常一样,他们主动把自己变成了预言的实施者。奥菲丽徒劳地砸门,向他们呼救,但没人过来,用物灵力解锁显然也是不现实的。

锅炉的灼热难以忍受。奥菲丽必须另寻出路,但她真的被困住了。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她的下巴滑落。她的脚在靴子里燃烧。她把脸贴在通风口的网格上。她没法从这里逃跑,只够她伸出一只手臂,但这是这里面最不热的地方了。时间在流逝,连同她体内所有的水分。

她不敢相信,预言族的人知道他们让她身处险境吗?除了他们,只有布拉修斯知道她在这里,而他的鸟轨火车已经开走很久了。

奥菲丽蜷缩在地上,灼热和比灼热更甚的恐慌让她窒息。

她抹掉滚烫的汗水,一个影子靠近门上的舷窗。门把手转了一圈,空气涌进了室内。

奥菲丽冲出去,不停地咳嗽,胸前一阵剧痛。她头很晕,不得不靠在一堵墙上。如果不是体内实在没有多余的水分了,她一定会为得救而大哭一场。

谁给她开门的?预言族的人?奥菲丽四下看看,除了她,审查部没有一个人影。

她蹒跚着走进最近的洗手间,忍住没喝水龙头的水,因为那不是饮用水。她只是用湿手帕擦了擦脸和脖子,她的皮肤像在太阳下暴晒过一样红。

她必须找到托恩,而且要快。他必须知道欧·沈唯一没被安静小姐销毁的作品消失了,他也许正在错过研究的中心目标。

奥菲丽刚走出洗手间,就立刻原路返回,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她俯身在马桶上,不住地打寒战,同时认真地考虑是否要告发预言族的那些家伙。如果不是之后需要解释她在审查部捣鼓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她不能让塞普蒂玛夫人和LUX的任何一位爵士注意到她正在进行的调查。

除了几台正在清洁玻璃的机器人,奥菲丽在走廊上没有遇见一个人。纪念馆已经闭馆了,访客和大部分工作人员也已经离开。她去阅读隔间里找塞普蒂玛夫人。尽管迟到了,奥菲丽还是希望她会帮自己打开通往秘密馆的通道。

预言族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乖乖地俯身看书,仿佛他们不曾离开过一样。当他们的眼神和她愤怒的目光交汇时,嘴角露出了嘲讽的微笑。然而,他们中有一个人良心未泯。他把脸埋进肩膀,显然很不自在。奥菲丽想知道是不是他因为内疚而给她开了门。

波鲁克斯之子的桌上,奥克塔维奥的隔间是空的。奥菲丽不禁皱了皱眉。

“好吧,好吧,好吧!”看见她,塞普蒂玛夫人说,“这不是我们的失踪人员么。我们找您都快一个小时了,学员,就没有一位同学能告诉我您去了哪里。您有什么解释吗?”

“我不舒服。”

在这点上,奥菲丽没说谎。她嘶哑的声音、通红的脸颊和被汗水湿透的头发都能替她作证。

“是么,所以您认为没有必要通知我们?亨利爵士需要您的手做新的鉴定,您让所有人都迟到了。”

塞普蒂玛夫人的声音掷地有声,但这不高兴只是表象,她的目光因为满意而发出光芒。她终于可以把前一晚作为老师所遭受的屈辱还给学生了。瞬间,奥菲丽坚信她绝对知道预言族让她遭受的事,也许她甚至是煽动人。

“我会补上的。”她保证,“您能帮我打开秘密馆的通道吗?”

“不用了,学员,亨利爵士找到人替你了。”

这些话对奥菲丽的影响比焚化炉里的高温更残酷。这就是为什么奥克塔维奥的隔间是空的!

“如果您真想弥补,就以你的同学们为榜样吧。”塞普蒂玛夫人指着海伦教子的桌子建议道,“在目录编写上额外加班或许可以减轻您在别处没干活给人的坏印象?多可惜啊,就在升学前几天……”

奥菲丽坐进隔间里,但她没有拿出读写的工具,只是目光冷峻地盯着秘密馆的球体看,玫瑰金的地壳反射着像星环一样层层围绕它的走廊灯光。隔间在天花板上,她是朝下看的,对装甲门一览无余。

托恩找了人代替她。

“小姐要哭了吗?”一个预言族透过对面的隔板小声说,“小姐要手帕吗?”

奥菲丽用一个眼神让他闭嘴了。她气得七窍生烟。

就是因为他们,托恩才替换了她。

通往秘密馆大门的舷梯一展开,她就起身离开隔间。塞普蒂玛夫人坐在气动柜台前:如若未经许可擅自离岗,她一定会被开除。

“我请求去卫生间。”

“又去?”

塞普蒂玛夫人甚至都没有从正在做笔记的笔记本上抬起头来。

“我真的很不舒服,最好别吐在纪念馆的用品上。”

她不用假装,她真的感到恶心。

“给您五分钟。”塞普蒂玛夫人手不离笔,做了决定,“这会被纪录进你的材料里。精英理应做到对自己身体的完美控制。”

奥菲丽也不在乎这么一点了。她朝卫生间走去,到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转了个方向。经过无数道走廊之后,奥菲丽来到了北方超验通道,奥克塔维奥正准备在控制箱里转动钥匙收回舷梯。

“我必须去秘密馆。”她气喘吁吁地说,“只要一分钟,求你了。”

奥克塔维奥皱了皱他乌黑浓密的眉毛。在这一刻,他和他母亲的相似度非常惊人。

“为什么?”

奥菲丽开始感到不耐烦。

“因为我有话要对亨利爵士说,内容保密。”

“你在秘密馆里找不到他。他刚刚离开,准备进城。一艘飞艇在等他。”

奥菲丽心想自己今晚还真是不顺,没什么是按照计划进行的。她用身体的极限速度走下超验通道。托恩正大步穿过中庭的大门。对一个残疾人来说,他也算健步如飞了。纪念馆里凉爽的气温和室外夜晚的高温形成了鲜明对比,奥菲丽觉得自己像是跳进了热水里。

直到托恩路过无头士兵雕像前,奥菲丽才追上他。一艘飞艇正在朝码头停靠,它的船体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等等……”

听见奥菲丽的声音,托恩转过身来。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LUX爵士的制服。在路灯的光晕下,制服上的金色发出了银光。

“我赶时间,家谱学家召见我。”

“我的话很简短。您为什么这样对我?”

“别忘了您在跟谁说话。”

警告不能更清楚了。在这一刻,托恩是亨利爵士,即使周围除了金合欢花外空无一物,他们仍然是在公共场所。奥菲丽才不在乎,沸腾的情绪从内心吞噬着她,她已经控制不住了。

“为什么?”她咬紧牙关问,“您在惩罚我吗?”

“您当时没空,等您会拖慢我的研究。”

托恩站直身子,目视前方,触不可及。他辩解时的冷漠让奥菲丽的怒火倍增。

“拖慢您?告诉您,我这边也在做调查。您会感兴趣的,如果您知道……”

“您那边,这正是问题所在。”他打断她,“我曾建议您永远都不要离开班级,如果有什么新动向,先来通知我。一切都没变,您总是自己做决定。”

“我想帮您。”奥菲丽咬着牙说。

托恩抬头看向飞艇。飞艇已经非常靠近悬岛了,周围的金合欢花在螺旋桨下一阵阵颤动。

“我不想要您的好意,我需要效率。现在,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要起飞了。”

奥菲丽全身血管的血液都燃烧起来。

“您太自私了。”

她想激怒托恩。看他僵在原地的样子,她知道自己成功了。夜晚的阴影突然都集中到了他的脸上。他投向奥菲丽的目光是那样严厉,她不禁摇晃了一下。

“我很挑剔、扫兴、怪异、孤僻又残疾。”他用可怕的声音列举,“您可以用全世界的缺点来形容我,但我不允许您说我自私。如果您更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做事,那就去做吧,”他大手一挥,总结道,“但是别浪费我的时间。”

托恩转身走向飞艇。

“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

奥菲丽知道她任何一个动作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但她还是伸出手去,想抓住托恩,把他转回来,别让他走得更远。

她没能碰到他。

一阵疼痛像电击一样穿过她的胳膊。奥菲丽瞬间无法呼吸,勉强抓住士兵雕塑才没有摔倒。她的眼睛在歪歪斜斜的眼镜后面睁大了。与此同时,伴随着钢铁的吱呀声,托恩钻入夜幕,一眼都没有回头看。

托恩对她动了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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