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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白鸟与蝙蝠 作者:东野圭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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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与仓木和真约好的店门前,美令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办,因为她比约定的晚上七点早到了近十分钟。先落座会不会显得太心急?她确实想尽早听到他的说明,却又不希望给他留下急切的印象。晃来晃去消磨时间,也不大自然。 美令摇了摇头,穿过自动门。有什么好纠结的呢?对方怎么想与她无关,她不过是碰巧到早了,仅此而已。 一楼卖蛋糕,看来咖啡馆在二楼。她走上楼梯,环顾着宽敞的店面,上座率约三成。就在她思考要坐在哪里时,窗边的一个男人站了起来。仓木和真身穿西装,向她微微点头致意。还好他早就到了。 “让您久等了。”美令在椅子上坐下。 “哪里,幸好早来了,差点让您等我。”和真说,他也有他的用心。 服务生送水过来,美令点了拿铁,和真点了黑咖啡。 “不好意思,突然打扰您。”服务生离开后,和真低头致歉。 “我吓了一跳,能详细说说吗?” “当然。”和真把手机放到美令面前。屏幕上的名片可以清楚地看到“天野律师事务所”的字样。“五代刑警说这是在我父亲的名片夹里发现的,问我有没有印象,我回答说没有。” “警方就此展开了什么调查吗?” 和真摇头。“好像没这个打算。” “为什么?” “警方高层认为,侦查已经告一段落。五代先生出于私人的关心才给我看这个,他也有疑问。” “所以您今天去了名古屋?” “是的。”和真点了点头,“我去见了名片上的天野律师。刚才在电话里也说了,我问了父亲咨询的内容,得知天野律师向他明确解释过长子享有保留份额。” “既然如此,他不可能再向我父亲咨询同样的问题。这样一来不是很清楚了吗?被告仓木——您父亲在说谎,东京巨蛋、咨询,这些都是谎言,作案动机也极有可能是。” “关于东京巨蛋,我还有一个疑问。”这个疑问就是,警察会不会没有查出健介是如何入手比赛门票的?如果可以确认健介买了门票,五代应该会以此反驳美令。 服务生在两人面前放上各自点的咖啡。其间,美令一直定定地凝视着和真,和真也神情严肃地直面她的视线。 “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和真端起咖啡杯说,“我想通过律师向父亲问清楚,但他可能只会像以前一样信口搪塞过去。我打算找五代刑警聊聊,但不知道应该说到什么程度。” “我也考虑过要不要和律师说,感觉说了帮助不大就算了。检方似乎认为,只要被告不翻供,审判胜券在握。最近我深有感触,对检察官和律师来说,只要审判赢了,真相是次要的。” “我也有这种感觉。律师一心追求轻判,因为我不承认父亲的罪行而感到不满。提了名古屋律师事务所,他只叫我安分守己,不要多管闲事。” “安分守己……其实——”美令闭上了嘴,把“我也一样”咽了回去。 “怎么了?” “没什么,和您没关系。” 事实上大有关系。她不想和佐久间梓说,因为那样就必须说出为此同和真见过面。那位女律师听后必然没有好脸色,只怕又会向绫子告密。 美令伸手端起咖啡杯。这家店的拿铁香气浓郁,十分可口,或许是因为许久没用陶器喝咖啡了吧。她常去的咖啡馆都用纸杯。 望向窗外,可以俯瞰银座的街道。在门前仲町那家健介去过的咖啡馆眺望时,街景可没有这么繁华。那时她正端着纸杯装的拿铁,看到仓木和真出入翌桧所在的大楼—— 蓦地,一个疑问浮上心头,她转向和真。 “怎么了?” “为什么要去那家店?” “那家店?” “翌桧对面的咖啡馆。案发前父亲去过两次,第二次停留了相当长时间。从常识推断,他应该是从被告那里听说了浅羽母女,因此前去确认。但如果被告并未咨询,他为什么要去那家咖啡馆呢?” 和真缓缓点头。“说得也是。” “想了解浅羽母女,与其远观,还不如直接去翌桧。” “没错。我还是想重新调查旧案,但不知道外行能做些什么。我总觉得那是一切的根源。” “旧案发生在一九八四年?” “是的。” 美令含了一口咖啡,微微侧着头。 “有什么问题吗?”和真问。 “我想,我也应该调查一下。” “调查什么?” “调查旧案。如果被告的供述是谎言,说不定父亲和浅羽母女之间有某种关系,才会去那家咖啡馆观察翌桧。” “不会吧,什么关系?” “那就不清楚了,不过我会调查看看。” 一九八四年比美令出生的年份还早上许多。当时健介二十二岁,还是学生。毕业后,他和学生时代开始交往的绫子同居了一段时间,对方怀孕后结了婚。 她看向和真,发现他正认真凝视着空中某处。 “您在想什么?”美令问。 “我在想父亲为什么要说谎……他到底想保护什么……” “您父亲是在保护什么吗?” “我是这么觉得的。也许不是保护什么,而是保护谁。” “浅羽母女?” “是的,很可能是这样……”和真续道,“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以生命为代价……” 和真倏地一惊,摇了摇头。“对不起,是我多嘴了。说这些也没什么证据,请忘了吧。” 他急忙否认的样子很反常,美令隐约察觉到一丝苦衷,但看到他那悲伤的表情,也无法再说什么。 回到家里,绫子说:“今天回来很晚啊。” “做空姐时的朋友联系了我,我们在银座的咖啡馆见了面。” “哎呀,真是难得。” “怎么了,我们经常聚啊。” “见这种朋友,不是都去喝酒吗?竟然只去了咖啡馆?” 这么一说还真是。美令不禁后悔,不该随便找借口。“她好像有顾虑,说我要开庭了,约喝酒不合适。我倒无所谓,不过今天吃完饭就散了。” “偶尔放纵一下也无妨。” “喝了也不见得开心,不如等到一切结束。”说完,美令便背过身去,面向自己房间。言多必失,绫子的直觉意外敏锐。 她已经完全习惯了两个人的晚餐。今晚吃奶油炖菜时她有点想喝白葡萄酒,也许是因为刚才聊到吧。 “之前整理爸爸遗物的时候,有旧相册吗?” “相册?” “就是爸爸童年和学生时候的照片。” “有的。”绫子点了点头,“只有一本。你爸爸是独生子,儿时的照片不少。这种东西很难处理,虽然知道不可能一直保存下去,处理了你也会觉得不太好吧?” “那是放在房间里吗?” “应该在书架最下面。”绫子纳闷地望向她,“你找相册干嘛?” “我想看看。回想起来,我对爸爸儿时的事完全不了解,他很少跟我谈起。” 绫子不禁露出笑意。“就算跟你说,你也不会听吧?” “也许吧。”美令看着绫子,“你们是学生时代相遇的吧?那时候多大?” “刚上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二十一岁。你爸爸复读过一年,还是四月出生的,所以是二十三岁。”[日本的新学年从四月开始,因此四月出生的孩子通常晚一年入学。] “也就是从大四开始交往。” “我们院系不同,是在赏花会偶然认识的。那时是四月中旬,樱花已经谢了大半,不过大家本就心不在此,谁也没有抱怨。”绫子怀念着过去。 “学生时代的爸爸是怎样一个人?” “那可很难回答。”绫子沉思,“第一印象是可靠又认真,大概就是这样吧。交往以后,才知道他的优点不止于此。” “怎么说呢?” “他很勤奋,也很拼命。为了通过司法考试努力学习的人并不少见,但你爸爸同时还忙着打工。那么没日没夜地操劳,亏他身体竟然没垮掉。不过听说他家里的情况后,我就理解了。你也知道吧,他是单亲家庭,跟你奶奶相依为命。” “听说爷爷很早就过世了。” “在他初中时出了车祸。肇事者没有驾照,开的货车还是被盗车辆,坐了牢,但拒绝支付赔款。家庭失去了顶梁柱,但也只好就此作罢。”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爸爸不喜欢念叨自己有多不容易,不过,他全都告诉我了。”绫子似乎想说,自己对健介来说很特别,“好在住处不成问题。你还记得吧?练马那栋小房子。” “记得,门口就是农田。”小时候她去玩过好几次,当时祖母身体还硬朗,做了很多美味的菜招待她。 “大学毕业后有两年,你爸爸仍和奶奶住在那栋房子里,直到去律师事务所上班后才独立,那时他大约二十五六岁。” “然后妈妈去了,就住下了。” 绫子皱起眉头。“什么就住下了,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也租过房子,但一起住更合理,这是你爸爸提出来的。” 美令心想,那可不见得,但也没有反驳。绫子所说的没有什么令人介意的地方,但关键是一九八四年,或者更早以前。那年健介二十二岁,即遇到绫子的前一年。“你认识爸爸学生时代的朋友吗?” “有几个人我见过。” “他们还互相联系吗?” “这个嘛……”绫子侧头思忖,“手机通讯录里可能存了,但有没有联系就不知道了,没听你爸爸提过。” “那改天我把通讯录拿回来,如果有认识的名字告诉我。” 健介的智能手机作为物证由检方保管,但给了她们通讯录等数据的复印件。 “可以,不过你想做什么?” “还不清楚,但我想再多了解爸爸一些。被害人参加制度的受益者对父亲知之不深,也没有什么说服力。” “唔……好吧。”绫子似乎不很信服,但还是点了点头。 吃完饭,美令走进健介的房间。书架最下方竖着一本旧相册,比她预想的要薄。翻开一看,一张黑白照片立刻映入眼帘,赤裸的婴儿躺在被褥上。再往后翻,一对男女的合照增多了,应该是健介的父母。祖母的模样美令知道,年轻时算得上美女。祖父长相精悍,体格也很结实,是贸易公司职员,经常出差。还有几张年迈男女的合影,看起来像是曾祖父母。不知何时听健介说过,曾祖父是九州人,来东京后结了婚。健介不太清楚详情,因为曾祖父在他幼年时就过世了。美令比较了各人的相貌,祖父和健介都长得很像曾祖父。健介上幼儿园后,单人照多了起来,不过小学开学典礼的照片是一家三口。 看到一张照片时,美令停止了翻页,此处出现了不同于以往的要素。与健介合影的是个美令不认识的老妇人,年纪在七十岁上下,穿着厚大衣,围着围巾,看起来像是在冬天。小学低年级的健介身穿夹克衫,戴着棒球帽。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两人背后无数的狸猫摆件,是双脚站立的陶制狸猫,在商店的门口时常能看到。 这是什么地方?这个老妇人又是谁—— 本以为两人还有其他合影,但老妇人没再出现过。之后就是几张健介初中时的照片,高中和大学时代也只有几张集体照和抓拍,然后就跳到律师事务所的照片。 美令想起了绫子的话。初中时祖父去世后,健介和祖母相依为命,过得十分辛苦。他忙于打工和学习,只怕很少有想要拍照留念的快乐时光。 她很在意,又翻回健介与老妇人的合照。 美令拿着相册下了楼,绫子正在收拾厨房。 “妈妈,你知道这是谁吗?”美令翻开相册,给她看照片。 “这张照片啊。我以前也见过,不过完全想不起来。从年龄来看,可能是你爷爷奶奶的朋友。” “这是什么地方?” “应该是滋贺县。” 绫子回答得很干脆,美令不由得望向她。“滋贺县?为什么?” “照片上有信乐狸猫啊,说到信乐烧,就是在滋贺县。”她的语气仿佛在问,怎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这个婆婆住在滋贺县,爷爷或奶奶带爸爸去玩?” “可能吧,不过我没听他说过。” 美令抱着相册回到自己房间。慎重起见,她用手机查了信乐烧的产地,的确如绫子所说位于滋贺县甲贺市。这应该与案件无关吧。照片里的健介怎么看都不到十岁,换句话说,是将近五十年前拍的照片。追溯到那么久远的过去,恐怕没有意义。 然而有什么事让她在意,是什么呢?这张照片有种奇妙的违和感。她凝神注视着,终于想到了,是健介戴的帽子。字母C、D的组合,不正是中日龙队的标志吗? 美令对职业棒球毫无兴趣,但仓木供述中在东京巨蛋遇到健介的部分她已经熟记于心。据仓木所述,健介原本是巨人队的球迷,因为中日龙队打破了巨人队的十连冠,从此成为中日龙队的球迷。 手机再次出场。一查“中日龙队打破巨人队十连冠”,就知道那是一九七四年,当时健介十二岁。又发现了一个仓木的谎言——原来连健介成为中日龙队球迷的动机都是编造的。 这件事也要告诉和真。今天他们交换了彼此的手机邮箱。美令翻拍相册并写了封邮件。她告诉和真自己发现了一张照片,证明健介在中日龙队打破巨人队十连冠前已经是前者的球迷,然后附图发送。没过多久,仓木和真就打来了电话。他是吃惊到等不及回邮件了吧。 “您好,我是白石。” “我是仓木。我看过邮件了。” “我的发现如何?我想应该不会错。” “是的,照片里的男孩怎么看都不到十二岁。” “被告果然在说谎。” “我有同感,不过我打电话过来不是为了这个。” “怎么了?” “照片的背景里有很多狸猫摆件。” “对,可能是去滋贺县时拍的照片,因为是信乐烧。” “不,我觉得不是滋贺县。我知道那个地方。” “啊?” “应该是常滑。” “常滑?”这个地名听说过,但她想不出对应的汉字。 “一个以陶瓷器闻名的小城,在爱知县。”和真的语气充满了紧迫感。 爱知县——这个词在美令的脑海里回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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