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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灵气 玫瑰十字侦探的疑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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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灵气—— 圣德太子时 命秦川胜制百面 栩栩如生之面 必川胜之巧夺天工也 于梦中思及此 ---画图百器徒然袋/卷之下 ---鸟山石燕/天明三年 这是个让人难以释然的年关。 我想是因为先前那个荒唐事件害的。 我私下把它称为云外镜事件,那是个真正荒诞到家的事件。即使如此,有一段时期我还是被它搞得恐慌极了。不过最后我平安无事,事件似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一个不管怎么发展,我都不会有事的结果,所以似乎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那样的话,我还真是个愚蠢到家的小丑呢。 这和彻底上当受骗的不甘心也有些不同。 至于为什么—— 因为在那个事件里,我说起来只不过是生鱼片旁边点缀用的白萝卜丝罢了…… 也就是如果没有我,摆起盘来会有点伤脑筋,但是盘子上摆得再多,也不会有人去吃,就是这样的存在。 敌人的眼中看到的,完全只有榎木津礼二郎,我说穿了只是用来钓榎木津这条鱼的饵。 比起白萝卜丝,更接近诱饵吗? 有人说我是海蚯蚓。在饵箱里扭来扭去,连自己为何会在这里都不明白的海蚯蚓。脑袋空空地只顾着蠕动身体的时候,突然被钓客抓起来,惊恐害怕着:噢噢,我就要被这个人给吃了吗?还是他和我有什么仇,要把我一把捏死吗……? 哎,结果只是为了钓鱼,只要钓得到鱼,拿来当饵的海蚯蚓就算不是我——不,就算不是海蚯蚓也无所谓——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最后我并没有像海蚯蚓那样被捏成好几段,而是活生生地被穿上钩子,又解下钩子,放回了饵箱,可是…… 那样的话,我那战栗惊恐的心情又算什么? 我难道就没有个人的尊严吗? 我终归只是个连个体区别都没有的、纠缠在一块儿的无数海蚯蚓中的一只而已。如果我只能以无个性的大众之一这样的身份参与故事,真希望可以尽量不要牵扯上我。不要把我放回饵箱,直接把我放生算了。 这么一来,我就能以一介海蚯蚓的身份,过完无拘无束的一生了。 我绝对再也不去榎木津那里了。 我如此坚定再坚定地下定决心,度过年底。 中禅寺秋彦和木场修太郎的忠告是正确的,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断地告诫我不要跟榎木津扯上关系。中禅寺说尤其是我这种人——凡人,一旦与他扯上关系,就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木场说,和他牵扯在一块儿,就会以惊人的速度变笨。 我误会了。 我一直以为他们的意思是,像我这种平庸的人,和那种奇特的怪人往来,会受到感化,也变成怪胎一个,最好还是避免。的确,受到榎木津影响的人,每一个都有点怪,我也一直以为那都是被拥有惊人影响力的榎木津感染所致。 可并非如此。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怪人。 因为古怪,才能稀松平常地和榎木津往来。而我这种人,情况又有些不同了。与他往来会变笨——意思是会愈来愈觉得自己是笨蛋。 我并不特别聪明,但也没有愚笨到哪里去。所谓凡人,是指并不特别优秀,但也不格外低劣的人。这是否事实姑且不论,但我认为借由这种想法来维持自身安定的人种,就叫作平庸。自己不比别人优秀,但应该也没笨到哪去,虽然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但应该也不会受人轻蔑——选择这样的人生的人,就是平庸。对于某件事有着绝对不输给别人的自信,或是只有这件事我绝对做不来,有着这样一面的人,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平庸之辈吧。 以这种意义来说,我真是平庸到了极点。 然而我一碰上榎木津,整个人就走调了。 我失去了安定。我一瞬间以为搞不好自己是非凡之人。然后当然会尝到挫败感。因为靠着非凡,是绝对赢不了榎木津的。实在不可能与他那样的角色匹敌。 而回到日常的时候,又会重新体认自己的愚蠢、低劣、没用、笨拙。我并没有变得比以前更笨或没用,但无论怎样就是会这么想。虽然这只是单纯的对比问题。 回到现实的我,不知为何,会陷入一种自己变得比以前更笨的错觉。 原来和榎木津往来,会愈来愈笨,指的是这样的意思。 所以我再也不要去榎木津那里了。 我如此坚定再坚定地下定决心,度过年底。 ……话虽如此。 仔细想想,没事榎木津也不会找我去。就算逐一回顾过去的例子,无论是自愿还是非自愿,几乎全都是我自个儿找上门的。结果只是让事情变得复杂万端。碰巧认识奈美木节、被那个三流神棍神无月绑架监禁,当然错不在我,但也不是榎木津害的。如果不是那类不幸偶然接踵而至,永远都不可能发生榎木津需要我的状况,而我应该也不会有事拜访侦探社。 根本用不着下决心。 只要平平常常地过日子就行了。 没错,平平常常的就行了,我重新转念想道。 根本没什么好下决心的。只要我自自然然的,就能够度过风平浪静的平凡人生了。会下这种决心,不就证明了我还处在榎木津的磁场当中吗? 我必须无视,必须忘记。 只要平平淡淡地过着每一天就行了。 我认为会深刻思考这种问题,自我分析的状况,本身就已经是个大问题了。就是因为有多余的时间让脑细胞活动浪费在这种多余的思考上,才会去想这种事。 最近制图的工作减少,我清闲得很。我任职的电气工程公司接下的案子这阵子全是修理工作。只有一些东西坏掉、要求修理的委托。不设计的话,就不需要图面。 我很闲。 就算到了十二月,也没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只是整个社会感觉变得慌慌乱乱的,所以我也顺便装出忙碌的样子罢了。 无论如何都非得在年关之前完成的事,仔细想想还真是没有。和过去不一样,最近也没有必须在三十、三十一日前将所有的债款还清的规定了。当然惯例上是有,但并没有这样的法律。 大扫除也是,如果平常就勤于维持整洁,也用不着在前头加个“大”字特别去扫除,况且也不是说等明年一月再大扫除就有什么不对。 再说我住的文化住宅十分狭小,只要偶尔为之的小扫除就很够了。没有看不到顾不着的地方。 可是……就算打扫也没什么不好。 打扫不是什么会过犹不及的事。 虽然不肮脏,但也不是干净到无懈可击的地步,所以擦拭个家具、整理个橱柜也不错,可我就是提不起这个劲来。 只是心里干着急,结果完全没动手。 再说,虽然每个人开口闭口就是十二月啦,年底啦,但进入十二月不过是几天前的事,距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我觉得现在就开始准备过年,好像嫌早了些。 可是平常做的那些理所当然的事,又教人无法定下心去做。无法着手。所以明明很闲,表面上却又忙乱不堪。于是一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在烦恼一些愚不可及的问题。 总觉得对精神健康非常不好。 就在我差不多快受不了的时候。 我听见激烈的敲门声。 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头熊。 说是熊,当然也不是真的熊。正确地说,是个像熊的人,像熊的男人。 可是尽管我与他认识了那么久,看到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心想:噢噢,有头熊。 是住在隔壁的我的总角之交——近藤。 近藤是个与众不同的落魄连环画画家,风貌有如发福的石川五右卫门,谈吐举止都像个古人。他的体形本来就丰满圆润,大概又在不晓得穿了几层的衬衫外面套了棉袍,形状看起来简直不像人类。脸上满是胡楂子,头发乱糟糟,又戴着黑框圆眼镜,看起来完全就像国外滑稽画中的熊。可爱是可爱,但无疑是大叔一个。 “喂喂喂……” 近藤把满是胡子的脸朝我凑过来说道。 “干吗啊,闷死人了,你的脸大成那样,不用靠那么近我也看得到啦。” “我说你家啊……” “我家怎么了?很冷啦,快进来吧。” “你家没事吗?” “没事?没事啊。工作少了,加班也没了,口袋空空,难得的星期六半天假日,却哪儿都去不了,不过我跟你不一样,不是靠日薪勉强糊口,我是领月薪的嘛。” “我不是说那个啦,本岛。”近藤说,背着手“砰”地关上门。狭窄的玄关被熊挤得无转身之地。 “我是问你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事。” “不对劲的事?上星期多到我都受不了了呢。你不也知道吗?事到如今何必再问。” 要是再有更不对劲的事,谁消受得了啊——我说,在厨房椅子坐下。 近藤杵在玄关问: “没事,是吧。” “什么叫没事?” “闯空门啊。” “闯空门?哦,这么说来,后头的阿婆抱怨说最近很多闯空门的呢……怎么了,你家碰上了吗?” 近藤那张胡子脸猛地一歪,大大的嘴巴撇了下来。 “你家被闯空门了?” 近藤恶狠狠地瞪我。简直像尊不动明王。 “喂,近藤,你家真的被闯空门了?” “好像是。”近藤说,突然萎靡下去。 “你、你被偷了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可是真的有人跑进我家,物色家财道具,拿走了什么。” “那、那快点报警……” “等一下。” 近藤伸出手掌,做出歌舞伎中“且慢”的动作。他的一举一动都像古人。 “报警也是徒增困扰。” “为什么?你该不会偷偷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吧?” 论起小偷,近藤长得比任何人都像个贼。他的外表根本就是日本駄右卫门。 要是拿把日本伞,可以直接去演《白浪五人男》[正式名称为《青砥稿花红彩画》,为歌舞伎戏码之一,白浪即盗贼,描写五名知名盗贼的大显身手。]了。这么说来,无论是戏剧还是小说,这个人都喜欢看古装戏。难道他自诩为鼠小僧[鼠小僧为日本知名盗贼之一,也是《白浪五人男》中的盗贼之一。],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吗? 我这么说,近藤大为愤怒: “本、本岛,你居然说这种话。我打出娘胎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偷过东西!” “听你胡扯,你小时候不就偷采过柿子吗?我还记得你偷采给我吃呢。” “那哪算得上偷盗。俗话不是说,采花不是贼吗?别混为一谈。” “笨的是你吧,柿子又不是花,是果实呢,果实。既然都结实了,就不适用那个俗话或是格言了。所以当然可以相提并论。你有前科!” “你也吃了,那不是同罪吗?”近藤不满地抱怨。 “那种事不重要啦,近藤,重点是,为什么不能报警?你要是没做什么亏心事,不是应该立刻报警才对吗?” “我说……我不晓得到底被偷了什么。”近藤说。 “什么?” “东西的确少了,可是现在这种状态,根本没办法报警啊。” “哦……” 我完全明了了。近藤家里有不计其数莫名其妙的东西。 近藤是个连环画画家。 而且是个特殊的连环画画家。 近藤原本立志当上日本画家——虽然也不是因为这样——他对作画非常讲究。对小道具、建筑物、服装等不必要地讲究。 而且近藤过去一直都是出于兴趣嗜好,净画些古装剧——当然并不受欢迎——但明明不受欢迎,古装题材却需要异常大量的参考资料。 这么说虽然有点缺德,但只不过是用来给小朋友娱乐的连环画,不管错得多离谱、画得有多假,应该也完全无所谓,可是为了画这些给小鬼头流着鼻涕舔着麦芽糖观看的消遣图片,近藤拼命地考据时代,努力画出正确的场景。 可是毕竟是那种题材,近藤用到的净是些古怪的资料。不光是书籍绘画,也有许多实物。而这些不晓得从什么鬼地方弄来的各种物品,一旦进入家中,就再也不会出去。于是愈积愈多。 近藤虽然不修边幅,却莫名神经质,比如他睡的床,是从来不收的,不过即便如此,房间里还不到无立足之地的程度。可是一旦打开橱柜门,那里完全是异境。我好几次目瞪口呆,诧异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在那种地方塞进那么多的东西? “哎,你房间是那个样子嘛……” “就是说啊。” “什么就是说啊?说起来,怎么会有小偷去你家闯空门?你几乎足不出户的,不是吗?闯空门是闯入没人在的家才叫闯空门,可是你根本就没有离开家啊。难道你是鼾声大作、爽快地睡倒在地上了吗?” “才不是呢。我是把完成的画送去给画商了啊。我又不是吃烟霞维生的仙人。喏,《机关侦探帖·箱车的怪人》第五回完成啦。你被扯进古怪的事件,都不帮忙,害我画得累死了呢。然后我回来一看……” “家里被翻过了?” “不是的。”近藤表情异样认真,“上次的那个招猫……” “噢,豪德寺的猫啊……” 是引发我私下称为五德猫事件的招猫。 “它不见了。” “不见了……?那很便宜啊。我一口气买了两个,不会错的。我记得是五十元吧。零售价是五十元,就算偷了它拿去卖……或者说,就算偷那种东西……” “不,我也这么想。跟那种东西相比,颜料还贵多了。岩颜料[岩颜料是日本画专用的颜料,以各种矿物和半宝石研磨制成。使用时与胶混合。]很贵的。可是啊……那是吉祥物嘛,我像这样宝贝地摆在书桌的笔筒旁边呢。可是……” “它不见了?” “是啊。” 近藤抱起胳膊。简直就像仙台四郎[仙台四郎,江户时代末期到明治时代的真实人物,因智力障碍无法言语,但他拜访的店皆生意大好,因此生前受到各地欢迎。死后被视为保佑生意兴隆的福神。]的塑像。 “会不会是被你不小心踢飞,滚进暖炉矮桌里去了?你仔细找过了吗?” “我找遍了。我疯狂地找。结果这个没找到,反而发现了好几样不见的东西。” “不见的东西要怎么发现?” “噢,对啊。”近藤拍了一下手,然后怄气地说,“别挑语病。我发现有东西不见的事实。这点细节你心神领会一下嘛。” 当然,我是明知道才挑语病的。 哎,平庸的我能抓话柄的对象,顶多也只有近藤,这部分也只能要他多担待了。 “什么东西不见了?”我冷淡地问。 就算我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嘛。 “哦,鸭舌帽,还有当参考资料借来的模型枪不见了。” “模……模型枪?” “我不会画枪啊。不是你说的吗?就是你在那里吵闹说‘你画的枪很奇怪’的,不是吗?”近藤说,“所以我才研究了一番。” “的确,我是觉得现代剧中出现的坏蛋拿着种子岛或是短筒[种子岛为火绳枪的别名,一五四三年从欧洲传到日本种子岛,故被如此称呼。短筒是一种枪身较短的手枪。]也太怪了,所以叫你改成现代风的枪……就算是这样,那种东西有模型吗?” “有啊。不过是木雕的,可是做得相当棒。我是向拍电影的负责小道具的人员借来的。那个老爷爷因为弄不到拍戏用的手枪,就铆起来自己做。那是三流电影,没有购买模型枪的预算吧。” “那不是很重要吗?” “很重要啊。可是它不见了。消失了。这可是大事一桩。另一方面就像你说的,有小偷上门光顾我家太奇怪了。” “很奇怪啊。你家怎么看都不像有钱人家。或者说,文化住宅哪里都半斤八两。不管是我家还是后面阿婆的家都差不多。然而却在这里头选择了你家,这真让人想不透呢。” “所以我才到处打听啊。” “原来是这样啊。”我总算明白了熊的来意。 “就是这样。”近藤神气地说。 “那结果呢?” “哦,大马路那边——从车站那边往这里,有四家都被闯空门了。好像有可疑的家伙溜进家里物色财物,留下了痕迹。不过哎,几乎没有损失的样子。或者说,家里富有到可以摆现金的人,才不会住在这种地方呢。也没有人会在壶里存金币。当然没有存折那种新潮玩意儿。这里的人都是把所有的财产装在钱包里,让它们与主人形影不离。” 我也是这样。 什么我不是靠日薪糊口,是领月薪的,说得神气活现,可是领到的月薪全都收在怀里,愈接近月底,就愈来愈单薄。就算罕见地过了一个月还有剩,我也不会拿去存起来。那种意外之财少得喜滋滋地拿去下顿馆子,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简而言之,就是穷。 “全都遭小偷了吗?” “不是全部。因为这里不是两排各五户,总共有十户吗?在这一排,你家是最后一个。到底了。我家是从那边数来第四间。哎,我也不是每一户都问过,不过有一半都遭了小偷吧。所以我才担心地跑来问你。” “原来是这样啊……” 我有点毛骨悚然。 直到刚才我都没半点怀疑,但搞不好我在公司把椅子坐热的上午,就有人擅自闯进这个家里面也说不定。 因为丝毫不疑,所以完全没有留意,但……也有可能只是我没发现罢了。当然,我都没发现了,所以应该是没有受害,可是还是觉得怪不舒服的。 我站起来扫视房间里面。 感觉……没有任何异状。 “没有……异状啊。” “你仔细看过了吗?就算是我,在想到招猫之前,都完全没有发现呢。可是真有东西不见了。” “唔唔……” 如果其他人家也受害了……那么近藤家遭小偷这种感觉不可能发生的事,也是事实吧。 我首先确认门窗锁。 从公司回来,打开玄关锁的时候,感觉并没有什么异状。门锁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我检查后发现,后门仍是从屋内锁上的。窗户也是一样。因为漏风漏得很严重,厨房的小窗被我糊死了。 靠走廊的落地窗是插销锁,没法打开。而且这星期很冷,我也没去阳台晒衣服,一次都没有打开过。 “锁都好好的啊。” 我这么说,近藤便骂我“真笨”。 “这年头的小偷手法很高明的。这种破房子的简易锁,他们一下子就可以弄开了。我家也没有任何异状,其他家也是一样。是用铁丝还是什么的,两三下撬开玄关锁的。” “两三下啊……” 就算是这样,小偷办完事后离开房子时,会先上锁再走吗?我觉得赶快逃跑比较好。 “那样的话,家人回来一开门就知道出事啦。比起开着门锁,锁上之后再离开,比较能拖延发现时间啊。这叫作欲速则不怎么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精神。” “唔唔。可是……” 没有东西不见。 况且我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可偷。说到衣服,我只有工作服,每一件便服都是旧衣。最体面的外套外出时都穿着出门。别说是书画古董了,我连一般家庭会有的东西都没有。 锅釜茶壶这类的,我想偷了也没用。 就算偷了,除非拿去给焊锅匠补一补,否则也不能用。连棉被都得重新弹过。 而这些东西都在,招猫也在。 “没有。” “什么东西不见了?” “没有东西不见了……或者说,自己家里的东西竟然少成这样,我自个儿都吓着了呢。” 原来我的东西少到这种地步吗…… 我再次体认到这残酷的现实,老实说,我顿时感到无比凄凉。 “比起穷,你的问题是出在太缺乏执着了。所以才不受女人青睐。” 近藤随口胡说。这跟那有什么关系? “总之,你这里没事就好了。然后我想跟你打个商量……” 我有不好的预感。 近藤的商量,向来没有什么好事。 一会儿叫人买招猫,一会儿叫人采访侦探,净是些没益处的怪事。而且最后的回礼竟然是一串萝卜干,教人哑口无言。 “就是啊……” 熊牵动胡须盖住的嘴巴,露出大大的牙齿笑了。 “不要笑啦,好恐怖。” “我检查了一下什么东西不见了。” “这我听说了。” “柜子里面也检查过了。” “这样啊。” ——啊啊。 我再次瞬间理解了。 “整理起来……非常棘手,是吗?” “无从下手。”近藤不知为何,满意地答道。 近藤的家真的是一片只能说是“无从下手”的惨状。 这么狭小的家,竟然能够塞进这么多的物品。在吃惊或目瞪口呆之前,我不由得先感到了佩服。不,到了这种地步,或许已经是一种值得尊敬的行为了。别说是立锥之地了,连身体塞进去都有问题。甚至教人觉得呼吸困难。 不,实际上我真的呼吸困难了。 “怎么会搞成这样?” “所以啦,我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近藤把入口附近的木箱子堆起来,用脚挪开绑成一叠的杂志,空出通道后,进了自己的家。 “哎,进来吧。” “进去哪里?” 根本进不去。 我无可奈何,用脚尖挪开近藤的破木屐,进入脱鞋处,眺望一片惨淡的室内。 旧报纸、旧杂志、剪贴簿、书本、揉成一团的纸、叠起来的纸、塞进大量莫名其妙物品的箱子类——木箱茶箱帽箱衣物箱、行李箱、书帙、画框、木板、陶器、壶、达摩不倒翁、小芥子人偶、纸糊火男面具、般若能乐[起源于日本中世纪的表演艺术之一,明治以后也称能乐,包括能及狂言。同时具有舞蹈和戏剧的要素。般若则为能乐中鬼女的角色。]面具、花笠[上面装饰有花朵的斗笠,多为节庆表演时所戴。]、馒头笠[一种顶部圆浅的斗笠。]、三度笠[一种圆盘状、半覆脸的斗笠,原为江户时代的三度飞脚(每月往来江户、京都、大阪三地的信差)所戴,故名。]、蓑衣、假竹刀、假竹长枪、马鞍、木雕牛……让人看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简直就像大地震之后的旧货市场一样。 “近藤,这……是你搞出来的吗?” “很遗憾,就是这样。这不是小偷干的,是吾辈搞的。换句话说,连现场勘验都没办法,也无法报告损失情况。所以……” “哎,是很难叫警察呢。” 我再一次深深地叹气。 “要整理这些,是吗?” “能不整理吗?我马上就得画《箱车的怪人》的后续草稿了。不画就等着饿肚子了。” 近藤果敢地朝破铜烂铁堆中踏进一步。 “自己搞成这样,还敢说什么饿肚子。你仔细想想,万一真有小偷从这里面偷东西,那个小偷也得先把房间搞成这种状态吧?难道他又把这些恢复成原状再离开吗?哪有这种可能?你离开家的时间有多久?” “大概两小时。” “哦?两小时啊。溜进来花上一小时把这些东西一一摆出来,然后一小时之内完全恢复原状。如果这是真的,你去把那个小偷找出来,出钱请他整理吧。那家伙是收纳的天才。” 近藤在杂志上头坐下,说: “别挖苦人啦。我知道啦。我说你啊,喏,仔细看看,铺在那里的东西边缘有点卷起来,对吧?” 近藤说铺在那里的东西,但是那里没有地毯也没有地板更没有榻榻米。 “我感觉好像有人打开柜子的痕迹,所以我有点在意,检查了一下……结果检查到一半,就一头栽进里面了。没办法的事嘛。把它当成兼大扫除就是了嘛。我不会亏待你的。” 总觉得已经被狠狠亏待了。 我用表情呈现出内心的厌烦后,心不甘情不愿地侵入魔窟。 因为我想这总比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要好一点。想是这么想…… 可是一点都不好。 “这搞什么啦?到底要怎么办?” 动弹不得。 这世上是有让人不知该从何着手的状况的。但这种情况,不管从哪里着手,都不能怎么样。 因为动弹不得,只能从手边的东西开始处理,可是我只能把右边的东西挪往左边,但想要移动过去的位置,已经被别的东西占据了。 “丢掉吧。”我说。 从眼前的东西开始,把它们依序搬到屋外,叫收破烂的来收一收,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近藤抬起不知道是什么的木箱,“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叫你丢掉啦。” “丢、丢什么?” “这些全部!”我站起来。或者说,我之前也没坐下,是半蹲状态。 我再一次说“丢掉吧”。近藤先是露出愣住的表情,然后做出莫名其妙的反应: “你还好吗?” “什、什么还好,当然不好了。我自出生以来,从来没见过乱成这样的情景。乱成这样,对心脏太不好了。胆小一点的人早吓死了。” “我不要紧。” “近藤,你的心脏又不是人类的心脏,你里头装的是熊的心脏。所以才会长得那么像熊。绝对是的。” “唔,我的确强壮。可是我强壮的内脏,跟你那丢掉的偏激言论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但还是丢掉吧。” “喂,本岛,你仔细想想看,这个世界上有哪个笨蛋会只因为家里很乱,就把财产给扔掉的?吃完饭后,你会把餐具全丢了吗?啊?你会把收进来的衣物全丢掉吗?普通人啊,是把餐具洗好收进餐具柜里,把衣服洗好折起来收进衣柜里。这才叫普通。” “我说近藤啊,我竟不晓得原来你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啊,是不会洗垃圾、折破布、收灰尘的。” “啊?” “还啊?你少像那样装普通了,我才不想听你教训什么叫普通。这房间里的东西啊,不是餐具,是餐具上的污垢,不是衣服,是衣服跑出来的线头。不是财产,是废物。你想一下好吗?” “你动不动就装普通。”近藤说,鼓起腮帮子来,“本岛,你最好抛弃那种自己才是普通人典型的想法。你这人也够怪的了。我或许是奇怪,跟普通人不一样,可是也绝对算不上非凡。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普通。那是幻想。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一般大众这种东西。” “是这样没错啦……” “就是这样啊。我的确是奇怪,但我是戴着奇怪的面具在生活。跟你像那样戴着典型普通人的面具没什么不同。这里的杂物啊,在你看来或许是垃圾,但对我来说,是必要的东西。不需要的东西……” 一样都没有……!近藤宣告。 我……唔,是理解了,虽然同样无法释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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