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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白兔 作者:伊坂幸太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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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先不提感到担心的代理科长春日部了,看看那栋房子里的情况吧。之前讲到哪里了?就从兔田逼问勇介的母亲“说!这家伙根本不是父亲,对吧”这个场景开始吧。 那时,警察尚未到达现场,时间线尚未推进到SIT的夏之目科长和春日部代理科长在场的节点。现在必须得以跑步的速度说明,才能赶快追上目前的进度。 “好吧,我说实话。”黑泽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意识到谎言已经编不下去了。 兔田目露凶光。“你是说,刚才你说的都不是实话?” “确实不是。” “你敢耍我!”兔田勃然大怒。 黑泽却不以为然。“我没在开玩笑,也并不打算耍你。你这么生气也于事无补。难道我们不应该冷静下来,寻求解决办法吗?” 在黑泽看来,兔田过于激动了。从他刚才的话中便能感觉到,他已经被时限逼得焦头烂额。 “你只要找到照片上那个男人就行,是不是?”黑泽已经不必再装出普通人面对绑匪时的恐惧模样,恢复了往常说话的语气。面对他这副准备开始平等交易的态度,兔田却自乱阵脚,只说了一句:“你!”说完,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现在,我们得找到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折中点。一直这么绑着我们,事情就无法推进,你也明白吧?这栋房子里没有你要找的那个男人,估计只是GPS定位器在这里而已。”黑泽苦口婆心地劝道,接着不禁喃喃自语,“啊,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什么意思?” 黑泽看了看身旁的勇介和勇介的母亲。二人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得紧紧盯着黑泽,仿佛连他身上的一只跳蚤也不会看漏。从他们的脸上甚至能看到“不安”两个大字。 兔田不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更加激动了。他来回挥舞着手枪,仿佛那是他无法控制住的性器,眼睛里布满血丝。 黑泽暗道不妙,现在的情况真是伤脑筋。在他的人生中,很少遇到焦急的事、恐慌的事和高兴的事,倒是常常遇到伤脑筋的事。真是伤脑筋!这个人很可能不顾一切,直接开枪。如果真走到那一步,简直没有比那更麻烦的事情了。 “好了,我来说说我的情况。你先把枪放下。” 兔田停了下来,一脸狐疑地皱起眉头。 “我不是这家的人,这是实话。这对母子不认识我,这也是实话。我是来这里闯空门的。” 对于说出自己的职业,黑泽感到有点难为情,而且“闯空门”这种说法较为陈旧,缺乏深度。房间中顿时鸦雀无声。 “闯空门的意思是,你是小偷?” “我既没用泥巴遮掩相貌,手上也没拿着棒子啊。”[日语中,“小偷”一词的汉字写作“泥棒”。]黑泽说。 看来,黑泽以为“小偷”这个词的词源是泥巴和棒子,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其实只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说法。看似无所不知、说话头头是道的黑泽,也并非完人。 “什么?你是偶然进到这栋房子里的?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兔田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黑泽。 “和你差不多同时进来的,我沿着房子后面的空调室外机和围栏爬上了二楼。” “嗯——嗯——”勇介呻吟起来。看到他的反应,黑泽回应道:“没错,上锁了,但开锁也算是我的工作嘛。我到二楼的时候,上面一个人也没有,但我听到下面乱哄哄的。” “你为什么不赶紧走?” 应该向对方透露多少呢?黑泽对此非常苦恼。“其实……”他并未停顿太久,因为再隐瞒下去只会更麻烦。现在,黑泽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从眼前的麻烦事中脱身。 “其实,我本来没打算进这栋房子,我来二楼只是为了取回一张纸。” “纸?” “我的同伴,”黑泽并不想称今村为“同伴”,但为了优先让对方理解只得如此。“他误闯入这栋房子,把一张纸落在了二楼。我只是来取回那张纸的。” “什么纸?” “在我屁股口袋里。”黑泽说。他想,还是展示实物最省事。 兔田举着枪,警惕地将手伸向黑泽背后,摸到口袋中确实有一张折起来的纸,一把取了出来。“这是什么?” “但书,相当于收据吧。请别看那么仔细。” “这是什么?”兔田皱起眉头。 “我进屋完成工作后,会留下这张纸。不过,我并没有在这栋房子里工作,纯属弄错了。” “你是来取这张纸的?少骗人了。你傻吗?” “我只想利索地解决问题。” “你傻吗?” 黑泽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他。“总之,我来二楼就是为了取回这张纸。接着你就来了,还用枪指着我。” “那你为什么要装成父亲?” “因为你那么说了,我想还是不要反抗比较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黑泽觉得没必要用反抗的方式来亮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不在乎这些小事。” “那你倒在乎这张破纸!要是这对母子否认你的身份,你怎么办?” “我赌他们会配合我。”虽然黑泽说的是“赌”,其实他有一定胜算,当然也有失算的地方。“可我没想到,这家的父亲会来电话。” 只见母子二人不时瞥向天花板,可能是听到黑泽从二楼闯入的事,感到太震惊了。 黑泽正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试探般说道:“就是这么回事,我和这家人完全没有关系,能放我走了吗?”他能看出母子俩同时一惊,估计是想问:你要扔下我们不管了吗?黑泽有些意外:什么扔下不管,我又不认识你们,我就是个闯空门的。说起来,我不但不是你们的伙伴,还是你们的对头呢。一个与你们素不相识的闯空门的人,能帮到你们什么?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会完全失去冷静,这种只想依靠他人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能!你傻吗?”兔田恼怒地说。 “可能吧。”这次黑泽倒是承认了。 “你还挺沉得住气,真以为我不敢开枪,是吧?”兔田怒目圆睁,眼睛中仿佛要伸出利爪,一把掐住黑泽。 “不,我知道你很着急。你来到这里后,一直在拼命努力。看到你这么认真,我无法反抗。我知道你急了会开枪,我也确实很害怕。” “根本看不出你害怕。” “我吃亏就吃亏在这一点上。”黑泽耸耸肩。 兔田觉得黑泽在说笑话。“你开什么玩笑!”他抬起右脚,朝双手被绑在身后的黑泽踢去。黑泽撞到了墙上。 几乎同一时刻的仙台港仓库内,暴虐无常的稻叶正在用尖头鞋猛踢绵子。很难说这是偶然还是天意。兔田施加的暴力,似乎分毫不差地和绵子所受的暴力对应了起来。为了让绵子少吃苦头,兔田应该注意自己的举止才是,但这一点,兔田无从得知。 “总之,你在找人,而且有时间限制,对吧?”黑泽说,“既然这样,你就别在这里和我们耗费时间了,赶快出去找那个男人吧。” “我要是知道他在哪里,早就去了。”兔田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操作起来,似乎又在搜索定位。“他真的不在这栋房子里?捡到包什么的是你胡说的?那么,定位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在……”母亲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在厨房的垃圾袋里。” “什么在垃圾袋里?” “我把那个包扔了,因为它掉在我家、家外面了……”母亲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点。她的话明显是在掩盖真相,黑泽在一旁静静听着,兔田则并未怀疑。 兔田咂了一下舌,立刻向厨房走去,但很快又回来了。“开什么玩笑!搞什么!”他叫嚷着,把看起来像是从垃圾袋里拎出来的包扔到地上,GPS定位器从里面滚了出来。“可恶!可恶!”兔田痛骂着,几乎要当场跺起脚来。这副捶胸顿足的样子就像画里的场景。再也没办法找到折尾折尾了,这让兔田急火攻心。 “不好意思……”勇介的母亲犹豫着,似乎想安慰兔田。 “你闭嘴!”兔田在她的嘴上又贴上了胶带。 “不好意思,”黑泽接着说,“你能把刚才那张纸还给我吗?那是我的。如果不带回去,日后我还得跑一趟。” 兔田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气得直喘粗气。“现在我可没心思说这个!”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还是请你还给我。”黑泽的语气并不强硬,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兔田骂骂咧咧地把刚才那张纸又折成四折,放进了黑泽的屁股口袋。 这时,兔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一惊,注意力马上转移到了手机上,黑泽的但书还没来得及完全放进口袋,眼看就要掉出来——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不妨告诉诸位,这张纸会在接下来的某个时刻真的掉出来——对此一无所知的兔田,摁下了手机的通话键。 兔田的神色透着愤怒和恐惧。黑泽一边观察兔田,一边猜测打来电话的是谁。是压他一头的人?而且还是他不甘心,但对方就是能压他一头的那种? 不愧是黑泽——此处应该补充一句,因为他的判断很准确。 兔田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生怕黑泽他们听见。紧接着,他离开客厅,去了走廊。 “那个……”听见低语声,黑泽看了看旁边,是勇介。他嘴上的胶带掉了,不知是自己想办法弄掉的,还是恰好掉了下来。勇介小心翼翼地低声说:“你真的是闯空门的吗?” “还假扮成了你父亲,不好意思啊。” “啊,没什么。不过——” “我以为撒个谎能糊弄过去,没想到你父亲会打来电话。” “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吧?“是我想得太简单了。”黑泽说。 “那个……” “什么?” “还有没有什么令你在意的事……” “令我在意的事?” “嗯。”说着,勇介向上瞟了一眼。 黑泽马上明白了,但他有预感,如果现在说那件事,就会没完没了。“令我在意的事可多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勇介的声音小得就像纸张摩擦一般。 竟然和一名表明了闯空门身份的男子商量今后的行动。黑泽想说些什么讽刺一下,但眼下实在没那个闲工夫。说不定什么时候,兔田就会从走廊回来。“或许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吧。” “真愁人啊。” “我也很发愁。照这样下去,很可能变成拉锯战。” “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要那家伙不走,事情就不好办。对了,你家有吃的吗?” “啊?” “要是没有,等那家伙饿了,总得出去吧?”黑泽半开玩笑地说,“还是不可能吗?” “哦,家里有蔬菜和肉,但不料理的话……”勇介说完,他的母亲点了点头。 难道这家的父亲这么苛刻,不允许在家里放方便食品?黑泽心想。 这时,走廊传来兔田的声音:“请再等一等,不要动绵子!我知道了,我会尽全力的。” “那家伙似乎也很发愁呢。”黑泽看着走廊,平静地说。 “现在是什么情况?” “估计有人命令他找到照片上那个男人。不知道他是被抓住了把柄,还是有人质在对方手上,看来那家伙也很着急。” “是吗?” “没必要同情他。他要拼尽全力,所以很可能会强攻。” “那、那把枪,是真的吗?”勇介似乎十分慌张,言语间透露出对黑泽的依赖。 “我这个闯空门的,在这个国家都很少见到枪。” “是吗?” “估计是真枪。” “果然如此。”勇介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黑泽说那把枪是假的,他也会相信吧。 “你父亲的那些东西,不是真的吧?”黑泽看向二楼。他说的是放在书架内侧的军事用品。 “嗯,”勇介根本笑不出来,“他喜欢玩真人CS。” “虽说只是爱好,那些东西还挺逼真的。” “父亲玩得有些过火。” “他有暴力倾向?” “你怎么知道?” “从你们的话里猜出来的。他在家里不会也玩真人CS吧?” 勇介一时没有说话,似乎在犹豫家丑该不该外扬。最终,他表情僵硬地说:“他常用气枪打母亲。” 父亲在家使用气枪的场景,在外人看来颇有喜剧效果,但对于日常受到气枪攻击的当事人来说,这样任人摆布的生活根本就是一场噩梦。 “他在外面一遇到不高兴的事,就借机发泄。” “是嘛。”黑泽对此并没有特别的兴趣。 “严重的时候,还会用smoke grenade。” “那是什么?”黑泽对这个倒有些兴趣。 “一种会冒烟的手榴弹。有人对仿制品加以改造,出售的都是会冒烟的那种。” “真有人买啊?” 此时,勇介的母亲不知为什么,突然决定现在就要行动。她自己肯定也不知道理由。也许是听他们提起父亲,压抑已久的郁闷心情突然爆发了,又或是她认为只有现在时机正好。她突然趴到地上,像尺蠖一样蠕动起来。兔田刚才把她的手机放到了地板上,要说粗心,兔田真是粗心到家了。她发现手机,并下定决心打电话报警。 请不要认为母亲在做无用功。刚才勇介确实失败了,但没人规定不能反复尝试。他们还是非常有可能成功的。 勇介转过头,睁大眼睛注视着母亲的一举一动。他好像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意图,于是也趴了下来。他一定是觉得母亲的嘴巴被封着,说不了话,只能由他来说。 母亲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只能背过手操作手机。她拼命扭着脖子,试图按下按键。 “要是那家伙回来了,请告诉我们一声。”勇介悄悄说。 黑泽并不觉得勇介在对他说话,因为这话说得好像他也是团队的一员,理应帮忙一样。他们什么时候成为同伴了?这时,勇介又加了一句:“拜托了。”黑泽于是回应道:“知道了。”无论如何,黑泽这个男人人品还不错。几乎就在同时,走廊突然传来兔田的声音:“知道了,知道了!” 勇介母亲的手一哆嗦,手机滑了一下。 黑泽望着这一幕。像往常一样,他对母子俩的共同作战并不感兴趣,只是在思考是否可以利用这家父亲的仿真军事用品打破现在的僵局。时刻都在思考对策,这就是黑泽的作风。 走廊里又响起兔田的声音。“我说了,不要动她!一切包在我身上。只要找到他不就行了吗?不管怎样,我一定会找到他。一有消息就告诉我,要不然我怎么找到折尾折尾……”听起来他已经难以抑制自己的感情,声音越来越大。 折尾折尾?黑泽把这个第一次听到的名字放入了记忆的口袋。 紧接着,兔田换成了客气的口吻:“有消息后,请告诉我。” 这是因为电话那边的稻叶刚才冷冰冰地说道:“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你的宝贝老婆现在可是在我手上。” “如果没有消息,我就无法搜寻,所以,拜托您了。啊,您说什么?您饶了我吧!”兔田露出苦笑,语气中甚至透着悲壮。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稻叶刚才说:“你或许找不到折尾折尾。猎户座下面是天兔座,天兔座一动,猎户座也会动。你这只兔子是追不上他的。”说到这里,稻叶才想起这些星座知识都是从折尾折尾那里现学现卖的,不由得皱起眉头。兔田和黑泽自然对此一无所知。 这个场景过去一段时间后,此刻,面对眼前的“星座知识讲座”,代理科长春日部也皱起了眉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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