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奇缘 6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作者:山田宗树

从那一天开始,龙洋一就住在我的房子里。他之前好像交往过好几个女人,他说他都用钱打发掉了。

他和我同居的第三天晚上,我们正在做爱时,传来了“哔哔哔”的响声。龙洋一从被窝里跳了起来,抓起外套,将手伸进内袋里,拿出一个像小盒子的东西。叫声已经停了。

“那是什么?”

刚才在我正要达到高潮时却被推开,觉得很不爽。

龙洋一没有回答,他将小盒子放回去,赤裸着身子跑到电话那里,拿起听筒开始拨号。

“是我。”低沉的声音在昏暗中渲染开来。

我茫然地看着他背上一整面的天女和龙的刺青。龙洋一不时以很小的声音回答“是”或是“好”。

“常去的那家饭店的五二四房……我知道了。”

他放下听筒后,很慌张地穿上内裤,披上衬衫,再穿上袜子。

“怎么了?”我坐起来,用毛毯遮住胸部。

“我要出去。”

“现在?大半夜的。”

龙洋一将手穿过细条纹的衬衫,再穿上长裤,系好皮带,穿上麻质的外套后,在我前方坐下。

“这是工作,对不起。”

他用两手包住我的脸颊,亲吻我。我闭上眼睛接受他的亲吻,同时将他的右手放在我的乳房上,他用力捏了一下。

“好痛……”我叫出来,睁开眼睛,龙洋一很温柔地笑着。

“要小心啊。”

龙洋一点点头,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我只披上睡衣的上衣,跟在龙洋一的后面。在玄关那里,又和他亲吻一次。

“我走了。”

“路上小心。”

龙洋一打开门后便走出去。

我将门锁好后,又回到被窝里。在还残留着龙洋一体温的地板上,我三十五年来第一次自慰。当我满足后,瘫软地闭上眼睛。

那个时候我绝对无法想象我会和自己的学生龙洋一同居,如果金木淳子知道的话,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我心想人生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我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环顾房间内,龙洋一的旅行袋放置在角落,洗手台上放着电动刮胡刀和牙刷。这间房间确实是我和龙洋一在生活着。我再次感受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龙洋一回来已是两天后的事。我从美容院回到家时,他在棉被里打鼾。我捡起他脱下来的衣服,挂在衣架上。这时从外套的内袋里掉出一个信封,我小心翼翼地想要将信封放回口袋里,瞄到里面是一万日元的钞票,大约有三十万日元。我决定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将信封放回口袋里。

从那之后龙洋一每隔十天到两个星期就会被叫出去一次。呼叫器都是在半夜响起,他一出去没有两天是不会回来的。没有被叫出去的日子,他就会送我去“茜”,下班时他也会在外面等我。

他第一次来接我的那天,我们在外面吃饭,然后在涩谷的饭店住了一晚,天亮就直接去上班。那个做学徒的女孩小声跟我说:“川尻小姐昨晚没有回家是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她又用手肘碰碰我。

“因为你穿了和昨天一样的衣服,我心想最近你怎么都不参加研习会,原来是因为这样啊!还真有你的呢!”

后来,我决定下班后即使是去住饭店,也一定要回公寓去。

我开始和龙洋一一起生活后,感觉好像终于可以在东京这个大都市安定下来。不只东京,只要能和龙洋一在一起,即使是到世界的尽头我相信也可以生存下去。我甚至认为或许自己现在是幸福的。

但是同居生活过了两个月后,我终于知道这一切都是梦幻。

那一天我从美容院回家,看见玄关有龙洋一的鞋子。

今天龙洋一不应该在家的,因为昨晚他才被叫出去。如果是平常,他应该是明天晚上或是后天早上才会回来。

我将自己的浅口鞋摆放在龙洋一的鞋子旁,走进房间。

龙洋一在棉被里睡觉。可能是工作比预定的时间早完成吧!真糟糕,我心想,回来时我没有买吃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我本来打算简单吃一顿就好,如果龙洋一在家的话就不能这样了。

我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有三罐啤酒、一瓶牛奶、三片吐司、人造奶油、四颗鸡蛋以及未开封的火腿,还没有过期,好吧,那就做火腿煎蛋好了。

后来我才想起,必须先煮饭。

我将电饭锅的内胆放在米柜的出米口,按下两杯米的按钮。米应该会“哗啦哗啦”落入内胆中,但是只掉入一杯左右的米,便停止了。

完蛋了,米也没了。

我正在发愁时,忽然发现不太对劲。米柜旁边有一个小窗户,可以看见里面还剩多少米。我看见窗内的米满满的,难道是出米口堵住了吗?

我将米柜的上盖掀开,米还有好多。我将手伸进米柜里,指尖碰到了一个东西,但不是米。我抓出来,米粒便“哗啦哗啦”地掉落下来。是一个很厚的塑料袋,包了好几层。我看见里面的东西是透明结晶的,好像在哪里看过。

从我脚底窜起一股寒意。

我看着起居室。

龙洋一还在打鼾。

我拿着塑料袋,回到起居室。放在被炉桌上,跪坐在那里,等着龙洋一醒来。

龙洋一的鼾声停止了,换成安静的呼吸声。我一直凝视着他。

龙洋一在晚上十点多才终于睁开眼睛。看见我笑了笑,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怎么了?”

他看见桌上的东西,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将袋子拿在手上,看了一下,松了口气。

“这是什么?”

龙洋一瞥了我一眼。

“那是我赚钱的家伙。”

“是冰毒吧!这么多……是走私吗?”

龙洋一低头看着。

“阿洋你自己也在用吗?”

“……”

“老实回答我。”

“有时候。”

我吸了一口气。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的朋友就是被吸毒的男人杀死的吗?”

龙洋一点点头。

“阿洋,你如果想继续做流氓的话就去做。其实我是希望你不要做,如果你想在那个世界混的话,我是不会反对的。但是只有冰毒不可以。”

龙洋一咬着唇。

“请你不要再用冰毒了,不要打也不要卖。”

“这个……”

“拜托你不要。”

“那钱怎么办?我都已经这个岁数了,现在也没别的本事。”

“既然这样,那干脆连流氓也不要做了。”

龙洋一抬头瞪着我。

“阿洋,你可以休息一阵子,我有积蓄而且我还在美容院工作,生活一定可以过得去,好不好,就这样吧?”

龙洋一没有回答。

“拜托,不要再沾冰毒了……不要用你碰过冰毒的手来碰我。”

呼叫器又响了。

龙洋一按下开关停止了响声,跑去电话那里,拿起听筒开始拨号。

“是我……是……不,我手上就有。没问题。你那里也没问题吗……我知道了。现在我拿过去。”

装着冰毒的包裹仍留在被炉桌上。我两手抓起抱在胸前。

龙洋一放下电话,看到我后,眼露凶光,伸出右手。

“我要出去,给我!”

我摇着头。

龙洋一仍伸出右手靠近我。

我站起来往后退。

“给我!”

“不要!”

龙洋一的脸涨得通红,伸出来的右手慢慢举起。

“阿洋……”

我身体僵硬,感到一阵风,眼前一片黑,眼冒金星,我的身体浮了起来。

龙洋一抓起装冰毒的包裹,一副要哭的样子俯瞰着我。他什么也没说就冲出房间,我听见脚步声越来越小,最后听不见了。

我仰躺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吊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听见时钟的秒针“嘀嗒嘀嗒”地响。

我坐起来,左脸颊开始发烫,我坐到梳妆台前,打开三面镜。我的左脸颊整个肿了起来,变成了紫红色,嘴角渗出血来。

绫乃应该也知道浅野辉彦沾上了毒品吧!应该也曾想尽办法要阻止吧!应该也有被打吧!即使如此浅野辉彦还是戒不掉!被心爱的男人用刀子刺入胸口时,心里想着什么呢?我有一天也会被龙洋一杀死吧?即使如此我已经有心理准备要和他一起过下去吗?

Yes。

他答应过我,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他说他爱我的。我还需要犹豫吗?即使被杀也可以,我相信他,我要跟着他。我已经没有除此之外的生存之道了。

我用手擦掉嘴上的血。

第二天早上我打电话到“茜”去,我说身体不舒服要请假。那一天我一直待在房间里等着龙洋一回来。

龙洋一半夜十二点多才回来。满脸通红,全身酒气。一走进房间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钞票撒在地上。

“松子,你看,这是钱啊,是我赚回来的,很厉害吧!”

他笑得好大声。

我站在龙洋一面前,咬着牙抬头看他。

龙洋一将脸贴近我。

“怎么样?有什么不满吗?”

“阿洋,拜托你,戒掉冰毒。”

“你又要提这件事是吗?这个世界,不是说什么‘好,我会戒掉,是的,好’这么简单的。”

我伸出颤抖的手抓住龙洋一的外套衣领。

“拜托,阿洋,这样下去真的会完蛋,好不好……”

我一睁开眼睛时,看见了天花板。歪斜的日光灯一直打转。我倒在地板上,我又被揍了,过了好久才清醒过来。我觉得肚子好痛,龙洋一正骑在我的肚子上,他手握拳头,从头顶上挥下来。日光灯的光融化了,看不见了。接下来的那一瞬间,黑色的拳头落了下来。

阿洋也真是的……再这样做的话,我会死掉的。

等我恢复意识时,已经睡在被窝里了。我的脸颊上敷着湿润的毛巾。

我看了看旁边,龙洋一正跪坐着。他担心的眼神看着我的脸。

“阿洋。”

龙洋一双手放在膝盖上低下头来。

“松子,对不起。”

“现在几点?”

龙洋一回过头。

“五点十五分。”

“早上吗?”

“是傍晚。”

“……我睡了一整天?”

我开始可以思考了。

“啊,店里。”

“他们打电话来了,我说你因为感冒正在睡觉,可能明天也无法上班。”

“这样啊……”

救护车的汽笛声由远而近。

“我昏倒了吗?”

龙洋一虚弱地点点头。

持续沉默。

我开始觉得脸好痛。

我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我听见电铃声,睁开眼睛。

龙洋一不在我身边。

难道是我在做梦?

“是哪一位?”

我听见龙洋一的声音。

我转过头。

龙洋一正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

“我是泽村惠,听说松子生病了,所以我来看她,松子在吗?”

龙洋一转过头来。

我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头好痛,我皱起眉头,对龙洋一摇摇头。

龙洋一对着门说:“松子现在正在睡觉,能不能请你下次再来?”

“不可以,我要看着她睡觉,开门!”她猛烈地敲着门。

“这个浑蛋!”

龙洋一口出秽言,同时松开了门上的铁链。

我从被窝里跳起来,头痛欲裂,我强忍着走到门那里。

“阿洋,不可以!”

我抓住门把手。

“小松,你在里面吧?我担心你才来的,让我看看你吧!”

龙洋一面红耳赤,一直瞪着门。

“阿洋,你进去,拜托。”

龙洋一鼓胀着鼻孔,吐了一口气回到起居室。

我打开门锁,将门打开。

阿惠满脸惊恐地站在那里。衣服的下摆和领子都缀着亮片,深蓝色的丝绒长衬衫,配上合身的灰色长裤。妆也化得无懈可击,头顶的头发留长了,用挑染的方式做出多层次变化的俏丽短发,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内田小姐之手。

阿惠看着我的脸,屏气凝神,叹了一口气后,嘴角往上扬。

“最近的感冒症状都是显在脸上呢!”

我挤出笑容。

“我就知道是这样,时间到了还没看到你来店里,打电话给你,一个男的说什么‘感冒了在睡觉’,别开玩笑了!”

“今天你去店里了?”

“我之前就预约了不是吗?你忘了吗?”

“……对不起。”

“这个脸,是刚才那个男人打的吧?”

“不是。我走在路上时摔了一跤,脸磨到地上……因为觉得很丢脸,所以才叫他撒谎说我感冒的。”

“够了,小松在狱中时就最不会说谎了。”

“不是说谎……”

阿惠举起左手制止我。

“我来叨扰一下吧!”

她将右手拿着的东西塞给我,那是车站前的蛋糕店盒子。阿惠脱了鞋子走进去,她从我身旁走过进入起居室。

“阿惠,等一下……”我提着蛋糕盒紧跟在后。

龙洋一和阿惠在起居室瞪着彼此。阿惠在女性里算是高的,不过还是比龙洋一矮一个头。但是从她面对龙洋一毫不畏惧的表情看来,丝毫感受不到她害怕。

龙洋一的脸上闪过了疑惑。

“小松的脸是你弄的吧!”

“你有什么理由对我大吼小叫的,你要是说话再这么不客气,我可是连女人都不会放过的!”

阿惠看了我一眼,脸上浮现出苦笑,耸了耸肩。

“你那是什么态度!你以为我是谁啊!”

龙洋一抓着阿惠衣服的前襟,阿惠完全不为所动。

“阿洋,不可以伤害她!”

龙洋一看了看我。

阿惠仍然瞪着龙洋一,将他的手拨开。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龙洋一,面向着我,用右手的大拇指指着背后的龙洋一。

“小松,你不可以和这个浑蛋再有任何牵扯了,立刻分手!”

“阿惠,不要说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阿惠抓住我的肩膀,前后摇晃着。

“你醒醒吧!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不是吗?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当上了美发师!男人多的是,为什么偏偏要选这家伙!和这种男的在一起,会带你下地狱的!”

阿惠清澈的瞳孔里映着我的脸。

“……我,能和阿洋在一起的话,即使是下地狱或去任何地方都要跟着他,我已经决定了。”

阿惠脸部扭曲,将双手从我肩上拿开,瞄了一眼龙洋一,深深叹了一口气,斜眼瞪着我。

“随便你!”

她从我手里将蛋糕盒抢去砸在地上,转身走出房间。

关门声震动了屋内的空气。

我捡起地上的蛋糕盒,将盒盖打开一看,里面各式各样的蛋糕变得一塌糊涂。我将整个盒子丢进垃圾袋里,回过头看见龙洋一安静地低下头,我脸上挂着微笑。

“她好像很生我的气呢!”

龙洋一的脸色铁青,就像冰一样。

我尽量用很开朗的声音说话。

“刚才那个人是我在监狱里认识的朋友,在里面她总是打扮成男生的样子,非常受欢迎呢!很奇怪吧!”

“我这个人很差劲。”

“什么?”

“她说得没错,我还是不能和松子在一起,我……太差劲了。”

霎时,我看见龙洋一的脸上重叠着彻也的脸。

我靠在龙洋一的臂膀上。

“不要想那么多,我被打也无所谓,我不会难过的,所以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不可以再一个人随便乱走了。”

龙洋一看着我。

“我打过你几次?”

“我怎么会去数。”

“那你打我,打到你高兴为止,拜托你。”

龙洋一跪下,闭上眼睛。

“拜托你,松子。”

我点点头,举起右手往龙洋一的左脸颊用力一挥,又举起左手,往右脸颊打。

“再来、再来,松子!”

我交替打着他的左右脸颊。

打在肉上的声音充斥着整间屋子。

龙洋一的脸颊变得通红,眼泪从眼睛里掉落下来。

我停下手,上气不接下气,手掌都麻痹了。

龙洋一眼睛仍然闭着,像小孩一样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还流着鼻涕。

我将龙洋一的头抱到胸前,将我的脸颊贴到他的头发上。

“阿洋,你答应过我,说要和我在一起,对吧?”

龙洋一在我怀里点点头。

“那戒掉冰毒吧!也不要做流氓了。即使没有朋友、没有钱,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可以活下去。”

龙洋一离开我的身体,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我知道了,我会戒掉冰毒的,也不做流氓了。我要和松子重新开始,只不过我需要时间,请再等一下,我会遵守约定的。”

龙洋一从皮夹里取出装安非他命的小包交给我。

“请你丢掉,这是我现在手上仅有的。”

我摇摇头。

“这个要阿洋自己丢。”

龙洋一看着眼前的小包,脸痛苦地扭曲着。

“不用现在也可以,但是一定要你自己丢,如果不这样,你还会从其他人那里取得冰毒的。”

龙洋一将小包放回皮夹,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

“真是丢脸,为什么我无法丢掉它,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我一直认为自己没有上瘾,因为我看过太多上瘾的人,我还没那么严重,所以我告诉自己没关系。但是不知何时,没有这个东西就……”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现在才发现安非他命的魔力,并从内心感到害怕。

“没关系,你一定可以自己丢掉的,我相信你。”

龙洋一紧紧闭上眼睛。

翌日,我没去店里。这张脸实在没办法出门,而且龙洋一用颤抖的声音跟我说:“希望你陪我,如果剩我一个人的话,我可能又会去碰冰毒。”

上午我打扫屋子,顺便变动家中的摆设。龙洋一第一次帮我打扫浴室和厕所。中午叫外卖。龙洋一吃炸猪排盖饭,我吃亲子盖饭。龙洋一还分我一小块猪排。

下午龙洋一的样子开始怪怪的,腿抖得越来越厉害。即使叼着烟,点上火吸一口后就弄熄,然后又立刻拿起第二根烟。不一会儿,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你想要冰毒吗?”

龙洋一点点头。他从皮夹里拿出小包,不发一言地盯着看了一分钟左右。

“可恶!”

又将小包放回皮夹。深呼吸后,脸部痛苦地扭曲着,他搔了搔头。

我将房间的窗帘拉上,脱光身上的衣服,站在龙洋一面前。

龙洋一猛扑上来,将我压倒。他像是想要将冰毒从脑子里挥去似的,狂野地爱抚着我。

是否能戒得掉冰毒最后还是要看本人的意志力。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办完事后,他好像稍微分散了注意力。说要出去买东西,因为即使想煮晚餐,家里也没有任何食材。我心想他可能是要出去注射冰毒吧!但是我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龙洋一买了厚片牛排和红酒回来。他烤牛排给我吃,虽然有点烤过了头,变得很硬,但还是很好吃。

“只有今天。”龙洋一喝干了红酒说。

“什么只有今天?”

“不用冰毒的日子。”

“……明天又要用吗?”

“不是。我每天都告诉自己,只要忍耐今天一天,不要想明天的事。只要忍耐今天一天。如果能这样熬过去,我觉得应该就可以戒掉。”

我很感动,好不容易才回答一声:“嗯。”

“都是托松子的福。”

我很高兴,大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洗好澡出来,正在擦拭身体时,听见龙洋一从起居室传来的声音。他在打电话。声音听起来好像在争吵的样子,我听见他说“和约定的不一样”。

我将浴巾围在身上走出浴室。龙洋一已经放下话筒,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

龙洋一吓了一跳看着我。

“不,没有什么。”

他勉强笑了笑。

两天后,龙洋一的呼叫器响了。他不知道给哪里打了电话,然后和往常一样开始准备出门。

我知道那是安非他命交易的相关暗号。但是我相信龙洋一说的,他需要时间,但是一定会戒掉。

换好衣服的龙洋一的脸上笼罩着不安的神色。

“阿洋?你的脸色不太好……”

“距离上次才没几天。”

“是指用呼叫器叫你出去?”

“每次都会隔十天以上,这种情形是第一次。”

“那怎么办?”

“只有去了,因为是上面的指示。”

龙洋一在水泥地上穿好鞋子后,面向着我。

“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

“……嗯。”

龙洋一走出去。

我将门上的铁链挂好后,突然感到害怕。我变得非常不安,心脏也开始怦怦乱跳。我跑回起居室,打开电视机的开关,突然传来大笑声,我关掉电视,屋内悄然无声。

我睁开眼睛。

黑暗。

电话响了。

我抓起枕边的闹钟。

下午四点十二分。

电话还在响。

我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跳起来冲向电话。

“喂?”

“松子,是我。”

是龙洋一沙哑的声音。

“带着钱赶快离开公寓,来圆山町的若叶饭店,我已经用‘大川’这个名字先住进来了,动作要快!没时间了!”

“圆山町的……”

“是若叶,就是从美容院回来时,我们第一次住的那家饭店。”

“我知道。”

“总之,赶快离开那里,知道吗!”

电话挂断。我望着听筒,想着龙洋一说的话。

我发出尖叫声丢下话筒,换上牛仔裤和衬衫。只涂了口红,然后将现金和存折放入包包冲出公寓。早上冷冽的空气轻拂我的脸颊,东方的天空已经亮了。我听见摩托车的声音,反射性地躲起来,原来是送报的。我等摩托车经过后就跑了起来。没有人追我,我一直跑到附近的便利商店,用公用电话叫出租车。在出租车来之前在店里假装阅读杂志。即使是这个时间,店里还是有几个像是学生的客人。

当出租车出现在停车场时,我走出店里,坐上出租车。

“到涩谷的圆山町。”

我告诉司机。后视镜中的司机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去圆山町是吧!”他以冷漠的声音回答。

爬下涩谷的道玄坡后,往右转,我就下车了。这条饭店街也和中洲的南新地一样,晚上和早上的模样完全不同。我凭着记忆,走下老旧的石阶后,走进小巷里,寻找若叶饭店。这一带的道路本来就高高低低起伏很大,而且路又弯弯曲曲。一下子我就迷失了方向,觉得自己好像在走迷宫,我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终于看到了绿色的霓虹灯。我正要跑过去,从里面走出一对情侣。我躲在电线杆后面,那是一个身穿红色迷你洋裙的年轻女孩和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男人将手搂在女孩腰上,女孩则将脸靠在男人肩上。

等那对情侣走过去后,我便跑进饭店。

我走进房间时,屏气凝神,不敢说话。龙洋一的脸肿得发紫。左眼的眼睑下垂,遮住他的眼睛,嘴巴四周都是血。他踉踉跄跄,看起来举步维艰。

“被人跟踪了吗?”

“我想应该没有。”

“是吗……”

龙洋一将身体倒在大双人床上,发出呻吟。他仰望天花板,闭上眼睛。胸部上下起伏时,肺部就会发出声音。

我跑到浴室,将毛巾弄湿,敷在龙洋一的脸上。

“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严重……”

“我完蛋了,被发现的话,一定会被杀死的。现在那间公寓也变得乱七八糟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受到帮派的制裁,其实我现在应该已经被杀死了,是趁机逃出来的。”

“因为你说不要再走私是吗?”

“……可以这么说吧!”

“对不起。”我哭着说。

“怎么了?”

“因为我说了那些话……我没想到不要走私会变得这么严重。”

“不是的,不是因为松子。”

“但是……”

“真的不……”龙洋一脸扭曲着发出呻吟。

“阿洋!”

龙洋一轻轻点点头,反复吸着气。

“对不起,因为我的关系,把你也牵连进来。”

“……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先暂时待在这里,只要我们一有所行动就会立刻被发现。到时候我们再找机会离开东京……往北走好吗?”

“北……”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北海道怎么样?”

“不错。”

“北海道有我想找的人。”

“男的?”

“在中洲做土耳其浴女郎时,照顾我的人。是当时的经理。”

“你喜欢他吗?”

“不是,我只想谢谢他。”

龙洋一闭上眼睛。

“我这次想要踏实认真地过活,我已经非常厌倦做流氓了。”

龙洋一微笑着,立刻又转为痛苦的表情。

“我要继续做美发师。”

“嗯。”

“阿洋一个人我还负担得起。”

寂静无声。

龙洋一还是闭着眼睛。

“你睡了吗?”

“没有。”

“我想要小孩。”

龙洋一睁开眼睛,眼白部分都被血染红了。

“我的小孩?”

“那是当然的喽。不过我已经有年纪了,或许生不出来。”

“我和松子的小孩啊……”

“怎么样?”

“好啊,我也想要。”

“真的?”

“真的。”

“要生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

“那一次生两个好了!”

“双胞胎吗?会很热闹呢!”

呼叫器响了。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在嘲笑我和龙洋一的对话。

龙洋一只移动手臂将呼叫器拿出来,拿到眼前瞄了一眼,就丢到一旁去了。呼叫器撞到墙壁便安静了下来。

龙洋一皱着眉头站起来。将手伸向床头柜的电话,拿起听筒开始拨号。不发一语地贴着听筒,又放下话筒。转过头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了然于胸的微笑。

“被发现了……他们说只等我二十四小时。”

我感觉心脏好像被用力揪住一样。

“我们会被杀吗?”

龙洋一没有回答。低着头在思考。

“……会死吧,我们。”

我勉强笑出声音:“我是无所谓,只要和阿洋在一起,死也没关系。但是我绝对不要和你分开、被施暴后才被杀。”

“我一个人出去就行了,因为那些家伙的目标是我。”

我瞪着龙洋一:“不要胡说,阿洋一个人去死我会高兴吗?你觉得我是已经有心理准备才和你睡的吗?”

龙洋一咬着嘴唇,好几分钟一动也不动。

我们似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龙洋一似乎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踉踉跄跄地走到冰箱那里。他取出罐装啤酒,又走回来,拉开拉环后递给我。

“帮我拿着。”

龙洋一从皮夹里拿出装安非他命的小包。弄破小包,捏出米粒般的结晶,丢进啤酒罐里,发出“滋”的声音。

我和龙洋一无言地看着银色的罐子。

“应该可以了,喝吧!”

龙洋一不带感情的眼神看着我。

沉重的时间慢慢流逝。

我将罐子就口,大口大口喝着。啤酒从嘴角滴下来,融化了冰毒的啤酒刺激着我的喉咙,进入我的身体。

龙洋一将罐子抢过去,大口大口喝了下去。喉结上下移动着,他将罐子丢在地上,吐了一口气,坐在床上。

我也将身体紧挨着龙洋一身边坐下。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

不久后体内的冰毒便发挥药效。

世界变得好鲜艳。

我的身体浮在空中。

不愉快的感觉全都消失不见。

龙洋一刚才的憔悴都像是骗人的,他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我先去洗澡。”这样说着便往浴室走。

我和龙洋一连续交媾了好几个小时,好像要燃尽生命的激烈偏执的性爱。

力气耗尽后我躺在床上,从未有过的倦怠感侵蚀着全身,我用手指抹了抹我的下体,将两人混合的体液含在嘴里。房间里弥漫着无边无尽的平静,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以及在我喉咙深处逐渐扩散的体液味道是真实的。

“我们就要死了呢。”

“你不想死吗?”

“……有点害怕,但是和阿洋在一起的话,我就不怕了,阿洋呢?”

“我也怕死,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死。”

“没有办法吧!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该去准备了。”

我起身去淋浴。身上围着浴巾化妆。其实我只带了口红来。我仔细涂上口红后,穿上衣服。

龙洋一也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上看着我。

我笑了笑。

“要怎么死呢?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死得漂亮一点。”

“对不起。”

龙洋一拿起听筒拨号。

“是警察局吗?请来圆山町的若叶饭店二〇一号房……我杀了人。”

放回话筒后,电话发出“叮”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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