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晴

北海道物语  作者:渡边淳一

新的一周开始,绘梨子来塔野公寓打工。

当然,虽说名为打工,但也只是绘梨子自作主张决定,塔野并不那样认为,但绘梨子本人非常认真,塔野也无可奈何。

星期天上午十点钟,绘梨子来到公寓马上穿好自带的围裙,也不管塔野还躺在床上就开始清扫起居室了。

“没叔叔的事,就那样躺着吧!”

她把从卧室里出来的塔野硬是推回床上,随即开始用吸尘器清扫。

吸尘器呜呜低吼,塔野也不能继续睡觉,于是拿来报纸歪在床头阅读。

由于绘梨子来做家务,难得的周日也不得不早些起床。不过,听着绘梨子在隔壁勤快地做家务,歪在床头看报的感觉倒也不错。

塔野找回了新婚燕尔的感觉。

过了不久,吸尘器的吼声停止,但塔野依然歪在床头。

因为绘梨子让他等着,做完家务就会来叫,所以塔野不能随意行动。

外边像是雪后初晴,窗帘边缘异常明亮。

侧耳聆听,隐约传来孩子们的说话声。星期天上午,公寓里的孩子们好像已经出去玩打雪仗了。

塔野体味着雪后初晴的爽朗,幸福感涌上心头。

房间清扫完毕,绘梨子开始准备早餐。曾在梦中描绘的美景,现在正逐步变为现实。这种充实感已暌违多年。

起居室那边传来绘梨子的哼唱声,那是最近走红的青年歌手演唱的歌曲。绘梨子虽然嗓音稍显沙哑,但唱功相当不错。

就在这时,哼唱声戛然而止并传来“哎呀”的尖叫,然后就是“哧啦”的油爆声。

“怎么啦?”

“没事!”

绘梨子好像在做什么料理。

她到底能做出什么美味佳肴呢?总之值得期待。

绘梨子走进卧室是在十分钟之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塔野把报纸盖在脸上假装睡觉,绘梨子站在门旁小声呼唤:

“叔叔,可以起来啦!”

塔野假装没听见,绘梨子走得更近了。

“叔叔……”

她好像就在前面两三米处,再向前一步就抱住她。

塔野热切期待,体温升高,这时只听一阵窃笑。

“我知道叔叔在假装睡觉哦。”

绘梨子说着“咚”地戳了一下报纸。

塔野猛地拿开报纸,绘梨子机敏地向后退步。

“别打坏主意啦!”

绘梨子说完就向起居室逃去。

战术意图暴露,行动失败,塔野下床穿好睡衣走出卧室。

户外不出所料天气晴朗,朝阳在夜来新雪的上空灿烂夺目。

在灿烂的阳光中,起居室已收拾得干净整齐。

不仅如此,房间中央的餐桌上已摆好煎蛋卷、果蔬沙拉、法式面包和两个咖啡杯。

“赶快洗脸!”绘梨子把纸巾放在餐桌上说道。

塔野遵命去洗漱间先刷牙。

“叔叔星期天从不吃早餐吧?”

“因为我一直要睡到中午。”

“要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才行呀!”

塔野突然陷入错觉,仿佛已跟绘梨子结了婚。

他刷完牙,洗过脸,然后坐在餐桌旁。

绘梨子把蛋黄酱和调味汁放在桌上。

“喝咖啡还是红茶?”

“来杯咖啡吧。”

绘梨子点点头,把速溶咖啡和奶粉倒入杯中冲好并递给塔野。

“方糖自己加吧。”

咖啡飘香,房间笼罩在家庭氛围之中。

“这就是我最得意的煎蛋卷,好吃吧?”

塔野先喝了一口咖啡,紧接着品尝煎蛋卷。

难怪绘梨子那么得意,确实拿得出手。

“果然不错。”

“别看我这个样子,专门学过烹饪呢。”

“在哪儿?”

“我在课余时间参加过烹饪培训班。”

如此看来,或许绘梨子出乎意料是个家庭型的女孩。塔野边想边撕开面包,又喝了口咖啡。

“吸尘器里垃圾都满啦!”

“哦……”

“别‘哦’啦,垃圾要经常清理哦!”

塔野感到像是在跟妻子面对面。

当然,如果妻子这样说他就会不胜其烦,可绘梨子说他却不会反感。

“擦碗布只剩那一块啦?”

绘梨子回头望着洗碗池,水龙头上方的不锈钢台上挂着一块白布。

“是啊。”

“那块擦碗布也脏啦,下次我做好新的带来。”

毕竟是女孩子,会注意到很多细节。虽然年纪轻轻,但绘梨子似乎特别爱干净。

“打开电视吗?”

绘梨子起身打开电源,画面上女评论家正在讲述周游世界的感想。

“哎,煎蛋卷不吃完吗?”

“味道是不错,可我刚起床吃不了多少。”

“叔叔个子不小,饭量却不大呀。”

“倒也不是,但现在吃不下。”

绘梨子点了点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以后要像这样经常来,房间钥匙怎么办呢?”

“说的也是……”

“每次来都得叫醒叔叔,太不忍心了,而且叔叔有时不在家。”

“那就给你一把吧。”

“这样好!有了钥匙就随时都能来清扫啦!”

“不过,还是尽量趁我在时来吧。”

“叔叔担心我会动你东西吗?”

“哦,倒也不是因为那个……”

这个房间既没有别的女性出入,而且即使动了什么也不要紧。

虽然妻子偶尔的来信如果被她看到不太好,但也不是因为信中会写什么秘密。

“叔叔可别搞错哦。”

“搞错什么?”

“我是作为家政员来这儿打工,可不是来跟叔叔会面的呀。”

“这我明白。不过,你讨厌我吗?”

“不,喜欢啊!”

“可你反正是要进来的,不妨见见嘛。”

“但是,那跟这是两码事哦。”

塔野做出要去洗漱间的样子站起,随即坐在绘梨子身旁。

“干什么呀?”

“来吧!”

塔野搂住绘梨子。

“不行呀,早餐还没吃完呢!”

“没事儿……”

塔野把绘梨子抱起来。

“不行呀叔叔,不行!”

塔野脸上挨了两下,但还是把绘梨子抱到床上去了。

“啊——坏蛋!”

绘梨子小声嗔怪,可当塔野抚摸她的乳头时她就渐渐温顺,然后静静地依偎过来。

女儿久美子把电话打到公司是在一月底。

塔野开完会刚刚返回办公桌前,电话铃就响了。

“爸爸,我从东京打的电话。”

久美子的声音听起来近在咫尺。

“二月初不是有冰雪节吗?到时候我真要去啦!”

札幌冰雪节在二月第一周的周末前后举行。

今年是从二月四号到六号。

“我可以去吧?”

“那倒是可以。学校那边呢?”

“本学年的学分我已经拿够了,虽然还有研讨课,但不参加也没事。说不定妈妈也一起去呢。”

“真的吗?”

“过年的时候不是说过要去吗?”

“说是说过,那信一怎么办呢?”

“是啊,这是个问题……”

信一今年该考大学了。

“那我妈大概就去不了了,可我绝对要去。”

“嗯……”

“我还想带两个同学一起去,可以让她们住吗?”

“住哪里?”

“当然是爸爸的公寓啦!你看,冰雪节期间札幌市的酒店全都爆满,连机票都很紧张呢。”

这种情况确实年年都有,所以塔野也十分清楚。

“爸爸给我们提供一个房间就行啦,我们可以挤着睡嘛!”

“你们待几天?”

“大概一周到十天吧?冰雪节要看,还想顺便去滑雪呢。添麻烦吗?”

“倒也不麻烦……”

“要不就是我们去了会碍事?”

“不会呀。”

塔野嘴说硬话,可心里却在挂虑绘梨子。

坦率地讲,女儿和同学三个人来也不在话下,要在以前会热烈欢迎,但现在情况已有所变化。

“作为交换,我们去了以后每天都可以好好做饭搞卫生,爸爸会很省事哦。”

绘梨子刚刚为方便做家务整理好调味品和厨具,如果久美子她们来了搞得乱七八糟,那可真是麻烦大了。

“我们订了三号的机票,可以吧?”

“你倒是没事,可你同学呢?”

“没问题啦,我们跟爸爸在一起没什么顾忌嘛!”

她们没什么顾忌,可塔野这边却不会风平浪静了。

“我妈叫我问问爸爸,所以就打了电话。那我们到时候就去啦!”

“是吗……”

“三号哦!星期五,预定在傍晚到达札幌市。爸爸能在公司等我们吗?”

“嗯……”

“那好,拜托啦!”

久美子只是最后一句话符合礼仪规范,随即挂断了电话。

看样子暴风雨即将到来,虽然不会像台风那般猛烈,但很可能带来热带低气压那种恶劣天气。

塔野用手支着下巴,开始琢磨怎样向绘梨子解释。

女儿和她的同学们要来,你这几天就停工吧……这样说或许会伤害绘梨子的感情。

如果她知道跟自己同龄的女孩要来公寓,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吧?

只在对自己方便时让绘梨子来,不方便时就说你停工别来了,这未免有些自私。

好不容易跟绘梨子发展到这一步,实在不忍心横泼冷水。虽说如此,可也不能拒绝女儿和同学来此小住。

干脆就说亲戚或公司的男同事已经预定在此暂住,这样也许更好。

不管怎样,既然绘梨子也有公寓的钥匙,那就必须有个说法。

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

两天后,当塔野心怀歉疚地说出此事时,绘梨子很简单地就同意了。

“好的,到那几天我就不来打工啦!”

“都怪我不好,这样行吗?”

“没什么不好。不过,因为停工的原因不在于我,所以劳务费不能扣哦。”

原来如此!塔野点头答应。

“那我把围裙和围脖都带走吧?”

从开始来这里打工时起,绘梨子就把那些物品放在房间里了。

“倒也没那个必要吧?”

“可是,如果被发现会很麻烦吧?”

绘梨子毕竟是女孩,所以特别细心。既无埋怨亦无嘲讽地直言不讳——这是绘梨子的优点。

“这段时间有三位美女陪伴,蛮好的嘛!”

“好什么呀?还是跟你在一起最好。”

“不过,偶尔换换面孔也不错呀。”

塔野觉得应该给绘梨子提供某种补偿。

如果把绘梨子当成打工妹,那这段时间没有必要就可以停工,若真能如此倒也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

“到时候我也去哪儿转转吧?”

“去哪儿?”

“不知道。”

“你就待在札幌。即使我女儿来了,咱们也能见面。”塔野担心绘梨子会趁机再次逃离,“咱们就去外边会面吧。”

“好……”

“我给你送个礼物吧。”

“叔叔不必那么费心啦!”

“倒也没怎么费心……”

“叔叔这么体贴,我很喜欢哦!”

绘梨子说完就开始收拾餐桌。

三号傍晚,久美子一行如约开进札幌市。

三人都背着硕大的背囊,穿着风雪衣,扛着滑雪板。

札幌人早已司空见惯,可对于东京人来说,观赏冰灯和体验滑雪属于大型活动。

“这是我的朋友,千枝子和真弓。”

久美子介绍了两位同伴,都是她大学的同学。

名叫真弓的女孩圆圆的脸庞,身体健壮,而名叫千枝子的女孩身材苗条,模样相当漂亮。或许是因为当爹妈的都看着自己的孩子好,所以塔野觉得久美子亦属美女之列,但千枝子或许更胜一筹。

塔野先打车把三人送到公寓,放下行李之后一起上了街。

这次照例是去“萨拉汶贝”,让她们品尝北极贝和三平汤等北海道冬季乡土料理。

俗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连看到活螃蟹也要尖叫爆笑。

塔野虽然感受不到跟绘梨子在一起时那种深切的喜悦,但仿佛突然有了三个女儿,倒也相当开心。

吃过晚餐,回到公寓已是九点钟了。

塔野把门厅左侧只存放书箱的房间提供给女儿她们。

由于原先没有多余被褥,所以委托管理员在白天临时租来三套。

“我睡右边”“我睡中间”,女孩们为争抢位置吵得不亦乐乎。

“爸爸,一起喝咖啡吧!”

铺好被褥之后,久美子来到起居室。

“好。”

“爸爸的公寓挺干净的,这我就放心啦。”

久美子在厨房里准备咖啡杯。

“我常常委托清洁工大妈收拾。”

“不然的话,恐怕没有这么整洁吧?”

会不会是久美子觉察到了什么?塔野有些忐忑不安。

“这块擦碗布好可爱呀!谁给做的?”久美子盯着眼前挂着的擦碗布问道。

那块白底红蓝点的擦碗布是绘梨子做好带来的。

“清洁工大妈吧……”

不觉之间,绘梨子已经被大妈替换。

“哦……”

久美子感叹似的点点头,随即把朋友叫了过来。

三个女孩聚齐,起居室里洋溢着勃勃朝气。

“我们刚才铺被褥时说到爸爸的事情了,知道吗?”

“你们说什么了?”

“告诉你吗?”

三个女孩一齐爆笑。

“说爸爸富于中年男人的魅力哦!”

“怎么会……”

“还不好意思呢!”

三个女孩又发出一阵爆笑,而且边笑边拍手。

“爸爸可不能引诱小女孩哦。”

“别开玩笑!”

塔野板着脸点上香烟,这是他在难为情时的标志性动作。

“明天你们去哪儿?”

“上午先去滑雪,傍晚去看冰灯。爸爸也去吗?”

“好啊。”

明天是星期六,晚上没什么应酬。

“我都两年没滑过雪了,不知还能行不?”真弓像是有些担心,“这儿的滑雪场坡度大吗?”

“好像有些雪道难度相当大,不过还有初学者的雪道,应该没问题吧?”

“这次来一定要有所提高哦!”

“哎,要是在滑雪场上跟大帅哥对撞了会怎么样?”

三人又笑了一阵。女孩们凑到一起真是欢乐无比。

耳听她们的笑声,塔野心里又想起了绘梨子。

冰雪节期间的周末两天总是游客最多的时候。

星期六晚上,塔野应邀跟久美子她们一起上街。

久美子和两个朋友都是东京和神奈川出身,北海道是第一次来。塔野领她们去薄野某家海蟹料理专店,请她们共进晚餐。

拼盘自不必说,甚至连凉拌菜和汤汁中也都用上了海蟹。

每道菜上来女孩们都会欢呼一阵,然后津津有味地品尝,此时已看不到女性的妩媚动人,贪吃的嘴脸暴露无遗。

当然,从她们来看,也许因为塔野是同学的父亲,所以根本没必要表现出妩媚动人。对于她们来说,塔野只是赞助者而不是恋慕的对象。

因为是在节日期间,这家店里人满为患。据说有很多道外游客慕名而来,且以到此一餐为荣。

塔野他们进店时,角落里恰巧空出一张餐桌,紧接着顾客就络绎不绝,现在门口已开始排队等空位了。

“走吧!”

酒足饭饱之后塔野招呼了一声。

“多谢款待,太好吃啦!”

女孩们异口同声地道谢。虽说没能感受到她们的妩媚动人,但只要有所表示感觉也很不错。

外边不是很冷,还能感觉到二月初夜晚少有的暖意,在客流如潮的薄野一带,铺装路面已从积雪间露出脸来。

尽管如此,女孩们还是竖起大衣领说“好冷啊”。

她们来时都穿着风雪衣和滑雪裤,可现在却换成了连衣裙、中长大衣和长达膝下的筒靴。

原来,她们虽然刚到时肩扛滑雪板背负行囊,里面却塞满了为逛街准备的新潮服装。

因此,在三个妙龄女子簇拥下逛街,塔野就更难为情了。冰雪节的夜晚在薄野逛街难保不会跟谁偶遇,过后再费尽口舌地解释“那是我女儿和她同学”也实在麻烦。

塔野在薄野街角右转,沿着行人较少的创成川河畔朝大通街走去。

札幌冰雪节会场分为真驹内公园和大通公园两处,从占地面积来讲前者较大,雪雕像也较多,但观众仍会集中在交通便利的大通公园。

当然,虽说都是观众,但其中大半都是市外或道外的游客,市内居民不太去参观。即便去看也顶多是在冰雪节开幕的前一天,避开活动期间的拥挤观赏刚刚完成的雪雕像。

虽说是冰雪节,但对于札幌人来说是每年例行活动,所以不会稀奇到像道外人那样红了眼地争相观赏。

不过,尽管如此,今晚观众也相当多。由于此时是周六夜晚,年轻人的身影特别显眼。

“以这条创成川为中心,左侧向西,右侧向东,按照街区依次分为一丁目、二丁目等等。”

塔野向女孩们讲解札幌市的地理区划图。

“此外,横向是以我们现在要去的大通街为中心向南北列出一条、二条等等街道。”

“那就是说,这条河与大通街的交会处应该是坐标图的原点。”

“就是那座电视塔的位置。”

电视塔的红色标志灯浮现在不见星月的夜空中。

“简直就像是数学式一般的街道呀!”

久美子的特殊表达方式把大家逗乐了。

“我数学不行,恐怕会迷路呢。”

“怎么会呢?这样的街道最好记了。”

“跟京都很相似哦。”

“京都是横向有二条、三条等,纵向有河原町街和乌丸通街,还是有点儿麻烦。相比之下,札幌横向纵向都用数字来表示。”

“都用数字未免乏味了吧?”

“札幌是从明治时代起开发的城市,所以有点儿乏味也无可厚非。不过,也许规划札幌市的人就是想把这里变成北方的京都呢。”

“街道确实宽阔,大楼确实很多,真没想到札幌会这么棒!”

“现在人口早已超过百万,所以用‘条’和‘丁目’来表示的只是市中心区域,而在郊外就不太好使了。”

塔野流露出俨然札幌通的自豪感。

“感觉跟在东京没什么区别哦。”

“这里的地铁是单轨,噪音小、车窗大,比东京的地铁好多啦!”

塔野自鸣得意地讲解,同时心里感到有些滑稽——自己也好像对札幌中毒不浅。

前行不久,左方出现一条行人稍多的小巷,狭窄路面上方搭盖着拱廊,悬吊着五颜六色的装饰物。

“怎么,这条街叫‘狸小路’?”

女孩们驻足观望。

“这里就是札幌市内最热闹的商业街。如果在东京就是浅草的‘仲见世’,在大阪就是‘道顿堀’吧?”

“‘狸小路’这个名字好怪呀!”

“因为这一带以前是花街柳巷,每晚都有装扮诡异的女子勾引男人嘛!”

“是男人勾引女人哦。”

女子军团异口同声地反驳。本以为这种话题对二十岁刚出头的女孩来说不易理解,可她们很快就有所领悟了。

“如今不见狐狸出没挺遗憾的吧?”

“还行,反正街名的由来就是这么回事。”

以一敌三毫无胜算,塔野赶紧避开矛头。

穿过南一条大街,经过大厦旁就来到电视塔前。由于这里兼作大巴总站,所以来往行人川流不息。

塔野四人自此沿大通街一路向西。

位于大通公园的冰雪节主会场从西五丁目到八丁目,其间在六丁目和七丁目的广场上排列着大房子般的雪雕像,前面还用积雪筑起了舞台。

今年的雪雕像中心作品是浦岛太郎和白雪公主,甚至投入了自卫队的机动队进行协助,所以规模宏大、雕工精巧。

水银灯照亮了高达十米的雪雕像,当红流行歌星正在前边的舞台上狂歌劲舞。虽说由于天冷而没敢穿薄露透的连衣裙,但还是超短裙配以严实的长筒靴,在雪筑舞台上跃动着舒展曼妙的肢体。

雪雕像前和舞台前都是黑压压的人山人海,根本无法靠近。虽然周围有警察和童子军进行疏导,但后边的人潮依然不断向前涌来。

平时积雪覆盖的广场被众人踩踏,在夜晚寒气中冻成了冰壳,特别光滑,稍不留神就会摔屁股蹲儿。

女孩们拉着手小心翼翼地慢慢前行,可是在后面人群的推搡下,走在中间的真弓眼看就要摔倒。

真弓“哎呀”一声夸张的尖叫,引得周围行人阵阵发笑。

如此热闹的场面,令人感到不像是冰天雪地的北国之夜。

从五丁目到八丁目看完一圈雪雕像,时间已过八点。虽然距离不足五百米,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走了一个小时。

“那现在怎么办呢?”

雪雕像的精美另当别论,在杂沓中挤来挤去已使塔野疲惫不堪了。

“刚才不是说带我们坐地铁吗?”

要坐地铁必须返回四丁目,塔野已经有些厌倦,可女孩们似乎尚未尽兴。虽说上午已去藻岩滑雪场玩过滑雪,可她们毫无疲态。

“那就返回地铁入口吧。”

为了避开杂沓,塔野来到南一条。这里虽然也是人车混杂,但毕竟不像大通街那么拥挤。

“爸爸,找个店吧。”来到五丁目时久美子悄悄嘀咕一声,“好像肚子饿了。”

女孩们贪吃胜过恋爱,塔野来到四丁目进了大厦地下层的餐厅。

久美子她们要了意大利面和咖啡,塔野对女孩们的旺盛食欲惊诧不已,自己只要了兑水威士忌小酌。

可能是因为已经养成习惯,到了夜晚他一口不喝就会坐卧不安。

由于离冰雪节会场较近,餐厅里顾客很多,都是成双成对或一家几口,根本没有像塔野这样领着三个女孩的男人。

他担心引起别人怀疑,十分留意周围,但女孩们却对此毫不在意。

“爸爸,明天去滑雪吗?”

“很遗憾,我没有滑雪板啊。”

“哦哟,在滑雪场可以租呀!反正爸爸也滑得不好,只要租一套就够用了吧?”

“怎么会滑得不好呢?我在大学时代还是登山部成员呐。”

“就算是登山部成员,也不见得会滑雪吧?”

“可是,我也爬过雪山呀。”

“那就让我们见识一下吧!”

“不,明天就算了。”

看来久美子她们明天也是一大早就去滑雪,自己完全可以趁机睡个懒觉。

“不行啦,老爷爷没劲儿喽!”

“哎,‘老爷爷’太过分了吧?”

“是呀,怎么能把这么帅的大叔叫‘老爷爷’呢?”

真弓俨如邻家女孩巧言解围,于是三人再次爆笑。

时间已近九点,先前客满的餐厅空了许多。

“那就走吧。”

塔野刚说完,只见女店员走近前来。

“这是刚才对面一位顾客交代的……”

女店员把折成纸结的便条放在塔野面前。

“这是什么?”

塔野心生狐疑,随即快速打开便条。只见上面用向上倾斜的女性笔体写着:

叔叔好快活呀!

绘梨子

塔野看了两遍,慌忙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绘梨子的身影。

“什么呀爸爸?”

久美子从旁边凑了过来。

“哎,别看,别看!”

塔野慌忙把便条揉成一团,随即向那个女店员招招手:

“那位顾客在哪儿?”

“已经走了。”

“走了?”

“先前一直在那儿。”女店员指着塔野的右侧,立柱后方还有几组顾客,却不见绘梨子的身影,“那位顾客离开时留下便条叫我交给您。”

“那个人是……”

“是一位年轻女顾客。”

“我没问这个,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塔野语调有些气恼,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狼狈神色。

“这……可能是三十分钟之前吧?”

“一个人吗?”

“应该是跟男士一起。”

“两个人……跟什么样的人?”

“我不太清楚。”

为顾客转交便条却遭到盘问,女店员似乎有些委屈。

“哦,对不起!”

塔野低头道歉,随即喝了口冰镇清酒稳定情绪。

“什么呀爸爸?情书吗?”

“不是那种东西。”

“可是,上面写着女性名字呀,让我看看!”

“跟你没关系。”

塔野把握在掌心的便条塞进上衣口袋。

“那干吗还要藏起来呢?太奇怪了嘛。”

“不是那么回事……”

“可是爸爸这么慌张,脸都红了。”

“你别乱说!”

“不让我看就向妈妈报告啦,大家说,是不是很奇怪呀?”

另外两人都附和久美子点点头。

在享用美餐时一口一个“叔叔”,可到了关键时刻却变成这种态度。虽然她们都只知明哲保身,但事已至此,也许大大方方地让久美子看才是明智之举。

“你那么想看就看吧。”

塔野态度大转变,把揉成团的便条扔在餐桌上。

“我看,我看!”

久美子把皱纸抚平,真弓和千枝子也从两旁探过头来。

塔野不动声色地再次回头向右后方张望。

立柱后方确实有两张空桌,女店员正在撤下餐具,也许刚才绘梨子就坐在那里一边吃饭一边观察塔野。

如此看来,塔野跟女孩们谈笑风生,还把久美子剩下的意大利面条都吃光也被她看见了。

无论怎样想,这些举动都有失风雅。

不过虽说如此,绘梨子为什么要留下便条呢?

难道是因为看见塔野跟女孩们有说有笑而心生嫉妒,还是只想讥讽一下或来个恶作剧?

这且不说也罢,塔野在意的是绘梨子那个男伴。

据女店员讲他们是一对一,塔野还想询问那男子的年龄和外表等情况,又怕再遭女店员斥责。

不仅如此,恐怕会引起女孩们更加强烈的怀疑。

“吭……”

久美子看过便条干咳一声并交抱臂肘。

“这个人在偷看爸爸呢。”

“不知道是不是,也许是恶作剧。”

“不是恶作剧哦,对吧?”

那两个女孩又点头附和。

“爸爸也相当能干嘛。”

“哎,别冷嘲热讽啊……”

“根本没有冷嘲热讽哦。爸爸在札幌就一个人,完全可以冠冕堂皇地吃喝玩乐嘛!”

“你误解啦……”

塔野想解释,可久美子却充耳不闻,猛地把脸扭向一边。

“我想会会那个人呢。”

“别说那些没用的话。”

“爸爸,她就是过年时给家里打电话的人吧?”

“不是……”

塔野虽然立即予以否定,可语气却不十分果断。

“肯定是的!”

女人的直觉毕竟可畏。妻子对他在旅行中的艳遇曾一语中的,久美子或许继承了母亲的敏锐直觉。

“让我会会她!”

“我说不是那么回事嘛……”

“还是从实招来为好,爸爸。”

“我不知道啦!”

“可是,那个绘梨子不是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吗?”

“所以我说跟我没关系嘛!”

“不,爸爸很在意哦,都在脸上写着呐!我去会会她,叫她不要离开爸爸。”

“你说什么?”

这话就更离谱了。本以为她会把父亲在驻外期间跟可疑女子交往的情况报告给母亲,可她反倒说要叫那个女子跟父亲好好相处。

如今的年轻女性究竟在考虑什么呢?先前就觉得绘梨子不同寻常,现在看来久美子也是如此。

“哎,可以吧?”

“你别多管闲事。好啦,走吧!”

“爸爸,你要是不牢牢抓住,她就会被别人抢走哦。”

塔野拿着账单站起身来。

“爸爸是腼腆人,恐怕没戏啦。”

“不用你管!”

来到外边,小雪花在昏暗夜空中飘飘洒洒。

近来气温稍稍偏高,所以为了雪雕像更加持久,积雪再多些才好。

“明天会是滑雪的好天气哦!”

女孩们已经转换了话题。

塔野立起衣领快步走过斑马线,随即驻足回望。

“我要顺便去个地方,你们打车先回公寓吧。”

“爸爸要去哪儿?带我们一起走。”

“不行,那可不是女孩儿去的地方。”

塔野严厉拒绝并递给久美子一张千元钞票。

“拦一辆出租车,就说去旭山公寓。”

“那就再加点儿。”

“真拿你没办法!”

塔野咂舌说罢,向女儿伸出的手上又放了五千日元。

“Thank you!”好像是因为要到了零花钱,久美子嗓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今晚会回公寓吧?”

“当然回。你先睡吧。”

“我把夜宵做好。”

久美子罕见地冒出一句讨喜的话,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爸爸,绘梨子的事情不必担心啦!”

说完久美子就挥手说声“拜拜”,随即向五彩缤纷的霓虹灯那边走去。

塔野独自在雪中伫立片刻,然后再次走向薄野。

他的最终目的地是“可乐必可乐”。

虽然在女儿她们面前嘴硬,但他心里还是挂念绘梨子。

听说她跟男人在一起,可那究竟是谁呢?是她先前说过的男友,还是已经另寻新欢?由于女儿来这里,自己才几天没和她见面,她就跟着别的男人到处逛了。

绘梨子对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不,塔野也许根本没有权利追问这种事情。

她虽然说好要来公寓打扫、做饭,但那属于女佣的工作,而现在没有家务事可做,因此不管绘梨子干什么塔野都没有理由抱怨。

因为塔野并未与绘梨子结婚,也没有包管她的生活,所以无论绘梨子想干什么都是她的自由。

不过,绘梨子曾对塔野以身相许,而且不止一次,而是数次,每次绘梨子的身体都有明确反应。

虽然她最初紧闭双眼,似乎有些痛苦,但近来在行将结束时会主动迎合并发出嘤咛声。

那种渐入佳境的过程确实是由自己调教而成的。经过循循善诱的哄逗,野丫头渐渐变成了女人。虽然她说起话来依旧傲气十足,但少女的身体已春情萌动。

塔野颇有成就感,觉得改造绘梨子身体的正是自己,自己是俊美良驹的驾驭者。

正因如此,当绘梨子几日不见就跟其他男人出双入对时,他难以接受。

莫非绘梨子还有其他驾驭者?或许认为驾驭者只有自己纯属想当然。

走在小雪飘舞之中,塔野满脑袋都是绘梨子的事情。

或许因为此时是周六夜晚,“可乐必可乐”略显冷清。尽管外边冰雪节活动热闹非常,但几乎都是成双成对或全家出动,串街喝酒的顾客很少。

“欢迎光临!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眼尖的妈妈桑发现塔野并走近前来。吧台里边只有这端有个女孩,当然不是绘梨子。

“给我来杯白兰地吧。”

塔野点过酒后妈妈桑发话了:

“您没跟绘梨在一起吗?”

“怎么了?”

“她刚才打来电话,说正跟经理先生一起吃饭呢。”

“什么时候?”

“也就是十分钟之前吧。”

绘梨子好像又搞恶作剧了。

“然后呢?”

“只说了这一句话,有什么不对吗?”

“她好像看到我跟别人在餐厅吃饭了。”

塔野从衣袋里掏出折得很小的便条。

“她走的时候把这个委托给女店员了。”

妈妈桑盯着便条看了片刻。

“这是情书哦。”

妈妈桑说完微微一笑。

虽说如此,年轻女性的心思实在难以猜透。

只是在餐厅里看到过塔野就谎称共进晚餐,还特意打电话把谎言传给毫无关联的一方。

尽管妈妈桑说绘梨子那样做是因为喜欢塔野,可到底是不是这样呢?塔野认为,如果绘梨子真的喜欢自己,完全可以直接给公司或公寓打电话。但实际上她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把电话打到毫不相干的妈妈桑这里。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呢?

这或许照例是绘梨子最拿手的单纯恶作剧而已。

塔野在不明绘梨子真意的状态中追加了白兰地。

周六夜晚的酒吧里冷冷清清。

“好像经理先生的千金她们正在札幌?”

妈妈桑把追加的白兰地放在塔野面前。

“这也是听她说的吗?”

“是的……”

看来绘梨子把这些情况都透露给妈妈桑了。

“热热闹闹的多好呀。”

“女儿还带来两个同学,唧唧喳喳的简直受不了。”

这是塔野的真心话,他已对女孩们不胜其烦。有她们在一起,公寓里确实欢快热闹。但从另一面来讲,他回到公寓也不能完全放松身心,她们从早到晚唧唧喳喳令人难以平心静气。

不仅如此,要是女儿她们再住下去,塔野跟绘梨子之间的距离恐怕会越来越远。

暂且不论她对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从她托转那张便条和给妈妈桑打电话撒谎来看,或许绘梨子对自己跟女儿她们在一起已心生嫉妒。

“有年轻女人陪伴的生活不也挺好的吗?”

“生活节奏被打乱,留下的只有疲惫不堪啊!”

塔野说着朝门口瞅瞅,似乎绘梨子此刻会推门而入。

“令爱今年多大啦?”

“刚上大学不久。”

“长得很漂亮吧?”

“还是个孩子呢。”

塔野期望赶快结束谈论女儿的话题,他放下酒杯又点上香烟。

“绘梨子姑娘没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么……不知道什么情况啊。”

妈妈桑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像今天她也跟某个男孩在一起。”

“那你是见到啦?”

“没有,是那家餐厅的女店员说的。”

“那是很正常的啦!像绘梨子那样的,只要想找就会有的,不过……”

“不过什么呀?”

“那孩子不是真心喜欢经理先生吗?”

“哎,别开玩笑啦!”塔野慌忙否定,心里却有些暗爽,“那样的妙龄女子,哪儿会喜欢我这样的老爷子呀?”

“怎么不会呢?”

这时又有顾客进店,就是塔野曾经见过一面的某建筑商。

妈妈桑拿起毛巾卷转向那边,紧接着就像被他招引来似的又进来一组顾客。但是,绘梨子仍未现身。

时间已过十一点钟。

看这个样子,今晚绘梨子已不可能出现,而且即使她真的来了,在这里也不太好沟通。

“那我先走了。”

塔野向妈妈桑挥挥手站起身来。

走出大厦就见门口停着出租车,十一点之后行人骤减。

塔野再次环顾周围,确认没有绘梨子的身影才上了车。

塔野回到公寓时,女儿她们还没睡下。

她们穿着睡袍在玩扑克牌,好像在归途中买了曲奇饼和冰淇淋。周围还摆着没吃完的零食。

“爸爸回来啦!”

塔野被年轻姑娘们的视线和穿睡袍的姿态震慑,他赶紧走进卧室。

当他换上和服返回起居室时,久美子她们依然玩得十分投入。

她们似乎在赌什么东西,每人面前都摆着火柴棍。

“爸爸也玩儿吗?”

“我就算了,你们三个人玩儿吧。”

“现在真弓输了。”

“哎呀,有实力啊!”

她们好像在玩普通的游戏。塔野看了一阵就把视线移向晚报。

“爸爸刚才去哪儿了?”

一盘游戏结束,久美子开口发问。

“我常去的酒吧。”

“刚才有个叫布部的来过电话哦。”

“布部……”

“不认识吗?”

“是谁呢……”

塔野装起糊涂来。久美子开始试探他的口气:

“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哦。”

“她说什么啦?”

“我说爸爸没在,她说那就算了。”

“只说了这些?”

“是啊,不行吗?”

“不,这就行了。”塔野勉强硬撑着回答。

久美子又开始发牌。

绘梨子到底还是来电话了。如果自己刚才直接回公寓就能赶上接听她的电话,可今天实在运气不佳。

塔野怏怏不乐,久美子再次发问:

“布部就是刚才在餐厅留便条的人吧?”

“不,不是。”

“不是吗?我的直觉很准哦!”

久美子吐了一下舌头,那表情像在说:爸爸做的一切早已被我看透。

另外两个女孩也在哧哧窃笑。

“哎,爸爸也玩儿吧?”

“不不,我就免了吧。”

再跟她们掺和,真不知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那我就先去休息啦。”

塔野拿着晚报站起身来。

“哎呀,这就要休息了吗?”

“今天累得够呛,你们也差不多就休息吧。”

“沏壶茶不?”

“睡前要把煤气阀关好,仔细检查之后再睡。”

“好的。”

“那么晚安!”

塔野打声招呼,三个女孩齐诵“晚安”。

塔野关上卧室门,躺在床上终于放松下来。虽说热闹些倒也挺好,但是跟女儿她们共同生活好像已身心俱疲。

久美子她们回京是在三天后的星期二。

在这五天之间,女孩们吃得好,玩得好,脸庞也被雪地反光灼射得同样黝黑。

本以为她们这样回到东京会很难为情,可其实恰恰相反,她们说脸晒黑后颇感自豪。

脸黑是因为玩够了滑雪,所以感觉特酷。于是,塔野愈发搞不懂近来女孩们的心思了。

三个女孩在这里时唧唧喳喳令人心烦,但在动身回京那天,久美子悄悄来塔野房间行了个礼说“给爸爸添麻烦了,谢谢”。

听女儿说出与个性不符的体己话,塔野突然产生了失落感:

“下次再来。”

“放春假要是有机会还想来,会不会碍事呀?”

“那倒不会……”

塔野点上一支雪茄,久美子忽然露出恶作剧的眼神:

“我可没想妨碍爸爸恋爱哦。”

“你说什么呀?”

“行啦,爸爸就别再藏着掖着啦!”

“哎,你可别想歪了去啊,那个便条只是熟人半开玩笑托人转来的。”

“不过,爸爸是真心吗?”

“哎,你适可而止吧。”

“哎呀,应该适可而止的是爸爸。”久美子说完向前伸出双手,“这种东西可要记着处理掉呀!”

久美子伸展的掌心上放着两只女式发夹。

“怎么回事……”

“一只在床下,另一只在洗脸池镜子下哦。”

这毫无疑问是绘梨子的物件,看样子是女儿她们做清扫时发现的。

塔野无言以答,叼着雪茄把脸扭向侧面。

“爸爸放心,我什么都不说。”久美子似乎在宣告她站在父亲这一边,“不过得悠着点儿哦。”

“嗯!”

这个场面简直就像女儿教训父亲,可塔野只有接受。

“下次妈妈也许会来,房间可要好好清理哦。”

“嗯……”

塔野继续吞云吐雾。久美子悄悄瞥了门口一眼。

“这是我发现的,真弓她们还不知道,所以不会有事啦!”久美子说着把发夹一只一只地摆在床边格架上,“爸爸,掏封口费吧?”

“怎么还要……”

“可是,不付出点儿代价怎么行呢?”

这孩子真是一有机会就敲竹杠啊!原来她出示发夹用意在此——塔野惊愕不已,可事已至此已无法拒绝。

塔野颇不情愿地从西装内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万元日钞递给久美子。

“Merci[法语“谢谢”之意]!”

久美子微微鞠躬,莞尔一笑。

“下次让我会会那个布部吧。”

“行啦,快走吧!”

塔野看看门口,像要赶走久美子。

“不过,我觉得爸爸身旁有个女朋友是理所当然的哦。”

“不要瞎说!”

“可是,男人不处理好那种欲望就干不好工作吧?”

“哎,哎。”

“这又不能怪爸爸,要怪就怪让爸爸变成‘札独族’的妈妈。”

这种说法似乎确实有理。

“她自己悠闲自在地跟孩子待在东京,要是不让爸爸接触别的女人,恐怕太没道理了吧?”

“……”

父女俩在不觉之间结成了联合阵线。

“所以呢,爸爸要是有什么难办的事儿就找我吧!”

“我没事啦……”

“那好,谢谢爸爸!”

久美子说完轻轻挥手,随即走出房间。

房门关上,在确认室内只有自己之后,塔野轻轻抚摸久美子放下的发夹。

黑色发夹的前端分成两叉,但重叠起来看似一只别针,因为又细又短所以落在床头很难发现。

可能是拥抱绘梨子时脱落的吧?即便如此,那另一只怎么会留在洗脸池上呢?难道是洗完头发忘记别上了吗?很难想象她会故意留下。

总而言之,如果这种物件真被别人发现,就算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塔野把两只发夹装进衣袋,坐在床头,然后再次慢慢抽起雪茄来。

女孩们带来的风暴终于过去,塔野的公寓宁静如初。

塔野放松绷紧的心弦,从此往后就能清静独处了,但另一方面他又感到孤寂难耐。

虽然女儿她们在时吵闹不堪,可当他从公司下班回来时却又期待公寓里有所变化,即使各种物件杂乱无章,也比跟出门上班前完全相同更富有意趣。

此时此刻,他更想在这宁静的房间里尽情享受与绘梨子幽会的快乐。可不知何故,绘梨子一直没来电话。

上次分别时那般叮咛在一周之后一定要来电话,可如今已过十天却仍无音讯。当然,在冰雪节的夜晚听说她来过一次电话,但那次有些为时过早。

她会不会再次移情别恋,或是前往何处游玩?塔野急不可耐地向“可乐必可乐”和公寓都打了电话,但依然没有绘梨子的音讯。

难道再度擒获的小鸟已再次出逃?塔野愈发焦躁不安。到了十二号夜里十一点多,电话终于来了。

“我去Niseko[北海道Niseko町,位于札幌市西南,夏季户外运动和冬季滑雪的度假胜地。Niseko为阿伊努族语发音]滑雪了!”

从电话中听到的绘梨子嗓音毫无变化。

“你在哪儿?上次不是说好一周后电话联系吗?”

塔野终于又抓住绘梨子,恼怒情绪突然爆发。

“请原谅,我在‘可乐必可乐’呢。”

绘梨子坦率道歉,这下塔野却没了脾气。不管怎样,现在听到绘梨子的声音就想立刻见到她。

“我想见你,现在能来吗?”

“可是……”

电话中传出那边的音乐声和说话声。

“你跟别人在一起吗?”

“这个先不说了,我今晚刚回来,累得够呛。”

“那没关系,只是见一面而已。从那儿打车过来很近。”

“可我滑雪服还没换呢。”

“不要紧,总之你赶快过来吧!”

塔野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哀求的语调。

“怎么办呢……”

不知绘梨子是否听得出来,塔野此时已是焦急万分:

“拜托了,要不我去接你吧?”

“那我就过去吧。”

“好!现在就能来吧?”

“公寓门口的管理员怪烦人的,能不能出来等我?”

“好!”

塔野放下电话,突然感到浑身斗志昂扬。

他迅速整理好床铺,把台灯调回弱光,接着开始收拾起居室,叠好散开的报纸塞进壁柜,再把用过的杯盘放进洗碗池。

这样乍看之下房间像是整理过了,但还留着一堆尚未清洗的餐具,地毯上也有零星垃圾。

当然,这种状态亦可当作离不开绘梨子的证据,所以稍显凌乱未必是坏事。

稍加整理之后,塔野脱掉睡袍换上长裤和毛衣。

从“可乐必可乐”坐车来公寓需要十五六分钟,塔野提前五分钟叼着烟嘴乘电梯下楼。

当他来到一层门厅时,管理员正在关楼门。

“您要外出吗?”

“不……”他想在门口的盆栽凤梨旁等候,却又觉得那样不太自然,“有客人要来。”

“是哪位呀?要不我给客人开门吧?”

“我担心客人找不到,想去外边接一下。”

塔野当然不能明说来客是绘梨子,而且管理员知道女儿她们已在四五天前返京。

塔野无可奈何地来到门外。

二月即将过半,可严寒却依然持续,或许因为刚下过雪,今夜冷得出奇。塔野只在毛衣外边罩了件大衣,所以浑身顿时冷透。早知如此,真该穿上西装再围上围巾。

看样子出来得过早,绘梨子这女孩说话未必靠谱。

塔野来到离公寓五十米的路口,又从那里折返。可能因为气温太低,路面积雪已被冻硬,每走一步都会嘎吱作响。

道路前方出现了车灯,可下车的却是个男人。站着不动会更冷,于是塔野再次向路口走去。

街角有个岗亭,警官正疑惑地望着这边。塔野罩着大衣却没围围巾,沿着同一路线徘徊不停,或许他被看成了形迹可疑分子。

不久之后又驶来一辆出租车,通过公寓门前在五十米前方突然停下。

塔野回过头去,只见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貌似年轻女性的身影。

“叔叔!”

塔野听到呼唤赶紧奔了过去。

“一不留神,差点儿跑过啦!”

夜色中,绘梨子身穿黄色风雪衣,头戴红条滑雪帽。

“我等了好久。”

“请原谅!”

仅此一句话,冻透身体的寒气顿时完全消散。

“别说话,跟在我后边。”

“又要学忍者吗?”

一进楼门厅,两人赶紧冲进电梯。

管理员恐怕已经隐约觉察到有年轻女子出入塔野的房间了。

塔野为了讨好管理员,此前曾送过他一箱柑橘。

“滑雪板呢?”

“太重了,所以先放在妈妈桑那里。”

绘梨子像是喝得微醉,在电梯里把戴着滑雪帽的脑袋轻轻依偎在塔野胸前。

小鸟终于飞回来了。塔野轻轻抚摸着绘梨子从帽檐下露出的头发。

“好暖和呀。”绘梨子一进房间就嘟囔道。

“来吧!”

塔野在起居室展开双臂,绘梨子像可爱的小狗般飞奔过来。

“叔叔!”

绘梨子那发乳般的熟悉味道在心中复苏。

塔野重温片刻绘梨子那年轻的触感,然后示意她上床。

“不行呀,我还穿着风雪衣呢。”

“我给你脱掉吧?”

“不,我自己脱。”

塔野松开手臂,绘梨子起身站在角落里开始脱外套。在暗淡的灯光中,绘梨子缩起肩背脱掉毛衣,最后只剩下白色衬裙和迷你内裤。然后,绘梨子害羞地捂住胸部弯腰走近前来。

步态优美的母豹猛扑过来。塔野掀开毛毯迎接。

“啊……”

绘梨子含混不清地嘤咛一声拥抱塔野。

“我一直想见你。”

“我也是哦!”绘梨子即刻回应道。

两人互相紧紧拥抱。

过了片刻,力量减弱气息紧迫,塔野慢慢地探出右手。再不会让小鸟逃向任何地方。

塔野的手从绘梨子胸前探向腹部,在到达那个柔软部位时她的身体哆嗦了一下。

“哎,叔叔!”绘梨子在塔野颚下突然嘀咕道,“我感觉有点儿奇怪。”

“奇怪?”

在暗淡的灯光下,绘梨子慢慢地点点头。

“不会是怀上小宝宝了吧?”

“怎么会呢?”

塔野把下探的手缓缓收回。

“可是,那个没来哦。”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其实,上次在餐厅看到叔叔的时候,那就是……”

从那以后过了十天——塔野在热度骤降的大脑中开始计算。

从头算起,塔野跟绘梨子发生关系已有七次。

在认识之后的三个月内发生过七次,这到底该算多还是该算少呢?总而言之,从第一次到第二次之间有一个月以上的空白期,因为两人分别生活,并非明确的情人关系,所以一个月三次的频率或许还算适中。

说实话,在这七次当中,塔野从未有意识地采取防护措施。

如果指责塔野不负责任、考虑不周,他确实无话可说,但塔野也有自己辩解的理由。

先说初次发生关系,当时去“可乐必可乐”在归途中送绘梨子回公寓,就导致了那种奇妙的结果。由于事发突然,所以根本顾不上准备什么防护用具。

在那以前,如果说塔野的房间有女性出入的话,就只有妻子和做清扫的大妈了。但是,如今跟陪伴了二十多年的妻子同床根本无须防护,而且秉性正统的塔野虽然从妻子身边解放出来独居公寓,但此前从未产生过搞婚外情的念头。

由于这些原因,塔野刚开始时并无防护意识,或不如坦率地讲,他根本无暇考虑这种事情,因为他把心思全都倾注在占有绘梨子的年轻身体上。

但即便如此,在结束之后塔野还是想到过这种可能性。

假如怀孕了怎么办?塔野心中掠过瞬间的不安,但随即自我辩解——仅仅一次怎么可能怀孕?

在这十年之间,虽然每月也有一两次偶然想起似的夫妻生活,但即使没有特意采取措施也未曾怀孕。

究竟是妻子受孕能力降低,还是自己这方面势衰?塔野估计是自己的问题。由于心存此种疑虑,他对怀孕这个华丽而略感羞涩的词语已很生疏。

虽然想到过这女孩可能怀孕,但依然未能引起足够重视。而且,即使真的怀孕了,那也不是什么令人懊丧的事情。

当然,这种事也有使人为难之处,但是想想这可爱女孩怀的是自己的孩子,感觉倒也不坏。万一真是如此,自己跟绘梨子的关系就会进一步加强,还能证明自己此前已开始丧失自信的能力并未衰竭。

他十分清楚这种事情非常麻烦,却又认为值得操劳。

当然,现在想来,可以说那种心态是建立在百分之九十九不会怀孕的乐观推断上。

在此之后,良机又一次突然降临。

当塔野日夜思念时绘梨子不再出现,而在一个月后的深夜,她却突然打来电话。

这次,塔野特意去薄野迎接,而绘梨子却只让他把自己送回她的公寓。

在正月二号去东京幽会之后,绘梨子开始定期来公寓打工。从那时起又发生过数次关系,塔野均未采取防护措施。

他这样做倒也没什么明确理由,如果牵强地讲,就是因为盲目放松警惕,觉得第一次之后没出事就不会怀孕。

而且,在做爱前套上那东西会瞬间令人扫兴,塔野特别反感。本来双方通过温柔的爱抚已调动起激情,而在此时偏要横加一道程序,那个动作显得愚蠢透顶。他觉得既然还得多加那道程序,莫如干脆不要开始。而且进一步讲,套上那东西还会引起不安情绪,使难得雄起的物件顿时萎靡不振。

不过,虽说如此,塔野并非对怀孕毫不介意。

虽然说来像是辩解,不过每次到那一瞬间他都会向绘梨子确认“可以吗”。

当然,他想确认的并非“感觉可以吗”,此时与确认是否有愉悦感之间所存在的微妙语感差异,女方也应该心领神会。

塔野想确认的是“不加防护可以吗”。

其实塔野早有准备,如果绘梨子说“叔叔,不行,那样会怀小宝宝的”,他就会立即中止。

这是成熟老到的经验,而并非鲁莽的横冲直撞。即使暂时中止,也还有其他方式可取。

到了塔野这般年龄,比起单纯追求自己的快感,观察和确认对方的反应能够带来更加强烈的愉悦感。

因为他想亲眼看到自己的能力在对方身上的体现。

而根据塔野的观察,绘梨子从未说过“不要”。

她发出有所克制的嘤咛,并且把脸紧紧贴在塔野的肩窝,在向她确认时也总是明确地点头回应。

他也知道,这并不能作为疏于设防的理由。

但是,即便是绘梨子本人,作为大三女生也应该清楚哪种情况容易怀孕。

塔野每次都会慎重确认,绘梨子也都肯定回答,所以他完全相信不会有事。

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期,难道她会隐瞒不讲吗?尽管现在说这些已无济于事,但塔野还是忍不住想抱怨几句。

“叔叔想什么呢?”

在暗淡的灯光中,绘梨子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塔野。

“我怀孕会让叔叔为难?”

“倒也不会为难……”

本以为因怀孕为难的首先应该是女方,可绘梨子却意外地满不在乎。

“如果真的怀上就生吧?”

“哦,先别急啊。”

塔野慌忙坐起身来,刚才上床时的高昂情绪已经落潮。

“这可是相当重大的话题,所以我们去那边谈吧。”

孩子生还是不生的问题不能躺在床上商议,倘若稍有偏差就会使塔野从根本上陷入困境。

“又要起来吗?”

“要不喝点酒吧!”

塔野起身下床,在睡衣上套了件睡袍就走进起居室。

他打开电灯,只见绘梨子刚才脱掉的风雪衣掉在沙发边上。

塔野把风雪衣捡起,然后从餐边柜里取出白兰地倒进玻璃杯。

在这种时刻,首要的就是沉着冷静。

“已经十二点啦。”

绘梨子用双手把头发拢到脑后进来,依然跟在床上一样身穿衬裙。

绘梨子直接走到阳台前,在窗帘边静静地望着外面。

“叔叔,雪还在下呢。”

绘梨子只穿衬裙的背影就在塔野正前方。

虽然不失圆润却略显窄小,绘梨子的腰臀像少女般瘦削。在这个躯体里会有胎儿潜藏吗?

塔野正在沉思,绘梨子回过头来:

“哎呀,叔叔喝什么呢?”

“喝点儿白兰地。”

“那我也来点儿吧?”

绘梨子自己去拿来玻璃杯,然后坐下端到塔野面前,像在说“斟酒吧”。

塔野轻轻地倒酒,并干咳了一声。

“那就接着说刚才的话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奇怪的?”

“倒也没什么奇怪感觉……”

“可是,那个没来,对吧?”

“是的。因为是从去餐厅看到叔叔时开始的,所以有十天了吧。”

在餐厅收到恶作剧便条是在冰雪节的周六,所以今天已到第十天。

“那每个月一直正常吗?”塔野有些含混地问道。

“你是说月经吧?”绘梨子确认道,“虽说也有推迟两三天的时候,也还算是基本正常。”

“其他呢?”

“其他?”

“像恶心啦,浑身乏力啦……”

塔野回忆着二十年前妻子妊娠反应的症状询问。

“那些倒是没有,只是这里好像开始发胀了。”

绘梨子用纤巧的指尖轻轻触摸乳头部位。

绘梨子胸部偏小,由于骨骼较细,所以虽然不那么骨感,但乳房刚好完全扣在塔野的手掌之中,小巧而坚挺。

塔野本来就不喜欢丰乳肥臀,体态丰盈的女子对他来说几乎无性感魅力可言。他觉得女人还是小巧紧致、玲珑窈窕更合心意。

绘梨子完全满足塔野所喜好的条件。

她并不具备所谓女人特有的黏糊劲和气味,而是无味无臭,牵强地讲,顶多只有发乳般的清香。

她使人几乎感受不到生理性体征,是宛如玻璃般的女子。

可是,她现在说乳头部位有些发胀。

“是变大了吗?”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轻轻挨一下衬裙就会刺痛。”

“哪里啊?”

“尖尖呀。”

绘梨子撩开衬裙领口,从上方静静窥探自己的乳头。塔野又喝了一口白兰地。

“那,现在这个时候就迟了……”

“是啊。”

绘梨子把双手放回膝头。从薄软的衬裙表面,隐约透出她所说的有刺痛的乳头。

“不过,就算是真的怀孕了,那应该是在什么时候呢?”

塔野开始回忆,年节过后从东京返回直到二月初的冰雪节之间发生过五次关系。

“一月二十号见过面吧?”

“嗯……”

塔野那次确实跟绘梨子有过肌肤相亲的行为。当绘梨子来清扫房间时,两人自然而然地做了那件事情。

“当时我就有怀上小宝宝的预感。”

“为什么?”

“当然,那天是排卵期嘛!”

“你能知道吗?”

“我有那种感觉哦。”

绘梨子不无得意地扬起小巧的下巴。

“那天我肚子有点儿疼。”

“可是,肚子疼应该是每月那个时候吧?”

塔野还是难以说出“月经”这个词来。

“那倒也是,可当时不太一样哦。”

塔野换了口气。

“排卵的时候,从右侧向下腹部有点儿牵拉的痛感。”

绘梨子把手掌贴在右下腹部。

“那上次正好就是那一天了?”

“是的。”

“既然你知道,就应该告诉我才对嘛……”

塔野禁不住想发牢骚。

“可是,在那种时候我说不出来呀。”

绘梨子生气似的喝了口白兰地,顿时苦得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呼了口气。

“我说了不要,可叔叔硬要来嘛!”

绘梨子这样一说,塔野确实无法反驳。那天绘梨子穿围裙的模样实在可爱,所以也不管她正在做清扫就情不自禁了。

“可是,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啊……”

自己的行为本身如何暂且不论,但由于自认没有生育能力,所以总感到此事有些蹊跷。

“你有没有其他……”

塔野说到半截戛然而止。

他想问绘梨子有没有其他男人,又觉得这种问法有失体面。

即使绘梨子与其他男人有过关系,但自己和她有过多次已是事实,事到如今转嫁责任实在太不够男人。

“什么呀,叔叔?”

“没什么……”

塔野又倒了一杯白兰地。若在平时,只要喝上一杯就自然犯困,可现在因为满脑袋都是怀孕的事情,所以迟迟不见酒劲来袭。

“总而言之,还是找医生仔细检查一下为好。”

“我可不想去妇产科医院。”

“但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选择吧?”

想到这样的年轻姑娘被迫躺在妇产科的诊疗床上摆出羞怯难当的姿势,连塔野都极不忍心。如果女儿久美子落到这种地步,他难保不会当场昏倒。

但是,绘梨子疑似怀孕,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如果不赶紧采取措施,恐怕会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如果不是怀孕的话倒也没事……”塔野端着酒杯有气无力地嘟囔道。

无论理由如何,自己就是罪魁祸首,他对此心知肚明。不管怎么喜欢,都这把年纪了真不该那样勇往直前,但事到如今已追悔莫及。

可是,当他看到抱着膝头喝白兰地的绘梨子时,又感到爱上如此可人的姑娘实属无法控制。

如果必须反省的话,那就是应该更加巧妙地行事。从求爱方式到性事处理本都应有更加合理的做法。

可是,自己却只问一声“可以吧”,看到对方点头就冲刺,如此行动过于幼稚。或许这就是情场老手与正统男人的区别。

塔野又是一声叹息,然后喝了白兰地。高级白兰地的酒香今宵却有些苦涩。

“不过,叔叔不必太在意哦。”绘梨子忽然安慰似的说道,“说真心话,我本来就是想试一下而已。”

“为什么?”

“为什么?没什么理由啊,只是一想到叔叔的小宝宝在自己肚子里,我就特别开心嘛!”

“……”

“我不会说假话哦,这次也是真心想赶快见到叔叔呢!”

“那你为什么不再早些来呢?”

“可是,我看到叔叔跟女儿她们在一起就特别窝火,而且又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怀孕了。”

“你确定吗?”

“不清楚啊。”

塔野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移向绘梨子的下腹部。

“哎,叔叔,你摸摸看?”

绘梨子向塔野微微挺起下半身。可能是心理作用,绘梨子小蛮腰的下部似乎微微隆起。

塔野像触摸可怕物体似的,慢慢伸手贴在那里。

“好痒!”绘梨子立刻跳了起来,“停,到此结束!”

绘梨子在塔野伸出的手上拧了一把。

虽然听到意外的重大事件,可塔野却欲火骤燃。

“来……”

“不行,不能再给叔叔了。”绘梨子站起来说道。

如果真是怀了孕的话,即便现在开始控制也已毫无意义——这种将错就错的心理反倒把塔野的欲火煽得更旺。

“不,我要!”

“不给!”

绘梨子躲到沙发后边,塔野紧追不舍。四十五岁的男人追逐二十一岁的姑娘。

两人相爱,新的生命在他们之间萌发——谁都不明白这一点。实际上,正在追逐的这两个人也把这一点抛在脑后。

“啊!”

在第N次转过沙发拐角时,绘梨子突然滑倒。拖鞋飞了出去,她一屁股坐在地毯上。

“嘿,抓住你啦!”

“啊,坏蛋!”

绘梨子被塔野抱了起来,她使劲地扑腾手脚,衬裙掀起,肚脐和花内裤暴露无遗。

“讨厌,讨厌!”

“讨厌什么?”

“叔叔和小宝宝都讨厌!”

塔野这才重新意识到自己臂腕中的女子已经怀了孕。在这个宛如玻璃般透白的纤巧躯体中孕育了小生命——真是难以置信。

“把我放下!”

“不行!”

塔野双手抱着绘梨子向床前走去,然后咕咚地放在床上并亲吻她。绘梨子睁着大眼睛发问:

“又要吃我了吗?”

“是的。就像雄狮那样大嚼特嚼,可以吗?”

“可以啊,那就把我吞掉吧!”

塔野已把怀孕及其关联诸事全都忘在脑后,猛兽般凶狠地抱紧了纤巧的绘梨子。

从二月中旬到三月,塔野惴惴不安地度过每个日夜。

无论是在公司上班还是回到公寓,他心中都在挂虑绘梨子怀孕的事情。

绘梨子真的怀孕了呢,还是例假延迟造成的错觉?难道又是绘梨子式的恶作剧吗?塔野脑海里浮想联翩。

不管怎样猜测,有一点十分明确——如果真的怀了孕就必须处置。尽管绘梨子亦真亦假地说孩子可以生下,但这却绝对不行。

如果有了私生子,别说家中必乱无疑,自己在公司里的地位也会变得岌岌可危。就在前思后想的现在,绘梨子腹中的胎儿也在不断地长大——塔野想到这里顿时坐卧不安。

然而,当他在夜间独自思索时又觉得,让绘梨子把孩子生下来倒也未尝不可。

不管怎么讲,自己今后未必见得能够长命百岁,现在都已过了四十五岁,精力旺盛也顶多能再保持十年。自己应该在此期间尽情做想做的事情。

迄今为止似乎已经做了很多事情,却依然感到真正想做的尚未如愿。他甚至觉得,此时让年轻美丽的绘梨子生个孩子并据为己有,纵使失去家庭和现在的地位也在所不惜。

白天与夜晚的想法有着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白天的他作为塔野悟郎用常理常情思考,可是一到夜晚,隐藏在深处的本来欲望就蠢蠢欲动了。

不过尽管如此,塔野即使独自苦恼也难以解决问题,绘梨子本人的想法至关重要。

然而,绘梨子这个关键人物在一周之内都未出现。

先前约定至少每周来做两次家务,所以即便从这一点来讲她也已经违约。

不过,那个约定现在已不重要,塔野最想知道的是绘梨子是否去过医院,检查结果如何。他向公寓以及“可乐必可乐”的妈妈桑打电话询问,结果都是去向不明。

绘梨子去哪里了呢?会不会又心血来潮去哪儿旅行了?如果只是旅行倒也罢了,可如果身怀六甲倒在途中可就大事不妙了。

爱操心的塔野总是往坏处想。

可是,在去向不明半个月之后,绘梨子又翩然返回塔野的公寓。这是星期天的中午,塔野起床后正在用电须刀剃胡须。

“你去哪儿啦?”

“东京呀。”

绘梨子依然把双手插在藏蓝色大衣的口袋里,看样子相当疲惫。

“我忽然想见我爸我妈了。”

“可你现在不是怀孕了吗?”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想见爸妈了呀。”

“那你把这事告诉你父母了吗?”

“没有。本来想说,可又没说出来。”

可能是由于意外怀孕心里没底,尽管嘴上逞强,可在精神上她依然是个孩子。

“傻丫头!”

塔野搂住绘梨子的肩头,她温顺地依偎在塔野胸前。

“你这样可不行啊!连招呼都不打就外出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请原谅……”

就像跑累后回到窝里的小猫,绘梨子把脸庞轻轻地贴在塔野胸口。

“可是,我在独自考虑小宝宝的事情时就有点儿害怕。”

“明白了,我明白了,所以你就待在这儿吧。”

这个姑娘终归是撒不开手了。塔野再次拥抱绘梨子,并朝床边走去。

小别之后重温欢爱,塔野终于能够静心思考了。

“在东京没去医院吧?”

“本来想去,但还是不成。”

“那,还是没搞清楚吧?”

“不,绝对是哦!”

“为什么?”

“那个还是没来,而且两三天前开始恶心了。”

“……”

“刚才从千岁机场回来时,在车里也差点儿吐出来。”

如此说来,塔野明白为什么她刚才进屋时显得脸色苍白了。

“那你这个样子没被你母亲发现吗?”

“我妈做梦都不会想到我怀孕哦。”

塔野也有这样的女儿,所以十分理解那种心态。

“那你只见了你母亲吗?”

“我还见了朋友,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塔野想到绘梨子在独自承受痛苦,胸中顿时剧烈翻腾起来。

“不过,一想到我妈也是忍受这种痛苦生下我的,自然也就放松些了。”

“你该不会是真想生下孩子吧?”

“叔叔,我该怎么办呢?”

“哪能说生就生呢!照这样下去肚子越来越大,你就不能去学校了,而且首先你父母都不会同意吧?”

“我妈怎样还不好说,但我爸会同意的哦。”

“你父亲?”

“是啊,我问我爸,要是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可以给他生小宝宝吗?我爸说你就照自己想的去做吧。”

“不是那么回事儿啦!因为你父亲以为你还没到时候,所以才说出那种淡定的话来。”

“可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了呀!”

“可是吧……”绘梨子的父亲恐怕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女儿的对象是个四十多岁的有妇之夫,“因为你还年轻嘛!”

“我在东京一直在想叔叔的事情,实在悲伤极了。”

“为什么?”

“我们结了婚就不会有问题了吧?”

这孩子真心在考虑跟自己结婚吗?如果结了婚会真心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吗?

塔野再次拥抱绘梨子。

“先不说生还是不生,总之明天就去医院看看吧。”

“我不要!”

“可是,你不能就这样放任下去呀!”

“叔叔也陪我一起去吗?”

“可是,如果一起去会显得很荒唐,所以我就在附近等你吧。”

明天上午要召开营销部会议,结束之后就可以去了——塔野抚摸着绘梨子的披肩黑发做了决定。

第二天是个暖日,引人油然萌生春的遐思。早上起来时,只见窗外的积雪已开始融化。

如今已是三月,所以出现如此暖日不足为奇,但此前几天一直飘洒着小雪,气温也相当低。

说实在话,塔野从昨夜起就盼望今天也阴天下雪。因为打算今天带绘梨子去妇产科医院,所以如此光天化日使他特别难为情。

可是,事到如今已不能改变计划,哪怕拖延一天都会增加更多不幸。

十二点十分之前结束了营销部会议,塔野立刻向秘书葛原晶子打招呼说“我出去一趟”。

“一点之前回来吗?”

“大学同学难得来这儿一趟,要在外边吃个饭,所以我回来要到两点钟了。”

“原定一点半三兴商事的小畑先生要来……”

“那我就赶一点半回来,如果迟到就叫他稍等。”

塔野穿上大衣逃跑似的走出办公室。

他直接步行来到临街大厦的地下层咖啡厅,绘梨子已在那里等候。

绘梨子以往很少守时,这次按约定时刻十二点钟到达实属罕见。她今天虽然身穿猎装大衣,但脸庞依然苍白。

“走吧!”

塔野没要咖啡,拿起账单就去了收银台。

虽说人口已超百万,但札幌市的商务街都集中在站前周边,所以中午喝喝咖啡什么的也难免碰到熟人。

由于公司正处于社会舆论的风口浪尖,所以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来到门外,可能是因为天气和暖,街上到处都是公司职员的身影。塔野举起右手,随即乘上开过来的出租车。

“中之岛!”

绘梨子听到塔野的指令露出狐疑的表情。

“要去哪里?”

“没问题,放心吧。”

塔野昨天跟绘梨子分别之后,仔细考虑了要带她去的医院。

本来只要向其他分公司经理咨询,他们肯定会介绍一两家妇产科医院。但是,向他们委托此事实在难为情,而且被他们抓住把柄会十分被动。

虽说如此,塔野也没有熟识的妇产科医生。

想来想去,他最终翻开了电话号码簿。

查找医院那一栏,上面登录了很多妇产科医院。

虽说去大医院最保险放心,但那种地方不仅候诊时间长,接待态度也很差,所以不太想去。而且,在那种大医院里反而会碰上实习的新手,让他们给绘梨子做诊察实在令人担心。

看来还是要找一家信得过的私人医院,但只看广告又不能详细了解哪位医师更加优秀。

“可随时住院”“优生保护法指定”“院长、医学博士”……

广告上如此介绍,但全都大同小异。

塔野想到,比起小广告,那种大幅广告的医院会不会更有人气,诊疗技术更高呢?

不过,靠近商务街和显眼的地段却不能考虑。虽说如此,如果需要住院的话,那就是离公寓近些较好。但是太近也不合适。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热情周到”的字眼映入眼帘。而且,下面还写着“任何问题都可以放心咨询”。

虽然看上去那里就像生活咨询处,不过感觉确实不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领着年轻姑娘去这家医院,感觉应该能得到热情接待。

那家医院的地点位于中之岛,虽然离公司和公寓都不算近,但也不是很远,驱车十五六分钟即可到达。

广告上写着“院长、医学博士:美马雄一郎”,这名字就使人感到威风八面的气势,似乎值得信赖。

“就找这家问问吧。”

尽管依据未免幼稚,但塔野借此决定打电话试试。

虽说是星期天,但所幸院长在家。

“行啊,中午也开诊,敬请光临!”

听嗓音对方像是四十岁左右,感觉似乎多少有些马虎,但交流之后的印象不错。

“明天有个名叫布部绘梨子的人前去就诊,请多关照!”

因为对方看不到自己的面孔,塔野就装出年轻恋人的语调预约。

而现在要去的就是那家医院。

感觉不会是问题医院,但万一感觉有误的话只需中止即可。

塔野在心中劝导着自己靠在椅背上。

出租车不久驶过幌平桥来到中之岛,在两个路口前方左转,到邮局前再向左转。

按照电话里介绍的路线走,前方出现了“美马医院”的招牌。

这家医院比想象的要小些,两层建筑虽然是灰浆抹墙却也整洁漂亮。医院周围只有几家简易餐厅和杂货店,其余都是普通住宅,倒也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处所。

“就在这儿。”塔野在驶过医院百米处下了出租车,“在那边呢。”塔野回头望着招牌说道。

“我自己去吗?”

“我昨天已经谈好,不会有问题的,我在那边的餐厅里等你,行了吧?”

站在原地会引起怀疑,所以塔野说着就朝相反方向走去。

“好怕呀!”

“只是看一下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还得摆出那种姿势呢。”

考虑到这一点,塔野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不就是做个检查吗?没什么可害羞的啦!”

“还要全部脱光吗?”

“不必担心。”

“我不想去哦!”

两人边说边走,离医院就越来越远了。塔野停下脚步,开始沿着原路返回。

中年男子跟年轻女子在妇产科医院前徘徊,无论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无论如何都必须去吗?”

“很快就完啦。”

虽然年仅二十一岁就被迫去看妇产科的绘梨子确实可怜,但这样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来,打起精神!”

“那,一定要等我哦!”

绘梨子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就在那家餐厅里,你告诉前台昨天已经打电话预约过了。”

“明白了。”

绘梨子使劲点点头,随即独自一人踏着雪路走进妇产科医院大门。

绘梨子的背影消失之后,塔野来到斜对面的“小憩”餐厅。可能因为附近没有公司,所以虽然已到午餐时间,顾客却寥寥无几。

塔野食欲不振,但还是要了一碗拉面。

片刻之后拉面端上来,他稍稍沾了下嘴唇,想到正在接受诊察的绘梨子,食欲顿时消失。

只是想想绘梨子那瘦弱无力的下身展开在医师眼前,塔野就感到头脑发胀。

“不行,不行!”

塔野不禁脱口说出,店主立刻应声招呼。

“怎么啦?味儿不行吗?”

“不,不是。”

塔野慌忙道歉。

妊娠检查应该很快就能结束,可是吃了半碗拉面,已过二十分钟,绘梨子仍未返回。到底是检查拖延了时间,还是另有其他患者呢?塔野看看表,然后又看报纸。

在这种偏远街区吸溜着拉面等候从妇产科出来的女人——好像在哪部电影中看到过这个镜头。

塔野心生潦倒落魄的感觉,此时三十分钟已经过去。

留着半碗拉面赖着不走也不是个事,塔野要了杯果汁又看报纸。

又过了十分钟,绘梨子双手插兜走了进来。

塔野立刻站起,绘梨子露出要哭的表情奔了过来。

“怎么啦?”

“不行,不行!我受不了!”

绘梨子把脸庞依偎在塔野胸前啜泣。

店主和三名顾客一齐朝这边张望。

“实在对不起!多少钱?”

塔野掏出千元钞票,连零钱都不找就走出餐厅。

绘梨子右手挽住塔野的臂膀,左手依然捂着双眼不停地抽泣。

这大白天的,跟哭哭啼啼的女人挽着胳膊在街上走,实在令人尴尬。那位擦肩而过的主妇也满脸狐疑地回头张望。

来到正街坐进出租车,塔野终于舒了口气。

“别哭啦!”

“羞死人了,我再也不去了!”

绘梨子把脸扭向车窗,看样子初次接受诊察带来的打击过大。塔野实在不忍心就这样叫她独自一人回家。

“去旭山公寓!”

不管怎样,还是先去公寓为宜。

“那么,结果怎么样?”

塔野发问,但绘梨子默不作声。虽然已经停止了抽泣,但还是茫然自失地望着窗外。

因为有司机在场,所以还是别在车上追问为好。塔野装出气定神闲的样子点上香烟。

到达公寓是在下午一点多。

塔野先给秘书打电话说“迟到一会儿”,随即坐在绘梨子面前。

“结果还是怀孕了吗?”

绘梨子依然穿着大衣微微点头。

“是吗……”

塔野大脑里顿时变成一片空白,虽然事先已有心理准备,但大脑中却出乎意料地茫然无措。

塔野端起餐桌上早晨喝剩的牛奶一饮而尽。

必须采取某种措施——虽然已有这种意念,可大脑却不能顺畅运转。

“什么样的大夫?”

“不太清楚。”

“态度温和吗?”

绘梨子点了点头。也许由于心慌意乱,她连医生的面孔都没看清。

“那么,大夫怎么说的?”

“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吗……”

现在是三月初,所以若不立刻采取措施,胎儿将在十月降生。

虽然这是确切的未来,却又恍若梦幻故事一般。

“怎么办……”

塔野小声发问,同时也是扪心自问。

“大夫说这是头胎,所以最好生下来。”

“你说不想生了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可大夫是那样说的。”

或许医生已经推测到大体情况了。

“我再也不想去那种地方了。”

“可是……”

“我刚进去大夫就问‘你丈夫呢’。”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有’……”

“是吗?”

绘梨子大眼睛里又像刚想起似的涌出泪水,大颗的圆圆泪珠顺着柔嫩腮边滚落。

好可怜!

绘梨子被问到此事时也肯定在拼命克制自己。塔野忍住想拥抱绘梨子的冲动继续发问:

“你怎么想?”

“……”

“想生下来吗?”

“怎么都行!”

“可是,不管怎么说身体都是你的呀,你自己的想法最重要。”

“可是,如果我说‘想生’的话,叔叔会很为难吧?”

“那倒也不是……”

塔野莫名其妙地端起空酒杯。

该怎样回答呢?塔野看了看窗户。

“是啊……”

明亮的光线从阳台射入,就在这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中年男人在跟年轻女子商量是否堕胎。

这个情景,塔野也感觉在哪部旧电影里看到过。

“我打掉也行!”过了片刻绘梨子突然冒出一句,“不过,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

“作为交换,叔叔今天不要离开。”

“行,好的。”

时间将近一点半,公司的客户可能已在等候,看这个样子恐怕无法按时赶回公司了。

“我想洗个澡然后睡觉。”

“那我给你放热水。”

塔野起身去拧开热水龙头,然后来到电话机前再次拨了公司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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